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锦瑟!难辨虚实的世界

季思弦的家离学校并不算太远,是以一路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家已近在眼前。

还没进屋,季思弦便觉着今天的家有点奇怪,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份毫无缘由的疑惑连带着她的开门速度都慢了下来,钥匙像是拿错了一样插不进去。季思弦试了好几次,终于粗暴地把钥匙插了进去,拧动门栓,推开门,一脚踏入,季思弦感觉自己像是踏进了浓稠的墨水里。

黑暗而压抑……

以前就算自己回来再晚,妈妈也会留着灯等她回来。虽然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总是冷冰冰,但是却有一种无言的的守护,每晚母亲亲眼看到女儿安全回家后才会上床睡觉,可今天……

季思弦的心里想着母亲过往等她回来的种种,心里愈加不安起来。心里愈加不安,就愈难摸到墙上灯的开关。愈难摸到开关,心里就愈加不安,以此循环……

“奇怪,她今晚怎么没等……”

“终于回来了么。”

一道低沉的男声,如同一道炸雷,几乎让季思弦当场魂飞魄散。

浓稠的墨水,居然开始冻结。原本就黑暗而压抑的气氛下,季思弦只觉得自己脊背一阵寒凉,脚就像被冻起来一样再不能移动半分。而后,这份僵硬感从脚开始向上蔓延,蔓延到脚踝、小腿、大腿,从脊背一路向上,连她的舌头都像被冻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那个男人在黑暗中被遮挡了身形,但是季思弦能看到他!果然在黑暗里待久了也能视物的,她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向她走来,一种无以名状的压迫扑面而来,心里的恐惧愈加猖獗,心脏像是着急得恨不得马上跳出来一样。

“怎么不说话?”男人的语气和他的气场一般冰冷。

“我、我妈呢?”季思弦强压住内心的恐惧,用自己不太利索的舌头说。

“她太吵了,我让她先睡了。”

男人说得漫不经心,但季思弦知道,此“让”非彼“让”,他一定又是用什么药让妈妈睡下了。

“怎么?只问你妈,不想知道我怎么会回来?”男人问得亲昵,但语气却显得陌生。

“不、不想,我今天太累了,先回房休息了。”季思弦不想和他多做交谈,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你就快高考了,做父亲的再忙也肯定要抽空回来看看你。”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这几年不回家我也很抱歉,但我的工作比家庭更重要。思弦,你能理解吧?”

季思弦摇头,她不在乎黑暗中男人能不能看到,当她听到“工作”一词时就止不住地发抖。工作、工作、工作……季思弦头痛欲裂,越不愿回想脑海里就愈加涌现出大量已被自己强制遗忘的画面:冰冷的手术台,刺眼的灯光,尖锐的针管……不、不,季思弦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奋力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她发誓不再哭的。

“可我只要想到我一直以来工作的中心都是你,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温热的手抚摸上季思弦的脸颊,帮她拂去强忍却仍然落下的泪水,手法准确又温柔。若只凭这手,完全不会联想到这手的主人是多么冰冷而无情。

“今晚这么累吗?高考复习还是那么苦啊!”冰冷的泪珠被他温热的手一一拂去,随之这手又来到季思弦的头顶,□□抚状抚摸着季思弦的头发,季思弦只觉头皮发麻,却又动弹不得。

“虽然这几年我让你自由生长,但往日的根基还在,总不至于被高考给困住,你说对吗?弦弦?我最看重的女儿!”

一声久违的爱称,并没有唤起美好的情绪。季思弦知道,那个在她小时候抱着她转圈圈唤她“弦弦”的慈父,早已经死了。没错,季思弦宁愿曾经的父亲已经死了,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人才是父亲真实的脸孔。如果曾经没有真真切切得感受过父爱,那也不至于今天得而复失的痛与恨。如今再闻昔日爱称,季思弦只觉得恶心。无法给出回应,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石化了。她被静静地定在那里,在那个名为“父亲”的温柔抚摸下。往日种种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给她强烈的身心冲击却又转瞬即逝。情感变化太快以至于像是看了别人的人生:从出生就注定了一辈子的命运,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名为奉献的索取……好不容易过了几年短暂平凡的人生,难道现在还要回到过去痛苦的回忆里吗?

