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猫儿与她以前养的那只极为肖似,她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
猫儿也眯着眼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忽而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原来那只猫叫“小二”,断了一条腿,走路都一瘸一拐。
一个瘦弱的人和一只跛脚的猫在寺庙中相依为命,香客少时,她就抱着猫儿,在后殿寻一处僻静地方晒太阳。
偶尔在阶前坐到日落西山,青砖上鎏金一般落满日辉,石阶上映着一人一猫的影子,与现在便是一模一样。
“嫂嫂若是喜欢,就带回宫里养着罢。”
姜窈抬头,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趟校事府,正好路过此处,不若皇嫂同我一道回宫,再晚些宫门就要落锁了。”
上了马车,姜窈才问他:“真的可以吗?”
“自然。”
姜窈抱起小猫,对它道:“那以后就叫你……小二吧。”
它以后会有饱饭吃,有地方睡觉,无忧无虑。
不会如她一般,一生飘零,战战兢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立刻收敛了笑意,不再出声。
裴涉并不在意她说没说错话,“皇嫂之前养的那只狸花猫呢?”
“两年前就死了。”
“为何?”
“二郎莫问了,聚散无常,自有定数。”
她不愿意去想,那天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许多年的猫儿被宫人乱棍打死,七窍流血。
连一只猫儿都救不了,做尼姑和做皇后又有什么分别?
“究竟是天道无常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嫂嫂,说实话。”他声音愈发低沉,隐约有种胁迫感,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说真话。
姜窈抱着猫儿,盯着熏炉上缭绕的云雾,眼眶发红。
她怕得罪人,怕极了。
她与裴涉二人,说到底只是交易,他今日能替她出头,可倘若有一日他厌倦了她,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裴涉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皇嫂为何笃定咱们不能长久?”
他可是不打算放手,就是死了皇嫂也得和他葬在一处。
活了二十年,从没人施舍他什么,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饿到濒死,就杀人吃肉喝血,遭父兄猜忌暗算,筹谋多年也要百倍奉还。
惦记皇嫂多年,那自然是不会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皇兄软弱,不能护佑嫂嫂,”他起身缓缓靠近,“我能。”
姜窈怀中那只猫儿吓得挣开她的怀抱,冲到角落里。
“皇嫂不信?”
对面是自己的小叔子,姜窈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你我二人,说到底只是各取所需,你不必再替我出头,更不必插手我的家事。”
“长嫂如母,嫂嫂的家事不就是我的家事?”
皇嫂和他,还真是生分。
得多亲近亲近才是。
姜窈瞪了他一眼,像只红了眼的兔子,可又不敢真的发脾气。
“皇嫂怎的如此偏心?”裴涉见她咬着唇瓣生闷气,起身缓缓靠近她,指腹在她唇瓣上按了按,抵开她咬在唇上的贝齿,涂着口脂的唇瓣竟已被咬破,正往外渗血。
姜窈移开视线,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马车外,“我没有。”
裴涉高大,倾覆下来的阴影将她罩住,无形的压迫感让她乱了心神。
“别怕,皇嫂的头发乱了,”他余光瞥见她头上未簪钗环步摇,“我替皇嫂理一理。”
姜窈心里的慌乱全藏在长睫下微微颤抖的阴影中,从袖中拿出那两支摘下的凤钗,正要簪进盘好的发髻间,手中凤钗却被夺去。
“啧,这是皇兄送给皇嫂的?”他把玩着那两支凤钗,半晌,又道,“无妨,皇嫂放不下皇兄,见物思人,想戴便戴着罢。”
兄长的皇位和皇后,迟早都是他的。
对付皇嫂,不能逼得太紧。
他将那些阴暗的心思藏的很好,但姜窈亦能有所察觉。
每每对上他沉敛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总会觉得平静之下藏着一股野性与狠戾,不知不觉中叫人遍体生寒。
“方才我失言了,二郎莫怪。”
马车内空间狭小,裴涉挨得很近,那张俊美妖异的脸近在咫尺,姜窈想往后退,可后背紧贴着车壁,退无可退。
“我比不过皇兄吗?”
