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玉江的水,倒映着四周围的青山,一片苍绿。
已被残阳和鲜血染得通红。
寒冷的江水几乎要渗进骨头缝里,将陆文奚的灵魂夺舍殆尽。
蚀骨之毒,在他的血脉之间扩散开来。
他被江水颠簸着,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少主!”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刚刚张嘴,水就灌进他的鼻腔和口腔。
他努力地伸着手,却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生死之间,时间的流速变得极其缓慢。
他的意识仿佛停滞了,脑海却闪过无数画面。
被凿出一道口子的船底,喷涌而出灌满船舱的江水。
口蜜腹剑的楚王,蠢蠢欲动的陆文柬。
遭逢暗算的玄贞营,染红江水的鲜血,横亘江面的死尸。
朦胧中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文奚。”
他伸出手去,想去抓那个人,却只抓到冰冷的江水。
“文奚。”
声音时远时近,他抓不到。
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文奚。”那个声音倏然来到了他的耳边,“活下去。”
——活下去。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独自咽下了爱人背叛的绝望,咽下了族人被屠的憎恨,眼下了兰庭十年的怨愤。
那样艰难,她却一直微笑,像阳光一样温暖和煦。
知道她把尖刀插进心脏、鲜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刻,她还在对他微笑。
她说:
“文奚,活下去。”
混沌中,陆文奚抱起一根倾倒的桅杆,借着浮力,勉强浮了起来。
他的身体被桅杆挑出水面,鲜血混杂着江水,从口鼻中流出。
寒冷,疼痛。
宛如一具尸体。
他的一切,几乎都在翡玉江的血战中灰飞烟灭。
他的权力,他的部下,他的健康,他身上的那些虚浮之名。
只勉强剩下半条命。
凭着这半条命,他最后还是活了过来。
为了他,救他一命的司徒信却成为卢孝文魔爪下的亡魂。
得宝找到了他,玄贞营也找到了他。
楚王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还留着一条命。
只要有命在,他陆文奚,总有一天会杀回梁都。
他要斩下楚王的头颅,献祭在母亲的衣冠冢前。
他要让楚王党羽跪在翡玉江边,让葬身江水的亡魂安息。
他要活。
浑浊的河水里,他睁开了眼睛。
黄河水裹挟着浓厚的泥沙,视线是模糊的一片。
一缕头发从他的眼前掠过。沈鸣鸢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河水推着,往水底沉去。
阿鸢——
他想叫她。
一张口,泥沙先灌进他的嘴中。
他慌张地呼出半口气,调整姿势,像一条鱼一样,追着沈鸣鸢的身体,游了过去。
他奋力地伸出一条胳膊,穿过她像水草一样的长发,将她捞在怀中。
他用身体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
沈鸣鸢还有一些残存的意识,她触碰到他的身体,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紧紧抱住了他。
他刚离开兰庭,就被送到了祈月的身边。
那个仅仅比他大八岁的女人,却比父亲还要严厉。
她一次又一次把他扔进玄贞营地边的河水里,毫不留情。
他呛了无数口水,几乎把肺脏咳嗽出来,才换来了极好的水性。
若不是无法战胜心中的恐惧,他本应是江水中一尾自由自在的鱼。
如今他终于又遨游在水中。
他怀抱着昏迷的沈鸣鸢,伸出一条胳膊,分开湍急的河水。
借着水流的力量,他往前游了一段,从河面上钻出头来。
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河面和他的脸上。他有些睁不开眼。
河水奔流声和急雨滴落声,也让他听不清远处的声音。
雨水从眉毛上滴落,顺着脸颊的曲线,汇集到下巴。
他的面具已经不知所踪,那道假疤痕也脱落了大半,挂在脸侧。
远远地,他好像看到几艘小船朝着唐小松的那条船驶去。陈永清还在船上,唐小松却不知所踪。
他想游去岸边,却被湍急的河水往下游冲。
没有办法,他只能护住沈鸣鸢的头,让她不被河面上迅猛的杂物撞到。
一边随波逐流,一边想办法靠近河岸。
船上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完全出乎了程云秀的意料。
她们寻船的速度已经够快的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陈永清倒是好模好样地活着,坠入河水中的沈鸣鸢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还穿着一身沉重的铠甲,就要往水里扎,还好被老杨一把拉住。
老杨鄙夷地看她一眼:“你会游泳?”
程云秀窒了一下,急得跺脚,高声道:“将士听令,会游泳的,都给我下水去……”
话还没有说完,河上已经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
亲卫们比她还急,脱了铠甲,就往河里跳。
她不识水性,就在船上焦急地等。
没过多久,河上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程云秀眼睛一亮,见惊呼从杜冲那里传来,忙往那边赶。
三步来到船头,船身一倾,老杨差点掉下去。
可她刚走上前来,脸色就是大变。
她阴沉着表情,没好气地看河里傻兮兮的脑袋:
“你看看你找的是个啥!”
兴高采烈的杜冲低头一看,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这人面目惨白,双唇紧闭,是个男的,哪里是他家公主。
分明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唐小松。
杜冲当即松开手,唐小松刚刚离开河水的半个身子,又“扑通”一声掉进河水中。
杜冲啐了一口,恨恨地骂道:
“狗东西,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