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二十楼时电梯好像爬得特别慢,让人难以忍受。途中我有时间想出了几个计划,但又迅速放弃了。保镖——正因为这种人一切才变得复杂起来。
不得不随机应变。必要的话——稍稍暴露一下身份也未尝不可。
我按了好长时间门铃,眼睛盯着“猫眼”的电子瞳孔,终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喀嚓声,从隐藏在墙里的对讲机中传来问话:
“什么事?”
“您快要把我家里给淹没了!”我脱口而出,装出极度激动的样子。“我家里天花板上的壁画全被漏水给弄湿了!钢琴上已经积了两桶水!”
这些壁画和钢琴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什么样的钢琴?”那个声音怀疑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现在市面上通常有哪几种钢琴?黑色的、昂贵的。或者白色的,更昂贵的……
“维也纳式的!弧形脚!”我瞎编道。
“不是那些放在灌木丛里的吧?”那个声音显然带有讽刺地问道。
我看了看自己脚下,从四面八方射来讨厌的灯光……这里甚至连像样的影子也没有。我抬起一只手向门伸去,设法发现了浅粉色的木头上淡淡的影子,木板里面裹着的是防弹钢板。
我把影子拉向自己。
一只手掉进了黄昏界,紧跟着手掉进去的是我自己。
世界变了样,退了色,变得灰蒙蒙。万籁俱寂,只能勉强听到几下“猫眼”和对讲机里发出的吱吱声。
我身处黄昏界中,这个奇怪的世界,只有他者才知道如何进来。我们的力量正是来自这个世界。
警惕的保镖的苍白的影子——他们的头上有一个报警的红色生物电场在微微地发着光,我的目光甚至透过大门看到了这一切。我可以现在就好好考虑一下,发布命令——他们就会给我开门。
不过我认为穿过大门进去更好。
保镖当真相当警惕……一个保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另一个正慢慢地把手伸向枪套。
我碰了一下保镖,用大拇指在他们结实的额头上一掠。睡吧,睡吧,睡吧……你们太累了。现在正是该躺下睡一会儿的时间。至少睡一小时。好好睡一觉。做个美梦。
一个保镖立刻瘫软下来,另一个抗拒了一会儿。等一下该检查他是不是属于他者,管他呢……
随后我从黄昏界中出来。世界变得有色彩了,速度加快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音乐。
两个保镖像大麻袋一样跌向门边昂贵的波斯地毯。
我设法一下子抓住他们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放倒在地上。
随后,我朝着声音,朝着凄婉的小提琴乐声走去。
这套房子装修得可真好!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光彩夺目,一切都经过周密考虑,显得非常协调,可见装潢设计师花了很多心血,他属于那种一意孤行的设计师。这里的主人甚至没在墙上钉钉子,大概连想都没有这么想吧。就这样……说上几句恭维话或者对设计不满意的地方,眼睛瞧着彩色设计图,然后用手指点点几幅效果小图——半年就把房子抛到了脑后。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到“阿索”原来是为了在极可意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泡澡。再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极可意,而不是什么杂牌喷水式按摩浴缸!从满是肥皂泡的水里露出来的只有他的脸,和格谢尔非常像的一张脸。昂贵的西装随便挂在圈椅靠背上——这个浴室有地方放圈椅,放茶几,放大面积的桑拿房以及这个硕大的极可意。
毕竟是基因在起作用——伟大的作品!格谢尔的儿子不能成为他者,不过在他自己作为人类的生涯中,他享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幸福。
当我走进去,在偌大的空间里判定方向,向浴室靠近时,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看了我一眼,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行动。
“您的保镖睡着了,”我说。“我想,您手边的某个地方有报警按钮或者手枪。不要使用它们,这无济于事。”
“这里没有任何报警按钮,”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嘟哝了一句,他的嗓音也非常像格谢尔。“我没有被迫害狂想症……您,大概是他者吧?”
的确如此。看来,我们似乎得开诚布公……
我冷笑了一声:
“是他者。很好,不需要多作解释了。”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气得鼻子哼了一声,问道:
“我怎么,被盯上啦?是不是可以这么说?”
