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笼中鸟

(一百七十七)

在火之国的南部,因临近大海,气候要比内陆更加温暖潮湿一些,不过好在眼下是初春时分,天气回暖得早,气候也并不会如夏日那般闷热难耐。清晨,日向芽衣推开窗,屋外还带着微寒的温度,明媚的阳光,鼻端能闻到屋外早樱那极淡的香味,这令她那因家族内部纷争以及自己婚事而足足压抑了一整个冬日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许。

这里是日向的族地,就如宇智波和千手那样规模较大的忍族一样,日向的族地同样远离了普通人的居住地,坐落于一片树荫环绕的山谷之中,四面被山峦和断崖环绕,只有一条山路通向外界。

全族上下皆居于此,繁衍生息,已有好几十年。

但他们并不是一直居住在这里的,依照族中为数不多的老人闲余时的念叨,在最久远时,日向一族曾高居于月,后来来到大地繁衍,千年间不断迁徙,而最令他们怀念,也最会时不时念叨起的,是当初他们祖辈在火之国内陆生活的时光——这是芽衣和她的兄长从小听到大的故事,近百年之前,日向因落败于与宇智波的争斗。先祖最终不得不退让出火之国最为丰饶的土地,同时他们失去的还有那些报酬最为丰富的委托,以及最强瞳术世家的名号。

那是日向难以忘却的耻辱。

老人们反复地对着她和兄长强调,他们,作为这一代宗家可能的人选,除了保护维持家族的存续,另外要做的,就是兴盛家族,重新令日向恢复昔日的荣耀。

只是你们当中注定只有一人能够成为宗家。老人们在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何,他们的声音仿佛藏着叹息,就好像已经预见到了两人未来注定决裂的前景。

只是早年的日向芽衣所关注的并不是所谓宗家的争斗,她所想的另有其他。

所谓的荣耀到底是什么?是去与宇智波相争,争那最强瞳术的名号吗?她的理解是这样的。

但只要有争斗就必然意味着会有牺牲,分家被要求必须要保护宗家,而他们作为宗家,担负的却是发扬和保护日向一族的责任,所以,宗家会成为挑起争端的那个,而作为承受后果的,最先牺牲的必定是分家。

“真很不合理……为什么我们要去要求其他人来为我们的决定而牺牲?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宗家本应当……”她这样对兄长倾诉着不解,

“应当什么?”她的兄长反问,俊秀的脸上是了然。

同胞的兄妹,血脉相连,又如何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

“应当……保护分家啊。”芽衣说。

就像他们彼此爱着兄长,想要保护对方一样,宗家和分家本身血脉联系浓厚,本是亲人,却为何……

后面的话芽衣不敢说,

那时的她隐约生出怀疑,日向的整个制度,所保护的既不是宗家,也不是分家,而是他们血脉的纯粹。

可最为纯净的白眼又有什么作用?

那难道就是所谓的荣耀么?可一双眼睛又能代表什么,分家也有白眼啊,为什么分家就不可以呢?

“原来芽衣也这么想的啊,嗯,我也这么觉得,似乎我们身上的血脉比我们个人都要重要。”彼时的兄长同样不确定地回答,他的下巴靠在妹妹的发顶,语气当中不知道为何带着一点点的讽刺,他比妹妹更受父亲的器重,也因此,他能看到的更多。

日向的宗分制度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血脉不外泄,那是他们保持强大的基础,可代价是——

血脉不再是亲人间维持爱意的桥梁,反而成了强行禁锢的枷锁,甚至,成为宗家随意惩戒分家乃至剥夺起性命的凶器。

“很讨厌的呢,最强的人都无法胜过其他人,还需要他人来舍命保护,又如何能被称为最强呢?”

“强大的人难道不应该去保护他人吗?”

“还是说,强大的人并无匹配的心性,其他更加优秀的人都死了,所以活下来成为宗家的,就变成了所谓最强吧。”

他这样回答说。

因为这句话,她的兄长挨了恰好路过的父亲好一顿罚,连带着芽衣也被打了一顿,小时候只觉得疼痛与委屈,抱着兄长抽抽噎噎地哭了很久,后来想来,可能是因为——

他们父亲的亲弟,曾经分家的首领,是死于保护自己的兄长。

相传当年他曾经是异常优秀的存在。

但是宗家到底想要维持什么,该做什么,说实话,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芽衣她依旧无法明白,她无法从她父亲的身上找寻到答案,更无法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确切的定义。

