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阁老的书房亮着灯。走进院子,远远地还没进门,元福就看到一个黑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元福在小厮的带领下上前,推门进入,还没看清屋中的一切,就听到房间里一声低沉的怒吼:
“你们干的什么混账事?”
元福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太监,内官中地位尊崇,满皇宫里只有乔良有资格跟他瞪眼。
没想到刚一进门,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呢,就先被柳世奇骂了一通。
他的肺里都是怒火,不甘示弱地骂了回去:“你吃错药了?吼什么吼?”
“好好的,你们给沈鸣鸢下什么毒?”
元福一脑袋雾水,他只知道九皇子替沈鸣鸢挡了毒,还以为柳世奇说的是这个。
他没好脸色地回道:“皇宫的吃食谁敢敷衍?宫内清查了一夜,沈鸣鸢那桌所有食物的记档都没问题,肯定是卢绍尘做的手脚。老子倒要问问你,你和卢孝文是怎么办的事?卸她兵权而已,寻个由头让她禁足就可以,怎么还用上毒了?”
柳世奇窒了一下,顿时理亏,不敢回话了。他停了停,才换了一副缓和的语气:“我说的不是那个,不是九皇子。”
他知道这事跟柳浅音有关,但他不敢告诉元福,连忙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刚才公主府的人来找过我,说沈鸣鸢那小妮子,眼睛被毒瞎了。”
“你说什么?”
元福迅速回忆了一番。沈鸣鸢确实是躺着出宫的,但诊治九皇子的太医们给她把过脉,都说应该是劳累疲惫,加上不胜酒力所致。
——难不成,真的是中毒?
他警惕地看向柳世奇:“不是你干的,也不是卢孝文?”
“我还要问你呢,是不是你干的?”
大眼瞪小眼,烛光将两个呆滞的人影投在窗纱上。
过了很久,两个人才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好端端的,怎么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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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身怀有孕,祺王妃就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她半夜里时常惊醒,有的时候是因为身体不适,有的时候则是噩梦惊惧。
每一次惊醒的时候,祺王都会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入睡。
这一次丈夫却不在身边。
她刚刚做了一场噩梦,梦见在宫宴上,沈鸣鸢口吐鲜血,气绝而亡,化成一只厉鬼来找她索命。
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左右不见祺王的踪影,她摸了摸小腹,披上衣服,起身离开房间。
祺王妃眼下爱吃酸甜的水果,祺王就命人在卧房外面扎了葡萄架。待到夏天就有新鲜的葡萄吃了。
如今三四月的天气,葡萄架上面缠绕着的紫藤开得正好,如同一片一片紫色的雾。
晚风吹过,花瓣簌簌地落,祺王裹着一件披风,颀长的身影立在院子里,像一幅静美的画。
“青松,”祺王妃轻声叫祺王的名字。
祺王回头。
祺王妃还没有从噩梦里缓过神来。她手里捧着一盏油灯,在这点灯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祺王见状,匆匆忙忙地上前来。他解下披风,盖在祺王妃的身上,又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疼地问:
“怎么了?”
祺王妃没有说话,她将脑袋轻轻靠在祺王的肩头,缓缓地闭上眼睛。
“做噩梦了吗?”祺王的手轻轻抚过祺王妃的头发,那是像缎子面一样的柔顺丝滑。
祺王妃点了点头。她小声地问:“素问可回来了?”
“还没有。”
“是阿鸢不太好吗?”
“应该不会。”他说着,发现怀里的人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又用胳膊紧紧将她箍住,“没关系的,秦素问的医术精湛,我们的毒剂量又不大,不会有事的。”
“可是……”祺王妃的声音有些怯懦,“可是那毕竟是害人,药也是我亲手下到那盘梅子里的……我还是害怕……”
祺王轻轻捧起祺王妃的脸颊,慢慢地靠近,额头相抵,用这种方式给妻子安全感。
“那不是害人,那是在帮我们,也是在帮她。”
祺王妃摇头:“我不理解。”
看着相隔咫尺的妻子,祺王浅浅地笑了。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威严,面对祺王妃,却是温柔如水。
“我怎么会害她呢?只是她若是不吃点苦头,又怎么能欠祺王府人情呢?”感觉到妻子不放心,祺王又强调了一遍,“药是邱太医亲手配的,不会有后遗症,秦素问的医术对付这点毒绰绰有余,你放心就是。”
“素问呢?她知道我下毒害人,以后还会全力保住我们的孩子吗?”
“她一个小姑娘,我怎会让他知道这些?这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且有卢绍尘背锅,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前朝的事你不用关心,你只要知道,我会永远保护你,这就够了。”
他再一次将祺王妃拥入怀中,两个人在房檐下互相依偎着。
晚风起,吹动了祺王妃穿着的他的披风,将两个人影裹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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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卢想楠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母亲发病身亡,父亲身陷囹圄,弟弟被关在公主府中,远嫁的姐姐也帮不上忙。
卢家的高楼广厦在一夜之间倾塌,砸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她的膝盖已经疼到没有知觉了,只能扶着墙,站在刘御史家的偏门前,傻傻地等待。
过了很久,偏门才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家僮的脑袋。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卢想楠强忍着膝盖的疼痛,扶着墙壁,走上前去。
却看到小僮板着脸,故作老成地说:
“我家大人让我问问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是卢家人亲口说的,我家夫人当初一尸两命,卢家也从未过问。怎么如今遭难,又想起这么个亲戚来了?”
这几句话问得卢想楠语塞。
家中大小事都是父母做主,当年妹妹难产而亡,她偷偷来看了一眼,却被父母骂了一通。
她不懂朝中的局势,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让自己跟妹妹妹夫往来。
如今放眼整个洛京,她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小僮说完,就要关门谢客。她却抢上一步,用身体将门缝挡住。
她说:“你去告诉你家大人,思楠下葬的时候,是我替她穿的丧衣。就算他再恨卢家,总也得再见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