“可以这么说,”我同意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伟大魔法师的后裔点点头,我把圈椅挪近一些,坐了下来,无情地把他昂贵的西装给弄皱了,我说:
“您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您一点也不像吸血鬼,”铁木尔·鲍里索维奇说。“您是魔法师,对不对?光明魔法师?”
我点点头。
“您是要来激发我的,”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断定。“怎么,事先打个电话很麻烦吗?”
啊呀,糟糕……
他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谁答应您要激发您的?”我不客气地问道。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皱起了眉头。咕哝说:
“是这样……一开始。您来干吗?”
“我在调查一个未经允许擅自泄露秘密情报的案子。”我说。
“可您是他者吧?您不是国家安全局的人吧?”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担心起来。
“非常遗憾地告诉您——我不是国家安全局的人。请您绝对诚实地告诉我,是谁在什么时候答应过要激发您的?”
“您觉得我在撒谎。”铁木尔·鲍里索维奇随口说道。
“当然。”
“天哪,还想安安静静地过上两小时呢!”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声音里带着痛苦说道。“那里出了大问题,却到这里来调查……我好不容易钻到浴缸里——却来了个一本正经的年轻人,要我解释!”
我等着。我不打算明确地跟他说我不是“人”类。
“一星期前我见到了……”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犹豫不决,“在相当奇怪的情况下见的面……一位先生……”
“他看起来怎么样?”我问。“没必要描述,只要在脑子里想象一下。”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的目光中出现了好奇。他眼睛盯着我。
“什么?”我读出他的思绪后慌了神。
是该有理由慌张的!
要是相信他想象中的形象,也就是出现在商人意识中的形象(不过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那么来找他谈话的就是现在默默无闻,而曾经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奥列格·斯特里热诺夫。
“奥列格·斯特里热诺夫。”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哼了一声。“年轻,英俊。我早就说过,聪明的人倒霉。可是他说,这只是掩饰……假面具……”
原来是这么回事。格谢尔总是伪装得很高明,好啊……这又给了我方多一些机会!
我振作起来,说:
“说下去。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变形人,”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无意中把我们的术语乱说一气,“在一件事情上对我帮助很大。我陷入了一件麻烦的事件中……完全是偶然。要是没有人给我一些指点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这么说——有人帮了您?”我进一步问。
“真是帮了大忙,”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点点头。“还有我更感兴趣的事情。有一次我们进行了一场谈话……推心置腹的谈话。我们回忆了从前的塔什干,又聊了老电影……后来这个假冒的‘斯特里热诺夫’对我说了他者的事情。他说,他是我的亲属。所以他很高兴为我做任何我想要的事。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客套。”
“真的吗?”我鼓励他说。
“我又不是白痴。”铁木尔·鲍里索维奇耸了耸肩。“应该向小金鱼提出的不是三个愿望,而是无限权力。或者至少是游泳池里全都装满小金鱼。我请求把我变成这样的他者,这个‘斯特里热诺夫’就支支吾吾起来,似乎在绕弯子。他说,这不行。可是我觉得——他在撒谎。这是有可能的!于是我就请求他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我变成他者……”
他没有撒谎。没有一句话是在撒谎。只是有一点点还没有说出来。
“您不可能变成他者,”我解释说。“您是普通人。对不起,不过您不会成为他者。”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又气得哼了一声。
“这……就是……也可以这么说——这是基因问题,”我解释说。“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您知道跟您交谈的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落入圈套的吗?他不可能履行他的承诺,但又不得不去帮你实现不可能的愿望。”
这时候,我这位过于自信的交谈者不作声了。
“您是明白的,”我说。“我看,您是明白的。但还是提出了要求?”
“我是说——这件事有可能做!”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提高了嗓门。“我觉察到了这一点!我的感觉不比您差,知道什么时候人家在撒谎!不过我威胁倒没有威胁他,只是向他提出请求!”
“来找您的多半是您的父亲,”我说。“您明白吗?”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在水流滚滚的极可意里呆住了。
“他真的是想帮助您,”我说。“可是无能为力。而您的要求本身就等于是毁了他。明白吗?”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摇摇头。
“他许下的是过于含糊的诺言,”我说。“您抓住了他的一句话不放。要是他不履行许下的诺言——那么他就会丧命。明白吗?”
“你们那里有这样的规矩吗?”
