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潜龙飞龙两卫齐聚柳府。
乔良宣读了查抄柳府的旨意。
飞龙卫由皇帝最信任的赵振勇率领,潜龙卫则由宁子玉负责。
挑这两个人来,可见皇帝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柳世奇一把年纪,跪在硬邦邦的石子地面上,膝盖被硌得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抱着柳浅音的牌位。
潜龙右卫挟私报复,柳府被翻得不成样子,柳世奇却好像不在乎似的,只把女儿抱在怀中。
赵振勇行事稳健,向来不做多余的事。
宁子玉则截然不同。
宁家和柳家同为朝中分庭抗礼的两大家族,如今柳家大厦倾颓,宁家自然得势。
没过多久,后宅里就跑出一个潜龙卫来。
他停在宁子玉的面前,恭敬行礼:“启禀大人,柳煜不在府中。”
“哦,他倒哪里去了?”
宁子玉弯着腰,笑眯眯地问跪在地上的柳世奇:“小柳大人如今在哪里啊?”
柳世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宁子玉也不着急,他幸灾乐祸地冲着柳世奇笑:
“柳大人,照着咱们潜龙卫的规矩,若是老实交代,自然能免去皮肉之苦。若是缄默不言,您这一把老骨头,恐怕挨不过几道刑罚吧?”
说着,他朝着几个属下挥手:“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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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禁森严,这一夜尤其显得沉闷压抑。
沈鸣鸢从东偏门入宫,被小太监引着往栖凤殿去。
若是在往常,引路的小太监还会跟她闲谈一两句。
可是这一夜,却没什么话好说。好像多说一句,就会因所言有失,而被拉去杀头。
来到栖凤殿外,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默默离开了。
栖凤殿的宫门半掩着,宫门内冷冷清清的。
虽然皇帝并未削减栖凤殿的宫人,也并未收回柳皇后手中的凤印。
可是这一夜查抄柳府,所有人都知道,柳家大势已去。
就算柳皇后眼下还是大盛朝的皇后,却也再回不到当年风风光光的光景。
皇帝惦念旧情,对她网开一面,但兄长子侄有罪在身,她也难辞其咎。
待到日子过得长了,皇帝就会渐渐淡忘她。再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黜她的皇后身份。
她将再不复往日的荣光。
栖凤殿的宫人人人自危,一些心思比较活络的,已经开始思考另投明主没了,另一些忠心护主的,如元福这样的,虽然还留在宫中,但也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只有只有柳皇后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守在沈青榆的病床前,衣不解带已经好几天了。
沈鸣鸢进门来,看到她坐在床边,正用一方润湿的帕子,替沈青榆擦拭额角的汗水。
这些日子他断断续续地发烧。
在宣妃那里的时候,恢复了一些精神。沈鸣鸢去看望那天,他拉着沈鸣鸢的袖子,低低地叫“姐姐”。
他们血脉相连,即便在清醒的时候,沈青榆也十分亲近和依赖沈鸣鸢,更不必说病重。
可是现在,他却睡得昏昏沉沉的。
沈鸣鸢没有对柳皇后行礼,她默默地走进房间,来到沈青榆的床前。
伸手探了探沈青榆的额头,烫得厉害。
她这才问:“太医怎么说?”
柳皇后摇头:“太医查不出问题,说有可能是不知名的怪病。他们给开了一些药,刚吃下去虽然好一些,但是过一阵就又烧起来了。”
沈鸣鸢叹一口气,她看着沈青榆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可怜的,小小年纪,真是遭罪。我府上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不如请她来看看?”
“那个秦姑娘吗?”
沈鸣鸢点头。
柳皇后拒绝了沈鸣鸢的好意:“宫中的太医的束手无策,请她来,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说着他看向沈鸣鸢的眼睛:“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母后。”
沈鸣鸢轻声叫柳皇后。
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就会这样平静。
即便叫出“母后”两个字,内心也没有太多波动。
她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我是您亲生的孩子吗?”
“是。”
“青榆也是吗?”
“是。”
“那为什么……”沈鸣鸢苦笑,“为什么你对我和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为什么我活了二十年,却不曾从你这里得到半分母爱?”
沉默。
灯火摇曳。
晚风吹进来,床前的帷帐轻轻飞舞。
顺着灯光,沈鸣鸢去看柳皇后的侧脸。
柳皇后本是面无表情,而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事,脸上露出一些苦涩的微笑。
“阿鸢。”她笑,“你很像我,也很像你父皇。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这双眼睛,就想起我跟你父皇度过的那个夜晚。”
她轻轻捏住沈鸣鸢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
再一次注视着沈鸣鸢的眼睛,柳皇后依旧没有掩饰心中的嫌恶。
“那是我的人生中,最屈辱的一件事情。可是那一夜之后,就有了你。”
柳皇后的眼睛轻轻眯起来,仿佛陷入过往的回忆之中。
“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活在这个世上。”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说出的话却刻薄无比。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母亲告诉女儿,她唯一的错是她活着。
这样的话,像锋利的刀。一寸一寸割磔着沈鸣鸢的心脏。
柳皇后却浑然不觉:“那个时候,我尝试有很用很多种方式打掉你,但最后都被你父皇阻止了。他许诺我只要生下这个孩子,就可以离开皇宫远走高飞。但他最后还是食言了。”
“他或许是一个好皇帝,是一个好父亲,甚至是一个好丈夫。对于我而言,他只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
她和皇帝相敬如宾这么多年,沈鸣鸢从来都不敢相信,她是这样平静而长久地恨着她的夫君,恨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这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沈鸣鸢的脑海中。
她忍不住问了第三个问题:“青榆他……他是父皇的孩子吗……”
柳皇后笑了,她说:“阿鸢,你很聪明。”
然后,她用手中的湿帕子,拂过沈青榆红扑扑的面颊。
她回答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