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胡以行的描述,沈鸣鸢先是迟钝地“嗯”一声,旋即又有些愤怒地低声凶胡以行:
“你就在隔壁一直看着,为什么不向我哥哥示警?”
“不瞒殿下说,皇子殿下,他从头到尾,都知晓一切。”
他知道陆文奚是受了祺王的指使来害他,也知道他把毒药下在了哪里。
他不仅亲口吃下毒药,也反将一军,让陆文柬也作茧自缚。
胡以行接着说:
“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殿下曾经跟我说过。他是万金之体,祺王不敢派人杀他。南梁质子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杀他的人。他还说,南梁质子也是个没有人敢杀的人,因为他的身上肩负着梁盛两国的和平。”
“可是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敢杀他。”沈鸣鸢忍着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尽可能平静地将胡以行的话接了过去,“那就是,一个死人。”
沈鸣鸢大概明白了。
沈青枫和陆文柬这件事,源于陆文柬给他设下的拙劣的陷阱。
沈青枫却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仿佛根本没有看穿聊胜于无的伪装。
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他要以自己的性命,将陆文柬拖到十八层地狱。
只有陆文柬死了,皇子皇女之间的龃龉,才会瞬间被推上两国战和纷争的高度。
皇帝才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处理沈鸣鸢。
也只有陆文柬死了,陆文奚才有机会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这个被废了武功、夺了身份的南梁真皇子,才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阳光之下。
“可是,为什么呢?”沈鸣鸢的声音有一些委屈,这句话不像是在问胡以行,而像是在问阴阳相隔的沈青枫,“他一条贱命,怎么配得上用你换他呢?”
沈鸣鸢从没有想过,他那个喜欢寄情江湖的哥哥,竟还有这样沉的心思。
他住在公主府上,几乎是跟她朝夕相处。
她却不知道,他已经提前将利益关系算得明明白白。
祺王不会放过他们两个人。
事实也证明了,祺王很快就对他们动手了。
把陆文奚抓进右卫,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虽然沈鸣鸢和沈青枫,一个去救人,一个去讨要圣旨,默契地将这一关混了过去。
但那个时候沈青枫应该就已经断定,祺王还会有后招。
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身后的事情交代完毕,甚至算准了让陆文奚去做那个破局的人。
只漏算了一节,就是黄茵为了他,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隔着栏杆,胡以行老老实实交代了沈青枫的那些安排,包括他“以子换子”的原话。
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沈青枫对沈鸣鸢的嘱托。
沈青枫不是心血来潮告诉沈鸣鸢自己有病的事情,他那个时候分明是已经决定了做个弃子。
——为什么,就那么笨,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呢?
沈鸣鸢不想在胡以行面前哭,但她的泪水却好像忍不住一样。
她拼命地擦,却越擦越多。
模糊的视线里,她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沈青枫轻轻按着他的脑袋,对沈鸣鸢说:“哥哥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
沈鸣鸢擦了把眼泪,轻轻笑起来,对着那个不存在的身影骂了一句:
“混蛋。”
-
确如沈鸣鸢所知,皇帝的想法,是陆文奚改变的。
半个多时辰之前,皇帝还在琢磨沈鸣鸢杀害祺王妃母子的动机。
以至于乔良来禀报的时候,他还没听出乔良话里隐藏的含义。
“飞龙卫说公主府上有个人想要见陛下,说话的时候,用的自称竟然是‘本皇子’。”
乔良强调了三遍,皇帝才反应过来:
“皇子?朕哪里有他这个儿子?……南梁皇子?”
陆文柬的行事做派,实在不像一个枕戈待旦的领兵皇子。
莫说皇帝,洛京城中见过他的人,心中都会存一个疑问。
但对大多数而言,这都不重要。
这人是程云秀带着人从梁盛边境接来的,来之前还反复和南梁负责的人确认过身份。
就算他是个街头要饭的乞丐,只要南梁人说他是陆文奚,那大盛就认他是陆文奚。
他是一个养在洛京城中的吉祥物,没有人敢动杀他的念头。
但他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南梁求和不到一年,派来的质子就死在了敌国,刚刚太平下来的边关,眼看又要陷入战火之中。
能怎么办?只能打。
可是如今偏偏有个人站到所有人面前,说自己才是陆文奚。
这简直是老天送给大盛的恩赐。
皇帝的脑子转过弯来,立即派乔良去请来此人。
来的,却是个叫司徒信的潜龙卫。
——不久前,程云秀刚跪在阶下,给他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南鼓县所遭遇的一切。
怎么会是他?
陆文奚来到他的面前,并未行礼。乔良连声咳嗽,陆文奚却只是说:
“我乃大梁皇子,只跪大梁的皇帝。”
皇帝趁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观察眼前这个有两重身份的人。
样貌颇为英俊,身板也很挺正,比起那个死掉的倒霉鬼,确实更有一国皇子的风度。
但他的脸也太白了点,不是白皙,而是没有血色的那种惨白。
他们两个对看,谁都没有让一步,殿中的气氛让乔良坐立不安。
还是宁子玉的突然求见救了他一把。乔良出去应付完宁子玉,又转回殿内凝固的空气中。
他小跑两步,到皇帝跟前,附在他的耳边说:“潜龙右卫宁大人求见,说是在定国公主郊外的私宅之中,发现了异状。”
皇帝终于不用再打量陆文奚,而是冲着乔良“哦”了一声:“什么异状?”
“郊外泉隐山庄中,有几个身份不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