“这是我们力量附加的规矩,”我嘿嘿一笑。“不过,是光明力量的规矩。”
“以前他在哪里,爸爸……”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用不是装出来的忧郁声调问。“他恐怕至今还是个年轻人吧?他为什么要等到我孙子也娶媳妇了的时候才来找我?”
“您要相信,他来不了,”我回答说。“多半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您这么个儿子。就是这么回事。可是现在您要毁了他。您的亲生父亲。”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不吭声了。
我感到喜悦,因为在极可意里伸开两只胳膊躺着的这个商人还不是恶劣透顶的十足的恶棍。“父亲”这个词对于他这个在东方长大的人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尽管父亲对他从未尽过责任。
“请转告他,我收回了请求……”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嘟哝着说。“他不愿意……那就随他的便吧……他可以干脆自己来一次,把一切都实话实说嘛。用不着派助手来。”
“您确信,我是他的助手吗?”我好奇地问。
“确信。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的爸爸,我不知道。只不过在你们的巡查队里——他不是一个小人物。”
我成功了!我拔掉了悬在格谢尔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把我派到“阿索”来的?他知道,我能行?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还有一个请求,”我趁热打铁说。“您应该暂时离开城市,有些情况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另一部分他者也在追踪您。其中包括黑暗力量。不愉快的事会发生在您身上,也会……会发生在您父亲身上。”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猛地在浴缸里坐了起来,问道:
“您还要命令我做什么?”
“我可以命令,”我解释说,“就像对付您的保镖一样轻而易举。那样的话,您不穿裤子就会冲去机场。但是我想请求您,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您已经做出了善良的举动,答应收回您提出的请求。您现在就采取下一步行动吧。求您了。”
“您知道,对于一个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商人,别人会有什么看法?”
“我猜得到。”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泄了气,好像一下子整个儿变老了。我感到很惭愧。但是我等着。
“我想跟他……谈一谈。”
“我想,这可以办到,”我随口答应了。“不过您得先离开这儿。”
“转过身去,”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嘟哝说。
我听话地转过了身子,不知为什么我相信,我的后脑勺上不会挨到沉重的镀镍肥皂盒的敲击。
这个毫无根据的信任救了我。
因为透过黄昏界我看了一眼墙——确信,保镖平静地躺在门口。还看到一个迅速掠过的影子——人的影子不可能跑得这么快。
况且这个影子穿过了墙壁,不是他者通常的脚步,而是吸血鬼轻盈的步态。
当科斯佳走进浴室时,我已经及时摆出镇静和嘲弄的表情,这是一个光明使者胜过黑暗使者应有的那种表情。
“是你。”科斯佳说,在黄昏界中他的身体散发出一层薄雾。在黄昏界中吸血鬼看起来总是不同寻常,但科斯佳身上保留着很多人的特征。对于高级吸血鬼来说这是十分异常的。
“当然,”我说。我的声音像是卡在湿棉花里一样。“你干吗到这里来?”
科斯佳犹豫起来,但回答得很诚实:
“我感觉到你在使用力量,就是说——你找到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了。”
他把目光转向铁木尔·鲍里索维奇。问道:
“这就是讹诈者吗?”
现在撒谎已经没有意义了,把商人的真相隐瞒起来也同样如此。
“讹诈者,”我说,“我迫使他收回了要求。”
“怎么?”
“骗他说,变成他者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轻率许下的诺言。现在他的父亲面临一件不愉快的大事……因此他感到惭愧,收回了许下的诺言。”
科斯佳皱起了眉头。
“总的来说我打算把他打发走,让他远离罪恶,”我起劲地撒着谎。“让他到多米尼加共和国的某个地方去定居。”
“这只不过是调查了一半,”科斯佳愁眉苦脸地说。“我觉得你们,光明使者,总是隐瞒自己的观点。”
“我们还是我?”
“你。找到这个人——不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找到那个泄密的他者。答应激发他的那个。”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我愤愤不平,“我测试过他的记忆力,他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叛徒打扮成上个世纪电影明星的形象来的。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们看看再说吧,”科斯佳决定。“让他穿好裤子,我带他走。”
这可是太放肆了!
