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间章一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两岁的宇智波真纪咬着手指言语含糊,“我想做姐姐。”她的妈妈已经再度怀孕,大家都在告诉她,自己将会成为姐姐。

“嗯,真纪好乖,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妹妹哦。”大人们都这么说。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三岁的宇智波真纪摸了摸弟弟的头,低着头小声回答,“能帮到妈妈的人。”与婴孩的啼哭同时来到的还有鲜血与噩耗,她的父亲在任务当中牺牲,自此,她再无法趴在窗口等到父亲归来的身影,也无法感受到温热大手粗糙抚摸她头顶的温度。

病床上的母亲抱着她小声哭泣着,她黑色的眼瞳被泪水所浸染,模糊,最终化作一片绯红。望着红色眼瞳中黑色旋转着的勾玉,真纪摸了摸妈妈的脸,小小声说:“不要伤心啊,我会很乖的,妈妈。”

在真叶一岁断奶后,她的母亲脱下了居家服,重新换上了高领藏蓝色族服,回归到忍者的行列当中。自此,家中空空荡荡,白日里只有一只喵喵叫的忍猫,弟弟,与三岁的真纪为伴。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四岁的真纪打点好衣着,把奶瓶塞进咯咯笑的弟弟嘴里,捧起卷轴,露出好看的微笑:“想做会忍术的人。”

宇智波家的孩子早熟,四岁,她已然翻遍了家中所有忍术启蒙教材,努力学习着三身术,只为了等到母亲回来后为她表演自己学习的心得。看到母亲绽放的笑容,真纪觉得充实而欢喜,她喜欢在母亲回来的每一个晚上腻歪在母亲的在怀里,听她拿起卷轴悉心向她传授心得,轻柔的嗓音伴随着甜腥的味道,构织出小真纪每晚的梦境。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五岁的真纪坐在家族学校的教室中,用心记录着老师的每一句话,笔记记录了一叠又一叠,她如饥似渴,接受着每一条知识。“我想做博学的人。”她头也不抬地说。

每一天,她都在想快点长大,想学更多东西,想做到更多更多的事情,想帮上母亲的忙,想好好教导弟弟,她想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在她身边坐着族长宇智波田岛的女儿宇智波泉奈,她经常咬着笔头对着窗外发呆。但真纪知道,她真的非常非常的聪明,族学老师提出的问题没有能难倒她的——前提是她要能认真听老师提问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天生有天赋的人吧。真纪在心底下想,不可否认地,她有点羡慕,因为自己成不了这样的人。

但她相信,凭借努力,她也可以达到那样的高度的。

可是,你是女孩子啊,你本可以不用如此辛苦的。

六岁的时候,一起聊天玩耍的同龄小伙伴悄悄凑近她耳边说。

——为什么?

真纪自然知道,并不是宇智波家的每一个女孩子都会选择成为忍者的。

作为女孩子的她们可以有别的选择,彼此每一日接受训练,她们完完全全可以选择留在家中按部就班长大,老老实实呆在家族的庇护之下,她们不需要学习杀人的技巧,不需要琢磨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她们只需要操心今天该要准备什么饭食,衣服上要选用什么纹饰,隔壁的男孩子是不是会喜欢自己,她们在家族的教导下变得温顺柔婉,然后,在她们十五六岁的时候,她们会接受家族的安排,将自己的手交予同族的男人,结婚生子,至此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于另一人之手。

这也是一种人生,她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迈出族地,她们就像温室当中的花,笼中的鸟,安静而驯顺,隐忍而无澜,但是这样的生活安静喜乐,不必面对外界的痛苦。

——可她不想要。

“可是,为什么不要成为忍者呢?”真纪皱着眉头,有点不理解她们的想法。

小伙伴同样也歪歪头,一脸不理解:“但是,做忍者很累呀?而且很痛,很可怕。”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真纪的手,眼睛里闪烁着畏惧:“会留下疤呢,多难看啊……”她小声说。女性对鲜血与杀戮有着天生的畏惧,为什么人要相互伤害呢?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一生藏在家族庇护下呢?这也是一种生活啊,她们天生可以不必这样的。

