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当知君意

大时代影片公司这部最新有声彩色电影《剑胆琴心》,改编自云生楼主的侠义小说《奇侠奇情录》,前朝末年曾名噪一时。安裕容看了开头才发觉,少时早已读过此书,是个十分曲折的复仇故事,兼有解开身世谜团,结义兄弟反目,两男共争一女……诸如此类颇为引人入胜的情节。

因内容早已了然于胸,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转头见颜幼卿正挺直脊背面向前方,端坐不动,显是聚精会神,看得分外投入,不觉有些好笑,随即又起了逗弄的心思。自先前打女招待手里买的糖果盒中拈起一颗没剥纸的枫黎糖,递到颜幼卿嘴边。颜幼卿下意识张开嘴,结果咬下来半块没滋没味的蜡光纸,发觉上当,连忙吐出来。正要低声说话,被一颗圆圆溜溜酸酸甜甜的糖块堵住了嘴,却是安裕容飞快地剥掉另一半糖纸,将糖块塞进了自己嘴里。

这枫黎糖他从来没吃过,只觉酸甜适中,别有一股清香,十分顺口。咂吧几下,才感到不好意思。察觉安裕容肩膀耸动,正使劲儿憋笑,一时羞恼,不知该如何反应。忽然伸手抢过糖盒子,抱在自己手里,省得对方继续作怪。幸亏影院中一片昏黑朦胧,无人留意。发了一会儿窘,电影渐入高潮,也就丢开杂念,认真观看。

安裕容暗自笑了半晌,见颜幼卿再次被电影吸引,试着抽了抽糖盒,居然纹丝不动,遂放弃了与一位武林高手争夺手中之物的心思。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自盒内慢慢摸出一颗糖来。颜幼卿机敏非常,察觉异动,马上低了低头,以为是安裕容自己要吃,遂不加理会。

安裕容剥去糖纸,把糖块递到颜幼卿嘴边,见他没反应,贴近耳边小声道:“吃罢,不逗你啦。”颜幼卿扫他一眼,似是不放心,仿佛无意识般伸出舌尖舔了舔,确认不是陷阱,才张嘴咬住,一眨眼将整块糖吸溜进去。

光线朦胧,安裕容并看不清对方动作,指尖那一点清凉湿润柔软细腻的碰触却分外清晰,惊得他似被蜂子蜇了般猛地缩回手,放在膝头摩挲。定神观察身边之人,可惜始作俑者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直直盯住银幕,视线如同被黏在了上边,丝毫未曾发觉有何不妥之处。冲着自己这面的腮帮子凸起小小一块鼓包,引得他指头发痒,只想抬手戳上一戳。就连对方咽口水的声音,也似乎被无限扩大,即便影院喇叭中传出的啼笑怒骂亦无法遮掩。

安裕容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一口气。许久之后,于晦暗中轻轻摇头,认命般笑笑,伸手又摸出一块糖,剥了糖纸递过去。

电影正演至紧张处,颜幼卿俨然全身心投入其中,早已忘了先前的恶作剧,直接张嘴便吃,惹得安裕容又是一阵暗笑。如此心猿意马看完,倒也乐在其中。

电影结束时,不过晚间九点半,末班电车尚在运行。

安裕容正要问颜幼卿如何回去,不料听见对方问道:“峻轩兄,我去你那里借宿一宿,可方便?”

安裕容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当然方便。欢迎之至!怎么?不惦记着给你家掌柜守门了?”

“东家给我换活儿了,明日起搬去总店住。白天接送小姐上下学,夜里住在总店,专门守细货库房。我和王掌柜说好了,今晚不回去。”颜幼卿露出一点笑意,“以后去你那里可就近多了。”

安裕容听他这么说,异常高兴。广源商行总店位于上河湾最边缘的圣帕瑞思路,而圣西女中为了租金便宜,也为了兼顾来自不同区域的学生,同样设在租界外围,不过离河岸稍远些。两个地方距离确实近,乘电车十几分钟,步行亦不费事。

安裕容正要问颜幼卿换活儿是怎么回事,电车恰好到了,暂且打住。颜幼卿麻利地掏出钱买票,安裕容笑笑,没与他争抢。

上了车颜幼卿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安裕容的外套,不觉懊恼,头一回看电影,竟然看得忘乎所以。赶忙脱下来:“峻轩兄,你穿吧。”怕他不接,补充道,“我真不冷。看到后面,都有些热了。”

安裕容抓过他手捏了捏,果然热乎乎的,再瞧他脸带红晕,大约确实不是冷,是看电影看兴奋了。将外套穿上,笑着问:“好看?”