似是感应到了手下季思弦的恐惧,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弦弦,别怕,我再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了。你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实战’你要用一生去执行,所以并不急于一时,别怕,我是你爸爸,我不会害你。”他的话里有哄骗的意味,让季思弦想到了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时的语气。

然而季思弦已经长大了,不会被他如此轻易地被骗。父亲怎么可能放过她?“实战”?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她用一生去执行?越来越多的问题随之而来,季思弦头疼得简直要昏过去。“你怎么了?”察觉到季思弦的异样,男人本能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我还是带你去检查一下吧,当年离家时留下的仪器还能用。”说着边抓起季思弦的手欲带她走。

然而季思弦怎么可能会同意,只要一想到那个所在,就像是触犯了禁忌一样发抖、哭泣。眼前的男人毫不温柔地拖着她向那里前行,季思弦破碎的哭喊毫无作用。

还不如现在死了……季思弦心想,她的嘴里有铁的锈味。

突然,一道金色光箭破空而来,撕裂了黑暗,撕裂了时空,直直刺向眼前的父亲。随之眼前金光大盛,黑暗因不敌光明渐渐消弥,眼前的父亲也随黑暗渐渐消散,或者说,他本就是黑暗一员。

没有了禁锢,季思弦再无气力,软软倒下。

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并没有碰到,季思弦倒在了一个温软的怀里。迷茫而昏暗的意识里,她只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是谁的呼唤?“思弦--”留恋而凄凉;是谁的耳语?“快快醒来吧--”祈求而绝望。有水滴滴在脸上,是泪吗?。迷茫的季思弦意识昏昏沉沉,她想不起这人是谁。她只知道,这个人的手很冰凉,泪却炽热。一点一滴,烧灼着她的皮肤,温暖着她皮下冰冷的心。

是在做梦吗?季思弦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看得她都视觉疲劳了。父亲?高考?华年?常怀镇?两方交替的世界,让季思弦愈加混乱。混乱中,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她怎么还不醒?你不是说很快的吗?”随后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我也说我修为不精,有可能失灵的嘛!如果是我哥哥的话……”“别你哥哥你哥哥的了,现在上哪儿去找你哥哥!你再试!”不容反驳的严厉语气,掩饰不了她的慌张。她到底是谁呢?季思弦心想,好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啊。

心念一动,季思弦缓缓张开双眼,眼前是一大一小两道模糊身影,本能地准备用手揉了揉双眼,却被眼前女子钳住手腕,“思弦!”掩藏不住的惊喜,思弦没了手,只能用力眨眨眼,“华年?”声音一出,连季思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与她真的相识?!难道那一切都不是梦?!“思弦!”似乎是觉得眼下自己的动作不太好,华年笨拙地放下自己的手,“怎么样,你还好吗?”

季思弦茫然四顾,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这是真实的世界!你刚刚那个才是梦!”察觉思弦认知有异,华年连忙解释。末了,她又小声道:“你不会忘了这里的事吧?”

季思弦定神望着眼前的女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恍如偶入红尘的九天玄女。这难道就是在自己昏迷时一直呼唤自己的女子?“你就是……华年?”因为不确定,带有一份试探的语气却深深刺痛了眼前人的心。

华年阖眸不语,一时间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季思弦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盼,这里还是黑夜,天空中一轮淡淡的红月,诡异月色下的街道,残旧破败,这难道就是出现在梦中的“常怀镇”?

“喂喂!你在看什么呢?”又是那道软糯童声。季思弦循声而望,只见华年脚边蜷缩着一只毛绒绒的……猫?

“猫?还会说话?”季思弦大惊,也顾不得旁边仍然阖眸不语的华年。

“喂喂喂,你能不能看清楚再说话啊!”“小猫”摇了摇自己的尾巴,“像我这么可爱温和,怎能可能是猫那种鼻子翘上天的物种!”说罢还不满地“哼”了一声。

季思弦闻言不禁莞尔,心想小猫咪辣么可爱就算鼻子再怎么翘上天她也喜欢。“那你不是猫是什么呀?”

“我是狸猫,虽然名字里有猫,但我不是猫。不要把我们捆绑在一起!!!!”眼前的小狸猫警告式地大吼。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是狸猫不是猫。”季思弦憋笑,“那你是怎么会说话的呢?难道你是妖?”

“这还看不出?我跟你讲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你还持疑,真不知你有什么能耐能让圣女大人倾力相救。”小狸猫的语气中带着某种不满,季思弦不由自主地就看向华年,正撞上华年意味难明的眼神。

刚刚一直低头和小狸猫聊天,竟不知道这个华年何时看向自己。

季思弦一时还难以整理自己脑海中的回忆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梦,又听闻小狸猫之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圣女大人?”

