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广田府,警卫换过了班,又结束了一轮巡逻,回到了执勤屋里。
楼上,女仆给小宝珠洗完了澡,把孩子抱到床上。
厨房送来热好的牛奶。
小宝珠伸手要拿牛奶,可女仆正给她擦头发,把她摁住了。
“给她喝呀!”袁康举着望远镜,一个劲嘀咕,“赶紧把牛奶给孩子喝了!”
郭仲恺和江映月也远远眺望,一言不发。
空气里有一根无形的弦正紧紧绷着。
终于,女仆放下了毛巾,把牛奶杯递到了小宝珠手里。
小宝珠大口吞咽,很快便把牛奶喝得干干净净。
“好闺女。”郭仲恺低语。
江映月低头看了看表。
“准备行动!”郭仲恺吩咐下去,手下立刻行动了起来。
袁康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小宝珠的一举一动。
女仆收拾着屋子,小宝珠坐在床上翻着画册。
很快,她开始挠脖子和抓脸。
“有反应了!”
女仆很快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她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跑下楼,把孩子的情况告诉了管事。
管事奔上来,又将孩子查看了一遍。
小宝珠这时已经起了很多风疹,又疼又痒。女仆将她牢牢抱住,不准她去挠,她难受地挣扎哭泣。
屋内几个人商议的声音模糊不清,孩子的哭声却是穿过黑夜飘了过来。
所有人的心都一紧。
“赶紧去叫个大夫来看看!”管家下令。
男仆提醒:“可是,老爷不准外头的人进来!”
“那就……去抓药?”
小宝珠咳嗽着,呼吸渐渐吃力。
女仆大惊:“孩子喘不过气了!”
管家到底是管家,有一些经验。
孩子显然是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过敏了。这病严重起来是会死人的,只有西医能治。
孩子是东家的亲外甥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家怕都要被那日本人灭门。
眼看孩子越发严重,管家狠狠一跺脚:“叫上一队人,带孩子去医院!”
整个公馆都动了起来。
女仆抱着小宝珠坐进了车里,数名持枪的雇佣兵随行,开着三辆车,轰轰烈烈地冲出了院门。
山体里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两扇大门裹着厚厚的水泥轰然倒下,将一个来不及躲避的人压成了肉饼。
碎石如雨扑面而来。
傅承勖拉着宋绮年闪进树林之中,用身体挡住她。
惊呼声和伤员的惨叫响彻山林。
一股阴风从山洞里冲出,裹挟着浓重的霉湿气,吹得人后颈发凉。黑漆漆的山洞如妖兽的巨口,朝人们张开。
广田双目炯炯,兴奋得满面红光。
“你们!”他指着傅承勖和宋绮年,“带路!”
傅承勖极其配合,拧开手电筒,和宋绮年走进了山洞。
山洞里满地都是大块的碎石,看得出当年的地震对这里的摧残。但是广田他们的狂喜难以言表。
因为洞壁被火光一照,泛起星星点点的金光!
“金子!”有人低呼,“是金子!”
队伍顿时一阵骚动,人们忍不住扑向洞壁,掏出工具去锹金子。
“都住手!”桥本大吼,“不准抢!这些都是广田大人的!”
可金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仍有一些人对桥本的呼喝置若罔闻。
广田拔出枪,对准一个凿金子的手下扣动扳机。
枪声震耳欲聋,那人的脑浆溅满了洞壁。
人们悚然,纷纷退回了队伍里。
广田面如冰霜,问傅承勖:“东西在哪里?”
“还要往里走。”傅承勖道。
广田眼中流露出质疑,扭头吩咐桥本:“你带着这个女人。傅桑,你在前面带路。”
这就是把宋绮年当作人质的意思了。
傅承勖并不反对。宋绮年也很温顺地被桥本拽了过去。
“继续!”广田喝道。
傅承勖用靴子拨开碎石,找到了被掩埋的矿车轨道,沿着它朝里走去。
矿洞渐渐狭窄,走势转折迂回。
但是山洞壁上总有细碎的金色闪耀,如夜空中的星子。
傅承勖道:“这个矿洞,当年没有开采多久就遭遇了地震,大部分的矿产都没来得及被开采。”
果真,越往里走,这些金色的星子越密集。
金子!金子!