“是我找到他的,他得跟我走!”我大声吼道。
“可我觉得,你打算掩盖罪证。”科斯佳声音很轻,但带有威胁地说道。
在我们的背后那个老头儿正慢条斯理地擦着身子,他甚至对我们在黄昏界中进行的谈话没有产生怀疑。我们俩互相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他跟我走。”我又说了一遍。
“咱们交交手,怎么样?”科斯佳几乎是兴奋地问道。
他做了一个滑行的动作,一下子就站到了我的边上,探询地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瞳仁在黄昏界中闪烁着红色的火光。
他真的是想进行这场交锋!
他对此已渴望多年!为的是让自己彻底确信——真理在高级吸血鬼康斯坦丁一边,而不是在黄口小儿科斯佳一边,他企图摆脱诅咒,重新成为人类……
“我会除掉你的。”我小声说。
科斯佳只是冷冷一笑。
“咱们试试?”
我看了看自己脚下,影子稍稍能看得出,但是我把它抓了起来——滑进了黄昏界的下一层。在那里,大楼笼罩在迷雾中,勉强能分辨出墙壁来,整个空间充满了惊慌、低沉的喧哗声。
我独自占据这个有利地位只维持了一刹那工夫。
科斯佳紧跟着我进入了黄昏界的第二层。现在他变得非常强大——脸像蒙着一层皮的骷髅,眼睛凹陷,耳朵尖削、突出。
“我学了很多东西,”科斯佳小声说。“怎么样,可疑者跟谁走?”
这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有个建议,大家都会满意。”
在灰蒙蒙的迷雾中维杰斯拉夫出现了。他的身体也变形了,冒汽了,就像太阳底下的一块干冰。我哆嗦了一下——布拉格吸血鬼从黄昏界的第三层里出来,那一层我是无法到达的。他算什么力量?
紧跟着维杰斯拉夫到来的是埃德加尔。对魔法师来说在黄昏界的第三层旅行相当困难——他踉踉跄跄,嘴里喘着粗气。
“他跟我们走,”维杰斯拉夫继续说。“我们并不是怀疑安东·戈罗杰茨基有恶意。但是我们注意到守日人巡查队有嫌疑。审问的事就交给宗教法庭去办吧。”
科斯佳什么话也没说。
我也一声不吭。不仅维杰斯拉夫认为自己完全正确,而且连我也觉得简直没有理由反驳他。
“咱们出去吧,先生们?”维杰斯拉夫继续说。“待在这里不舒服。”
一会儿工夫我们又站在了宽敞的大浴室里,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正单腿着地在穿短裤。
维杰斯拉夫给他时间穿好内衣,商人听到声音刚一转过身子,就看到我们这些人,他惊讶地叫起来,维杰斯拉夫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泄了气,埃德加尔在边上优柔寡断地坐到圈椅上。
“你说,他不知道叛徒是谁……”维杰斯拉夫用探询的目光瞧着商人说。“多么惊人的熟悉的脸……我产生了一个有趣的推测。”
我一声不吭。
“你可以为自己感到自豪,安东,”维杰斯拉夫继续说。“你说的话有意义。我觉得,这个人的父亲真的是在巡查队里工作。在守夜人巡查队。”
科斯佳嘿嘿一笑。当然,他不赞同维杰斯拉夫的决定。他更想自己把格谢尔的后裔送到守日人巡查队。但是现在这个局势对他也有利。
“难道绝顶聪明的格谢尔会这么疏忽?”他欣喜地问。“太有趣了……”
维杰斯拉夫看了他一眼,科斯佳打住话头。
“人人都会有疏忽,”维杰斯拉夫轻声说,“甚至魔法师也不例外。不过……”
他盯着我说:
“你能够把格谢尔叫到这里来吗?”
我耸耸肩。愚蠢的问题,我当然能够。维杰斯拉夫也能。
“我不喜欢发生的事……”维杰斯拉夫轻声说。“非常不喜欢。有人在这里恣意妄为。”
他用锐利的、非人类的眼神扫了我们一眼,有什么事情让他警觉起来,但究竟是什么事呢?
