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温柔

江陵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傅笙:“傅哥哥,你……”

傅笙温和地笑了笑:“所以,我并非傅家人。?是我自小便李代桃僵,记在我阿爹名下,因此出族是必须的,因为如果不出族,就算说出了我正的身世,因为记名和族谱的关系,可以认为我是傅家认下的儿子,傅家便是我的父族,大明律中杀亲王,诛父族,不涉母族。还有一条同居之人,?是我已经在南京独居四五年之久,我相信此事并不难证,而且有人会帮傅家说话罢。”

江陵怔怔地,傅笙倒笑了:“做什么这般傻乎乎的?”

江陵早已知道他的用意,?她难过的是另一件事,她问他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傅笙敛了笑意,轻声答道:“阿爹离世那一日白天,我陪阿爹说话,阿爹将此事告诉了我。”

江陵心中浮一层又一层的哀伤和难过,那个时候他也才十四岁罢?那一年他知道了父亲出卖了江宣,然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最后最爱他的、他最崇敬的父亲因为愧疚而死。

加诸于江陵身的苦难是家破人亡和复仇复兴的念头,加诸于傅笙身上的苦难是心中的煎熬和精神的层层压力。

其实那都不关他的?,可是至亲的?,又怎能分得这么清楚?身为人子,背负父辈的恩怨情仇几乎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傅笙看到江陵明澈的大眼睛里浮起的难过和怜惜,含着的盈盈薄雾,心中柔软至极,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比起你,好得多啦。陵姐儿,别这样。”他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明眸,似要拂过她的难过和薄雾。

江陵垂下头,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是真的?了病,并不纯是托辞。”傅笙点点头:“嗯,我不如你呢,陵姐儿。阿爹离世后,我便病倒了,所有的心?和秘密都不能说,只能埋在心里头,就觉得难过得很,阿爹把一切都交给了我,又让我觉得前路茫茫,心中彷徨无措。我的……很无能,病了多久,也便是逃避了多久。”

江陵摇头:“要是我,我也会逃避的。我不过是逃无可逃而已。傅哥哥,?凡不是生死攸关,我也是很会逃避的。的。”

傅笙温柔地笑了一笑,微微摇头。江陵见他只是笑,忍不住抓了他的手,道:“我要做的不过是生存和复仇,一点一点都有迹可寻,躲起来慢慢做便是了;可是你要找我,这几乎毫无头绪,漫天下的寻找,那可为难得多了,若是有了头绪便得暴露,可有多危险,可是你一边找我一边还备下了这许多钱银,替我把后路都留好啦。还有,你心里面、你心里面一直觉得你阿爹对不住我,可是你又不能怪你阿爹,这才是你最难过最煎熬的?情对不对?傅哥哥,你一定要记住,没有人做错,除了那些坏人。”

她心里急,便说得快,字字句句如滚珠一般,一双澄澈清明的眼殷切地望着他,透出了她急切要他释怀的心情。

傅笙不忍,点点头应她:“嗯,我记住了。”

江陵想了想又道:“傅哥哥,以后咱们在一起,你若是总还是抱着对不起我、歉疚的心情,我是不要的。我要傅哥哥,是从前那个傅笙傅哥哥,让着我护着我喜爱我是心无旁鹜的,多一点别的我都不要的。”

傅笙心中柔软地塌陷,是喜极之后才会有的荒凉,他闭了闭眼感受这瞬间,只愿它天长地久。

应她,便是真确确全心全意:“我记住了。”

江陵盯着他的眼睛,傅笙也看进她的眼睛里去,两人相视片刻,江陵笑了,虽然妆扮得寻常之极,傅笙仍然看到了她美到不可思议的容颜。

那容颜,一直在他的心里面。

片刻之后两人忽然又觉得羞涩,齐齐转开目光,一时有些尴尬。

静了片刻,江陵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知道你的阿爹是谁吗?”

傅笙摇了摇头。

江陵一怔:“你阿娘……不是,傅姑姑不是留了几封信么?”

傅笙道:“信里不过是些嘱咐,都是她写给对方的,那个人没有留下只言片纸,只知道她称他为‘十哥’。我阿爹说,她性格虽然温柔,却也自由自在任性得很,兄长、堂兄?出时,若是她想去的地方便也会跟着去游历,阿爷和阿嬷本也不觉得商户人家的女儿应该呆着闺房里,又兼极是疼爱她,也便随着她的心意。想必便是这样认得的对方。”

傅笙语意淡淡,江陵自识得他以来,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看到他笑意吟吟,就是不笑的时候也是神情诚温厚,这般淡漠是初次见到,她问道:“你不喜他?”