这些都是金子!
广田一行的脚步越来越快,每一双眼睛都绿油油的,写满贪婪与狂喜。
矿道越发狭窄,到了一处,竟然只能单人通过。
傅承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广田警觉,指使两个手下跟着,自已随后。
傅承勖脚步很快,仿佛早就来过此处。身后的人稍一迟疑,就见手电筒的光远去,一闪,竟然消失了。
广田心里大惊,可想着宋绮年还在自已手中,又略放心。
这时又听傅承勖的声音从前方幽幽飘来:“广田先生?你们跟上来了吗?”
“快!快!”广田催促。
他们扶着洞壁踉跄前行,没想这一段山洞突然到了头,手摸了个空。几个人咕噜噜滚了出去。
“哟,广田先生,没事吧?”
手电筒重新亮起,伴随着傅承勖掩不住戏谑的笑语。
这男人是故意作弄他们!
广田恼羞成怒,爬起来正要大骂,突然愣住。
箱子!
半人高的包铜角的大木箱,一个叠着一个,堆满了这一间大得犹如学校礼堂的矿洞。
矿洞高大空旷,将众人的抽气声无限放大。
“就是这里了。”傅承勖的语气平淡得仿佛走进了一间常去的酒吧。
箱子都还没有锁。广田随手打开一个,盖子一掀,金光就从里面迸射出来。
整整一箱金器!
再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放着无数个小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一个玉器。
再打开一个,是一对极精美的镏金汉白玉佛像!
一个个箱子被打开,璀璨的珍宝暴露在众人眼中。
沉甸甸的金条,手都插不进的银币,大块的宝石原石,尚未雕琢的半人大的翡翠……
广田抓了一个金币咬了一口,确定是金子无疑,兴奋得不能自已。
平时装得再斯文,可穷苦的出身和悍匪的经历已深入骨髓。他再也无法掩饰,张狂大笑。
“搬!全部搬出去!都仔细些!”
手下们干劲十足,由桥本指挥着,小心翼翼地把箱子一个个往外搬。
广田伸手拍了拍傅承勖的肩膀,因两人身高有差距,看着倒像是他想攀在傅承勖的胳膊上。
“多谢了,傅桑!我花这些金子的时候,会记得你的……”
随着话音落下,枪声响起。
傅承勖一声不发,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南京。
广田家的车队刚刚驶过两个路口,变故突发!
一辆没有开灯的卡车突然从侧方冲出来,撞翻了第三辆车。
女仆抱着小宝珠坐在第二辆车里,听到身后巨响,扭头一看,吓得大叫。
“有埋伏!”副驾拔枪,“往前开!不准停!”
两辆车加足马力,不顾一切朝前疾驰。
这附近都是正在修建中的工地,夜里无人,即便有什么动静,一时也难以被人察觉。
郭仲恺他们就选择这里动手,力求在对方逃出这个片区之前把孩子救下。
蹲守在路口的手下撒下一片拦车钉,打头的那辆车碾过,车胎尽爆。司机猛打方向盘,车如陀螺一般转着,砰一声撞在路边的大树上。
后面的车见状,紧急调转方向。车身重重擦过砖墙,蹭掉了一边后视镜,掉头往回开。
车里,女仆抱着小宝珠尖叫。
小宝珠已在急促喘气,满脸通红,发不出声了。
前方突然灯光大亮,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伴随着喊话:“你们涉嫌绑架儿童,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立刻把车停下,交出孩子!”