“我要跟我的上司联系。”科斯佳用不容反驳的语调说。
维杰斯拉夫没有表示异议,他看着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皱起了眉头。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格谢尔的号码。
“有人想把我们大家都当傻瓜耍……”维杰斯拉夫勃然大怒,说道。“这个人……”
“请让他穿好衣服,”我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嗡嗡声,提出请求。“还是非得要羞辱上了年纪的人不可?就让他这么穿着短裤跟我们走?”
维杰斯拉夫不动声色,但是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站起来,仿佛在半睡不醒中开始穿衣服。
埃德加尔像圆桶一样向我滚过来,同情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吗?我要是换作是他的话就……”
“你再过很长时间都得不到他的位置,”维杰斯拉夫脱口而出。“如果你没有发觉我们在什么地方被人下了绊的话……”
从埃德加尔的脸部表情来看,他什么也没有发觉。就像我,就像科斯佳——他翻着白眼,嘴里不出声地嘀咕着什么。
“对了,安东……”格谢尔答话说。“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找到了得到许诺要被变成他者的那个人。”我挤出一句话来。
浴室里出现了一片寂静。看来,所有的人都在倾听话筒里传来的微弱的声音。
“太好了!”格谢尔大喊一声。“你是好样的。现在,你立刻跟黑暗力量和宗教法庭的调查人员取得联系,让他们一起参加调查。维杰斯拉夫这个捷克吸血鬼正在什么地方闲逛呢。那个老头子可是个精明的家伙,尽管完全没有幽默感……不过这是吸血鬼的通病。”
维杰斯拉夫朝我转过身子。他脸上呆呆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他全都听见了。
格谢尔非常清楚,维杰斯拉夫就在我旁边。
“维杰斯拉夫已经来了,”我说。“埃德加尔也来了……他是黑暗力量派来的调查人员。”
“太好了!”格谢尔赞叹道。“请我们的布拉格客人给我标定隧道……当然,要是他能够胜任的话。我要来看看你们。”
放好手机后我看了维杰斯拉夫一眼,老实说,据我看,格谢尔的嘲弄太过分了。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个光明的老魔法师和宗教法官老吸血鬼之间有什么瓜葛?他们彼此有过什么个人恩怨?
“你们都听见了。”我支吾着说。
“你再确认一下。”维杰斯拉夫简短地接着说。
“莫斯科守夜人巡查队队长、圣明的魔法师格谢尔请您帮他标定隧道。当然,前提是这件事您能够胜任。”
维杰斯拉夫只朝边上扫了一眼,水波汹涌的极可意上方的空中便出现了一个亮闪闪的细门框,谁跨过这扇奇怪的门,都会不可避免地掉进水里。
“没问题,”维杰斯拉夫冷漠地说。“埃德加尔……”
前黑暗巫师忠诚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个人的档案……”维杰斯拉夫朝铁木尔·鲍里索维奇点了一下头,他正懒洋洋地系着领带。“多半在下面,在保安部门。”
埃德加尔消失了——为了节约时间,他穿过黄昏界跑去拿档案了。
不一会儿格谢尔来到了浴室。
不过他不是从维杰斯拉夫做的门里进来的,而是从大门旁边,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大理石地砖的。
“完全变老了,”他叹了一口气。“竟没对准门进来……”
他扫了一眼维杰斯拉夫,满脸笑容。
“终于见面了,怎么不来找我?”
“有工作。”维杰斯拉夫简短地答道。
“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解决出现的问题……”
“你在办公室里待得太久了,”格谢尔叹了一口气。“完全成了官僚了……那么,咱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就是他……”我插上一句。
格谢尔赞许地朝我笑了笑,看了一眼铁木尔·鲍里索维奇。
周围一片寂静,科斯佳安静下来,他结束了同扎武隆的无声的交谈——扎武隆不急于露面。维杰斯拉夫呆若木鸡。我则尽量不露声色。
“真有趣,”格谢尔说。他向冷冰冰地出现在他面前的铁木尔·鲍里索维奇走过去,碰了一下他的双手。一口气吐出:“哟…哟…哟……”
“您认识这个人吗,圣明的格谢尔?”维杰斯拉夫问。
格谢尔转过身子对着我们,脸上带着极度悲痛的表情。他伤心地问:
“你怎么啦,完全丧失嗅觉了吗?这是我的亲骨肉,维杰斯拉夫!这是我儿子!”
