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引蛇出洞

袁康的房门没有关牢,激烈的争吵声正从里面传出来。

“理解?我不理解!”小双愤怒道,“您总在为玉狸师叔到处奔波,反而把咱们门派弃之不顾。”

“我这是从大局出发!”袁康也在怒吼。

“哪个大局?”小双反驳,“您这个掌门就快做不下去了,这才是大局!”

宋绮年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番话,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她推门而入。

“不要听这丫头夸大其词。”袁康没好气,“等做完这一单活儿,我就回去处理师门的事。”

小双却是迫不及待地朝宋绮年诉苦:“师叔,你劝劝师父吧。他才刚继任,位子本来就不稳。偏偏他跑去潜伏在巡捕房里,对门里的人十分放纵,养得他们野心都大了。师父眼下更是丢下整个门派,跟着您跑到北平来了。林师伯他们暗中谋划,要不就推翻师父取而代之,要不就另起炉灶……”

“够了!”袁康喝道,“你师叔已经不是门里的人了,你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小双大喊:“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师叔。她应该知道!”

“闭嘴!”

“打搅了。”傅承勖敲了敲房门,“我刚刚和银行确认过了。好消息是,汤姆森眼下还是安全的。保险起见,我想了个办法把他从银行支开。希望能成功。”

“那坏消息呢?”宋绮年问。

“郭仲恺会想办法带人来银行。但如果魏史堂没来,或者跑掉了,那被抓的可就是我们了。”

“那就赌一把!”宋绮年对小双道:“这次行动你跟着一起来。至于你——”

她狠狠瞪了袁康一眼。

“先出发。上了车再和你谈!”

银行里,汤姆森被下属们簇拥着,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早就等在门口的保安处长将汤姆森拦住。

“总经理,警察局又来了电话,说我们银行有被盗窃的风险,让您注意人身安全……”

汤姆森一听便直摆手。

“不是说那个劫匪已经离开北平了吗?他们都把大堂里的警察撤走了。怎么又说还有劫匪?警察局是不是糊涂了?”

保安处长忙道:“可警局还说您有被劫持的危险,让我派人贴身保护您。”

就这时,汤姆森的秘书急匆匆跑了过来。

“先生,您府上刚才来电话,您儿子在家里摔伤了。”

汤姆森有五个女儿,却只得了这一根独苗,视若珍宝。一听儿子出了事,汤姆森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脚就朝楼下跑。

“可是,先生,您还有一个预约!”秘书追在他身后,“那位李先生就快来了……”

“和他重新约时间。”汤姆森头也不回。

就在汤姆森驾着车驶入繁忙的马路中时,傅家的车队正狂按着喇叭,疾驰在前往花旗银行的路上。

“情况有多坏?”宋绮年抓住这个空档问袁康。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袁康敷衍道,“每个新掌门上任,总有个别老臣不服。与其花功夫笼络,不如让他们统统冒头,再一举打压。帮你们这个忙,正好有借口走开一段时间,给他们机会冒出头来。”

“狼哥,你要当心。”宋绮年不放心,“连师父当年都不大压得住林师叔他们。林师叔对掌门之位的野心也不是秘密。”

“我知道。”袁康道,“当年他想让师父把你嫁给他那个白痴儿子,就是图娶了你能得到师父一派的支持。要不是我当年眼疾手快把你给抢了过来,你这丫头就要给傻子做媳妇儿了……当然,要真那样,你也会跑。我白替你操心了……”

宋绮年沉默了片刻,道:“在陈家做客的时候,我和郭仲恺聊到了你。”

“我有什么好聊的?”袁康不悦。

“郭仲恺很欣赏你。他始终觉得你只是走错了道。”

袁康哼笑:“有些人就是这样,觉得自已走的道才是正道,其余的全是邪门歪道。道貌岸然,让人讨厌……”

车突然急刹。袁康的脸撞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宋绮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

这条马路又是北平城仅有的几条主干道之一,车流量巨大,还没有到下班时分,但闹市区的交通拥堵已隐隐成型。三轮车和胶皮更是视交通规则于无物,横行霸道。

袁康悻悻地揉着额头:“照这个速度,开到银行的时候,魏史堂早就满载而归了。”

宋绮年问:“康哥,你真想这辈子就做这行?”