真纪低下头,悄悄将手藏起在衣袖当中,那里有她练习火遁后的烫伤,尽管她的母亲已经替她上药包扎过,她自己也不觉得疼痛,反而会因为母亲的关怀而感到欣喜,但……原来这样子是难看么……

她突然不敢去看与她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的眼神,她们彼此看待对方都仿佛异类。

在那之后,她也再没有去找那个伙伴去玩耍过。

七岁在训练场上,宇智波真纪狠狠被摔在地上,汗水随着额角流淌下来,身上很疼。

“啊啊,抱歉抱歉我一时没控制好力度。”与她对练的同族孩子大声说着抱歉,朝她伸出手。

真纪喘息着说没事,自己支撑着站起来,心底满是低落。

她的体术并不优秀,在与同龄人对练时候往往会落下风。

在她身后,几个宇智波嘻嘻哈哈着打趣起来。

“真是的,XX你实在太凶啦,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嘛,你看都把真纪亲弄哭了。”

“哪里啊,我明明有注意的啦。”那个男孩子恼羞成怒,一时口无遮拦抱怨道,“明明是女孩子太弱了吧……”

——太弱。

真纪握着竹筒的手不自觉僵硬了一瞬。

啊,是因为女孩子太弱了吗?

所以注定做不好事情,注定不适合做忍者么……

好不甘心啊……

她茫然地想,训练场外,曾经一起聊天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衣服走过,她在同其他人聊着天,眉梢眼角是明朗轻快的笑意。

——你本不用如此辛苦的。

——另一种生活难道不好么?

——只要轻轻撒开手,回去跟母亲说一说,掉几滴眼泪,你就能够得到了呀。

有个声音在她心底说,仿佛魔鬼的低语。

——我不想。

“啊啊,泉奈你放手啊,我不去训练场!!!”宇智波火核鬼哭狼嚎的声音传来,她循声看去,只看见族里公认年轻辈颇为优秀的一员在哀嚎,他前面,有个矮小的女孩子正拽着他的手大踏步走进训练场。

“那怎么可以呢?听斑哥说你体术忍术很不错啊,不对练试试怎么知道呢?”名为泉奈的女孩子脸上有着温和的笑意,

“o(╥﹏╥)o我不是我没有。”天啊他可不敢跟这小姑娘动手啊,万一打赢了,回头斑大人把他揍一顿怎么办?火核左右为难。

“不要想着放水哦,你敢放水的话我就去告诉斑哥,让他揍你一顿。”仿佛会读心术一般,泉奈开口威胁道。

一顿毒打和两顿毒打,选哪个,这个题目应该很容易做的对吧。

她走进训练场,环视周围,“呀,人这么多,要不,大家都来练练?”她一拍手,欢喜地说:“正好选日不如撞日嘛。”

那一天,宇智波的训练场上鬼哭狼嚎,一片哀嚎声。

继曾经被宇智波斑揍趴下一遍后,全体小宇智波们再度想起了被宇智波家魔王支配的恐惧,以及被强行摁在地上吃土的屈辱。

作为同样被迫吃土的一员,真纪当然记得宇智波泉奈。

在同龄人的窃窃私语当中,她是擅自逃离职责的叛徒。

——“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嘛,这么选也没差啦。”

——“是啊是啊,能好好平静生活其实也可以的。”

——“不可否认她长得很可爱啊,也许以后可以去提亲,嘿嘿。”

——“当心被她的哥哥们揍哦!”

然而在这天之后,再没有这样的声音敢和宇智波泉奈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宇智波泉奈是个异类的宇智波。大家都公认这一点。

虽然她长得十足像个宇智波,甚至很小的年龄就开了写轮眼,实力高强,但大家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太一样。

——呃,该说是因为在她面前大家都被衬托得仿佛是个学渣么_(:з)∠)_

她擅长解构忍术,家族当中的低等级的术在她手下都会被拆解并以一套理论重新拼起并增强,虽说她解释原理的语言有时候晦涩难解,但有心人发现,如果照她说的去做,按部就班,那么确实能使自己变强。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会被她毒打,大家依旧选择接受她的缘故。

