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变化

亲人的死亡唤醒了她心底沉睡的梦魇,令她无法得到宁静。

——穿越后的第四年末

泉奈一身素黑站在镜子前,第一次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

自穿越伊始起,她就一直在下意识回避去正视自己的脸,哪怕总有要照着换衣服的时候,也都是匆匆一瞥,随即移开视线,仿佛下意识在抗拒着什么。

直到这次在试穿葬礼的丧服。

那天后面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噩梦,来来往往的人,家族医疗忍者不带感情的宣告,兄弟们哀痛的嚎啕哭声……再度醒来时,她发现兄妹四人睡在一个房间当中,彼此死死抓着对方的手。

但不代表一切只是一场梦……

镜中映照出个五六岁小女孩的形象来,有些凌乱的黑发,空洞无神的黑眼,五官秀致,非常符合宇智波家族人的特征,甚至,眉眼间与浅川有一点相似……

……是的,很相似……

镜中人嘴角颤了颤,试图学着往常浅川那样勾勒出一丝笑,尝试数次,始终未能成功,相反,她的眼眶再次湿润,有水珠再度滚落下来。

是了,浅川,她的小弟,已经死了……

哪怕她再怎么去骗自己,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已经死了呵……

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她忍不住想,一点点病症就会夺走它,一点点伤痛就会刺激到它,实在太脆弱了,脆弱到她未来得及去注意到,就匆匆而逝。

——真就如此么?你难道就毫无愧疚?

闭嘴!

——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傲慢么?

闭嘴!

——如果不是因为你傲慢,不是因为你高高在上,不是因为你袖手旁观,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你自己心底其实也清楚的吧,对这个世界的态度高高在上,随意指责抨击其不公,却什么都做不到,这本身就是一种傲慢,本身就是过错。

…………

眼睛周围像是有冰冷的火在灼烧,灼烫却冰冷,刺得她双目疼痛,但她却似无所觉。

是的,这的确是她的傲慢,是她固守陈旧观念,是她不知变通,是她……冷眼旁观着周围一切乱象,却又在天真地以为这种乱象不会波及到她自己的身边。

何其愚蠢何其天真。

她曾经将一切的错误归结于残酷的世道,归结于人类之间利益分配的不均,她以为自己能保持内心当中的一片净土,能维持自己定下的规则,她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纸上谈兵谁都会,只有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痛苦,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前世已成泡影,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是宇智波泉奈。

她需要面对现实。

浅川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这是宇智波一族的常态。

族人陨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连尸体都无法找回,只能将那人的随身物品作为替代,草草下葬。作为一个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孩子,浅川的死在宇智波族人的眼中甚至漾不起一丝波澜,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他是族长的幼子,仅此而已。

美代子一身黑衣地站在墓前,面容如常,礼貌地接待着每一个人,恰到好处地用感谢的话语来感激对方能够前来,她的表现是如此完美,就仿佛在幼子失去心跳的那一天,那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只是一个幻觉。

族长兼父亲的田岛在幼子的葬礼上仓促露了个面,随后便与几个年长的宇智波们一齐离开匆忙离去处理族内事务,留下妻子和三个孩子来应付前来参加丧事的族人。

没有人会对他的做法感到不满。

近来族人在对族地周围浪忍进行清剿的时候发现了来自千手一族的踪迹,事关老对手,他需要亲自调集人手去那附近进行调查。

比起老对手可能带来的威胁,一个孩子的死亡,重要性是无法衡量的,哪怕他是族长的亲子。

泉奈沉默地将她先前书写的草稿教案放进浅川的棺材当中,那是她专门替浅川写下的,回想起她那时候一边写一边咬牙切齿的心情,她心底一片冰冷。

她宁愿浅川还活着,她一定不会去逼迫他学习,一定会包容他的一切任性。

替他抚平了衣角,最后留恋般地看了一眼弟弟的脸,泉奈回到兄长们的身边,看着棺材被合上,土一铲子一铲子地淹没深坑。她的三个兄长站在边上,死死憋住眼中的泪水,他们的脸上有被殴打的印记,那是先前父亲田岛留下的。

“忍者不能哭泣,这对你们是不必要的情感。”

“记住眼前的这一切,当你们死了,也会如此。”

田岛身体力行地教会他们这些。

执著会招致祸患,贪爱必会留下痛苦,在这个仅仅让自己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的世界当中,他们会对生者保有一丝温暖怜爱,却再无余力去为死者痛心哭泣。

“请节哀。”又一个孩子将纸剪制的花束放在新立起的墓碑前,泉奈公式化地鞠躬表达谢意,抬头,原来是宇智波真纪。

“真的很抱歉请节哀。”她又重复了一句,饱含愧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是了,浅川死了,但与他同时被救回来的真叶却没事。

不论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同,但人的心理上总会出现些许的想法,活着的人总是会要承受怨怼与后悔的,这是常态。