“真的吗?”维杰斯拉夫嘲弄地问。
格谢尔不再理他,他拥抱着老头儿,以人类的眼光来看,那老头做父亲才更合适。他温柔地抚摸着老头儿的肩膀,小声说:
“这些年你在哪里,孩子……这次怎么有机会再见到你……听说——你没有活下来……听说——你得了白喉……”
“我真诚地祝贺你们父子团聚,格谢尔,”维杰斯拉夫说。“不过我想得到解释!”
埃德加尔又出现在浴室。他满头大汗,手里拿着档案。
格谢尔还是拥抱了一下自己上了年纪的儿子,说道:
“一个简单的故事,维杰斯拉夫。战前我在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布哈拉、塔什干……工作,结过婚。后来我被召回莫斯科。我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可是从来没见过他。顾不上啊……发生了战争。后来孩子的母亲去世了。他就无影无踪了。”
“甚至连你都找不到他吗?”维杰斯拉夫不相信地问道。
“甚至连我也找不到他。根据证明文件的来看,他死了。患白喉……”
“好一部墨西哥电视连续剧,”埃德加尔忍不住说道。“圣明的格谢尔,您肯定跟这个人没有见过面吗?”
“从来也没有。”格谢尔伤感地说。
“您没有跟他谈过话,没有违背所有的规矩答应让他成为他者吗?”埃德加尔滔滔不绝地说道。
格谢尔讽刺地看了一眼魔法师。
“难道您不知道,尊敬的宗教法官,人不能成为他者?”
“请回答问题!”埃德加尔不知是请求还是命令。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从来也没有跟他谈过话,也没有向他许下过任何诺言。我没有把信寄到巡查队和宗教法庭去!我没有请求任何人跟他见面或者寄出这封信!光明力量可以为我说的话作证!”格谢尔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举起一只手——手掌里瞬间盛开出白色火焰的花瓣。“你们怎么,怀疑我说的话吗?你们想证明我是叛徒吗?”
他的身材变得高大起来,仿佛他体内有一根弹簧拉直了。格谢尔的目光此刻锐利得可以钉钉子。
“你们想对我提起诉讼吗?”格谢尔提高嗓门继续说。“是你,埃德加尔?还是你,维杰斯拉夫?”
科斯佳没来得及躲开,也得到了他该得的灼人的目光。
“或者是你,小吸血鬼?”
我真想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是我内心深处在哈哈大笑。格谢尔把所有的人都骗了!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的确是骗了大家!
“我们甚至不敢作这样的假设,圣明的格谢尔。”维杰斯拉夫首先垂下了头。“埃德加尔,您的问题提得不礼貌!”
“我错了,”埃德加尔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圣明的格谢尔。我非常后悔。”
科斯佳慌张地四处张望。他在等扎武隆吗?不,多半没在等。恰恰相反,他希望黑暗力量的首领不要露面,也不要成为大家的笑料。
扎武隆是不会露面的,我明白。这个欧洲的吸血鬼,尽管他有极大的法力和古老的智慧,也还是无法弄清这幕后的阴谋,而有可能落入圈套中。扎武隆一下子就能看明白——格谢尔不可能这么愚蠢。
“你们侵犯我的儿子,”格谢尔伤感地说。“是谁使得他这么意志薄弱的?是你吗,科斯佳?”
“不!”科斯佳惊慌地大喊一声。
“是我,”维杰斯拉夫愁眉苦脸地说。“要解除吗?”
“解除?”格谢尔大声呵斥。“你们对我的儿子施加魔法!你们设想一下,在他这样的年龄这将会是怎样的精神侵害?啊?现在他会成为什么人,在被激发以后?成为黑暗使者吗?”
我目瞪口呆。科斯佳嘴里小声地发着牢骚。埃德加尔牙齿直打战。
大概,我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同时透过黄昏界看了一眼铁木尔·鲍里索维奇。
潜伏的他者的生物电场完全显现出来了。
铁木尔·鲍里索维奇没有必要把脑袋伸到吸血鬼和变形人的犬牙底下。他能够成为一个完全体面的魔法师。第四、第五级的魔法师。
遗憾的是他多半会成为黑暗巫师……不过……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格谢尔继续说。“你们全都冲着小孩子发火,吓唬他,限制他的自由……”
老态龙钟的“小孩子”无力地用手指在领带的结上移动——拼命想把温莎结打得整齐些。
“现在他是不是会成为他者?”格谢尔气愤地说。“真的吗?这算什么,专门设计好的吗?格谢尔的儿子是黑暗巫师吗?”