“我从小就干这行。”袁康漠然,“我不像你,我对别的生计没兴趣。”

“可你跟着郭仲恺的时候干得很好,破了好几桩悬案……”

“阿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袁康摇头,“改行对于我来说,是被逼到绝境才会考虑的事。”

宋绮年想开口,又被袁康打断。

“我和你不一样,阿狸。我六岁死了娘,爹是个赌徒。有一天,他赌输了钱,把我押在赌庄里,出去借钱,就此一去不返。我在赌庄里做最脏最累的活,自学了偷东西的本事。一次失手,对方正要切我手指头,是师父把我救下,收了我做徒弟。从此以后,我吃得饱,睡得暖,有干净衣服穿,还能学一门谋生的本事。是,师父重男轻女,对你很刻薄。你有权利怨他。可我得他养育和栽培,得他托付了千影门。这份恩情,让我有义务替他把千影门维持下去。我会带着门人们一直走下去,直到他们不再需要我为止!”

车突然又一个急刹,袁康的脑门再次撞在靠背上。

宋绮年这次咬唇憋住了笑。

“他大爷的!”袁康骂出了声。

两个行人作揖道歉,从车头前跑过。

“这样下去可不行!”宋绮年看了看表,果断推门下车。

她直奔前方一个正要载客的胶皮车,对车夫亮出了一张五元的大钞。

“师傅,五分钟内把我拉到花旗银行,这个就归你!”

北平物价低,五元都够车夫跑十来趟了。

车夫当即热情地把宋绮年请上了车,拉着车一道黄烟而去。那个被撇下的客人站在路边,气得哇哇叫。

其余的男人们有样学样,各自拦截了胶皮车,紧随其后。

这些车夫们对北平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他们在胡同里左穿右钻,看似迷了路一般,可随着一个急转弯,眼前豁然开朗,居然又回到了大马路上。

花旗银行的大楼就在路对面。

随着时间走向五点整,银行大堂不再接待客户。

保安们将访客请了出去,然后注意检查大堂的各个角落和洗手间,准备关门。

柜台的员工正将钞票清点和汇总。楼上的办公室里,职工们都已面露疲态,都焦急地等着下班。

银行大楼的后院里,一队执勤的保安小队正进行着换岗前最后一次巡视。

突然,一只大公鸡不知从哪里飞来,竟是越过了牵着电网的围墙,落进了院子里。

狼狗当即狂吠着,挣脱了绳子朝鸡冲去。保安们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急忙去追狗。院子里霎时上演了一出鸡飞狗跳人追的大戏。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西角的围墙上,一只裹着厚胶皮的大铁钳伸了过来,将电网剪断。

数道黑影敏捷地翻过了围墙,顺着墙角一路溜到大楼侧,撬门而入。

进了大楼,一行人钻进了洗手间里。

男人们迅速脱去黑色外衣。阿宽、袁康和大双穿着保安的制服。傅承勖则穿着一套半新的西装。

麻利地将黑衣塞进垃圾桶里后,男人们走出了卫生间。

穿着女职员制服的宋绮年,和穿着后勤人员工服的小双也自女卫生间里出来。

两拨人碰了头,小双跟着男人们沿着走廊溜走了,宋绮年则走进了男卫生间里。

一个洋人男子正对着镜子整理着头发。

汤姆森?

不。这是模仿汤姆森穿着打扮的傅承勖。

“怎么样?”傅承勖望向宋绮年。

傅承勖顶着一头麻黄色的假发,稻草般的络腮胡遮住大半张脸,但眉眼依旧清俊儒雅。

他和汤姆森身高相似,只是腰围大约只是汤姆森的三分之一。所以宋绮年还特意用棉花缝制了一个假肚腩。傅承勖穿上,霎时从精壮青年变作膀大腰圆的大老爷。

这情景实在滑稽,宋绮年一边帮傅承勖整理着头发和假肚子,一边笑个不停。

“我大概知道你三十年后的样子了。”

“这你就放心吧。”傅承勖自信满满,“哪怕到了八十岁,我依旧会是个精干老头。”