“这不是你们的错……”泉奈唇微动,细不可闻地说。

真纪脚步似乎停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继续走到了自己家人的身边。

逝者已去,生者终究要继续活下去。

但终究,这家庭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屋内少了孩子哒哒哒的身影,没有泉奈气急败坏要暴打熊孩子的追赶声,更没有了双子一唱一和仿佛说相声式地帮小弟开脱,一切都没有了。

双子仿佛一瞬间就褪去了急躁与跳脱,他们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并为此开始努力。

冬日里无法外出任务的斑则被他们当做了陪练,三个男孩子整日里在家中的室内训练室里乒乒乓乓地对练。经常一持续就可以持续一整天。

这就是宇智波啊,花枝在屋檐上舔了舔爪子,眼神复杂,它在确保这三只小崽子们无事后,就悄无声息地去找另一个。

花枝沿着房檐轻快走着,作为世代与宇智波契约的忍猫一族,它实在太过熟悉这样的情形了,一代又一代,宇智波们因痛失重要之物而感到痛苦变得强大,最后,却又将除了力量一无所有。

仿佛诅咒一样。

它来到泉奈房间的对面,仔细观察下房檐的高度,然后弓起身,轻快,起跳,冲进窗户,然后……

“哎呀花枝你身上好凉不要糊在我脸上,啊!你不要下意识冲我抖毛啊啊啊啊啊!!!!”

片刻之后,泉奈拿来干净的毛巾,抓起三花猫用力给它擦毛。

“小泉奈你真是越来越不温柔了。”花枝努力不让自己“咕噜”出声,抱怨道。

“如果你不是一身潮湿的话我也会表现得更温柔一些的。”泉奈说,就算她穿着深色的衣服,被抖一身水不容易被看出来,但那也很冷。

“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花枝干巴巴地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几只小崽子都跟打蔫了似的,作为看着小崽子长大的长辈猫,它也很担心啊。

泉奈动作停了一下,“我没有不开心,”她摸着猫咪毛绒绒的背部,说,“我只是没睡好。”

近些天来,她越来越频繁地梦到当初穿越后一睁眼满是鲜血的世界,她想哭喊挣脱,匆忙逃离死去男人的双手,推开门,门外又是浅川最后失去生机的脸。

她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绝望的滋味,哪怕醒来,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梦境是她内心最好的呈现,在她接受了自己是泉奈的事实后,她就需要一并接受了所有的罪孽与自责。

“是这样啊……”花枝想了想,几年接触,它有些清楚泉奈是怎样的人类。敏感,多思,天赋虽高但却又出乎意料地有着温柔的内核,这样的性格令田岛和美代子都对她的未来忧心不已,她固然又潜力成长得强大,但同时,她的温柔随时会害死她自己。

有时候温柔都是一种罪过,可这又是什么造成的呢?回想起来之前美代子的嘱托,花枝暗自叹气。

它从毛巾中钻出来,“那么也去训练吧喵,”它提议,“适当的忙碌可以让你不去想太多,有的时候,情绪发泄不失为一种好的解决途径啊喵。”

“训练?”泉奈疑惑。

“是啊,你是时候去找一把自己趁手的武器了,放心,这是田岛大人允许的喵。”

还是给小泉奈找些事情做,要让她早点振作起来才行啊。

泉奈抱着花枝走出屋门,迎面走来彻也和辉,这两兄弟似乎切磋过了火,脸上挂着大大的青紫眼圈。

“你们要去哪里?斑哥呢?”泉奈随口问。

“呃……咳……大哥他出去了……”彻也不自然地咳嗽说,

“没错没错,我们是去找药的!”辉忙不矢地接上话。

“所以你们是一起去找药的?”泉奈发问,总觉得她这个问题有点……那什么的既视感。

“没错没错没错。”两个猪头脸一致齐刷刷点头。

似乎没什么问题。泉奈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不知到底问题在何处。

“药匣我记得在母亲房间里,兄长们去取就好。”她这么给出建议,抱着花枝继续往家中的忍具库走去。

双子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彼此望了一眼。

“现在不告诉她真的好吗?”彻也喃喃,

“但你并不想告诉她不是么。”辉说。

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就不要再去牵连到别人了。

“但是斑哥并不同意啊。”彻也摸了摸脸上被揍出来的熊猫眼,心有余悸,听到他俩说想上战场,斑哥可是气疯啦,狠狠把他们揍了一顿,见他们不肯改私心然后又卷起袖子要揍他们第二顿,如果不是紧急有事他们很可能就要被愤怒的兄长揍到没法出去见人了。

“但是你想去不是吗?”辉很理所当然地揭穿他的双胞哥哥。

“…………”当然想去啊。彻也低下头,死死握住拳头,他们同样忘不了小弟死去时的无力与绝望,这些天,彻也和辉一遍遍想,如果当初他们能够到得更早一些,如果,那些该死的忍者不会冲到族地里来……

“所以不就得了么。”辉冷静地说,“我们都想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给小弟报仇。”

所以他们必须要成为忍者,早日去往战场。

而此刻,在忍具库中,泉奈的注意力,完全被一柄有着朱红色绕线柄的刀所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