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几天后，泉奈会睁眼了。
她有一双漂亮的黑色杏核眼，轮廓莫名有点像她的父亲，总喜欢在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到处乱瞟。
真是个小淘气鬼。
但我还是很担心。
宇智波的眼睛，是诅咒。
越是失去，越是强大。
外人畏惧又觊觎，亲族痛恨但依赖。
我见过太多为了宇智波的双眼而疯狂的惨剧，如果我的孩子和爱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因眼睛而遭遇不幸……
也许一开始就瞎掉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发现……我下不了手……
——十七年前
“您在……说什么啊？”
宇智波斑满脸错愕地看着父亲，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听到父亲说出这种话来，手指无意识地想要握住什么，换来怀中昏迷泉奈一声带着痛意的闷哼，他赶忙松开手。
“但这才是事实，泉奈是我姐姐的孩子，如果当初的一切不曾发生，泉奈是该称呼我为舅舅，称呼你为表兄的。”宇智波田岛不无爱怜地看着他的两个子女，他的生命在随着药物而流逝，最初由药物带来的活力和生机正逐渐从他的血管当中流逝，这令他难免眷恋这所剩无几的时间：“啊，不过那时候斑你还小，所以未必会记得吧。”他了然地说。
不，宇智波斑下意识想否认。
他从未忘记过，只是几乎不曾回想。
记忆里的孩提时光必然会想到那些逝者。
彻也……辉……浅川……母亲……
曾经喜欢吵吵闹闹的一大家子如今只剩下了泉奈和父亲，家中一天天地冷清，斑很少愿意去回想，因为那意味着重新品尝一遍失去的苦痛。
但现在他不得不去回想。
在彻也和辉这对双生子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宇智波斑是很讨厌那两个弟弟的，因为实在太吵了，双子承担了家中百分之八十的吵闹，同时他们还分走了原本独属于宇智波斑自己的关心，这让那时候还不是很懂所谓大哥指责的宇智波斑觉得烦透了。
会哭闹的孩子有糖吃，无师自通这一天赋的宇智波斑自己变成了一个很会闹腾的孩子，成天骚扰他的那两个讨厌鬼弟弟，目的只是希望家中的大人能多关注他一些。
巧的是很快美代子又有了身孕，这次他希望能有一个妹妹，因为会安静一点。
就像自己看到的，领居家那些安安静静的小姑娘那样的妹妹。
宇智波斑当时是那么想的，他悄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美代子，换来母亲善意的笑声。
“啊呀，这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呢，那斑要等好几个月啦。”
结果啊……有一天起来，就在他打算例行去捉弄那两个开始牙牙学语的弟弟的时候，美代子把一个襁褓塞到了他的面前。
“好啦，斑，看呀，这是妹妹呀，叫泉奈哦。”
记忆中母亲的眼眶发红，仿佛刚刚哭过，她身上依旧穿着宽大便于行动的衣衫，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可惜那时候的宇智波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他的注意力啊，已经完全被襁褓中那安静睁着眼睛看向周围的小孩子吸引住了。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不哭也不闹，乌黑的眼睛好奇打量四周。
啊，那就是妹妹呀。
“差不多是十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的夜晚，我那去往铁之国数年的姐姐突然回到族地，带着泉奈，她说孩子的父亲死了，将孩子交付给我与你母亲照顾，而后离开。”宇智波田岛的目光流连在泉奈脸上，“她从未透露过孩子父亲的任何消息，甚至在那之前，我们一直不知道她已经与他人成婚。”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就该知道了。”
宇智波斑不语。
无需田岛赘述，他也知道那位上一辈堪称传奇的人物的终末。
曾经被认定为是家族最锋锐的那把刀的宇智波烨火那时表现出来的疯狂令她成为家族不可言说的禁忌。
她与她的追随者们毫无缘由地屠戮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每一个千手，挫骨扬灰，毫无怜悯，即便只是与千手有关联的无辜者也不曾放过。
那样残忍的做法与她往昔大相径庭，曾经明艳张扬的她仿佛成了一个只余复仇念头的疯子，熊熊燃烧的黑火在烧尽她所认定的敌人的同时，也将她与她的追随者们一并吞噬。
……
除了当时被留在明见城的宇智波朔，当年那些自发追随于她身后的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这是至今许多宇智波不愿提及她的最根本缘由，宇智波重视亲情，不论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那些人死去，他们的亲人，终究是难以释怀的……