“嗯!”颜幼卿点下头,“好看。”

安裕容想多说几句,又忍住。虽是末班车,因电影散场,乘客不算少。他更愿意把话留到两人单独相处时再说。

下车后步行数分钟,便到了圣西女高。安裕容借着路灯指向侧前方:“这边两栋楼也被校长租了下来。原先是新明达公司的办公楼与职工宿舍,洋人老板回国不干了,本想直接卖掉,可惜没找到合适的买主。眼下高的那栋做教学楼,矮的那栋安置了住宿的学生和女教员。”

颜幼卿视力好,看见那两栋楼被一圈铁栏杆围着,正门前一块铜牌,弯弯曲曲的西洋字母铭文下边有一行隶书:“海津圣西女子高中”。

说话间两人到了安裕容居住的旧洋楼门口。

“上回你来还没开学,这楼里只住了三个人,晚上空得像闹鬼。如今可热闹不少,几个单身男教员,包括两位秘书,都住在这里。”安裕容掏出钥匙打开前门,又开了大厅电灯,“所以,客房是不要想了,只能委屈你,跟我挤一挤。”

颜幼卿闻言摇头:“没关系。只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安裕容想说弟弟你可算肯给哥哥面子了,正是求之不得。不知为何,平素顺溜无比的轻薄玩笑话,突然之间竟无法出口。自嘲般低头笑笑,正色道:“咱们兄弟许久没机会抵足而眠,秉烛夜谈,正好仔细说说话。”换个话头,问,“幼卿,你饿不饿?”

颜幼卿不由得摸摸肚子:“还好。”

安裕容转身往厨房走:“之前在大时代那边,尽是路边摊贩,买些吃的就好了。到了这边,一入夜什么都没有。”

颜幼卿道:“买吃的可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安裕容从橱柜里翻出一包蝴蝶面,又寻得一袋烟熏肉:“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弄点宵夜。”

颜幼卿想说不用了,摸摸肚子,应了声“好”,老老实实在餐桌边坐下。

这时候楼里其他住客均已歇息,里外一片寂静。安裕容放轻手脚,先烧了一锅水。探头往外看时,却见颜幼卿正拿着自己送他的那封信,从里边抽出信笺,打开来,轻轻捏起一张小纸片,翻来覆去端详。安裕容认出来,那小纸片正是今晚的电影票根。他笑眯眯地回到灶台前,扔了一大把面片到水里。取出平底煎锅,把切碎的烟熏肉铺上去。不过十来分钟工夫,一盘子碎烟肉拌面片便上了桌。

“只有这个,将就吃罢。晚上容易积食,没弄太多。”

颜幼卿吸吸鼻子:“足够了,好香。”正要下箸,问:“你不吃么?”

“我不饿。”见颜幼卿望着自己不动,安裕容笑道,“你才十九,还长个子呢。我照你这么个吃法,将军肚早出来了。”

颜幼卿有点脸红。他觉得安裕容话里似乎带着嫌弃,可那边笑边说的模样,又好像恨不得自己吃得越多越好。望着面前热气腾腾一大盘子面片,鼻头没来由开始发酸。大约是因为有许多年,不曾吃过特地做给自己的宵夜了罢……

因为幼时所受教育,君子远庖厨的念头根深蒂固。即便颠沛流离中,颜幼卿也很少亲自动手处理食物。第一次见安裕容下厨,曾表现得很吃惊。后来次数多了,又被对方列举史上诸多精通烹饪之道的贤达说服,也就习以为常。

颜幼卿再次吸吸鼻子:“那、那我吃了。”

“吃罢。”

似是得了某种指令般,颜幼卿应声而动,埋头往嘴里扒。

安裕容等他快吃完,才道:“奇怪,怎么一点也不见长肉?都吃哪里去了?”

