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鸢在静水山庄住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她基本上都是在房中度过。
下人送来饭,就象征性地吃两口,其他的时间,几乎不出房门。
林书语没有打扰她,也没有急着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打理着静水山庄的事务,一日三餐都是由他亲自操心。他不去见沈鸣鸢,却变着花样送吃食。
连沈鸣鸢喜欢吃梅子这种事,他都了如指掌。
他理所应当地做,根本不在乎司徒信的目光带着怎样的嫉恨。
沈鸣鸢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
她需要的只有时间,待她想明白,自然不会拒绝一个身有功名、样貌英俊、体贴入微的男人。
林书语志在必得。
公主的仪仗已经抵达兖州,车马中只有沈鸣鸢留下的一封亲笔信,由她的亲卫交给兖州陈知府。
信中的大意,是说明自己微服出行,游无定所,四处走走看看,陈大人不必忧心,待玩累了自然会回兖州。
公主殿下在自己辖下不知所踪,陈知府连着三个晚上没有睡着觉。他发信给兖州十二县的各位县令,终于在第四天上,收到了万松的回报。
这才知道,公主殿下如今在静水山庄好吃好喝地住着。
陈知府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写信告诉万松,一定要好生招待,不得有误。
万松收到信,让小厮给自己和柳浅音念,一边念一边忍不住笑。
——自然是好生“招待”。
沈鸣鸢刚到南鼓县的时候来势汹汹,差一点把恒源号的老底都揭出来。
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林书语就把她搞得魂不守舍,根本不关心正事了。
沈鸣鸢在第四天傍晚,说南鼓县周边风景不错,想要出去走走。
林书语自然去备马安排。
这事情他做得很巧,他本人没有出面,而是差使山庄中的几个丫鬟去和沈鸣鸢沟通。
到第五天清晨,一切准备停当,老杨将车套好,扶着沈鸣鸢上车的时候,她忽然问了一句:
“林公子呢?”
林书语等的就是这一句。本人虽不在,可是山庄上下都长着同一张嘴。
牵马的小童说:“林公子怕扰了公主雅兴,所以没有来。”
沈鸣鸢站在马车的旁边。她看一看老杨,再看一看司徒信。
然后对小童说:“你去把他找来。”
林书语一直在候着,一听这话,自然立马出现。
他的脸上堆砌着一种心虚和歉疚,来到沈鸣鸢面前,垂着脑袋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沈鸣鸢的声音凉凉的:“你会驾车吗?”
读书人学六艺,即使手不能提,对射御也有涉猎。
驾车虽不娴熟,但问题不大。
他说:“会一点点。”
沈鸣鸢没有看他,也没有再看其他人。
她甩开老杨的搀扶,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在车中坐好,才稍微掀起帘子的一角,说:
“既然如此,就劳公子驾车了。这一趟,我们两个就足够。”
林书语看了司徒信一眼,说道:“荣幸之至。”
司徒信却好像有一些着急,他快步来到马车的车窗下,说:“殿下,南鼓县人生地不熟,若无人保护,卑职恐怕……”
“司徒大人。”
还没有等沈鸣鸢开口,林书语就已经打断了司徒信。
他挑衅一样地笑:“公主殿下武艺超群,用得着你来保护吗?”
司徒信不理他,在他的脸上有很明显的愤怒。
沈鸣鸢摇了摇头:“只是在周围走走,没什么事的,你放心吧。”
没有等司徒信再次开口,沈鸣鸢已经示意林书语:
“我们走吧。”
车轮滚动,将司徒信和其他人留在身后。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司徒信才和老杨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
恒源号的门前,依旧堆砌着买粮的百姓。
这些百姓,有一些以手工业为生,家中没有田亩。也有一些是有钱人家的长短工,虽然也做着种田的活,可是若要吃粮,还是要到粮铺来买。
恒源号每天的粮食只对外售卖大概三百多斤,随便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插到队伍的最前面,就把这些粮食买走了。
剩下的人就只能堆在门口,或是等,或是吵,或是质问。
这样的日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些年来哪怕殷实的人家,也因为粮价过高,变得捉襟见肘。
更不必说穷苦百姓,为了吃上一斤半两粟米,卖儿卖女的都有。
可是恒源号却无动于衷,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都只有两个字:没粮。
沈鸣鸢刚到的那天,万松还打着清场的旗号,将恒源号门前的人群驱散了几回。
后来见沈鸣鸢连静水山庄的门都不出了,也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有个抱孩子的妇人,手里提着篮子,跟在人群的最后。
她怀里的孩子看样子不到一岁,瘦得看不出人形,只有一个脑袋大大的,看上去十分诡异。
妇人和孩子的脸,都饿得发灰,带着一种绝望的死气。
已经好几天吃不上饭了。自从丈夫去世,家里的田就被亲戚占走。家中存粮耗尽,只能来恒源号买这有价无市的天价粮食。
后来发现根本买不上,她就跟在人群里,捡一些掉在地上的粟米粒。
总算是没有饿死。
眼下她两眼发晕,却依旧紧紧地将孩子抱在怀中,踮着脚往人群中看。
忽然觉得旁边匆忙闪过一个人影,她没有站稳,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这种程度的碰撞已经见惯不怪,眼看身体失去重心,她紧紧用手护着孩子的头,打算后背着地,用身体承受劲力,防止孩子受到伤害。
但是下一刻,她就被一双手掌稳稳地接住。
碰到自己的男人,带着一副斗笠。从妇人的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斗笠
是个中年男人。
妇人带着孩子,在人群中被推来搡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她早已经习惯被人无视,默默承受身体上的苦楚,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竟会扶自己一把。
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想要说一声谢谢,可是还没回过神来,那个人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怀里的孩子发出响亮的啼哭,妇人顾不得刚才的男人,连忙躲到人少的地方,手忙脚乱地哄孩子。
这一刻才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前些日子,应该就在这里见过。
可是……他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