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们两人还是在二楼的水房里,成功找到了热水。
回来的路上,陈衍不紧不慢的走在俞晴身后,一手懒懒的插进裤子口袋,另一只手半举着手机。
手电筒里的光柱贴和着俞晴的发丝,精准的扫在女孩身前。
有一些余留在耳侧,映出她小巧可爱的耳廓。
如果仔细看,甚至能发现隐藏在耳后,若隐若现的浅紫色血管,衬得尤为白皙又脆弱。
陈衍跟在身后,偶尔被女孩发圈上的装饰物晃上眼睛。
他本能的微眯起眼眸,尺骨明显的手腕稍一用力,错开造成反射的位置。
视线百无聊赖,又落回到女孩红色的发绳上。
是两颗珍珠大小的银色铃铛。
不知道会不会响?
陈衍微垂着眼睫,盯着看了几秒,一瞬回神,有些莫名其妙。
在抬眼时,眸光又重新望向了前方道路的尽头。
俞晴始终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脚尖前方的一小块距离。
她每每往前进一步,光斑也跟着往前一块。
即便楼梯四周光线暗淡,她也完全没有精力,去体会静谧所带来的恐惧。
沉默的环境,让她一整个人都格外敏感,她甚至可以隐约听到,来自身后少年的,浅浅的呼吸声。
在充斥着淡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连带他似有若无的气息,都显得格外清冽,疏离。
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她,她一直喜欢着的少年,正耐心地走在她的身后。
带她一起,辨明前方未知的道路。
俞晴手心微潮,记忆里,从来都是她在追寻着他的背影,可能是偶尔放学的路上,亦或是课间下楼跑操的楼道间。
只需让人浅浅一眼,就能准确寻找到他的身影。
而如今,她就那样走在前面,身后是光明的来源,是温热的来源。
甚至比手里盛了温水的纸杯,更能刺激她的感官。
即便,这仅仅是偷来的片刻关注。
如果不是她太害怕暴露与他独处时的紧张,她真的好想让这段路永远都不要出现尽头。
俞晴闷闷的想,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在面对到陈衍的时候,一面想要贪婪的放肆靠近,一面又自卑畏怯着躲远。
“回神了,小勇士。”
低磁又抓耳的声音,泛着层沙哑,陡然从身后传来。
俞晴身形猛地一顿,意识逐渐回笼,回头去寻声音的来源。
陈衍站定在半开着门的病房门口,里面透出暖光,尽数泼洒在他劲瘦的身侧,勾勒出硬朗的轮廓。
少年深邃的眉眼都被柔光覆盖住,淡淡的舒展开。
眸光落在已经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俞晴,光影折射在他眼里,好似盛着星星
他嗓音倦倦的,不疾不徐:“知道你不怕黑,不用证明了,快过来吧。”
说完,又往身后撤了半步,露出原本被他遮了一半的门牌标识。
俞晴先是一愣,之后无比傻气的朝周围环视了一圈。
这才后知后觉,感受逐渐蔓延至耳根,火辣辣的灼烧感。
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病房三四米远,直奔下一个没开灯的病房。
那架势是有点勇闯无人区的意味。
她顺着窗,偷偷朝漆黑的病房里面瞥了一眼,莫名脊背一凉,耳尖的温度倒是降了不少。
“哦,好的。”
俞晴尽可能压下窘迫,自然又官方的回答陈衍。
说完,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头都不抬,从陈衍让出来的一半空间钻进屋里。
病房内,严川见人回来,主动接过了俞晴手里的纸杯。
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吸管,拆开一根。
颇为贴心的给病床上昏昏欲睡的沈然然喂了半杯之后,才腾出时间,浅浅尝了一口心心念念的蜂蜜水。
“谢了。”严川喝了一口之后。
微举起纸杯,朝着俞晴和陈衍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俞晴站在桌子边,还残留着一点尴尬,摸了摸耳朵,不自在的说了一句“不客气。”
后者抱着手臂,没有回应。
眉宇之间好似加了一层屏障,显露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
严川自知,这位陈大公子之所以能来,全是因为他喝了酒,没办法开车。
被他死皮赖脸,又求又拖地拽过来给他当司机。
陈衍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知道他这是困得不行了,谁都懒得搭理。
他们关系虽好,但他确实也有点过意不去。
这间病房可能是一间理疗室,除了沈然然躺的那张临时加的病床,只有一排输液椅。
斟酌片刻,严川对两人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俩回车里躺会吧,我在这盯着,”说罢,又望向俞晴,“沈然然去厕所的话我再去叫你。”
每年新生入学军训期间,学生会干部被派去做带班学长,美名其曰历练能力,其实就是变相替导员分担工作责任。
因此,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在这期间,班里的学生出什么问题。
毕竟真出了什么事,全是他们在苦逼的跟着解决善后。
之前同事被安排去带新生,一直平安无事,没成想他刚一接手,直接来个大的,120都坐上了。
偏偏罪魁祸首还真有可能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酒,实在是有点愧疚,真不好意思让人跟他一块受累。
怕他们不好意,严川索性直接起身,毫不留情的把人赶出了病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一通操作,独留门外发懵的两人。
陈衍眉目之间,看起来还是很冷淡。
他不发表意见,尴尬的还是俞晴。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之间,也僵在了原地。
陈衍稍停两秒,直截了当:“走吧。”
“哦。”俞晴软软的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这是俞晴今天晚上第三次跟着陈衍去找他的车。
单单这一天的交集,甚至都比她一整个高中时期,和他的交集还要多了。
俞晴忽闪着眼睛,慢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她真的不知道,她是该高兴,还是该替自己高中三年感到遗憾了。
空旷的露天停车场,陈衍随手按了一下车钥匙,解锁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又一瞬间归复安宁。
只剩夜风带动远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以及,冷不丁驶过的汽车发出的嗡鸣。
时轻时重,不断折磨着俞晴忐忑的心绪。
陈衍走到车边,拉开了一侧的车门,微垂下眼睫,眼神朝俞晴示意。
俞晴心领神会,甩开思绪,不过多犹豫,直接坐进车里。
只是,陈衍并没有像她原本想的那样,回另一侧的座位。
反而一直站在她这一侧,也没有关门,一只手撑着窗骨,就那么静静的,等自己坐好。
俞晴有点疑惑,刚一抬头,正巧迎上他躬身的动作。
俞晴瞬间脊背僵直,不着痕迹的往后撤了一点距离,一颗心差点冲出喉咙。
陈衍动作停再半空,索性直接改为半蹲的姿势,抬眉望向车里的俞晴。
“帮你调一下座位?”
