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沈鸣鸢带着程云秀一路往大殿的方向走。
她有时候看看程云秀怀抱的账册,有时候又看看漆黑的天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程云秀跟在她的身后,一开始还是一言不发,到了后面实在忍不住,就开口说道:“殿下如若不放心,卑职就把那人找来,再好好问个清楚。”
沈鸣鸢这才意识到,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那个神神秘秘的司徒信,竟忘了将重要的事情交代给程云秀听。
她抬眼望前方看了一眼,正殿的方向传来钟鼓的声响,和淡淡的丝竹声。
过不了多久,宴会就要开始了。
“时辰还来得及。”
她嘀咕了一句,低下头在程云秀怀中的书册翻弄了一轮,从中拈出一封书信收入怀中,然后嘱咐程云秀:
“云秀,你往祥龙殿的方向走,去找一个姓乔的老太监,务必要将这些证据交到乔公公的——”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脸色忽地凝重了下来,目光定定看向程云秀。
程云秀的眼尾微微上挑,见沈鸣鸢目光落处是她自己,不禁疑惑问道:“怎么了?”
沈鸣鸢将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程云秀噤声,同时提起裙裾,踮起脚尖上前来。
她方才盯着的,并不是程云秀,而是程云秀背后的夜色。
两个人行走在通往大殿的长廊之中,前后都是一片漆黑。她垫着脚尖走到长廊的转弯处,却意外地发现这里空空如也。
刚才她分明看到程云秀的身后有一团黑影闪过,此时却毫无所获。
她皱起眉头,四下看了看,这才松下紧绷的心弦,轻声回答程云秀:“没事,是我疑神疑鬼了。皇宫守卫森严,不会有人在这里乱来。”
刚才审问司徒信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正殿开启,钟鸣鼎食,来客大都已经就位,只等帝后亲临。
沈鸣鸢已经姗姗来迟,若是耽搁太久,恐怕会更加不好。
她嘱咐程云秀去办事情,自己则匆匆往丝竹悦耳、灯火辉煌的方向而去。
良久,长廊房梁上才跳下一个黑影。
是两个人。
司徒信的手里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他一手提着少年,一手紧紧捂住少年的口舌,像一只蝙蝠一样挂在房檐的阴影中。
直到沈鸣鸢两人远去,他紧紧裹缚少年的胳膊才稍稍松开。
少年仰着头,将这个戴面具的男人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北盛的潜龙卫?”
少年身上的衣服不是大盛的样式。制式虽然简单,可是衣袂更加飘逸,布料也更加精致,反而像是用南梁特有的丝绸制成。
是个南梁的内宦。
南梁的小太监出现在北盛的宫中,司徒信并不意外,反而言语之间带着些熟稔和埋怨。
“得宝,你鬼鬼祟祟跟着沈鸣鸢,是要做什么?”
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叫出名字,得宝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我叫得宝?”
面具后翻起一对白眼,司徒信将手指伸向脑后,松开绑缚面具的带子。
他一边摘面具,一边生无可恋地说:“别告诉我,你刚刚是要去告诉沈鸣鸢,今夜参加宫宴的那位大梁质子,是个冒牌货。”
面具缓缓落下,露出司徒信的面庞。沈鸣鸢撕下的假疤痕被他重新贴上,却也无法掩盖他英俊的面容。
得宝看清眼前人的面目,泪水忽地涌上眼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跪一边哭:“皇子殿下,奴婢、奴婢以为你……你已经被那个狗东西害死了!”
得宝的膝盖还没有碰到地面,就被司徒信拽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北盛皇宫耳目众多,你声音这么大,是想让我再死一次吗?”
死而复生的皇子又出现在面前,得宝喜极而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傻笑,也不管司徒信的责备,只说:“一定是菩萨听到了奴婢夜夜祝祷,所以殿下还活着,呜呜,殿下还……”
“别哭了。”
一双剑眉压低,司徒信冷目如刀,气势汹汹地看向得宝。
得宝乖乖闭了嘴。
他的眼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司徒信一怒,他就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奴婢就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葬身鱼腹的!”
一边嘻嘻傻笑,他还一边伸手摸司徒信厚实的胸膛:“全须全尾,没少胳膊没少腿,正好!”
司徒信还记得刚才得宝鬼鬼祟祟的行径。他皱眉拍掉小太监乱摸的爪子,问道:“你刚才跟着沈鸣鸢,是要干什么?”
“殿下料事如神,奴婢正是要将事情的始末告诉那位六公主!”
司徒信:……
他生无可恋地问得宝:“告诉她,那个跟她交战多年,几次险些要了她性命的大梁质子陆文奚,其实就是我?”
得宝的眼睛里流露着清澈的愚蠢。他点头:“嗯呐!”
一巴掌拍在得宝的脑袋上,司徒信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是不是怕我死得不够快?陆文柬已经杀了我一次,你难道还想沈鸣鸢再杀我一次?”
“她不会杀你的,她救过……”
得宝的心眼子不够用,他说到一半,才想起当初沈鸣鸢的警告。
——这事情可不能让皇子殿下知道了。
他连忙闭了嘴,换了一套说辞:“可她看上去面相挺慈善的,梁盛不是已经止战结盟了吗,请她出手,说不准会帮助殿下除掉陆文柬,恢复身份呢?”
司徒信没有说话。
他从陆文柬的手里逃出生天,借司徒信之名进入潜龙卫,每一步都是险之又险、如履薄冰。
如今想想,幸亏这一路孤军奋战,没有得宝这个猪队友的推波助澜,否则他就是死一百回也不够。
他沉着脸,重新将面具扣在他紧锁的眉眼之间:“你回陆文柬身边去,什么都不要做,用得到你的时候,我自然会联系你。”
说着,他足尖用力,飞身蹿上房顶。
廊下的得宝讨了个没趣,悻悻离开。刚失望没一会,小脑瓜就被皇子失而复得的喜讯占据,乐哉哉地往正殿去了。
房顶的司徒信看他远去,也长出一口气,隐没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