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洞开。
依旧是那个简朴却有些杂乱的院子,院子里却没有了人的声音。
沈鸣鸢拉着司徒信的手,她很明显地感觉到,司徒信的手心满是冷汗。
他从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这是第一次。
关于司徒信个人的事情,沈鸣鸢没有问过太多。甚至有的时候司徒信自己都会说,沈鸣鸢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
虽然他的履历好模好样地写在潜龙卫的档案里,但他的身上还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鸣鸢不是不好奇这些。
但是平心而论,打听得太清楚,不论对她还是对司徒信自己,都是有害无益。
潜龙卫之所以名为“潜龙”,就是因为有太多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司徒信在认识她之前就能身居天字营,不可能仅仅因为他的身上有过人之处。
他的身上,一定还背负着很多秘密。这些秘密一旦说出口,涉及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问罪。
沈鸣鸢还没有在朝中站稳脚跟,她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因为知道多余的秘密而节外生枝。
所以司徒信缄口不言的那些事情,她也从来没有过问过。
然而看到此时方寸大乱的司徒信,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真正走入过这个人的内心。
不论发生什么,司徒信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哪怕强敌在前,他也能跟沈鸣鸢开玩笑。
沈鸣鸢一直以为他性格使然。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司徒信之所以可以轻飘飘地嘴贱,是因为他不在乎。
——甚至他的命,他都没那么在乎。
但眼下,他遇上了比性命更值得在乎的事情。
自称是渔人父子的那两个人,显然不是路过相救那么简单。
司徒信一路惶急地跑回来,进入洞开的柴门,来到杂乱的院中。
下一刻,他几乎站立不稳。
老渔翁直挺挺地躺在院中,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他的脸上凝结着浓重的黑气,好像是中毒而亡。
沈鸣鸢上前见到尸体,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她再去看司徒信,却在他的眼中,找寻到一种从没有见过的情绪。
是悲痛。
少桐,是老渔翁曾经的名字。
在逃离九嶷族之后的这些年里,他轻狂潇洒、恣意自由,纵情江海,博览山川。
若不是得知陆文奚在翡玉江上出了事,他断不会捡起旧时的身份。
但毕竟他们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而那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是他妹妹的唯一牵挂。
他在九省十八州寻寻觅觅,从南梁走到北盛,终于见到了这个孩子。
司徒信听说过族中的秘事,他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前,本应继任族长的少年,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兰庭的十年里,他的母亲也曾提过这件事情。
司徒信从未将梁帝视作他的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身边就再没有疼爱他的长辈了。
如今他们舅甥相见,原本是一场意外之喜。
却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就这样天人永隔。
他像一块冰雕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暗渊,周身是冰冷的杀意。
沈鸣鸢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她有些害怕,本能地去扯一扯他的衣袖。
司徒信转过头。
他比沈鸣鸢高出一些,此时目光低垂着,正好落在沈鸣鸢的脸上。
沈鸣鸢和他对上目光,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一瞬间,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神忽然闪过一道光,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揽住她的肩膀。
沈鸣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司徒信揽着转了半个圈,下一刻她看到空气中飞来一道明晃晃的飞刀。
若不是司徒信反应及时,那柄暗器,可能就戳中了她的胸口。
飞刀是从房间里发出来的,凶手还没有来得及离开。
“寒羽!”司徒信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每一个字都说得威严十足。
“你犯上作乱,罪不容诛。你会因为自己并未撤离而感到后悔,因为,我会让你死在这里。”
他放下沈鸣鸢,自己则像一根箭矢一样迅速冲到茅屋的门口。
竟是去和屋中的人拼命。
沈鸣鸢慢了半拍,但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大呼一声:
“司徒信,你疯了?强行运功,你这是找死!”
司徒信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
一道白光从房间中蹿了出来,软剑像一条柔软的蛇,直逼司徒信的面门。
软剑几乎是贴着司徒信的眼睫毛刺过去,司徒信的眼睛却眨都没有眨一下。
他微微侧身,让过这一剑,同时抬起两指。
指腹在软剑的剑脊上摩擦而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手中没有寸铁,两根手指,却像剑一样迅疾。
缠绕软剑的剑脊,逼向那只紧握剑的手。
手腕一振,运力到指尖,他朝着寒羽的手腕一点,双指正点在寒羽的内关穴上。
“呃啊!”
寒羽发出吃痛的声音,软剑几乎要脱手飞出。他强行牙关紧咬,才不至于丢了兵器。
很快,寒羽就发现,司徒信两指虽然点在自己手腕的脉门,力道也很迅猛,但是并未持续。
一击即退,司徒信足尖轻点,向后退了两三步,微微喘了一口气。
本可以拿捏寒羽的局势,他却主动放弃了。
他的额角沁出了汗水,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
只运功片刻,周身的毒素就开始蠢蠢欲动。
寒羽被这精准的一击骇到,又发现司徒信放弃了大好的攻势,这才得意地笑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你身中剧毒,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已经是个废人。如今自不量力,竟还要跟我缠斗?”
软剑在寒羽的手里挽了个剑花。
“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会命丧此处!”
“司徒信!”
他们的身后,传来沈鸣鸢急切的声音。
“你不要跟他动手,你会没命的!”
鲜血从司徒信的嘴角流了出来,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微笑。
他在沈鸣鸢的这些日子,对她向来言听计从,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
可是现在,他的声音却冰冷得像一块寒铁: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否则,我连你一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