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依旧是灰色的,耳边是沙场上带着血腥味的风。
沈鸣鸢抬起头来,看到高耸的院墙,将天空围出一方狭小的空间。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想要挣扎,却只能感觉到四肢传来的麻痹。
想要嘶吼,却只能无力张着嘴,根本喊不出声。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爬出了深渊,可以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底下,过她精彩而灿烂的人生。
可是一切努力都好像是徒劳的,那只魔爪还在。即使除掉卢孝文,依旧有人在暗处紧紧地盯着她。
这样的命运,她还是逃不脱吗?
她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睛,眼前却是黑暗的一片。
真是不意外呢,这熟悉的黑暗,这噩梦一样的黑暗。
嘴里是苦涩的味道,应该是刚刚喝过什么药。
她却觉得自己的笑好像比这药还要苦。
“公主!”
听到有人叫她,她微微地侧过脸,用耳朵对准来人:“银环,是你吗?”
一边问着,她的手一边四处摸索。
软塌是缎子面的,盖着的被子,也是与南梁互市的绸缎。细腻丝滑,不是凡物。她又摸了摸身旁的床栏,摸到了上面精致的云纹雕刻。
公主府。她可以断定。
有风划过,好像是银环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手。
然后是一声尖叫。
“公主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银环被吓出了哭腔,“你能看到我吗?”
沈鸣鸢轻轻地摇了摇头。
接受这个现实,她比任何人都要快。
循着声音她伸出手去,落在银环的头顶:“你不要慌,我没事的。”
银环的声音却越发惶恐,她急急的跑向另一个方向:“秦姑娘,秦姑娘!我家公主这是怎么了?”
“没事的银环,我只是……”
“中毒了。”
秦素问的回答,让沈鸣鸢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一劫她终究是没有逃过。
前面还在父皇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要保护好手中的兵权。后脚她就瞎了。
能怎么办呢?只能这样了。
她认命认的倒是快,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比起前世的处境,她现在的情况还算乐观,毕竟自己没有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她根据声音找到秦素问的方向,偏过脑袋去问:“秦姑娘也在啊,九皇子如何了?”
秦素问明显窒了一下:“九皇子已经无事。只是……公主殿下如今身中剧毒,不急着关心自己,反倒一心惦念着九皇子?”
沈鸣鸢笑:“反正我已经这样了,秦姑娘说有救,就有得治,秦姑娘若说没救,那也只能认命。”
这个时候她还笑得出来,银环却急得直哭:“秦姑娘,我家公主还有没有救啊?”
“救倒是有得救,只是公主殿下,想不想我救你呢?”
沈鸣鸢是个极聪明的人,一听秦素问这话,就知道她和自己是同道中人。
沈鸣鸢得父皇怜惜,刚刚回京城就遭遇这么多暗算。双目失明,正好给她一个扮惨的机会。
银环却还在着急:“秦姑娘你在说什么,公主怎么可能不想呢?你快想想办法,快救救她!”
“银环。”沈鸣鸢摸索着从床上起身,银环赶忙跑到沈鸣鸢的身边,替她穿鞋袜。
“卢绍尘呢?陪我去见他。”
“不行!”
沈鸣鸢刚一起身,就被银环一把推倒。
沈鸣鸢虽然早就习惯了黑暗,但实在没想到银环救主心切,力气用得这么大。
她被推在榻上,哭笑不得:“银环,胆子肥了啊,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银环吸了吸鼻子:“先把眼睛治好!”
一旁的秦素问忍不住笑:“治眼睛哪里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你且带殿下去,我这边正好斟酌一下用药。”
银环不情不愿地替沈鸣鸢披上衣裳,打算小心扶着沈鸣鸢走。沈鸣鸢却嫌她磨叽,一把推开她,提着裙子就往柴房跑。
健步如飞,一点都不像瞎了似的。
卢绍尘被送回公主府,是皇帝的意思。这人无足轻重,便由沈鸣鸢发落。
关进柴房,则是程云秀的意思,她扛着半死不活的卢绍尘回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柴房在哪里”。
把银环吓坏了。
银环一边追,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沈鸣鸢听着好笑,这才停下脚步,等一等银环。
她生性好强,前世被毒瞎双眼,一点一点逼着自己听声辨位,行动灵活。加上她在的地方正是前世熟悉得不得了的公主府,一路小跑,银环差点跟不上。
银环跑得气喘吁吁,终于来到沈鸣鸢身边。她一把拉住沈鸣鸢的手:“公主你看不见,跑得慢些!”
“你刚刚说,是程将军把卢绍尘带回来的?”
“嗯呐!”
“程将军……她人呢?”
“在柴房呢!”
“她在柴房干什么?”
“说是看公主昏迷着她心里烦,再打他一顿出出气泄泄火。”
沈鸣鸢:…………
她敏锐地捕捉到“再”这个字。
——云秀啊云秀,我……我谢谢你……
沈鸣鸢在柴房外就已经听到杀猪般的嚎叫,进门的时候,声音却停止了。
她听到卢绍尘躲在墙角小声哼哼,程云秀则一骨碌从柴草上爬起来,来到沈鸣鸢的身边。
“公主!”她声音欣喜,“你醒了?”
她的声音很快又从欣喜变成惊惧:“殿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沈鸣鸢早习惯了黑暗中的日子,她又熟悉公主府,行动几乎如常。
可是她和程云秀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聚焦在一处,而是微微偏过头。她双眼无神,昏黄的灯光照不亮她的眼瞳,仿佛那是两个漆黑的洞。
纵然程云秀见惯生死,对沈鸣鸢如今的模样,也是惊恐万分:“你怎么了?你看得到我吗?”
沈鸣鸢拉起程云秀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没事,然后推开程云秀,循着声音,径直往卢绍尘那边走去。
卢绍尘挨了程云秀的打,此时躲在墙角小声哼哼。沈鸣鸢来到他的面前,几乎不费什么功夫。
她撩起裙摆,蹲在地上,卢绍尘似是向后一缩,带着墙角的柴火哗啦啦地摔了一地。
还没说话,沈鸣鸢先笑。
卢绍尘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鼻音,大概是被程云秀打的。
沈鸣鸢看不到他的面孔,但也能猜到,此时他的脸上一定青一块紫一块。
沈鸣鸢冷哼一声:“不是故意?难不成毒药长了脚,自己下在了那盘梅子里?”
卢绍尘语塞,“呃”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鸣鸢靠得更近了一些,将卢绍尘逼到退无可退,只能死死贴着墙角。
“不瞒你说,我已将下毒的事告诉了父皇,卢绍尘,你宫中投毒,论罪当诛,已经是在劫难逃。”
说着她话锋一转。
“眼下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老实交代还将毒下在了何处,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卢绍尘没有听明白:“可是我、我只下在了那盘梅子中啊。”
“嗯?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