司机惊慌之下又猛地打方向盘,车撞破一扇大门,竟然冲进了旁边一处工地里。
袁康破口大骂。
江映月冲了过去,唐雪芝带着几名手下紧随其后。
郭仲恺知道唤不住江映月,也带着人往里面冲。
此处工地也不知道将会成为哪位达官贵人的宅邸,不仅占地面积广,屋子也修得十分宽大。
此刻工程只进展了一半,遍地堆放着建筑材料。车开进来寸步难行,撞在了砖垛上,熄了火。
郭仲恺举着手电筒往车里照。女仆倒在后座,额头有血,不省人事。司机、副驾和小宝珠都不见了踪影。
屋子内突然传来枪声。
副驾抓着小宝珠,司机断后,两人正在工地里一路飞奔逃窜。
江映月带着人紧追不舍,袁康和小武听到枪声从一旁包抄过来,将对方堵在一处死角。
对方开火射击,逼得江映月和袁康他们躲在墙后。因顾及小宝珠,他们又不敢反击。
片刻后交火暂停,袁康正要放狠话,江映月已先一步开口:“放了孩子,我就放你们走。”
那副驾呵呵笑:“当我们傻?你们不放我们走,就眼睁睁看这孩子憋死吧!”
郭仲恺赶来,一声怒吼:“警方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了,你们今天是逃不掉的!”
副驾却是将小宝珠抓在胸前,用枪指着她的脑袋。
“放是不放?”副驾咆哮。
小宝珠被男人拦腰夹在胳膊里,脸已涨成紫红色,呼哧声犹如被勒住了喉咙的小猫。
郭仲恺心如刀割,狠狠道:“放可以。但要先让孩子吃药!孩子死了,我保证你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处!”
对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以。把药丢过来!”
江映月把枪交给旁人,举起双手走了出去,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玻璃针管。
“这个可没法丢。我现在走过来,给孩子注射。”
司机和副驾交换了眼神,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众目睽睽之下,江映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枪声在山洞里反复回荡,久久不散。
“江映月”本蜷着身子坐在一块石头上,见傅承勖就这么倒下了,吓得直哆嗦。
广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映月”,笑容里饱含着怨恨与得意。
“芳子,等我出了山,就会带着这些宝贝回日本。我也会把你的女儿带上。”
“江映月”想要说话,却先剧烈咳嗽起来。
广田讥嘲:“你也够天真的。我广田家的千金,怎么可能认一个中国的小警长做父亲?我会把她培养成淑女,然后嫁入日本的华族豪门,为我们广田家争光!至于你——”
他歪着头打量着“江映月”。
经过一整日的跋涉,宋绮年已蓬头垢面,面色又虚弱,简直像个街边乞讨的叫花子。
广田冷哼:“当初的你,确实漂亮,不怪阿仁会被你迷住。他救了你,还娶了你,让你做上了人人都羡慕的医生夫人。可你非但不感激他,还害死了他!”
他越说越激动。
“你想走,走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为什么?”
广田伸手推“江映月”。
“江映月”缩着脑袋不吭声。
“现在,你堂兄也死了,没人能护得住你了。”广田拔枪指向“江映月”的脑袋,“你,必须给我弟弟陪葬——”
说时迟那时快。广田话音刚刚落下,宋绮年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枪,将枪膛用力往后一推。
膛中子弹跳出,弹匣脱落。
宋绮年扬起另一只手,一把沙土撒在广田脸上。
广田反射性弃枪捂脸,肚子随即挨了重重一踹,腹中翻江倒海,跌倒在地。
趴在地上的傅承勖翻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最近的两个打手,夺下了枪,紧接着数弹连发,将几个冲过来的打手扫荡殆尽。
桥本这时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掏枪。
宋绮年已抢到了广田的枪,迅速装好弹匣,咔嚓上膛,朝着桥本就一个点射,击穿他的大腿。
桥本倒地惨叫。宋绮年朝着他脑袋上补了一脚,把他踢晕了过去。
傅承勖已抢到一把机关枪,一边扫射,大喝:“绮年!”
宋绮年在他的掩护下奔了过来。两人跑进了箱子垛的后面。
正搬运箱子的人们一时拿不准追还是不追。毕竟宝藏已经到了手,这两个人就算跑了也没什么大碍。
广田爬起来欲追,却又看不清路,同两个抬着箱子的手下撞上。三个人都跌作滚地葫芦,箱子也翻倒了。
突然有人惊呼。
广田使劲儿揉了一把眼,定睛一看,头皮立刻炸了。
这箱子只上面有一层薄薄的金币,下面却全是生了锈的铁片。
不光如此。广田接连打开几个箱子,发现放在底下的箱子,里面装的全是破铜烂铁。先前那一批金银珠宝,原来是摆在最外面用来糊弄人的烟雾弹罢了!
