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有些疼,但是问题不大,还能忍。
毕竟司徒信真正动用功力的,只有那一指。
他抱着沈鸣鸢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她轻飘飘的。
沈鸣鸢刚刚坠到他的怀里,就心安理得地昏睡了过去。
好像他的怀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司徒信有些感激这份信任,但更多的,还是束手无策。
以沈鸣鸢的武功,要想解决寒羽,根本不需要用这么自损八百的方法。
她之所以拼着受伤也要用最快的速度杀掉他,是她担心耽搁下去,司徒信会亲手杀死这个人。
哪怕自己毒发,走向万劫不复。
——她看人真准。
司徒信自嘲地叹气。
刚刚和寒羽说了很多话,他不确定沈鸣鸢听懂了多少。
那个险些叫出口的名字,她若是真的听到,就不会这样不顾性命来帮他了吧?
想到这里,司徒信笑得有些苦涩。
直到这个时候,沈鸣鸢还计较着所谓的“等价交换”。
好像她不救他一下,就对不起他默默付出的感情似的。
舍生忘死地相救,这种行为怎么想都是对感情的一种回应。
可是司徒信却知道,正是因为沈鸣鸢不喜欢他,她才要计较得这么清楚。
他心里空落落的,算不上失望,因为他本就没有怀抱希望。
但他低下头,去看沈鸣鸢那张和自己一样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她护着他,可能更像护着南鼓那些百姓,或是像护着她手底下的天枢军。
她生来就带着莫名其妙的责任心,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
她的心里,也容不下一个自己。
他封住沈鸣鸢胸口的穴道,拔出寒羽的软剑,撕下衣服的下摆勒住她的血脉,替她止血。
刚刚处理完手中的事,他就听到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步法有点熟悉,好像是祈月。
他没有急着去验证,先一脚踢开拦路的寒羽,将沈鸣鸢抱回房间,又折返出来,来到老渔翁的身边。
他伸出手去,替老渔翁合上并未瞑目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祈月也是这个时候带着人冲进院子的。
她第一眼先是看到了寒羽的尸体,然后来到司徒信的身边,半跪在地上。
几个部下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祈月垂首说道:“属下救驾来迟,一切罪责都——”
“行了。”他打断了祈月的话,“不是月姐之责,到底还是我识人不明,才有今日的惨剧。”
他一边说着,一边替老渔翁抹平表情:“月姐,你还记得少桐吗?”
“少主为何忽然说起他……”祁月疑惑地抬头,看到躺在地上的老渔翁,倏然想起什么,“你是说……”
她的年纪比司徒信大一些,知道的是、见过的人自然也多一些。
看到司徒信脸上悲戚的神色,她动容道:“少主,难道这位就是……”
司徒信帮老渔翁整理好衣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疼痛越来越厉害,他紧紧皱着眉头,捂住胸口。
见他面露痛苦之色,祁月立即上前,试图托住司徒信。
司徒信却抬起手掌,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是被寒羽害死的,仇恨已了,烦请月姐将他安葬了吧。”
他连说话都很艰难,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句话。
调息了一会,疼痛才渐渐散开。
以司徒信的身体,能好模好样站在这里已经是万幸。祁月心里多少有数。
她没有多说,而是招呼随行来的几个部下,将老渔翁的尸体抬走。
自己则陪在司徒信的身边,直到他痛苦之色渐渐消散。
司徒信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又对祁月说:“沈鸣鸢为了救我受了些伤,劳烦月姐安排几个人,把她送到兖州城去,交到程云秀的手上。”
“嗯?”祁月愣了一下,“你不跟着回去吗?”
司徒信无力地摇了摇头。
寒羽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足以引起沈鸣鸢的疑心。
若是继续留在沈鸣鸢的身边,以她的性格,说不好会把他绑起来好好审个明白。
若他真将沈鸣鸢当作敌人,倒也不怕她的问讯。以他的才智,仅靠信口胡诌,也能敷衍过去。
但如今,在她的面前,他已经编不出一句瞎话了。
此时若不溜之大吉,等她醒来,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见他决定离开沈鸣鸢,祁月心中有些欣慰。
她说:“既不回去,就留在我身边,重整玄贞营旧部,杀回梁都吧。”
司徒信却没有答允。
他忧心忡忡地抬起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说道:
“寒羽方才已经交代,药是他下的,船是他凿的。楚王的手既然已经伸到了我的身边,就一定不会只留下他一个。若是回玄贞营,我尚在人世的消息,说不准会传进他的耳朵。”
不久前那只信鸽,应该就是寒羽找到他之后,打算给楚王传信用的。
幸好被沈鸣鸢打落了。
“玄贞营计划照旧,有月姐在,我自然放心。”司徒信的脸色好转了一些,也有力气抬起手,去拍祁月的肩膀,“我先回一趟洛京,有些事,我要找陆文柬身边的人求证一下。”
看到祁月一脸担忧,欲言又止,他又勾了勾嘴角,补上一句:“放心,仅凭陆文柬一个,根本斗不过我,我会小心的。”
以司徒信的性格,一旦做出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算祁月万分担忧,也改变不了司徒信的想法。
她只能点头应允,再没有多说什么。
她和身边几个心腹做事都很麻利,没过多久,就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
一个部下牵来一架马车,祈月从房间里将沈鸣鸢抱了出来。
司徒信已经铁了心不去看她,可是在祁月把她抱上车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沈鸣鸢身上的血已经止住,只是伤口发炎,她体温有些高,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在祁月的怀中缩成一团。
司徒信觉得胸口很疼。
再这么看下去,他一定狠不下心不辞而别,到时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赶紧又挪开目光,抬起头,继续看天。
雨晴的下午,云层已经变得很稀薄,太阳光见缝插针,将云的边缘晕染出亮边。
司徒信看着云,想着的却是沈鸣鸢。
他自语的声音有一些干涩,像是挂在喉咙上,听不太真切:
“我不在的日子,要保重自己啊,阿鸢。”
这是他第一次叫“阿鸢”。
虽然他很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他知道,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