宇智波从不拒绝任何变强的机会,追求力量追逐强者是他们这一族刻在血脉里的本能。

宇智波泉奈在解决任务上独创了一套她自己的做法。她会提前做好功课预案,会在与任务委托者的交流当中挖掘对方的情报,会依据任务的实际情况作出自己的判断……当然,如果有搭档在任务当中犯蠢的话,她也会在帮忙掩盖后将之以刻薄的文字写在事后总结里,然后他们就要回去被自己的家长打骂QAQ

这使得宇智波的年轻一辈对她又是敬爱亲近,又是心情复杂。能变强当然是好事,但要让他们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是个蠢货,那可实在是太伤自尊心了。

作为泉奈的队友之一,真纪的想法则不太相同,因为走得更近的缘故,她眼中的宇智波泉奈更像个正常人。

她会与她一起讨论幻术,两人拿着家族当中前辈的幻术卷轴一研究就是一下午。

她会在她面前自豪地提起她的兄长,哪怕每次失败都未因此挫败,相反,她将之视为前行的动力。

“不会觉得……很难看么?”某次拿着笔记本询问宇智波泉奈问题后,真纪悄悄瞥了眼她的手,看到上面交错的伤疤,虽然已经大部分脱落,但仍会有浅白色的痕迹。

“啊?”泉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有点吧,不过没什么,至少这在提醒我。”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会觉得疼痛么?在任务受伤后。

“痛啊,但是起码活着嘛。”

——不会觉得害怕吗?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候。

“有点?其实我挺怕黑的。”

——有没有想过,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人活着都不容易,不过早或晚,不过以不同的形式而已。”

——那么……不会觉得,一辈子追不上一个目标,很失败么?

问出这个问题,是在真纪十一岁的时候。

男女间的性别差异注定着身体会有差异,力量,速度,查克拉储备量,这些原本尚且能够跟上的东西,随着身体发育,开始出现较大的差异。

——比方说宇智波泉奈的兄长,宇智波斑。

年轻一代当中的最强者。

提及宇智波斑,大家完全就生不起争强好胜的心。没办法,当人与人间的差距大到一定境界后,就唯有仰望了,

泉奈莫能例外,在与宇智波斑竞争式的对练当中,她从未能胜出过,看到这现状,家族的宇智波们被她日常打击的心态微妙平衡了,啊,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时候啊,或许这就是现实吧=v=。

真纪为此替泉奈感到不甘心。

“……这个啊,怎么说呢?”泉奈骚了搔头发,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平时都束起来,但总有碎短发不听话地支棱着,毛刺刺的。

真纪注意到,她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

那些伤痕,看不到了呢……

“知晓自己力有不及,认清自己能力,也是人需要具备的心态啊。”她轻松地说,完全没有被打击的样子。

“不过,认清可不代表放弃哦,真纪。”女孩子看着她,微笑起来,“人只有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才能反思自我从前做的不好的地方,才能直视自己的不足,然后,去竭力弥补。”人都是在不断认知当中进步的,她翻着手中的书册,在这些年,她已然学会将晦涩的语言删繁就简,将忍术以及其他以更加容易易懂的形式记录下来,将之在家族当中流传。

“天才注定存在,但那只是百分之一,寻常人通过努力可以做到百分之八十,天才但不努力者也只能做到百分之八十,那么,请问在这个层次上,天才和庸才之间的差距又在哪里呢?”泉奈轻声问,这是她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宇智波这一族高傲,他们追求力量,也会因为无法获得力量而感到挫败痛苦,在她看来,真纪的疑问和大多数宇智波一样,都源于此。

在漫长的瓶颈当中,很多宇智波会因此发生各种心态上的变化,这个道理从古自今都是共通的,“如果不够强大,就去积累吧,一年做不到就用十年去做,十年做不到就再等待积累二十年。”

“总会有能成功的一天的,而且就算真的追不上也没关系啊,一辈子都在追逐,这不就代表着始终都有目标么,总比没目标要强,唔,来,你来替我看看这个幻术的细节上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她这样说的,将自己的笔记递给真纪,语气平淡,仿佛从来都不曾受之困扰过。

面对她这样平淡的回答,真纪突然间捂住脸,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她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将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那些苦痛全部发泄出来。

——日复一日的苦练,无望而漫长的路途,周围人的安逸……种种这些的不满与痛苦,疑惑与纠结,在宇智波泉奈面前却好像全然没有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人从来不烦恼于自己女子的身份,为什么有人能做到从否认自己的弱点,她始终看向前方,坚定不移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前行,她一路遍体鳞伤,然而……

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啊!!!!