广田怒不可遏,正要破口大骂,两个冒着白烟的烟雾弹自箱子后被丢了过来。
白烟滚滚喷出,伴随着辣眼呛鼻的气味。众人被熏得睁不开眼,纷纷捂着鼻子躲闪。
原来,趁着广田发现宝藏造假这一会儿工夫,傅承勖和宋绮年直奔矿洞的另外一个方向,找到那一口做了记号的箱子。
他们从箱子里取出提前藏在里面的两个工具包,拉开烟雾弹丢了出去,然后钻进了箱子后的一个隐蔽的矿道里。
广田挣扎着爬起来,朝箱垛后奔去。可哪里还有傅承勖和宋绮年的身影?
人不会凭空消失,他们肯定是从另外一个矿洞逃走了。广田让人搬开箱子,果真又发现了一个走矿车的矿道。
“把那些真金子带出去。其余的人,跟我来!”广田咬牙切齿,双目赤红,“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死无全尸!”
傅承勖和宋绮年沿着矿道铁轨狂奔。
矿道复杂,一个岔路接着一个岔路,在大山深处组成了一个迷宫。
每到一个岔路口,傅承勖都会用手电在洞壁上照一照,寻找到一个小小的小箭头。
“这边!”
直到跑出很长一段路,身后没有动静了,两人才停下来稍微歇息。
“还好吗?”傅承勖将宋绮年拉到跟前,仔细打量她,“有没有伤着?”
宋绮年摇头,扒拉着傅承勖的衣服:“你呢?你刚才中了弹……”
傅承勖的衬衣下穿了一件防弹衣,胸口的位置有个弹孔。
“没击穿。”傅承勖龇牙,“有些痛,但没什么大碍。”
宋绮年松了一口气,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傅承勖立刻将她紧紧拥住。
其实两人都很狼狈,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可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是让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同对方亲近片刻。
宋绮年听到傅承勖急促的心跳声,胸膛里涌出一片暖意。
傅承勖从背包掏出坚果饼干和水壶,递给宋绮年。他们都没有吃晚饭,接下来还有一番逃亡,必须补充一下体力。
“还有多久能出山?”宋绮年问。
傅承勖估算了一下:“一个多钟头吧。害怕吗?”
“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有什么怕的?”宋绮年笑。
“但每次都会出点岔子。”
“呸呸呸!乌鸦嘴!”
傅承勖笑着,揽着宋绮年的后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南京那边,郭总长他们应该已经行动了。”宋绮年看手表,“希望他们能顺利把宝珠救回来。”
傅承勖道:“他们人手多,又有警方作为后盾,一定能成功的!”
宋绮年呢喃:“漂流在外的国宝都能回家,我也能回家,小宝珠也一定能。”
傅承勖当初安慰宋绮年时曾说过类似的话。简简单单,却直触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当初答应和这个男人合作的时候,宋绮年哪里知道,这男人策划了一场跨越数年的大戏,只为和她重逢?哪里知道自已会因此寻找到回家的路?
她是幸运的,童年的一段邂逅,带给了她一个珍宝般的伴侣。
南京,空气中充斥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江映月朝着绑匪走去,目光一直定定地注视着小宝珠。
所有人都紧张得满头大汗,只有江映月镇定如常。她甚至连脚步都还是如平常一样轻盈优美。
还有两步之遥时,副驾喝道:“站住。递过来!”
江映月照着做了。
司机接过注射器,将药水打进了小宝珠的胳膊里。
所有人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副驾又喝:“退下!”
江映月举起双手,慢慢后退。
退了一半,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咔嚓异响。
江映月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男手下已冲了出来,将她飞身扑倒。
连串的子弹落下,射在江映月方才站立的位置。
远方高处竟然有人架起了一台机关枪,对着下方放肆扫射!
