蒋俊喜欢这十三哥哥,他脾气好,比太子哥哥会哄人,这下就将手里的豆饼塞到墨书手上,迎上去抱着萧遐的淡蓝色衣袍撒娇。
萧遐笑着摸了摸蒋俊的头发,抬头看着墨书,“奚先生?”
墨书摇了摇头,就听蒋俊扭过头朝竹屋喊,“叔叔!哥哥找!”
萧遐想,这槐蕊公子应该是位长辈了。
闻言,只见一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有些急切的从竹屋里出来,萧遐一时没缓过神。
原来槐蕊公子如此年轻,还如此…俊美。
只是下一秒萧遐就有些不乐意了,世人见他或喜或愣,再一般也会以礼待之,这奚绍有点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那奚绍自然失望,他以为是萧衷。但还是好好行了礼,道了一声,“十三殿下,请。”
这院子里两个小孩儿吵吵闹闹,萧遐来此若不是接蒋俊回宫,就是有事相商,必不是闲谈,还是进屋商议为好。
萧遐俯首,进屋前又转头对蒋俊道,“以后也叫我叔叔。”
两人进了屋,萧遐自说了是皇后所荐,那奚绍闻言眉眼又淡了一分。
“……”
萧遐有些挫败,却还是觉得娶贾午这件事更接受不了,还是开了口。
“长话短说,今日早朝…”
“殿下不想娶贾家女儿。”
奚绍见他欲言又止的难受,替他说了。
萧遐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嗯。”
“奚绍知道了,殿下放心。”
萧遐这下真不知如何回应,眼前这奚绍似乎心里有事,兴致不高。
屋外的人打闹的声音都传了进来,屋里一下更显的安静。
萧遐只能抬眼去瞧这屋子,这屋子里也没什么摆设让他瞧,闻着味道倒是有些熟悉,就两张竹床和书桌,一张竹屏风,雅致是雅致,却太简陋了些。
萧遐扯了扯嘴角,如坐针毡。
奚绍面色平静,揣着心事等了会儿,又道,“殿下还有其他事?”
“……”
萧遐眨了眨眼睛,看了他半晌,确定奚绍眼里并没有不耐的意思,回过神忙起身道,“那…那就麻烦奚先生了。”
奚绍有礼的站起来送客,“无妨。”
见萧遐这厢出了竹园,墨书才松了口气。
这竹园冬屋还没收拾出来,先生是个守礼的,说蒋俊虽小也还是女子,他们是外男,便生生在院子里支了躺椅,晚上又冷,一点儿都不好睡!
这皇后许是不知道竹园的情况有多朴素,再来人真睡不下了!
已过了中午,不在饭点,萧遐便顺道去了阳春里吃饭。
此时椿居人正少,能得个清静。
寻了雅间坐下后,萧遐才回过神来,刚刚他说清楚了吗?奚绍懂他的意思了吗就赶他走?哎,其实奚绍也并没有赶他,确实是没什么话说罢了。
“殿下亲临,若有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只见一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上楼,几个小厮开始布菜。
这椿居,楼越往上,视野越好,隔间越大,萧遐就坐着这三楼的靠窗雅间。
萧遐淡淡点了点头,只听隔壁传来了交谈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青翁醉里的头牌娘子不出阁了,说是已经被人买下了。”
青翁醉是这洛阳最大的青楼。
“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早就听说那芍药姑娘被人订了下来,也不知道那样的头牌得花上多少?”
那交谈的人大笑道,“分文不取!人芍药自己赎身从良!”
“谁这么好福气?白捡一个?”那人的语气十分揶揄。
那人不卖关子,道,“当朝驸马爷,卫家老四!”
萧遐的杯子洒了。
扶琴微微皱了皱眉,忙拿出手帕擦拭,边朝侍奉的小厮道,“隔壁间的黄郎中说话声音也忒大了些,恐是喝醉了,去劝劝。”
这隔壁议论的人乃是繁昌公主的丈夫,卫宣。而面前这位贵客正是繁昌公主的亲哥,皇十三子萧遐。
扶琴此言,一来点明议论之人与椿居无关,乃是那郎中,黄门。二来说人醉了酒后胡言,当不得真,给了个台阶。三来去提醒提醒那小官,小心祸从口出,牵连自己这生意。
萧遐这话听的清清楚楚,但实在不信。卫家家教甚严,清流世家,卫宣本人宽和正直,怎么可能与青楼女有染。
萧遐自持的身份不去争辩,就看那扶琴手里的手帕看的出了神。
“这帕子…”
扶琴的手一顿。
“有点眼熟。”
扶琴的嘴咧了咧,干干的笑了笑,脑中转的飞快。
这兰草巾是清画在宫里陈美人处得的,如今看来可能是这位皇十三的,她又想起上次在椿居谈论起这位时,清画的反常…
脑中十八弯,扶琴沉稳道,“上回来了位客人丢的,这不,一直放在身上,想着什么时候那客人再来给人还回去,一时情急手快,拿来用了。”
萧遐闻言,点了点头,不发一语。
“这帕子,殿下识得?”扶琴试探。
萧遐往嘴里塞了口菜,声音有些闷,“不认识。”
萧遐回了宫,宫门侍卫道长慎已经出宫回府了,他想了想,还是嘱咐了车夫,回公主府后若有机会,提点卫宣,“防小人。”
他一路上坐着卫家的马车回宫算是想出点儿东西,如今卫冠与汝南王萧亮巡查秋收不在洛阳,可不得有小人趁机捣乱吗?