颜幼卿又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回答:“大概是因为我消耗较大?每日除了店里的活儿,夜晚或者晨间,只要得空,还练一到两个时辰功夫。”

安裕容大惊:“你说你每日练多久的功夫?”

“一到两个时辰。”

“日日如此?”

“差不多。偶尔半夜接货耽误了,到不了这么久。”

安裕容默然。不知是该赞叹他异乎常人的勤勉自励,还是该心疼他苛待自身一般的刻苦。最后挤出一句:“这也未免……太辛苦了。”

似是听懂了他言外未尽之意,颜幼卿特意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自幼便是如此,并不觉得辛苦。”

见他仍然无法释怀的样子,索性从头交代:“我母亲去世早,我从生下来,便体质孱弱,时常染病。族中有一位远房长辈,我称之为太叔祖,乃是玄门大师,精通武技。早年行踪不定,四处游历,因年迈思乡,遂落叶归根。太叔祖并无子女,我父亲便将他迎至家中奉养,托他教我习武,强身健体。自三岁始,我跟随他练了整十年。大约于此方面颇有些天赋,算是继承了他老人家衣钵。玄门武技,讲究形意兼备,内外兼修,体用相合,身心并重,并非一味使用蛮力苦练。”说到这,叹了口气,“多亏太叔祖在我家生变之前寿终正寝,否则难免被连累,以致晚年不安。”

安裕容头一回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提及从未透露过的家事,自是支起耳朵细听。却见颜幼卿突然停下来,问:“好像有人,是不是被咱们惊动了?”

安裕容想起来,招生咨询处的一位秘书偶尔会在办公室留宿,而办公室则均设在一楼。将盘子放进水槽,拉起颜幼卿上楼进了自己房间。他是建校元老,当初挑的是三层主卧,隔音采光均为上选,且内带一个独立小浴室。

“你适才说到家中生变,是怎么回事?”凭二人如今关系,安裕容这句话终于可以非常自然地问出口。

“我的祖父乃前朝翰林,白莲红灯之乱时追随皇帝太后有功,返京后升迁至礼部主事。正兴元年,丙午维新,据说祖父是当时唯一公开支持皇帝变法的礼部官员。不待变法失败,已然被太后革职赋闲,旋即病逝。父亲赴京迎柩回乡,随后缠绵病榻,不久亦亡故了。自此家境虽一落千丈,仍勉强算得安稳。小皇帝逊位前夕,地方乱象丛生,动荡不安,谁也没料到,家中不成器的庶兄,竟勾结豪强谋夺家产,逼迫兄嫂几至绝境。恰逢傅中宵盘踞仙台山,勒索周边大户,也把主意打到我家头上。长兄无奈之下,索性遣散仆从,以犒劳之名将家资献予傅中宵,方保得性命平安。”

安裕容这才明白,原来颜幼卿兄弟的四当家之位,是这么来的。

心中不由想起一些相关往事。丙午变法时,自己正一心做着无所事事的京师纨绔,对那位三品顶戴礼部主事,仅有所耳闻。听说出自兖州奚邑,乃古临沂琅玡颜氏后人。史上有名的颜文忠公,清臣守节刀之主,据说便是其同族先祖。近三百年来,琅玡颜氏虽不再显赫,然遗风犹存,族中时有优秀子弟出仕。

如此对上号,颜幼卿出身来历,一目了然。颜文忠公讳真卿,颜氏兄弟一名伯卿,一名幼卿,显有继承先人遗志之意。

将颜幼卿身世套了个底朝天,安裕容好似了结了一件心事。只是他自己这面,实在太过隐秘,无法宣之于口。遂转口问道:“你那谋夺家产的庶兄……?”

