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光线从顶窗里流泻进来,被铁栅栏分隔成几块,落在监牢的地板上。
沈鸣鸢站在牢房中,透过顶窗看外面的一方世界。
不久之前,她刚刚在这里救下司徒信。
没想到还没过多长时间,自己就被关了进来。
她觉着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心里没着没落的。
却知道,如今应该是到绝境了。
绝境,她前世曾经经历过。
如果前世的眼睛也是被祺王毒瞎的,那么应该就是祺王试图设局拉拢他,却见她被卢孝文所害,所以就立即收手,不了了之。
将这个锅扣在了卢孝文和柳家的脑袋上。
前世的沈鸣鸢受尽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以至于含恨而亡。
但比起如今,她宁可受苦的是自己。
——至少沈青枫还好好地活着。
眼睛很热,脸颊很湿。
她试着提起嘴角,让自己笑起来
因为沈青枫对她说过:“闭上眼睛的那天,哥哥希望你留给我一个笑脸。”
牢房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到她的这间牢房里,取出钥匙开了锁。
听到来人有不少,她回过头去。
除了意料之外的宁子玉,和几个戴着面具的潜龙卫,一同到来的,还有宋时勋。
看到宁子玉的脸色并不好看,他阴沉着表情,朝几个潜龙卫示意。
潜龙卫上前,给沈鸣鸢的手脚戴上镣铐。
“公主殿下到底是金枝玉叶,陛下特赦不必用重枷,戴上镣铐即可。”宁子玉的话里还有一些阴阳怪气,“殿下,可要谢恩哪。”
“父皇之恩,若有机会本宫自会当面言谢。”沈鸣鸢凉薄地瞥一眼宁子玉,“右卫关着半日一夜,宁大人没有恩将仇报将本宫杀死在监牢之中,本官倒是要谢谢你呢。”
宁子玉当然想动手,他巴不得沈鸣鸢被“畏罪自尽”。
但从昨天晌午沈鸣鸢被押进来开始,右卫就一直有个皇宫里出来的公公待着,送给沈鸣鸢的吃食都要尝尝。
他不敢动手。
今日圣旨下来,说右卫只管潜龙卫内查之事。关押沈鸣鸢于情于理说不通,还是押到左卫去的好。
明明人赃并获,皇帝却整这么一出,宁子玉自然不高兴。
他懒洋洋地朝宋时勋拱了拱手:“宋大人,这桩案件就托您查办了。”
沈鸣鸢并未被囚车押运,而是被送上了一辆低调简朴的马车。
一直跟在宋时勋身边的那个小潜龙卫亲自押送。他牵着沈鸣鸢的镣铐,坐在马车里,沉默了半程。
待马车驶离了右卫衙门的范围,他才小声说道:“殿下心中若是有疑问,便问吧。”
沈鸣鸢也压低了声音:“四皇兄他,确定救不回来了吗?”
昨日锦绣阁命案,就是这个潜龙卫报的信。就算昨天他未摸清情况就匆忙赶来,如今也应该知晓得差不多了。
潜龙卫哀戚道:“确实救不回来了。四皇子的遗体已经被移交宫中,那位质子倒是还在右卫衙门之中。”
“我能去看一眼吗?”
潜龙卫面露难色。
虽然宋时勋于情厚待沈鸣鸢,但她毕竟是个嫌犯,嫌犯不在监牢待着,反而去看另一桩案件的受害人尸体,于理不太合适。
他挠了挠脑袋,说:“宋大人若是同意,殿下收监之前看上一眼,倒也无妨。”
马车直接驶进了左卫衙门的后门,这里离牢房尚有一段距离,停尸房反倒是在路上。
宋时勋没有为难沈鸣鸢。沈鸣鸢戴着镣铐下车的时候,他还扶了她一把。
索性顺路,看一眼也不妨事。
他们一边往停尸房的方向走,宋时勋一边吩咐手下随行的几个潜龙卫:
“停尸房重地,你们就不要进去了。”
停尸房里放着冰块,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左卫手里的案子不止这一两桩,里面停着不少尸体。
虽然有冰块镇着,但还是能闻到一些难闻的气味。
宋时勋贴心地给沈鸣鸢递了一方手帕,让他掩住口鼻,然后两个人往最深处的地方去。
掀开尸体上的白布,沈鸣鸢先是看到一张扭曲的表情。
直到死还带着死不瞑目的不忿。
虽然停放一日有略微肿大,脸色也是铁青发黑的。
但是沈鸣鸢还是可以看出,这人就是如假包换的陆文柬。
陆文柬死了,未必是一件坏事。
只是……只是他为什么会死,这是沈鸣鸢一直想不明白的。
她问宋时勋:“宋大人能将当时的情况说说吗?”
宋时勋借着看尸体的机会,把手下摒退,就是为了和沈鸣鸢单独说上几句话。
他点头道:“当时是一个锦绣阁的伙计来左卫报信的,说是锦绣阁出了人命,事涉皇家,请潜龙卫派人走一趟。”
沈鸣鸢眉头一紧。
若是正常人的酒馆饭庄,楼里出了人命,应该直接往洛京府报案。
来直接找潜龙左卫,若不是沈青枫的安排,就是胡以行干的。
“只报了潜龙卫?”
宋时勋楞了一下。他没想到沈鸣鸢的思绪竟会这样冷静和敏锐。
他摇头:“所有衙门都报了。除了潜龙卫,也报了洛京府和刑部。潜龙卫是第一个到现场的,后面别的衙门也陆续来了人,中间没有间隔太多时间。”
接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他们赶到之前,潜龙卫已经勘察过现场,和两位皇子的尸身。”
沈鸣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陆文柬这张脸,不论活着死了他都不太想看。
她一把将白布盖上,才接着问道:“大人不信这是巧合吧?”
“自然不会是巧合。”宋时勋回道,“锦绣阁的老板胡以行,还有那天经手有毒菜肴的厨子和小厮虽然都被卑职带回了左卫,但是卑职确信,这件事情跟他们无关。”
当然无关。胡以行可是见龙卫的玄丘,于公于私都和沈青枫有十年的交情。
他不仅不可能杀害沈青枫,这件事的始末,他很有可能完全知晓。
沈鸣鸢似有所指地问:“四皇兄曾出借我两万两白银,用的是他记在胡老板账上的钱,也算是个故人。胡老板既然和我一样身陷囹圄,我们两个说不准还能做对邻居呢?”
宋时勋也会意,带着些了然的微笑:“左卫衙门案件多,公主殿下暂时关在咱们左卫配合调查,怕是找不出间清净的牢房。左右怕是都要住上人了,还请公主殿下多担待。”
虽然沈鸣鸢已经走到绝境,但宋时勋这人还算仗义。
他虽然没有立场鲜明地公开站队沈鸣鸢,但也知道若是沈鸣鸢被祺王搞死,凭借他和宁子玉作对这么多年,一定不会落得好下场。
这时候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对沈鸣鸢有恩了,像宋时勋这样雪中送炭的,若是沈鸣鸢日后翻了身,必然会厚待于他。
沈鸣鸢问完了这些话,心里也就有了数。
剩下的事,她找胡以行问个明白就好。
她正要离开弥散着尸臭的停尸房,却再次被宋时勋拦住了。
宋时勋说:“卑职这里还有几件事情,公主殿下有必要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