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才从没走进过潜龙卫的衙门,但他远在云州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潜龙卫的威名。
——当然,在普通老百姓耳中,其实是恶名。
潜龙卫在朝野行走,为天子办案,自然被赋予了很多凌驾于臣民之上的特权。
即便本朝对潜龙卫的约束远远高于前朝,但在云州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潜龙卫依旧可以作威作福。
王洪才深受其苦,所以一开始潜龙卫找上门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跑。
最后也没跑过,搬了两次家,最后被潜龙卫堵在巷子里,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求饶。
还是没有被放过。
他一辈子没出过云州地界,却被两个潜龙卫带着,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洛京。
还在王府里住了一段时间。
如今他惴惴不安地坐在潜龙右卫衙门的房间里,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担忧和畏惧。
坐在精美的红漆木的圈椅上,他更觉得手脚放哪都不合适。
双腿不自觉地打着颤,后背像一块木板一样僵硬着,不敢靠到座椅的靠背上。
忽然,他觉得脖子一凉,一只手从身后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本能地想要叫出声,口鼻却被另一只手堵住了。
声音闷在那人的手掌里,他只能发出“嗯嗯”的闷哼。
却不敢动一下。
因为他的耳边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动就是死,出声就是死,不信你可以试试。”
王洪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地点头。
捂住口鼻的这只手才终于松开。
方才这只手捂得太近,他连喘气都费劲,几乎要窒息了。
此时得以放松,他赶忙喘了好几口气。
这才小声地问:“大人……大人饶了小的吧。”
他带着非常浓重的西北口音,每一个字说得都很重。
他平生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村长。这段时间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有来头,他不敢瞎叫,所以见人就喊“大人”,总是不会出错的。
老实巴交的种地人贸然卷入权力的漩涡,他每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胆战心惊的。
沈鸣鸢从他的语气中听到浓重的不安,扼着他咽喉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说:“只要你肯配合,我自不会为难于你,但你若是乱喊乱叫、把外面的人招进来——”
她话没有说完,王洪才立马配合道:“不敢不敢、小人不敢!”
沈鸣鸢这才松开王洪才,从他的背后饶了出来。
王洪才一看到她脸上的黑色面具,立马吓得面如土色。
他分不清天地人三营,只知道戴面具的都是极厉害的大人,一言不合就能要了他小命的那种。
看来潜龙卫没少为难他。
王洪才临时落脚的地方,是潜龙卫右卫衙门一个很普通的房间。
像是平日里堆放杂物似的,其他的地方凌乱地扔着各种书架花瓶、麻绳麻袋、陈腐卷宗、废旧兵器。
最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张破旧的架子床。挂帘子的钩子已经坏了,布帘斜斜地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大半。
只有门口这块空间相对从容一些,放着几张桌椅。
沈鸣鸢很不客气地在王洪才的身边坐下,先是端详了王洪才一番,才开口问道:“大叔是云州来的,贵姓啊?”
王洪才颤抖地报上自己的大名,然后说道:“大人、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小人、小人不敢隐瞒……”
沈鸣鸢也就没再跟他绕弯子:“你和司徒信,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我是他舅舅……”
沈鸣鸢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忽然攥紧了。
手背青筋暴起,王洪才见状,赶忙改口道:“不是亲的……是远房的……”
司徒信的父母,原是耕读人家,虽然在偏远的乡村,却也是远近闻名的。
也正是因为他有一些读书练武的基础,后来被宋时勋带到潜龙卫,才能混得如鱼得水。
沈鸣鸢在潜龙卫的档案中看到过这些,对司徒信基本的信息有过大致的了解。
但在十年前司徒信进入潜龙卫之前,他的父母就一同死于瘟疫和饥荒。
整个村子只活下了他一个。
哪里又来了个舅舅?
沈鸣鸢故意用一个冷厉的声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他的家人早就死光了,哪里冒出来你这么个表舅?”
王洪才被沈鸣鸢一吓唬,先前祺王交代的事情就全数忘了个干净。
他只好说了实话:“不是表舅……他娘嫁人前住我隔壁,我们两个一起长大,还有娃娃亲……后来她远嫁外村,嫁人之前还拉着我的手哭诉……”
他对司徒信的娘有心,司徒信的娘却对他无意。
斯人已逝,倒是可以任他胡乱编排了。
沈鸣鸢并不想听王洪才一厢情愿的臆想情史,她打断了王洪才:“所以你也认识司徒信喽?”
“……小的时候,见过几面……”
王洪才越说声音越小。潜龙卫要问,祺王也要问,如今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大人还在问。
这番话他讲了好几遍,已经烂熟于心了。
沈鸣鸢继续问:“他们让你做什么?”
王洪才回答道:“信哥儿的腿上有个胎记,他小的时候我见过……祺、祺大人让我来……指认……”
他搞不清“祺王”是尊号,还以为是那人姓祺名王。
这一脸老实巴交,又胆小如鼠的样子,还真不像装的。
听了这话,沈鸣鸢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沉思了片刻。
被关起来的那个“司徒信”腿上有没有胎记她不确定,但个王洪才既然已经跟祺王接触过,那么就一定是抱着指认司徒信是冒牌货的目的来的。
莫说那人未必是真人,就算他如假包换的司徒信,是凭王洪才三言两语,也可以随意栽赃,一心要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