“被傅中宵一枪毙了。”颜幼卿淡淡回复。

安裕容松口气。除了隐患就好。转念间又有点不舒服,想了想,道:“幼卿,不瞒你说,我在家里,也是庶出……”

颜幼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跟那种禽兽不如的人比什么?”

安裕容被他看得笑起来:“抱歉,是我想岔了。”

见桌面上放着颜幼卿带进来的信封和票根,道:“你这是准备存起来当纪念?”

颜幼卿又要红脸,强自按捺下去:“嗯,我看这票根上还有洋文,猜是什么意思。”

“那猜出来没有?”

“也没什么难猜的,一行夏文,一行洋文,想来意思都是一样的。”

安裕容到底没忍住,捏了一把他脸颊:“聪明!”指着票根相应字母,“这个是前厅,这个是座位,这个就是座号。确实没什么难的。对了,你之前说换了活儿,白天送胡小姐上下学,晚上看守细货库房,是怎么回事?”

“小姐正式上学了,东家说马夫不懂武功,怕路上出岔子,叫我骑马护送。原先细货库房的一个看守被老板调到内宅护院去了,便叫我先顶上。”

“只是守库房,没别的事?”

“只守库房。总店细货库房乃重中之重,通宵值夜,连眼睛都不能多眨一下的。因此白日里接送完小姐,都是歇息的时间。”

“除了你,还有几个守库房的?”

“还有一位大哥。东家说最近人手有些紧张,等过段日子,再调两个人来,上下半夜轮换,能轻省一点。”

安裕容不乐意听他一口一个“东家说”,对于必须每天接送胡家芳龄十五的大小姐,也甚是不满,酸溜溜道:“胡大善人有的是钱,怎么不再买辆车,多雇个司机?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用得着骑马的保镖?”

“东家说等看合适了,是要再买辆车。到时候让我接着跟车也说不定。”颜幼卿顿了顿,眼睛发亮道,“没准还让我也学学开车,给小姐当司机。”

安裕容觉得有一口气在喉咙里憋得慌:“你就这么乐意给胡小姐当司机?”

“那倒不是。只是难得有机会能学开车,我想试试看。”

安裕容不说话了。他又没法买辆车回来教颜幼卿开,或者雇他当司机。

颜幼卿兴致很高:“机器能带动轮子跑,真是神奇。峻轩兄在西洋留学,可了解洋人这些奥秘?”

若是放在半年前,颜幼卿断然不会有想给胡小姐当司机的兴致。当初胡闵行提议叫他给自己当护卫,因心中顾虑重重,颜幼卿谢绝得十分坚定。如今情势却已完全不同。重逢时连安裕容都无法认出自己模样,给了颜幼卿莫大的信心。而近几个月来的经历,更是眼界大开,见识倍增,初来乍到时的谨慎与担忧,似乎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安裕容有点后悔西洋浪荡时期怎么没转入工科,用心做个学者。道:“开车我会一点,原理的话,只了解些许皮毛,奥秘可完全不懂。你想知道,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认识女高的格物科教员。”

“哦。”颜幼卿口里应着,心情却低落下去。他很明白,自己不过一时好奇。当真请了格物科教员来解说,恐怕也是听不懂的。

安裕容拍拍他肩膀:“你现下有空了,隔得又近,不如每日抽空来跟我学一阵子洋文。”

颜幼卿眼睛重新亮起:“峻轩兄有空教我?真是太好了!早上我要练功,晚饭后可好?晚饭后我过来,八点前赶回去。”

安裕容点头:“晚饭后我一般都得空。你过来一起吃饭也行。”

“我得回总店吃晚饭,听管事交代当日细货库房出进。”

安裕容应了,想起一事,问:“你通宵值夜,早晨还怎么练功?”