卫冠及几个交好的大臣都不在,一般朝臣奏禀完自己的事,驳斥贾家杨家的话头都靠卫冠一派,如今他们不在,便挑这个时候提贾午的事,萧遐只心道恶心。
萧遐所托一事奚绍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眼光放在朝局天下,若这洛阳官眷事事都要自己操心,那十个他也不够用,于是便放手让扶琴去办。
扶琴通晓洛阳高门士族后院之事,对高门官眷的了解除了各府眼线,又有些来自时常出入显贵后院的清画。
清画本就一纸好画闻名,又得皇后青眼,如今她的画更是京中各名门贵女象征身份的装饰,毕竟连西晋公主都有一幅牡丹画像,自己也要有方才有派头。
“贾午,性子骄纵,宠坏的孩子,爱好嘛…”清画嘿嘿一笑,“跟我一样,爱好美人。”
于是那几日的椿居里,凡有贾午在场的小姐之宴,总能听见有人夸赞,这贾府一位姓韩的幕僚是多么丰神俊朗。
但这几日除了办奚绍的事,还听了些别的东西,流传甚广。
说这公主府驸马德行有失,先与青翁醉的头牌有私,又醉酒贪色,十分不羁。
这传闻归传闻,但就是这样一桩传闻,竟说被拿了证据,让人参到了陛下跟前。
“微臣参公主驸马卫宣德性有失,贪恋酒色。”
萧炎正看着边境的折子,这黄郎中参的着实只是小事,闻言只道,“卫卿如今不在洛阳,一切等他回来,自行管教即可。”
杨骏站在众臣之前,道,“如今驸马失德,沸沸扬扬,毕竟事关公主…”
萧炎将折子一合,撇了眼杨骏,不说话。
这臣子之间闹别扭互相找茬,萧炎是看得出来的,这可杨骏此言不是在说他嫁出去的女儿不管不顾,为父不慈吗?
“深度,你说。”
萧遐是公主萧长慎的亲哥哥,这事说起来也是家事,萧遐开口也算合适。
萧遐站了出来,“据儿臣所见所闻,卫公此人正直宽和,与长慎二人相敬如宾,实为洛阳佳话,此等传言不足为信,还望陛下明察。”
那郎中黄门皮笑肉不笑,“卫驸马与青楼娘子的来往书信俱在,怎能称之传言…”
“行了。”皇帝打断,不然又得吵闹,正欲开口,就见常侍萧越站了出来。
“卫公品行向来为人称道,连羊家都愿上门求书结好,此等传闻,定是空穴来风。”
皇帝闻言,目光冷了三分。
黄门却是不知这事关他萧越何事,只道,“常侍大人若是不信…”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前的贾充一个狠狠的眼神堵回去了。
这甘露亭侯羊琇因齐王之死自请离职郁郁而终,追赠了辅国大将军,仪同三司,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大部分是看在其兄长羊枯坐镇荆州,劳苦功高的面子。
如今看来,这羊家不愿家中子弟入朝,倒是愿与卫家修好?
萧炎想了一会儿,廷上安静了一会儿,萧遐等了一会儿,贾充看了那萧越一会儿。
“既如此,先将公主接回宫里,驸马…”萧炎沉吟片刻,还是道,“就等卫卿回来教导。”
话毕,还没等萧遐说话,便面色不善的散了朝。
如今饶是寻常女子离了婚百姓都免不了指摘几句,嫁出去的公主回了门,一时在京中非议众多。
“要我说,哪个男人免不了偷腥?”贾南风怀着身孕,处处小心谨慎,耐着性子在南风殿摆弄花束,“那卫四娶了公主一个妾也纳不得,可不只能去青楼了?”
萧衷在殿外的躺椅上晒太阳,闻言不发一语。
贾南风看了他一眼,“你既来了南风殿,半天一个字也不说,不如回你东宫去睡。”
萧衷睁了眼睛,坐了起来,道,“有道理。”
“你敢!”
贾南风跋扈惯了,脱口而出。
萧衷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本太子有什么不敢的?”
贾南风将手里的花枝往地上一摔,“母后让你来陪我,我这怀的可是你的种!”
萧衷闻言,促狭的盯着她,慢慢道,“你自己求的我,你忘了?”
这南风殿庭前还有宫女,听见太子殿下这话,皆埋下了头,装没听到,两位吵架事小,殃及的池鱼不划算。
贾南风毕竟是女子,在这等事上没萧衷脸皮厚,但仍较着劲,“明明…明明是商量的!”
萧遐站起来,见她涨红着脸,倒是走近小声了些,眼里的讥笑却是不变。
“商量?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贾南风尽力平心静气,“我当日是说,不再伤你姬妾你才…你才…”
“肯与你春风一度?”
那萧衷的脸已凑到了眼前,萧衷本就长的好,如今一脸邪气的说着这些,贾南风哪见过他这样,竟破天荒点了点头。
萧衷闻言,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垂头想了想,又如平时一般的散漫语气,“既如此,我去偷腥,‘商量’好的事你可要说话算数。”
萧衷刻意咬重了“商量”二字,听的贾南风一阵鸡皮疙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萧衷修长的身影已经走出去几米远,只愤愤的喘着气,心念“孩子要紧,孩子要紧。”
出了南风殿,萧衷并没有回东宫,也没有去找谢玖,更没有去寻哪里的美人。
他的“偷腥”,乃是偷金明池里的鱼腥。
如今都道太子殿下敛了性子,虽是蠢傻天真如故,倒是能安静了下来,虽然不是去读书,而是整日在这金明池旁垂钓打发时间…
如今萧长慎回了宫,人人都瞧着陈美人宫里,深宫寂寞,总有他们可看的热闹,虽非一母所生,萧衷自己却是有些心疼这妹妹。
分明是杨贾两家不满陛下恩重卫氏一派,生生拆散这苦命鸳鸯。
说来也好笑,一位金枝玉叶,晋国公主,一位名门望族,正派清流。这样两人说是苦命,谁能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