没人愿意回想起那种痛苦。
“那时候我一直疑惑，阿姐她到底想要借助杀戮隐藏什么，掩盖什么？是什么令她发了疯。”宇智波田岛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不信她仅仅会因失去所爱而做那样的事情。”即便宇智波烨火开了万花筒写轮眼，他也不信。宇智波烨火是那样骄傲而冷静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能衡量家族与个人间的得失，失去爱人，若是说报复，他信，但若说她会为报复而发疯，他不信。
这个念头一直存于宇智波田岛心底，即便在烨火死后，家族因她的死亡而再生动荡，即便当初有不少人站出来质疑宇智波烨火的疯狂不负责任，以及作为其弟弟的宇智波田岛是否该为之负责；即便家族因此险些再度陷入内乱之中，宇智波田岛也未曾质疑过亲姐。
因为她不是那样的人。
他为了平息那些质疑不得不在家族当中露出铁腕，不得不与那些曾经一同长大的亲族站在对立面……在某一日，他同样睁开了万花筒写轮眼……
“直到这些年我看着泉奈成长，才逐渐找到了答案。”宇智波田岛说。
“她的另一半属于千手，或许，还是当初与她互相隔空视作敌手的那位……”
想起来某些事情一直有迹可循，泉奈从小就有着比同龄人更胜一筹的好体质，于体术上的天赋非常优秀，即便是习刀，她展现出的可怕怪力依旧是千手当中不常见的，更逞论，在她长大后，还靠自己一点点琢磨透了漩涡的封印秘术。
这不是寻常宇智波会有的天赋，之所以一直未被旁人注意到，大概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的兄长宇智波斑比她更加优秀，而她太过善于示敌以弱。
所以一切就有了理由，血烨姬的疯狂为的不是别的，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掩盖住关于那孩子身世的一切痕迹。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泄密。
仔细想来，当初死去的千手和宇智波，大部分都与铁之国有联系，且事后不是没有宇智波去试图追寻当初的答案，只不过他们大多无功而返。
一来是当初的痕迹确实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就算有剩下，大约也被美代子私底下查缺补漏地处理掉了，她一贯是那样细心且有耐心的人。
想起自己灯下黑，稀里糊涂地被亡妻隐瞒十来年，宇智波田岛心底下唯有想笑，真是拿她没办法，那聪明又狡猾的女人，很快自己就可以去亲口问一问她啦。
“现在，斑你知道了泉奈的身世，你要如何选？”
“她就是我的妹妹！”
宇智波斑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若是在平时，再早上一些时候，他或许会喜悦于泉奈并非与自己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消息，那意味着他与对方在一起时不必时时刻刻为道德所束缚。
他们间的感情不必再见不得光，表兄妹，这是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们完全可以不受约束地相恋，彼此将对方视作依靠。
但现在不行，哪怕以后，同样不行。
宇智波泉奈身上属于她父亲的那一半血脉实在太过危险了，不止是实际意义上力量所带来的的危险，而是只要她具备那一半的血脉，一旦被外人得知，她的处境将难以想象。
身为族长长子的宇智波斑有这样的敏锐。
千手的体质作为敌人他清楚，千手的族人在遭遇外敌死亡或被俘时会有什么下场他同样见识过，如果泉奈身负两族血脉的消息走漏……
“看来你已经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宇智波田岛淡淡说，“你深爱着泉奈，想要保护她。”
“自然。”宇智波斑回答。
“那么，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宇智波田岛看向长子的眼神多出几分怜悯。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万花筒写轮眼的开眼方法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他说，
不知为何，宇智波斑直觉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万花筒的开眼方法，就是手刃重要之人，换言之，你若是想得到那份力量，最快的办法，就是杀了泉奈。”
！！！
【阿姐，你的眼睛……到底……？】
【这个啊，是孩子她父亲死亡带来的馈赠。】
【田岛……你居然……你对得起其他人的期待么？！】
【对不起，但，家族现在不能分裂内乱。】
宇智波的眼睛是诅咒，
越是失去，越是强大。
外人畏惧又觊觎，亲族痛恨但依赖。
三勾玉之上的万花筒写轮眼，代表的是割舍与失去。
“不，父亲……您……我不能……！”宇智波斑颤抖起来，作为一个宇智波，他当然崇尚力量，因为只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但如果为了这所谓的力量而牺牲重要的人……