“无妨,库房里地方大。”

“不是还有其他人,不怕被偷看?电影里不是这么演的么?师门绝技,概不外传。”

颜幼卿笑了:“我练的玄门功夫,没有心法,光看招式,没用的。以前在山里,得空就练,也没见谁学去几分。”

长兄去世初期,颜幼卿强自支撑,心中惶恐不安,唯有一身武艺作为倚仗,没少在众山匪面前绷着脸练功。如今说来,恍若隔世,脱胎换骨,阴霾尽去。

“电影里许多地方,我觉着编写故事之人大约也是外行,瞧着热闹,经不得推敲。比方那凌霄子一跃翻过十丈高的城墙,据我太叔祖说,昔年轻功宗师‘云中燕’孟庭春,平地一跃,最多也不过三丈余。十丈的高度,单凭人力,定然不可能。”

安裕容听他这么讲,打趣道:“闹半天你这是内行瞧外行,怎么看的时候一副魂儿都被勾走的样子。”

“知道是假的,也不妨碍有意思。许多人愿意读神魔小说,不正是这个道理。”颜幼卿不服气道,“你写的那个《仙台山历险记》,我瞧着也假得很,偏生那么多人看。”

安裕容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仙台山历险记》?你居然看了这个?亏得我不好意思叫你看见,特地叮嘱徐兄替我瞒住,哈哈……你觉着假,旁人可不知道,以为真得很呢。话说回来,虽然故事托了许多虚情,哪怕把我自己写坏了,也没敢把幼卿你往歪处写哪,是不是?你是不知道,多少读者写信给报社,欲问四当家的前情后续,哎,不知道徐兄还留着那些信没有,赶明儿我拿给你看……”

颜幼卿坐不住了:“不用拿给我看,请徐兄处理了罢。我洗漱去了。”逃也似地躲进浴室。

安裕容一脸收不住的笑意,跟着起身,整理床铺。犹豫片刻,还是从柜中另取出一床棉被。

冬至这天,徐文约遣人送信,叫安裕容与颜幼卿去他那里吃羊肉饺子。冬至是大节,夏人学堂会社、工厂店铺,通常会在午后提早关门歇息。

颜幼卿白天时间随自己安排,打算去吃了饺子再回住处补觉。他已经向东家请好长假,准备耶诞节前一日出发,接嫂嫂与侄儿们来海津长住。租赁的宅子也看好了,就在《时闻尽览》报社不远的小巷子里。已然放了定钱,因有徐大社长作保,房主同意过半月才开始算租金。

颜幼卿骑着马,轻快地拐上薪铺后街。《时闻尽览》报社他常来,熟稔地进了大门,拴好马,往后院走去。徐文约租的这所宅子有三进,前两进报社公用,最后一进乃社长私人住处。安裕容曾笑言此格局前殿后宫,与皇城相类,可媲美皇帝。

进了徐文约待客的小厅,颜幼卿才发觉竟然有女客在场。不是别人,正是京师杜家的外孙小姐黎映秋。当日劫车时曾有一面之缘,颜幼卿早不记得了。如今认得她,乃是因为黎映秋就读圣西女高,恰与胡家小姐同级同班,且有成为闺中密友之势。颜幼卿每日接送胡小姐上下学,对黎小姐自不陌生。

安裕容寻了个空档,把颜幼卿拉到院子里,冲徐文约的屋子直撇嘴,小声道:“圣西女高放耶诞节假,黎小姐今儿下午就回京师去了,这是特地来辞行的。真是,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闹得谁都不自在。要不咱俩别跟这碍事了,我请你,上鸿顺楼吃饺子去?”

颜幼卿没答应:“徐兄也不知道她要来。特地请你我,走了太不合适了。”他知道安裕容是怕自己不自在。毕竟在黎映秋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下人。

徐文约也无奈得很,不尴不尬地吃罢饭,立刻张罗送黎小姐去车站。徐社长要送黎小姐,安裕容拖着颜幼卿一道出门,非叫他陪自己买东西不可。

一行人刚走到街口,忽闻一阵喧嚣惊叫,自隔了一排房屋的薪铺正街传来。尖叫声中,夹杂着“砰!砰!”巨响。

颜幼卿身子一顿,神色大变:“快!回去!是枪,这是枪声。”

阿堵的话:

枫黎糖:今之凤梨糖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