“躲避!”郭仲恺大吼。
众人纷纷闪躲,寻找掩护。
机关枪的子弹又狠又密,冰雹一般砸下来,打得大伙儿抬不起头。
袁康冒着弹雨和纷飞的碎屑,钻到一根柱子后,望见了远处黑暗中不断喷火的那一处。
小武用衣服包着一块砖,用火点燃。
“准备——”他大吼,用力将这团火丢了出去。
子弹果真被火光吸引了过去。
就这一瞬,袁康起身,举枪朝着机关枪喷火的枪口后方疯狂连扣扳机。
这么黑,他根本看不清枪手的具体位置,一切只有靠直觉。
远处传来重物从房顶上掉落下来的声音——袁康的直觉对了!
江映月最先翻身爬起来,一身鲜血,但动作利索。
血不是她的。
那手下从江映月身上滑落,软软地倒在地上。这个忠心的下属至少身中四五枪,已经咽了气,可双目还睁着。
江映月深吸了一口气,从男人怀里掏出他备用的枪,朝着副驾和司机逃跑的方向追去。
郭仲恺紧随其后。
司机和副驾慌不择路,朝楼上跑去。见江映月他们追过来了,副驾抓着小宝珠先行,司机断后。
司机居高临下,子弹压得江映月困在楼梯口,寸步难进。
好在郭仲恺赶来,趁着对方的注意力放在江映月身上时,抬手一枪将其击中。
男人沿着楼梯滚下来,不住痛呼。
江映月拔腿往楼上冲去,路过时还顺手朝着男人的额头来了一枪,将他送上西天。
“等等!”郭仲恺忙喊。
可江映月已杀红了眼,如一头盛怒的母虎,扑向那个抓走自已幼崽的男人。
山洞里,宋傅两人缓过了气,沿着矿洞继续前行。
“这里是你什么时候布置好的?”宋绮年问。
“好几年前了。”傅承勖道,“我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冒出一个模糊的预感,便派人过来。勘察了矿洞,清理了矿道,还做了标记。没想到这次就用上了。”
宋绮年道:“我在一本科学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文章,说人们的预感其实都源自经验的总结,只是脑子跳过分析直接得出了结论,人们便认为这是预感。”
“可见,我们的过去决定了我们会选择什么样的未来。”傅承勖有感而发。
宋绮年忽而问:“怎么这里的山洞上没有金子?”
傅承勖笑。
宋绮年一听便知道这里也有故事。
傅承勖道:“世人对金矿总有误解,以为里面就像水晶洞一样结满了金子。其实并不是。金子主要都是用矿石冶炼出来的。肉眼就算能看到金子,也往往只有沙砾般的一点点。”
“那之前满山洞的金子是怎么来的?”
傅承勖笑得很是奸猾。
“阿宽他们弄的。只需要把金子熔了铸成子弹头,再用霰弹枪对着洞壁射击。弹头炸开,就在岩石上留下了痕迹,看着好像满洞都是金子了。只花了我两根金条,就制造出了非常逼真的效果,很划算。”
宋绮年啼笑皆非。
同傅承勖在一起,时常有新鲜事让你惊喜,相信他对自已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便是两人能走到一起的原因。
他们是隐藏于红尘的江湖儿女,他们安于稳定平静的生活,但骨子里都保留着对冒险的热衷,和对新鲜、刺激事物的向往。
矿道的一头传来隐隐的声音,两个人立刻警觉。
矿道这么复杂,广田他们又不熟悉地形,能追上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可世上的事,谁又说得准?
两人加快了脚步。
没想到傅承勖的乌鸦嘴竟然真的应验了。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的矿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广田他们东绕西绕的,竟然从对面走了过来。
傅承勖和宋绮年立刻顺着原路返回,躲开敌人。
“能绕过他们吗?”宋绮年悄声问。
傅承勖在脑中研究了一下地图,摇头:“两个出口都在他们走过来的方向。”
他带着宋绮年钻进另一条岔路里,藏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
广田一行很快从外面经过,见有岔路,便派手下走进来打探。
这条矿道是一条死胡同,不过十来米长,手电筒的灯一照就能看到底。
那人一步步走到岩石旁边,灯光逐一扫荡着洞壁。
他显然不是在找人,而是在找金子。
傅承勖身材高大,藏在阴影里十分不容易,身体必须尽可能地贴着洞壁。
偏偏那人对这矿洞研究个没完,还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
宋绮年伸手摸向腰间的枪。傅承勖将她摁住,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千钧一发之际,洞外有人喊:“好了没?大伙儿都去前头了!”