听他这么一说,俞晴顿时一阵窘蹙,磕磕巴巴的说‘好’,就再也不肯抬头看他。
陈衍直起腰,单手撑在车子外缘,帮她把座椅调低。
从俞晴的视线里,只有不容她忽视的修长手指。
指节分明,掌骨随着指尖的动作,牵出凸起的棱厉,附着着的淡青色血管显得尤为明晰。
这双手,她曾近距离观察过很多次。
虽是冷白却显有力,好看的让她一时忘记掩饰她赤、裸又明显的视线。
“在看什么?”
陈衍见小姑娘半天没声音,撩起眼皮,目光缓缓扫过俞晴盯着的位置,又回到她头顶。
“试试,可以了吗?”
“可,可以。”俞晴迅速移开视线,大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出声回答他的问题。
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不自然。
陈衍不置可否:“不试试就可以?”
听了这话,俞晴立马乖乖躺下,眨着眼睛望向陈衍的方向,用行动表示她说的是真的。
陈衍半倚着车身,停了半响,没再多说什么,随她去了。
车里,俞晴刚一躺下才察觉到有点尴尬。
刚才没感觉到什么,直到躺在座椅上,她才恍然。
如果陈衍也躺进来,狭小的环境里,有点像是……同床共枕?
俞晴脸色一红,热气直冲耳尖。
她吸吸鼻子,努力快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健康想法。
伸手抚上胸前,仿佛这样做,就能压下那颗不停叫嚣的小心脏一样。
俞晴看着陈衍又拉开她这边的车门,半撑着身子,在操作台简单拿出了什么东西,很快又收回手,朝她看过来。
“关灯?”
简短的两个字,尾音稍稍扬起,是询问的语调。
俞晴摇了摇头,声音浅浅的,尽可能想消弱自己的存在感:“没关系……”
最后,陈衍没有关闭顶灯,但也没有上车。
只是替她关好车门,懒散的靠在了车边。
俞晴透过窗,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随后一抹猩红在他指尖亮起。
他刚才,在车里拿的,是烟。
难不成,因为怕影响到她才选择抽完再进来吗?
俞晴迷迷糊糊的想,之前与他简短的几次近距离接触。
她都没有从他身上闻到什么烟草的味道,只有好闻的清冽气息。
她一直以为,他是不抽烟的。
原来,她对于陈衍,连最表层的了解,都谬以千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也不为过。
即便她们有过最近距离的交集,但那道隐形的鸿沟,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差一点,她就粗心到要把它忘记了。
俞晴突然感觉一阵酸涩,刚还按捺不住的一颗心,一瞬间似被绳腕紧紧缠住。
勒的她喘不过气,绵密着闷,一切就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
也是,她本就不该想这些的。
其实俞晴猜的,也不能算错。
陈衍的确是不常抽烟的。
但不抽不代表他不会。
只是,他一直都觉得,拿自己的肺去养这玩应儿,属实有点不值当。
可今天他也是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陈衍散漫的靠着车缘,指尖一点猩红已燃了大半。
他机械的点了两下烟灰,抵在唇边又拿开,很快,有烟雾散在唇间。
不经意抬手捏了捏鼻梁,缓解倦意。
视线停在指尖的香烟,看了半晌。
幸亏车里有严川留下的半盒烟,还能给他提提神。
不然他真不确定,他会不会困得想去把严川揪过来揍一顿。
与陈衍相反,俞晴其实一点困意也没有。
见陈衍迟迟没有进来,不免有些疑惑。
她斟酌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坐起身,降了车窗探出半颗头,“你,”声音还有些发怯,“你怎么不进来?”
闻声,陈衍回过头去,车里的灯光印亮他半边轮廓,眉宇之间难掩一股倦意。
他没有回答俞晴问题:“关上窗吧,外面有飞虫。”
说话时一声似有若无的浅叹,也将他的疲惫暴露无疑:“睡吧。”
“那你呢?”俞晴大着胆子问他。
像是跟自己较劲:“你就一直呆在外面吗?”
陈衍将指尖新点燃的一支烟碾灭,才重新覆上俞晴的目光,还没等说话。
俞晴直接探出了整个脑袋。
琉璃般的亮眸蒙着丝雾气,忽闪忽闪的盯着陈衍,现下也不躲了:“你不进来吗?”
像在确定着什么,又像是真的很懵懂,天真。
陈衍掀起眼皮看着她。
许久,他撇开目光,舌尖抵了抵唇角,声音格外沉哑,带着驱不散的倦怠。
他说:“别邀请我,俞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