“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宋绮年抬起眼,意味深长地一瞥。

傅承勖垂着眼帘,注视着恋人白净秀丽的面孔。

“刚才你和袁康那一番话,我都听到了。”傅承勖低声道,“我觉得你该给他一点时间。”

“我是觉得他屈才了。”宋绮年叹息,“以他的聪明才干,这辈子只做一个贼头,太浪费了。”

“可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不也花了很多时间思考、准备,然后才出走的吗?你师兄还肩负着一整个门派,他不能一走了之。就算要走,他也得走得漂漂亮亮。这关系到男人的面子。”

“行吧。”宋绮年叹气,“我这人是有点急性子,但我会控制住。袁康的事放一边。当务之急,是要抓住魏史堂。”

保安们检查完了大堂,正准备关上大门之际,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银行门口。

魏史堂走下了车。

崭新的长衫,圆墨镜,一手盘着文玩核桃,一手摇着一把象牙骨扇。

这老头将自已从一个外形潦草的土匪头子,捯饬成了北平城里标准的富豪大老爷。

保安关门的动作临时改成开门,将魏史堂请了进来。魏史堂的司机提着一个黑色皮箱,跟在他的身后。

“老先生,您是来办事的?可咱们银行就要打烊了……”

“我和你们汤姆森总经理有约。”魏史堂摇着扇子,神态倨傲。

“总经理已经下班走了。”保安道,“要不您改天再来?”

走了?

魏史堂正错愕,一道女声传来。

“可是李老板?”一个面生的女职员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我们总经理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您呢。请随我来。”

魏史堂瞥了那保安一眼,带着手下随女职员朝办公区走去。

对于宋绮年,魏史堂只看过她在报纸上的模糊照片。上次在吴家庄子里交手,宋绮年又假扮成了唐雪芝,魏史堂也没将她看真切。

魏史堂这等老古板一向瞧不起女人,不拿正眼看这个女职员,自然丝毫没察觉她有什么不对劲。

宋绮年大摇大摆地穿过一个办公大厅,将魏史堂带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

此时已是傍晚,昏暗的屋内只亮着一盏鬼火似的台灯。

一个黄头发的洋人自书桌后起身,大笑着走过来,嘴里冒出一长串英文。

魏史堂面带微笑,一眼不错地注视着这个洋人,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汤姆森”一走近,魏史堂和手下瞬间暴起。

手下扑向“汤姆森”,用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魏史堂则将那女职员如抓小鸡一般拎了过去,掏出刀子晃了晃,女职员便停下了尖叫。

“汤姆森”倒是镇定,没有激烈反抗,只粗着嗓子用英文骂不停。

魏史堂听不懂这叽里呱啦的洋文,问手里的女秘书:“他在说什么?”

宋绮年用惊慌的声音道:“他……他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好问题!”魏史堂咧嘴笑,“我们要去保险库里取一样东西,请你经理给我们开大门!”

距离下班还有十来分钟,职员们都迫切地等着下班的铃声响起。不料火警警报先一步响彻整栋大楼,如在烧热了的锅上浇了一瓢热油。

职员们起初还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假扮成保安的袁康他们冲出来大喊:“起火了,赶紧出去!快出去!”

职员们如受了惊的羊群,争先恐后地朝着出口涌去。

魏史堂他们挟持着“汤姆森”和“女秘书”混在人群里,很快就来到了通往保险库的走廊前,同假扮保安的手下们顺利汇合。

那个被挟持的保安副队长站在队伍最前列,一脸怨忿与不甘。见总经理也被挟持了,他更是流露出绝望之色。

“赶紧的,别磨蹭!”魏史堂的手下拿枪拍了拍副队长的脸,“想想你儿子!”

副队长只得打起精神,带着这一队假冒的保安去同看守保险库的保安小队交接。魏史堂和手下带着“汤姆森”和“女秘书”躲在了走廊的角落里。

只听对方的小队长抱怨:“王哥,你们怎么才来?还有,这警报是怎么回事?”

“什么地方起火了呗。”副队长无精打采,“和我们没关系。赶紧交班吧。”

两人在执勤记录本上签字。

对方的小队长突然又问:“这些人是谁?怎么都没见过?”

副队长签字的手抖了抖。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保安悄悄摸着腰侧的枪。

“新来的,所以我才亲自带他们。”副队长支吾。

“我怎么不知道?”小队长追问。

“你是哪根葱?”副队长不耐烦,“招了新伙计,还得向你汇报不成?”