他极度厌恶自己送的东西和皇兄的东西同时出现在嫂嫂身上。
皇兄和她不过生时同衾,死后又不同穴,算得哪门子夫妻。
他唇角微微勾起,笑意里显露了一丝侵略性。
姜窈不说话。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将自己尸骨未寒的夫君和自己的小叔子作比较。
她脸皮薄,但是这个问题已经让她面红耳赤。
而裴涉仍在注视着她,眼中微弱的笑意退去。
她不答也不要紧,他会在她精疲力竭哭着求他时再问她一遍。
他离得太近,姜窈能闻到他身上的浅淡的沉檀香。
气息冷冽,此刻却像是烈火一般,灼得她脸颊越来越热。
她伸手去推他,那点力气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反被他单手钳制住双手,举过她头顶,摁在车壁上。
“其实我怎么会怪罪嫂嫂,嫂嫂身处后宫,万般小心,委曲求全,实属不易,”他贴近了些,另一只手垫在她脑后,“以后不用了,嫂嫂,信我。”
他这话说到姜窈心坎里了,这些年她过得艰难,什么委屈都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她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似有些动容。
可她不敢轻信旁人,后宫朝堂皆是风波险恶之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裴珍这番话,半真半假,将姜窈安抚下来。
——
姜窈被那番话搅得方寸大乱,将林玉珠托她道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想起此事时,天已经擦黑。
她提着食盒走小路去了紫宸殿,守卫都是裴涉的亲兵,自然不会拦着她。
书架旁秋置了两座十二盏连枝灯,案上也搁着玉屏宫灯,烛光温润明亮。
裴涉正在下棋,手执黑子,檀木棋盘上是他和自己对弈的棋局。
“皇嫂,有事?”
“多谢你昨日救我。”
裴涉手中黑子落下,白子被困死在局中,“皇坡打算如何谢我?”
“这是我长嫂做的樱桃毕罗。”
“只有这些?”
“我们姜家清贫,拿不出贵重的谢礼。”
“嫂嫂知道我说的不是金银。”裴涉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上点了点,将被黑子困住的白子一一取出,“嫂嫂身子好了吗?”
姜窈声音很小,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一样,“我……好得差不多了。”
“是么,”他掐住她下颌,白森森的骨扳指抵在她颊侧,“本王略通医术,替皇嫂瞧瞧?’
因着裴涉一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她心软了几分,不再似从前那般抗拒,只抬手挡了挡他。
宽大的袖口滑至臂弯处,戴着红珊瑚手串的雪白腕子露在外面。
裴涉顺势将她那串红珊瑚手串剥下来。
这手串用了九十九颗珊瑚珠子,要在她手腕上缠绕三圈才能戴住。
出了丧期,姜窈腕子上就一直戴着这串珠子。
这是皇兄送给皇嫂的,他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正巧趁此机会摘下来。
姜窈昨日蒙他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自然不会怪他。
裴涉单手将她抱上了书案,几本奏疏被碰落,她袖口扫在了砚台上,沾染了鲜红的朱砂墨。
姜窈岂能不知他的意图,心知此事躲不过,
她只怕他年纪轻,不知轻重。
一抬头,视线恰与他相撞。
他浅色瞳仁中涌动着快要破土而出的欲.望。
合该将她压在身下,吻遍她身上每一处。
仿佛是出于兔子躲避恶虎的本能,姜窈呼吸都变得急促,杏眼潮湿,畏惧地看着他。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小叔子多次相助,她就是心肠再硬,这时候也软了几分。
“唔……二郎。”
裴涉在她腰侧捏了捏,掌中人娇弱的身躯忽然颤了颤。
姜窈最怕人碰此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眼中溢满了泪,眼角泪痣吸纳了一室的灯火,泛着诱人的光,将那双原本冷情的杏眼也衬得含了情。
那串红珊瑚珠子从书案上滚落,脆响一声。
姜窈腰肢不经意扭了一下,整个人都仿佛融化成了一汪春水,柔软易碎,被他欺负得低声呜咽。
菱花窗上映着两个交缠的身影,庭中萧索压不住一室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