“她”“他”同音,傅笙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便道:“不曾娶便使一女子有孕,就算他有万般理由千般无奈,都非男儿所为。要不是我傅家家大业大、家人齐心友爱,要不是我阿爷阿嬷视女儿如瑰宝不离不弃,要不是我阿爹和叔叔们手足情深、我阿娘欢然接纳,我们母子的命运当是如何?这些年阿爷阿嬷把我视?女儿的替身和延续,众多孙儿孙女中独独最爱我,这是阿爷阿嬷的良善宽宏,也是我此生最幸。若是寻常人家呢?”

有明一朝,对女子尤为苛刻,未婚有孕,大多是个死字,而那私?之子会有什么命运,可想而知。

傅笙说这些话时并未有任何激昂愤恨,而是平静地淡淡说来,仿佛这是与他毫不相关的一件事,说的不是他也不是他?母。由此可知这是他正思索过的结论。

江陵垂眼想着,问道:“若是日后他找了来呢?”

傅笙叹道:“若是日后他寻来,荣华富贵我不受,贫穷哀苦我奉养,要孝字他休想,要团聚我无意,如此便是。”

江陵忽然笑着做了个鬼脸:“日后咱们在海逍遥,他到哪里来寻你?”

傅笙又道:“至于她……”江陵也即刻听明白他说的“她”便是傅静,见他脸上神情仍是淡淡,便知道他其实也不赞同?母行为,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低声道:“你别说啦,到底?养了你,你也不舍得说出什么来,总之我知道你的意思。”

傅笙低头看她,先前她做鬼脸逗自己,自己却不理,心下便觉歉然,此时听她这句话,脸上便暖了回来,微笑道:“好,我不说了。船开了。”

与此同时江陵也感觉到了脚下船动,她与傅笙一起回过头去,见丁掌柜已经了船,在舷梯边上仍在与旧人叙阔。

两人下了艏楼,慢慢在甲板上闲逛,此时未出正月,却因大船向大湾以南海洋航行,海风袭面却并不寒冷,二人衣服穿得多,吹着凉凉的海风,甚是舒适。

他们穿的衣衫与船上诸人无甚不同,混入其中毫不违合,因为船刚启航,甲板上的人并不少,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这是丁义没错吧?十几年啦又见他船啦,太难得了。”这人的声音听着并不年轻,江陵望过去,说不得已有四十来岁,正喃喃自语。

“他不是说此生决不踏上林船主的船么?”他身旁几人当中的一个年约二十余的年轻船员说道。

“你这臭小子才几岁,知道个屁!”

“我听人说的不行吗?都说丁义手功夫了得,海上功夫也了得,回和大风暴擦过而过损失惨重的时候,老人们都在说要是丁义还在,肯定能避开,亚叔一向照顾我,我好奇便问了丁义是谁嘛。”

“哎说说说说,我也不知道丁义是谁,咱们船上这些老头头全围着他呢,林船主身边都没几个人了,这可有点儿意思。”

“老头头都老啦,年轻人才是海主力呢,林船主怕个屁!”

“谁说他怕啦?不过我觉得丁义不理会船主啊,他们俩之间一定有鬼。”

“会不会是林船主把丁义赶下船的?毕竟丁义这么厉害。”

…………

船上的人多数无聊得紧,本来两三个人在议论,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个个脸上兴灾乐祸和看热闹不嫌?大的八卦表情。

江陵和傅笙不动声色地听着,相视一眼,原来丁义也曾经是这船上的人?

正要听下去,声音却一下子静了下来,两人回头,见丁掌柜正大步向自己的方向走来,脸上微微板着,江陵只觉得船上的丁掌柜与岸有些不同,仔细揣摩,见他眼中闪动,光芒微敛。

丁掌柜带着歉意道:“对不住东家少爷,昔日旧友多年未见,一时聊得有些多了。”

江陵看向他身后远远的那七八个人,坦然笑道:“原来丁掌柜也在这船上呆过。”

丁掌柜也不回避,点点头:“嗯,我年轻时一直是跟着林老爷的,后来因为一些?故才下了船,本来以为再也不会登上海船了,嘿,人算不如天算。”

他看一眼海,对江陵说道:“王家岛在大湾东南,我们现在往南,到了一处礁群再往东便可以了。”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常,可是江陵却见识到了他海上带路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要给自己加油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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