闻言,眼前之人微阖双眸,就在季思弦以为她又要闭目沉思时,华年踢了踢脚旁的小狸猫,小狸猫一脸茫然……

华年睁眼叹息一声,“厉害的狸族少君啊,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狸猫闻言立马战战兢兢,“别别别,圣女大人您千万别这么称呼我啊,我之前是没认出您来,这要是被我哥知道了我就要挨打了……”

“她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扯其他的!”华年语气如深冬寒冰,把一旁看戏的季思弦都吓得打了个寒战。

“不、不是,她这是正常反应。她的幻境是您强行打破的,和她本人没什么关系,她没被幻境反噬已经很不错了。”小狸猫瑟瑟发抖。

“狸族不是专克狐族幻术吗?为什么你不行?”华年一把提溜起地上的小狸猫,让他与自己对视。

被提溜起来的小狸猫吓到炸毛,忙用自己的大尾巴遮住自己的脸,闷闷道:“虽然我们狸族天生克狐族幻术,但是来者不善,明显是狐族大长老级高手,如果不是我哥亲自着手,恐怕这位姑娘无人能医咯!”

“你什么意思?”华年突然异常平静。

“意思就是……这件事情回到了我来找您的原点喽!”小狸猫的尾巴微微偏移,露出自己一只晶晶亮的大眼睛。

华年偏过头来,又看向了季思弦,季思弦顿时如坐针毡,不能继续安心看戏了。“此事待解决完眼前之事再议。”说罢便准备扔了小狸猫,季思弦见状立刻阻止,“等一下!”华年提溜着小狸猫,一人一狸猫同时看向季思弦。

季思弦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我可以抱抱他吗?”小狸猫保持着“O”型嘴型被送到了季思弦手上,眼见着季思弦的大手就要抚摸上他珍贵的皮毛,不由惊呼:“住手你这无知的人类,你可知我是狸族……”断言的话语,在于季思弦微妙的手法,竟然如此……舒适。

好歹季思弦也算半个猫奴,之前撸猫视频没少看,撸猫手法也记得一些。加上本来就聪明,现在现场撸一只小狸猫倒是有模有样。

小狸猫舒服地哼哼,“你这人类,也算有两把刷子哼哼。”

季思弦戳戳小狸猫柔软的皮毛,“我不叫人类,我的名字是‘季思弦’!听清楚了吗?”

小狸猫点头,“嗯哼知道了,还有鉴于我现在很高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小狸猫抖了抖毛发,“嗯哼我叫‘离陌’,离开的‘离’,陌生的‘陌’。以后我允许你直接唤我名字,条件是,你得经常帮我这么挠挠哼哼。”

季思弦正暗自腹诽这只逗比小狸猫怎么有这么杰克苏的名字时,听到小狸猫哦不离陌的最后一句话,心想原来如此,她也想经常撸撸他呢!(不是

“思弦……”身旁一人轻声呼唤,季思弦才忽然发觉身边还有一人,略带尴尬地一笑,“怎么了?”华年目光落向季思弦身后,眼帘微垂,“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怀里的离陌仍然舒适地闭着眼睛哼哼,季思弦心里却像堵着什么一样。“并不是,我记得很多、很多,但我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梦。如你所说,我之前经历种种,不过是身陷幻境。可是这个‘之前’,到底是什么之前呢?我现在醒来,过去之事于我而言都像是一场梦,我至今为止的整个人生都像是活在梦里一般。”季思弦轻叹一口气,“我甚至不知现在是不是也是一场梦。”季思弦静静地看着华年,“你想在我这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人身上求证些什么吗?”

华年被那目光刺痛,沉稳无波的目光,没有杂质,也没有情感。“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季思弦自己也很想知道,她为什么在华年面前讲这么多,有必要吗?回忆里关于华年的种种,或日常温馨,或匪夷所思。一场梦醒,明显对梦中之人有了疏离。她该为了她再次体验一次梦吗?那是不可能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华年一句一断,声音微颤,“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胸口如同大石撞击,季思弦呼吸一窒,这句诗如同一桶冰水将她淋得彻底,身体冰凉更衬得心脏的温热,那是梦中人的泪滴所给予的温度。

“华年……”季思弦语塞。

“罢了,我不会为难你。”华年侧身,“常怀镇的后事我待会要去处理,你就待在此处不要走动。事情结束之后我自会想办法送你离开。”

“我跟你一起!”季思弦叫住转身欲走的华年。华年不解。

“你不是说,哦不,好像是我说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要与你同行。”季思弦也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结果,她不想与她分离,仅此而已。“就是我什么也不会,可能会拖累你。”

华年莞尔,“如果我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我就枉为‘辅神’!”语罢自华年周身升起一股浩然气浪,华年白色衣袖共青丝飘飞,说不出的飘逸绝美。

“啊!这才是传说中的辅神·圣女大人!”小狸猫离陌突然探起脑袋。

暗夜里,红月下,古镇中,两人一狸,无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