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十岁的沈鸣鸢一字一顿地念完桌案上的字。
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从雕花窗子里漏进来,吹干了白宣上的墨迹。
字迹龙飞凤舞,狷狂不羁,纸上的内容,却隐隐有一些荒凉的气氛。
沈鸣鸢从五六岁上开始,就被沈青枫带着吟诗诵词。十岁的年纪,已经能读懂诗中的哀戚。
她抬起头,用天真的大眼睛盯着年少的沈青枫看。
“哥哥,这是谁的诗?”
“诗圣,杜子美。”沈青枫轻轻攥着他手中的那只木雕的大雁,他的声音有一些落寞。
沈鸣鸢认得那只大雁,那是不久之前,沈青枫亲手雕刻的。
沈鸣鸢从他手中抢来玩,却不小心摔坏了一只翅膀。
为着这只大雁,从来没有对沈鸣鸢说过重话的沈青枫,第一次朝着妹妹发了脾气。
当然代价是被英妃娘娘罚站了一个下午。
——哥哥好像很喜欢那只大雁。
很多年以后,沈鸣鸢才能从那首诗中,读懂知音难觅的悲伤。
可是那个时候,沈鸣鸢却再也没见过沈青枫最喜欢的那只木头大雁。
如今时过境迁,再见到这个小玩意,却是在一个女子身上。
她的腰间挂着一枚木头的大雁,衣裙上也是一只孤雁。
若说她跟沈青枫没有关系,那才是见了鬼。
沈鸣鸢很快想明白为什么沈青枫忽然消失不见了。
——那个混账,肯定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姑娘的事,没脸见人了!
她越看越觉得这位黄姑娘所托非人,那个沈青枫真的不是东西。
越这么想,她越觉得黄姑娘所托非人,实在是可怜得紧。
她换了个柔和的语气,说:“我看黄姑娘略长我几岁,若是姑娘不嫌弃,我便叫声姐姐。不知姐姐找妹妹来此处,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黄茵是个聪明人,她一听到沈鸣鸢换了一个称呼,就知道沈鸣鸢已经猜到了她和沈青枫的关系。
她没有挑明,而是顺着沈鸣鸢的话头,看一眼沈鸣鸢身后的顾巡之。
“公主殿下,这位顾公子虽然遭逢落魄,但胸中却又万丈之材。方才的事情,若是顾公子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公主殿下见谅。”
她屈膝再次行了个礼,拉过顾巡之。
顾巡之也朝着沈鸣鸢拱手行礼。
沈鸣鸢心中腹诽:这小嫂子,还真是不好对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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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福从康回门回宫,换好衣裳,捧着一竿浮尘,步履匆忙地跑进了皇后的栖凤殿。
柳皇后正在撸猫。
她在宫中禁足的几个月里,这只小黑猫一直陪伴着她。
它如今懒洋洋地趴在床边的矮几上,沐浴着半上午的阳光,惬意地睡着觉。
柳皇后就用她修长的手指,一遍一遍抚摸小黑猫光鲜亮丽的皮毛。
元福进来的时候,步履匆忙,被门槛绊了一跤,发出一阵声响。
小黑猫像是被这动静惊醒,睁开眼睛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
见没有异常的情况,这才再次闭上眼睛,趴在桌上睡去。
任凭柳皇后给它挠痒痒。
元福进门惊醒了小黑猫,柳皇后有一些不愉。她皱着眉,嫌恶地说道:
“你也是栖凤殿的老人了,天塌下来都不该慌张的,现在倒是越发没规矩了。”
元福被柳皇后数落了一通,跪在地上,神色复杂地说:“娘娘,不是奴婢慌张,实在是在洛京城里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事,心有余悸!”
“见到就见到,有什么好慌张的?”
柳皇后将小黑猫翻转过来,用指甲轻轻挠它的肚皮。
在栖凤殿住下的这几日,小黑猫好吃好喝好睡,已经对柳皇后产生了绝对的信任。
即使肚皮朝着柳皇后,小黑猫依旧睡得昏昏沉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柳皇后从小黑猫的肚皮挠到下巴,这才懒洋洋地说出后半句话:
“说吧,怎么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回京城了!”
柳皇后浅浅地“嗯”了一声。
沈鸣鸢昨夜就已经连夜进城,还在皇宫中跟皇帝嘀嘀咕咕说了一晚上的话。
柳皇后虽然还在禁足之中,但宫禁好歹没有沈鸣鸢刚刚去兖州时严格。殿里殿外、宫里宫外,多少还是能递出一些消息的。
柳浅音被沈鸣鸢杀死在南鼓县,柳世奇的学生万松变成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废人,柳世奇的暗棋陈永清也被沈鸣鸢连根拔起。
柳氏被困京城的这几个月,沈鸣鸢在兖州的斩草除根做得倒是漂亮。
这些事柳世奇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告诉了她,想来元福这般匆忙,应该也是从柳家那里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柳皇后轻轻挠着小黑猫的下巴,看到小黑猫露出满足的表情,柳皇后轻轻笑了笑。
她说:“兖州那些事,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以前倒是没有看出来,小丫头做事竟然还这么干脆利落。”
元福的表情却十分难看,他说:“娘娘,不是兖州的事,是京城里、就刚刚……在洛京城一个叫清心楼的茶馆里,公主殿下和许大人有了一些冲突。”
“许大人?那个许大人?”
“就是柳阁老连襟家的那个公子,礼部主事许大人!”
撸猫的手忽然僵硬在半空中,柳浅音的声音滞涩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你确定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
柳皇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房间里才传来一声喃喃的自语。
“东西刚刚送入他的手里,就被小丫头撞上了。以她那个暴脾气,该不会节外生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