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东汉时期,有个叫黄香的孩子,他九岁的时候呢……”
祁正阳在房间的前面讲,
沈青枫从后窗边上路过,顺着半开的窗子朝里面看了一眼,牙疼一样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拉过一旁的沈鸣鸢,沉痛地感慨道:“四品司正,鸿学大儒,随便写两个字就是洛阳纸贵的文学大家,你就让他来给你讲蒙学?”
他一回头,见沈鸣鸢压根没听他的话,反倒跟陆文奚腻腻歪歪地说着什么,他更是怒火中烧。
“沈鸣鸢!”
“啊?”
沈鸣鸢抬起无辜的眼睛,这才想起回味刚才沈青枫问的话。
有些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祁司正说救命之恩结草衔环,他都没吭声,你鸣个什么不平?有个先生生病了,一时找不到好顶替的,我便请他来上一堂课——我管中午饭的!”
太学四品的司业,跑到沈鸣鸢难道泉隐山庄教一群孩子读三字经,难道还图她沈鸣鸢的一顿饭吗!
沈青枫无奈叹气:“公主殿下,我求求你,干点靠谱的事情行吗?”
彻底接手泉隐山庄之后,沈鸣鸢渐渐将公主府的一部分核心转移到了这里。
流离失所的妇孺她养着,能扛能打的青壮她以护院的名义收编在内,由亲卫营带着。
至于无家可归的孩子,她则安排他们在此地读书。
她倒是不挑,不论男孩还是女孩,年纪小还是年纪大,开蒙的、进阶的、能参加科考的,分成好几批,由不同的先生带着。
偶尔会动用一下跟祁正阳的私交,让他来这里指点指点生员读书。
虽然让这么一位来教蒙学,确实有些小题大做……
祁正阳倒是教得乐乐呵呵,沈鸣鸢透过窗缝瞅了一眼,见平日里最顽皮的几个小孩都在认真听,反而恬不知耻地笑笑:
“这不是挺好吗……实在是李南浔大人忙于公务,脱不开身,不然我还打算把他请来呢!”
她还不忘捅一捅陆文奚的后背,揶揄着问:“司徒兄,你看如何?”
“四皇子勿怪,眼下确实……不错……”
沈青枫:……
一堂课终于结束,几个人在外面刚站了一会,沈鸣鸢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扯自己的裙摆。
低头一看,发现是个雪白的小狗。
沈鸣鸢低头捞了一把,将小狗抱在怀中,乐呵呵地对沈青枫说:“快看,雪团的毛都长好了!”
她从北城救回来的那只小狗,在泉隐山庄吃得好喝得好,身量已经大了一整圈。被火焰燎坏的了白毛也重新长了出来。
沈鸣鸢跟它对视,小狗伸着舌头去舔她的手掌,亲昵得很。
沈青枫幽幽地叹息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装傻充楞。
沈鸣鸢忽地想起什么:“雪团可是祁司正的‘救命恩狗’!来给它主人上堂课有什么不对的?”
沈青枫:…………
“你没完了是吗!”
雪团是北城那个去世的老秀才家中的狗。老秀才无儿无女,只收养了一对孤儿做孙子孙女。他的孙女跟雪团亲密无间,没过多久,小女孩就朝着沈鸣鸢跑了过来。
她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当初是这个姐姐把自己救出来的。
她不爱说话,远远跑来,却一把抱住沈鸣鸢的腿,说什么都不撒手。
沈鸣鸢的手掌在她的脑袋上按了按,俯下身子跟她说了半天话,待到下一堂课开始,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这个时候,沈鸣鸢的脸色才变得严肃了起来。
“哥哥,你知道收养他的那个老秀才,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李大人的同窗。”
沈青枫听到这个答案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了然一般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李大人称病在家,却整日整夜忙着做木匠活。是给他这位同窗置办桌椅板凳吧?”
沈鸣鸢点头。
几十年前同窗共读,几十年后一个身在高位,一个却仅仅做个教书的先生。
境遇无常,两人却依旧保持深厚的友谊。
士子初心,却始终没有改变。
沈青枫说:“阿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们在,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沈鸣鸢有点受不住沈青枫这样的严肃语气。
她去救陆文奚的时候,沈青枫带着程云秀进了皇宫。
祥龙殿中他顶撞父皇的那些话,程云秀给她转述的时候,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青枫为了她的事,连贤良温顺的四皇子都不做了。
这样的信任和付出,她不知应该如何报答。
她停了片刻,才问道:“哥哥,你想做皇帝吗?”
沈青枫的身体窒了一下。
——想做皇帝吗?
他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沈鸣鸢的话,像是问自己。
或许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动过这样的念头。
但是更多时候,他好像没有为这个目的做过太多功利的努力。
想起秦素问的判词,他释然地笑,将问题反抛了回去:“阿鸢,你想吗?”
“我?”沈鸣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不忘嗔怪地朝他后背拍了一巴掌,“我怎么可能,我是女儿家……”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她发现沈青枫和陆文奚都在看自己,目光灼灼,让她有些害怕。
她这才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哥哥,你、你胡说什么呢?”
沈青枫笑着摸了一把沈鸣鸢的脑袋,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他故作轻松地将这个话题盖了过去:“我不问了。至于胡说不胡说,你自己去想吧。”
他的目光溜进窗缝里,落在老秀才那个孙女的背影上。
小姑娘手里拿着毛笔,认认真真地伏案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