“我相信,无论怎样他都会成为黑暗巫师……”维杰斯拉夫说。“凭他的生活方式……”
“你限制了他的自由,把他引入黑暗力量,现在怎么倒说起这种话来了?”格谢尔低声威胁说。“宗教法庭认为他们有权破坏和约吗?或者这是你个人的攻击……你老是念念不忘当年在卡尔斯巴德的事吗?我们可以继续算算那笔账,维杰斯拉夫。这里虽然不是红色浴场,不过要决斗的话地方还是够的。”
维杰斯拉夫犹豫了片刻,企图接住格谢尔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他让步了:
“我错了,格谢尔。我没有料到,这个人是潜伏的他者。因为所有的迹象都证明他不是……这些信……”
“那现在呢?”格谢尔吼了一声。
“宗教法庭承认自己……自己太草率……”维杰斯拉夫说。“莫斯科的守夜人巡查队有权做这个……这个人的监护人。”
“对他再次进行干涉?”格谢尔问。“等他投靠了光明力量之后再激发他吗?”
“是的……”维杰斯拉夫低声说。
“好吧,那么我们就认为冲突结束了。”格谢尔笑了笑,拍了拍维杰斯拉夫的肩膀。“不要难过。我们大家有时候都会做错事。重要的是——错了就改,对不对?”
这个古老的欧洲吸血鬼的意志像钢铁一般坚强。
“对,格谢尔……”他伤感地说。
“顺便说一句,他者叛徒你们抓住了吗?”格谢尔感兴趣地问。
维杰斯拉夫摇摇头。
“不知道我儿子还记得一些什么……”格谢尔大声问道。他看了看一身节日盛装的铁木尔·鲍里索维奇。“哎呀…呀…呀……奥列格·斯特里热诺夫。六十年代的电影明星……多么厚颜无耻的伪装!”
“大概,叛徒喜欢看老电影吧?”维杰斯拉夫问。
“大概吧。我个人更喜欢因诺肯季·斯莫克图诺夫斯基。”格谢尔回答。“或者奥列格·达里。维杰斯拉夫,事情没指望了。叛徒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连你也无法推测他是谁吗?”维杰斯拉夫问。
“我能够推测,”格谢尔点点头。“莫斯科有上千名他者。任何人都有可能戴上别人的面具。宗教法庭想检查所有莫斯科他者的记忆吗?”
维杰斯拉夫皱起了眉头。
“的确,办不到,”格谢尔赞同说。“我甚至不会担保自己的同事会合作,更别说不属于巡查队的他者了。”
“我们可以设下埋伏,”埃德加尔提议。“要是叛徒再次出现……”
“他不会出现,”维杰斯拉夫疲惫地说。“在这件事情后再也没有必要了。”
格谢尔笑了笑,眼睛看着忧郁的吸血鬼。随后,微笑似乎被抹去了:
“请您离开我儿子的房子。我在办公室等您签协定。今天晚上七点钟。”
维杰斯拉夫点点头便离开了……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了。脸上略带窘色。
“用脚,用脚,”格谢尔说。“我把这里的黄昏界关闭了,以防万一。”
我拖着步子紧跟在宗教法官和科斯佳后面——现在谁要是能离开这里回家,他就是有福之人了!
“安东,”格谢尔叫住我。“谢谢。你干得不错。晚上到我那儿去。”
我没有答复。我们从漠然的保镖身边经过,我警惕地把其中那个我认为可疑的对象的生物电场扫描了一遍。
不,毕竟不是他者。是人类。
现在我像是在被牛奶烫过后,喝水也总要吹一吹……
维杰斯拉夫陷入了沉思,一声不吭,他已经安排科斯佳和埃德加尔去弄开封闭的黄昏界。只有一次他瞟了我一眼,问道:
“不请我们喝杯咖啡吗,巡查队员?”
我点点头。为什么不呢?
我们干的是共同的事业。我们一起坐到水洼里——尽管格谢尔恭维了我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