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鸢可以确信,老秀才是凭着顽强的生命力,才坚持到这个时候的。
但她实在没有想到,他放弃自己的性命,却没有丝毫犹豫。
她见过无数次生死,她知道自己本应该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
可是天枢军中那些忠烈的将士,从他们向这个国家宣誓效忠的时候,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他们直面危险,生得明白死得也明白,他们知道自己用生命在守护的是什么。
就连沈鸣鸢自己都觉得,就算她死在战场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
可是这坊间纯良无辜的百姓,他们很多人从生到死,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危险。
他们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他们未曾向任何人做出承诺,也没有义务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什么。
却为了让她不再纠缠、为了让她不再冒着死在火场里的危险,毅然决然选择赴死。
而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她染血的手背在脸上擦了一把,模糊的视线清晰了起来。
最后看一眼废墟中流出的鲜血,她一把拎起地上的小白狗,紧紧护在怀中。
咬着牙对赵振勇说:“赵叔,我们走。”
逃出火场的一刻,这间书塾的断脊残梁,也承受不住房顶的重量。
轰然倒塌,震耳欲聋。
-
废宅中,亲卫营的随行军医来来往往地忙碌。
被沈鸣鸢和赵振勇救出来的那两个孩子的情况很不好,因为烟尘中有毒的气体,他们失氧十分严重,气若游丝。
沈鸣鸢将手上伤口中的木刺挑干净,就得再离开。
她不放心地看两个孩子一眼,对赵振勇说:“赵叔,我们走。”
他们刚刚走出废宅的大门,正撞上杜冲迎面而来。
若是在平时,杜冲一定会对沈鸣鸢手上的伤大呼小叫,招呼军医给她上药缠绷带。
眼下却顾不上这些,只急急对沈鸣鸢道:“公主你在就好了!”
他像是见到了救命的稻草,紧紧拉住沈鸣鸢的衣袖:“水不够,怎么办!”
青衣坊四处都在着火,只凭坊中五口水井,根本不够救火之用。
灭火的速度赶不上轰燃的速度,若是耽搁下去,莫说青衣坊,就算是整个北城九坊都将再次陷入危险。
杜冲向来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伙子,眼下却要被急哭了,看来确实是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沈鸣鸢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你去找老杨。我曾交给他一份地图,是九坊水井的示意图。如今其余几坊都没有明显明火了,集中九坊三十六口水井,全部用于青衣坊救火。”
杜冲却急得跺脚:“杨叔已经按殿下的图布置过了,可是……还是不够!”
在亲卫营的组织之下,水井取水已经变得高效井然。
一两人守着水井,不断放桶提桶取水,剩下的人排成长队,靠人力递水,直到着火的青衣坊。
人龙传递,需要大量人力。所幸九坊民众热情高涨,纷纷加入救火的行列。
可是,依旧不够。
就算人再多,井却只有那么三十多口。一次一桶,上上下下,极耗时间,根本不敷使用。
沈鸣鸢沉吟的片刻中,赵振勇开口问道:“方才赶到此处时,殿下不是说,还有洛河之水吗?”
沈鸣鸢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杜冲,示意自己也有此疑问。
洛河穿洛京城而过,一条之流横贯南北城,距离此处只有两里。
那里的水,量大管够。
可是……
杜冲声音沉重:“方才车马中规划,并未想到青衣坊受灾这么严重。洛河水是够的,但距离毕竟太远,必须靠人数去堆。”
他抬起头,看看红彤彤的天边,再回过头,看向院子中的老弱病残。
“各处都缺人,我们没有更多人去组织洛河取水了。”
“有人。”
沈鸣鸢一巴掌拍在杜冲的肩膀上,力气之大,拍得杜冲肩膀一歪,差点站不稳。
“你去叫几个能管得了事、能禁住事的,跟我来。”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废院探过脑袋。
刚刚她从火场里救出来的那两个哭唧唧的书生,正双目呆滞坐在院子里。
沈鸣鸢高声道:“两位好像没受什么伤吧?本宫眼下需要一些帮手,不然二位跟着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