小队长缩了脖子,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魏史堂的手下这才把手从枪上挪开了,副队长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火警的警报还没有停,刺耳的声音如一只狂怒中的鬼怪在空旷的大楼里盘旋,着实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魏史堂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现在,整个保险库都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去!”他使唤“汤姆森”,“把门给我打开。”

话音落下,灯光俱灭。众人一惊。

大楼外的配电房旁,阿宽正用大铁钳逐一把电线剪断。大楼里的灯一层层熄灭。

说时迟那时快,“汤姆森”突然扣住那手下持枪的手,狠击腋窝,转身将人放倒在地,夺枪在手。

“女秘书”同时从歹徒手中脱困,反身一脚将对方踹飞。

视野里一片黑暗,魏史堂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呼喝惨叫。

但魏史堂到底身经百战,且有着丰富的逃命经验。直觉不对,他立刻猫着腰往人群里一钻。

宋绮年脱身之后立刻来抓魏史堂,却还是扑了个空。

袁康带着手下冲进了走廊,手电筒的光齐齐射在魏史堂一行人身上,照得他们睁不开眼。

“都不许动!”袁康大喝。

有两个歹徒大惊失色,如没头苍蝇一样冲了过来,试图破围而出。

数声枪声,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那两个歹徒带着一身弹孔轰然倒地。

魏史堂的手下惊骇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保险库的大门口。

借着手电筒的光,魏史堂看着“汤姆森”扯掉了身上的假肚腩,摘下了假发和胡子,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面孔。

“老三!”

“五叔。”傅承勖一如既往地面带笑容,枪口却指着魏史堂的眉心,“实在是不凑巧。谁想到咱们俩会这么有默契,居然凑在了一块儿?”

魏史堂五官扭曲,面目狰狞如恶鬼。

他把手一招。一个手下抓着那个副队长自人群里走了出来。

傅承勖眯了眯眼。

魏史堂用枪指住了副队长的脑袋:“都给老子滚。否则这一条人命就算在你头上!”

“五叔,算谁头上不是你说了算的。”傅承勖紧握着枪,“你们把动静搞得这么大,警察很快就会来了。我劝你还是放了人质,带着你的人走……”

魏史堂调转枪口,朝着副队长的腿就是一枪。

副队长惨叫。

“畜生!”宋绮年怒骂。

魏史堂哈哈大笑:“都杀到保险库门口了还要我走?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从来不会进一趟宝山还空手而回的。老三你也少装了。我知道你不会让这倒霉鬼死的。你和你爹一样,心慈手软,做不了大事!”

“你说得对。”傅承勖很干脆地承认了,“可是你想怎么样?银行总经理又不在,没人知道保险库的密码。”

“少装傻!”魏史堂骂道,“你们计划了这么久,我就不信你们没有打开那扇门的办法。”

傅承勖皱眉不语。

魏史堂当即对着人质的另一条腿又开了一枪。

副队长瘫坐在了地板上,双腿血流如注。

“你们给我打开保险库!”魏史堂用枪戳了戳人质的脑袋,“否则我就崩了这人的脑袋。他反正都是个死,我给他一个痛快。”

看这血流量,人质极有可能被打坏了静脉。如果不得到及时治疗,很容易死于失血过多。

傅承勖眼眸深邃,一言不发。

宋绮年察觉不对劲,可想阻止已晚。

“我看不如这样,五叔。”傅承勖松开了枪,将手举起,“我用我自已来换这个人质,我的人也可以给他治伤,如何?”

魏史堂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你手里就这么一个人质,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傅承勖道。

魏史堂嘴角狠狠一抽:“不。我不要你。我要你的女人!”

他的手指着宋绮年。

傅承勖的上唇微微掀了一下,露出一种野兽遭受巨大威胁时的表情。

宋绮年感觉到袁康用力扣住了她的肩,生怕她冲出去。

女人和儿童因体格较弱,一向是做人质的最佳选择。换宋绮年,也会舍弃牛高马大的傅承勖,而选择好掌控的女人。

“你不是要我们开保险库的门吗?”傅承勖道,“她会开门,我可不会。”

“老子才不管!”魏史堂强硬道,“我数三声。不换,我就先送走这人!三——”

“让他杀。”袁康死死拽着宋绮年,狠心道,“没了人质,正好可以将他们全灭了!”