日向依旧没能获得他们口中的最强与荣耀,所谓白眼的荣耀仿佛只存在与日向口口相传的久远故事当中——他们是卯月女神的后裔,有着与女神一样洁白无瑕的双眼。而在现实当中呢?除了族人与周边那些会与日向打交道的人之外,寻常人看到他们这一族纯白色的瞳孔,以及在施展瞳术时眼睛周围爆起的脉络,往往会流露出惊恐害怕的表情。

怎么看那都不是荣耀吧,芽衣忍不住想。

但逐渐长大的她已经学会了用沉默和微笑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除却自己的兄长,她孩童时其他的玩伴都是分家子弟,他们早早地被烙印上了青色的咒印,那刻印在额头的咒印名为“笼中鸟”。

就仿佛被囚禁于笼子当中的鸟,一辈子都得不到想要的自由。

他们比自己只会有更多的不幸,作为旁观者的芽衣想:无法自主的人生,必须要为宗家奉献的人生,甚至,他们不能表现得比宗家优秀,那样代表着不驯。

她的父亲会用咒印来教训任何表达出不满的族人,无论是一次比试,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有可能令他们遭受被发动咒印的惩戒。

而作为宗家的儿女,芽衣她不被允许去表达任何的同情或是不满,因为她姑且也能被算作是宗家。

甚至,也许分家人也并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不忍吧……

因为那只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毫无实际意义。

在看到那些手足恭敬但疏离的眼神时,她突然明白,分家的存在实际是一把双刃的刀,一面以亲情血脉将他们捆绑不离,一面又……同时地伤害着他们每一个人。

她记得那些在这些年的任务当中为了保护她与兄长而牺牲的族人,那是平日里是和蔼的长辈,却会在战场上,在他们身边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战死,彻底失去呼吸,失去亲人的孩子哭泣并诅咒他们为什么活着,却又会……在接下来成为他们的保护者。

那是无法形容的痛苦,目睹了族人日渐冷淡的面容,芽衣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这一切,分家为了保护宗家而牺牲,而宗家必须要承受目睹一切牺牲的痛苦却又什么都做不到,有很多次,她都在想,假如她没有那双眼睛,没有了延续血脉的能力,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让他人为她而牺牲。

但是没了眼睛,没了血脉,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白眼是最强的洞察之眼,它保证了他们不依靠忍术,仅仅依靠体术柔拳就能在忍界立于强大,没了这些,自己又还能剩下什么呢?

她只希望不要那样的保护,芽衣在深夜与兄长共枕而眠时曾悄悄地说,日向一族世代族内通婚,爱着与恨着的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族,却偏偏只有一人为宗家,他人为分家,宗家必须要接受分家的牺牲,无论双方是否愿意。

“如果真的是那样……让我去成为分家好么……哥哥……”她在兄长的耳边低语,如果真的有一天,让她成为那个被牺牲的,而不是成为目睹牺牲的,好不好?她的话语换来的是兄长的拥抱,在黑暗中的耳鬓厮磨。

以及一句话,

“不要做傻事。”

可最后做傻事的却是她的兄长。

在他父亲将兄长定为未来宗家继承人时,芽衣想,她或许可以获得解脱了。

哪怕自己后续需要面对的是联姻或是成为分家,哪怕是被禁锢不自由,那也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人惨死面前。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兄长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为什么他会接受了羽衣明我的邀约,为什么到最后,她的兄长要以背叛和分裂来将宗家的名号丢还给自己——他与一部分的分家加入了由羽衣主导的叛乱,被剿灭,战死。

兜兜转转,日向芽衣最后还是成为了宗家。

她成为了那个最终被留下的人。

“你真是……过分的人啊……”白眼的女性轻声念着兄长的名字,那已经在族内成为禁忌,无论是父亲还是族人,都不愿意提起的叛徒之名,她看着窗外春景自言自语。

自己的兄长擅自地决定了妹妹的道路,又擅自地决定了他自己的死亡。

可惜这一次……

自己大概,

也要辜负兄长的期盼了。

春日临近,千手即将要来此与自己的父亲商讨盟约,她的父亲将有新的子嗣,他想要维持日向的强大,为此找上千手试图以联姻作为两族沟通的桥梁。

可她日向芽衣不想。

她不想让自己兄长的死亡与牺牲变成毫无意义的事情,更不想看到宗家分家的悲剧在接下来的无数年间继续上演,哪怕自己的做法可能会让事情,让家族变得更糟。

但,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经没有哥哥了,连带着爱意也一并失去,再失去些,乃至自己的命,其实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