这让真纪觉得自己的纠结与痛苦仿佛如孩童般不懂事。

如果体术不及,那就去选择钻研忍术,如果忍术依旧不及,她还拥有幻术,哪怕三者都做不到超越他人,那她还拥有她的言辞,她的知识,她的头脑……

她能做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擦去眼泪,真纪在对方手足无措的表情里噗嗤笑出声。

“拿给我看看吧。”她接过书册,心下已然有了决断,她能猜到泉奈想做的事情绝对不止这薄薄的书册这么简单,在某一个瞬间她亦曾从她的表情中窥见过她思绪一隅,但又能如何呢?她想去做,那么她就会去帮她的。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不受他人摆布的人。

12岁的真纪换上贴身的渔网纹忍者服,又在外面套上轻便的甲,拿起准备好的大卷轴背在身后。

“姐~你要去哪里啊?”刚刚做完任务的宇智波真叶回来,看到她这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不由问道。

“当然是因为有长期任务啊。”真纪笑着说,拎起食盒,叮嘱说:“灶头上有我刚刚做好的午饭,记得吃完,之后这段时间就要你自己做饭了啊~”

“知~道~”宇智波真叶吐了吐舌头,“这是给泉奈姐的吧,真羡慕啊~~~”他拖长了语气,被真纪一记锤了脑袋。

“别闹哦,不然回来收拾你。”锤完又揉了揉真叶的小卷毛,宇智波真纪笑着说,“记得好好看我留下来的心得啊,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帮我勾画出来,我出门啦。”

“嗨嗨,一路顺风啊姐姐。”真叶懒懒地说,他知道姐姐和泉奈姐她们在忙着编纂更为详细的忍术心得书,族中长辈虽有微词,却也不得不承认那确实非常有用。

他抓了抓头发,笑起来,最起码,比起之前全靠经验摸索,照着书本来有规律地做事更加容易了呢,既然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宇智波真纪来到族地大门口,几个类似打扮的宇智波站在那里。

“抱歉,有点晚了。”她笑着说,看向这群人的领头人,“给你的,泉奈大人。”她举起手里的饭盒,“木鱼饭团,还有鱼籽手卷。”

“真是救急了啊真纪。”宇智波泉奈接过饭盒,“正好我没吃午饭。”她揉着胃,一脸庆幸。

“哎?发生什么了?”

“咳咳,这个路上说,距离铁之国还有好几天路程呢。”她可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跟斑哥吵架所以连饭都没吃就溜出来了。

左右是长时间任务,从探查地形到采取矿石并加以冶炼,中间要好几个月,泉奈想,等她回来,斑哥应该能消气了吧……

大约……吧……?

“是跟斑大人吵架了吧?”宇智波真纪轻轻笑,了然道,否则就算美代子因伤病无法处理家务,族长家也不至于会连饭都没得准备。

“才、才没有呢?!!!!走啦!!!出发!!!!”被说破心事的泉奈瞪大了眼睛,随年龄增长愈发秀气精致的脸上露出丝窘迫的神情来,她一瞪眼,直接说着,大步往族地外走去。

真纪笑着跟了上去。

选择作为忍者这条道路注定孤独而崎岖,但是,同样地,真纪因此有了更多选择的余地。

她不会被困在这狭小的南贺族地当中,不必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然后日复一日地等待。

是选择战死,还是活到垂垂暮年。

是获得眼前短暂的幸福还是享受漫长的痛苦。

这一切都取决于她自己。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眼中的泪,想起父亲再未归来的背影,也许有一日她也会如此,但在此之前,她能做的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