“好了,好了!”这人忙转身跑了出去。
黑暗中,宋绮年和傅承勖对视,齐声轻吁。
听着脚步声远去,他们轻轻自岩石后出来。
可走出矿洞,一道光突然亮起,照在两人身上。
“在这里!”方才探洞的那人狂呼,“他们在这……”
宋绮年举枪将他击倒。
“走!”
宋绮年和傅承勖拔腿狂奔。
数道灯光自身后照来,伴随着广田的吼叫。子弹紧随而至,射中洞壁,弹头乱弹,碎石飞溅。
奔到一个岔路口,两人本该朝右而去。可后方的子弹密集射来,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突然,一枚子弹击中了宋绮年的背包,她踉跄朝前扑倒。
“绮年!”傅承勖目眦欲裂。
“没事!”
宋绮年就地一滚,借着一处岩石遮挡站起来。
傅承勖这才松了一口气。
眼看没法去右边,广田他们又还有数十米就追上来了。傅承勖拉着宋绮年跑进了左边的矿道里。
“这里通往备用的出口。”傅承勖道,“有一处地下暗河能出去。但是最近下过雨,地下河水暴涨,风险非常大。”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宋绮年道,“淹死也好过被日本人弄死。”
一番狂奔,前方传来水声。两人大喜。
穿过一段狭窄的通道,前方又豁然开朗,是一个天然的小岩洞。
洁白的钟乳石悬在上方,脚下一汪清潭,河水正翻滚着,顺着地下河道流向山外。
宋绮年从背包里翻出了董秀琼给他们俩准备的氧气罐,随即发现了不对劲。
方才那一枪没有打伤她,却是打坏了氧气罐的吸气口。这氧气罐没有爆炸简直是老天爷保佑,但肯定不能用了。
傅承勖将自已的氧气罐塞进宋绮年的手里:“你先出去!”
他拿起一样东西就朝着矿道口走。
宋绮年看清他手里那物,头皮登时一紧。
那是一包炸药!
“你要做什么?”宋绮年将傅承勖一把拉住。
“炸洞口。”傅承勖出奇地冷静,将炸药包塞进洞口的一处石缝里,展开引线。
“我就没打算让广田这群人再出去!”
这群歹徒所犯的罪恶早就让他们死不足惜,放他们出去,他们不仅会报复傅承勖和宋绮年,还会继续祸害百姓。
“这没问题。”宋绮年不反对,“但是如果要留下来和日本人同归于尽,也要算上我一个!”
矿道那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傅承勖怒道:“氧气罐不一定够我们两个人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宋绮年满不在乎,“大不了我们俩一起淹死,做一对水鬼,下了黄泉也不寂寞。”
广田的怒吼声已经清晰可闻。
傅承勖急得怒火中烧,永远从容的他也露出了狰狞的脸色。可这下轮到宋绮年镇定自若了。
她直直地望着傅承勖,手电筒照着水,水光又在她的眼中荡漾。
那光芒如火般热烈,又有着不顾一切的倔强。
“好……”傅承勖终于投降,“好!”
他的表情悲怆、感动、无奈,又充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爱。
广田他们已钻入了那段狭窄的通道,朝里面胡乱开枪。
傅宋二人敏捷躲闪。
“你们跑不掉了!”广田看清前方是个洞窟,发出狂笑。
傅承勖划燃了火柴,火光照亮他英朗冷峻的脸。
在广田惊愕的目光中,傅承勖将引线点燃。
广田一愣,猛地转身:“回去!快!快——”
可后面的人不明就里,非但不退,还一个劲往前冲。广田硬生生被后面的人推了出来。
引线烧到了尽头,火花没入炸药包里。
傅承勖将宋绮年一把抱进怀里,双双坠入河之中。
冰冷的地下河水将两人包裹住。
紧接着,河面上迸射出橙红色的火光,瑰丽而又致命。
山洞剧烈震动,岩石崩塌中,乳石块块断裂,将人们绝望的惨叫淹没。
傅承勖和宋绮年奋力划着水,躲开落入水中的石块,潜入黑漆漆的河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