“这是本末倒置！”他咬着牙说，死死抱住泉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所爱的人不会在下一秒失去性命。
“也许是，但时间不等人。”宇智波田岛温柔而残酷地说，“千手在外虎视眈眈，掌握了木遁后，他们在面对宇智波时天然就有了地形的优势，可是斑，我的儿子，你要想一想，除了你的妹妹，帐篷外面，还有多少的宇智波，他们是你的族人，你是想要辜负他们的期待吗？在我死后，没有万花筒的你，能够与千手一战吗？”
“可那不应当以牺牲泉奈作为代价！”
“总是要有牺牲的。”田岛打断他，“作为将来的族长，我一直教给你的是什么呢？”
是取舍。
宇智波斑在心底回答，他想起了幼年时在去明见城前的那个任务，为了保证消息不被泄漏，最快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杀了沿途可能的知情者……
因为与任务相比较，任务为重，无辜者为轻。
而现在，他的父亲，残忍地将泉奈的性命与其他宇智波的性命一起放在了天平之上，逼着他去选择。
选择保护家族，或者，选择留存泉奈。
这是一个二选一的命题，是田岛准备教给长子的，最后关于取舍的课程。
答案只在一念之间，但无论选哪一个，他都会用接下来的一生去后悔。自己真是个糟糕的父亲。看着仿佛陷入绝望之中，困兽犹斗一般的长子，宇智波田岛想。
但他必须要过这一关。
“泉奈不会痛苦的，我看她的那一眼当中存有幻术，她不会醒来。”他逼迫自己残忍地说。
“我选择与泉奈一起保护家族。”
宇智波斑给出了他的答案。
“没有人是该就此牺牲的，父亲，我明白自己的责任，但我也不会去牺牲妹妹。”宇智波斑一字一顿地说，为了家族，他先前就不得不做选择，将妹妹留在战场，未能将她带回，那样的痛苦与凄惶，他不想体会第二次。
“不是没有后路的，宇智波现在尚未到绝境，我们有更优势的后备支持，我会用我们有的一切优势，去完成后面的战争。”他强调说，他会找到办法，带领族人，和妹妹，一起生存下去的办法。
还真是年轻啊。宇智波田岛想微笑，就像当年的自己，当年的姐姐，当年的美代子。
在他们父亲死去的那一天，担忧局势会对宇智波不利的长老们告知了他们获得万花筒写轮眼的办法。
为了家族……
必要的牺牲……
【没有人是该平白无故牺牲的，我们不会这么做，既然别人让我们流血，不想让我们活下去，那我们就自己去证明自己。】
他们那些年轻人就凭着一腔热血，在父辈死去的那天亮出了他们的尖刀。
抱着这样的信念，踩着那些牺牲，
他们踏平风魔一族的族地，宇智波从未失去属于他们的荣耀与存续。
年轻人们尚未洗净血迹，擦干泪痕，他们在那片废墟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虽然彼此都很疲惫，但他们想，一切都会好的。
宇智波会在他们手中存续下去，然后再在未来时交付给下一代。
而现在，他的孩子，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不过……比起自己当年，现在他能帮一帮他，让斑未来的路更简单一点。
感受着体内生命力的逐渐消逝，宇智波田岛在心底轻笑。
美代子……我就能去见你了……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不过还是有点不知变通了。”他朝长子笑了笑，“我不是你重要的人吗？笨蛋儿子，真是让作为父亲的我很难过啊。”
“……？父……亲……？”宇智波斑感到一丝不祥，他猛地起身赶到宇智波田岛身边，却发现已经晚了。
一柄苦无无声地刺进了他的心口，鲜血浸润了衣衫，一片鲜红。
“无需……为我感到难过，能为孩子做一点事情，是作为父亲应当做的，虽然，可能很糟糕吧……”
耳边传来长子焦急的声音，宇智波田岛笑起来，“原谅我隐瞒了点事情，目睹重要之人死亡，也同样能获得万花筒写轮眼。”
“斑……你和泉奈一起……好好活下去……”
视线逐渐模糊，透支生命力的药物最终到了药效的尽头，只是不知道为何，眼前似乎有光。
是天要亮了吗？
还是说……
似乎看到许多故人，那些早就逝去的，熟悉的面容。
啊啊……他终于等到了。
泉奈喘息着睁开眼，在那之前她仿佛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中有白茫茫的雪原，坐落于雪原深处的小村庄，以及生活在村镇当中的那一对彼此相爱的笨蛋夫妻，丈夫是个有几处房产的教书先生，妻子则是个喜欢四处取材采风的画师……她想起了很多之前被封锁遗忘的事情。
似乎是天亮了么？她想，发觉自己被兄长拥抱着，鼻尖嗅到血的味道，好多的血，怎么了？
挣扎着想起来看个究竟，却被按住后脑勺。
“别回头，泉奈，别回头。”宇智波斑哑着声音说，他似乎是哭过，声音低哑而痛苦。
“……哥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屋内只有两个呼吸声，那么另外一个人……父亲他……
有什么滴落到脖颈，滚烫的，粘稠的，是泪，还是血。
“不要去看，泉奈。”宇智波斑说，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父亲，眼眶中的三勾玉写轮眼不受控制地浮现，有鲜血自眼眶中滑落，灼热和刀割般的疼痛过后，三勾玉消失了，新的纹路在眼中映出。
他获得了万花筒写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