“二……”魏史堂数数。

那副队长涕泪俱下,不住哀求:“不!求求你们!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我儿子还在他们手里……”

“一!”魏史堂拨开撞针。

“我换!”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宋绮年用力推开袁康,走了出来。

魏史堂压住了枪。

傅承勖同宋绮年对视。复杂的情绪在两人眼中汇集、翻滚,如乌云暴雨、电闪雷鸣。

宋绮年心中酸胀,温柔地承接住他的目光,回以安抚和坚定。

“你和袁康去开锁,我在一旁指挥你怎么做。”

傅承勖拉住了宋绮年的手,掌心灼热。

宋绮年脚步一顿,继续朝前而去,手自他的掌中滑落。

一人换一人,宋绮年被魏史堂亲自抓在了手里。副队长则立刻被傅承勖的人带了下去,送去医治。

“捆结实点。”魏史堂吩咐手下,“别看这女人娇滴滴的,本事可大了。”

手下用麻绳将宋绮年五花大绑。

别说一个柔弱女子,便是一名大汉,被这样绑着也难以挣脱。

傅承勖眼帘半垂着,一股锋锐如刃的戾气从他身上迸射而出,教人不敢靠近。

片刻后,他再抬起眼,所有气息瞬间收敛。这男人又恢复成了四平八稳的模样。

“那么,开工吧。”

众目睽睽之中,傅承勖和袁康走到了保险库的大门前。

袁康动手如变戏法般灵活敏捷。众人还没看清,他已拆下密码锁的面板。紧接着,手随便摸了摸,电线便啪地爆出一簇火花,短路了。

保险库的密码锁转为手动开启模式。

“然后呢?”傅承勖问。

袁康只有一个字:“拆!”

警笛声悠远而近。警队终于穿过拥堵的交通,抵达了花旗银行。

郭仲恺跳下车,一马当先冲进了银行。

“什么情况?”

大双领着郭仲恺往保险库而去:“有一个保安中枪受伤,已经被我们的人送去医院了。魏史堂他们一共有七人,一人受伤。他们挟持了宋小姐,并且逼迫傅先生他们打开保险库。”

“宋小姐?”郭仲恺脚步一顿。

宋绮年身手那么好,又有备而来,怎么会被轻易挟持?

“那个保安伤势严重,宋小姐主动用自已去做了交换。”

郭仲恺心痛摇头。

“魏史堂还要我们准备好一辆加满油的两厢卡车,停在后门,钥匙插在孔里,不能熄火。”

这么详细!魏史堂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郭仲恺不禁纳闷:“为什么那么多勤勤恳恳的好人无人相助,魏史堂这种不法之徒却能得到高人指点?”

库房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傅承勖和魏史堂的手下呈紧张对峙的状态。

保险库的门锁已被拆得露出复杂内部构造。

傅承勖听从袁康的指挥,用钳子夹住一根螺杆,袁康在另外一头用力一掰。

啪嗒,某处松动落下。

袁康随即用力拉动一处机关。锁芯里一个大齿轮咔嚓旋转,带动小齿轮,小齿轮又带动各个环节。仿佛有人念对了咒语,整个机关瞬间活了过来。

最后,锁舌收缩,厚重的大门嗡的一声打开了。

众人叹为观止。

袁康面无表情,仿佛只施展了一个雕虫小技。

“开门!”魏史堂命令。

宋绮年突然叫道:“别听他们的!”

魏史堂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闭嘴!”

宋绮年踉跄跌在一个男人身上,随即又被拽着站起来。

那男人腰间的一把小刀已在那短暂的接触中落入了宋绮年的手中。

她不动声色地开始割绳子。

傅承勖和袁康合力将门拉开。

保险柜安静地沐浴在灯光下。那些整齐的柜门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财宝。

魏史堂兴奋得脸颊通红,双手细细颤抖。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当即提起脚就朝保险库冲去。

就这一瞬,宋绮年双臂一震,绳索自身上脱落。

负责看守她的歹徒来不及反应,咽喉就被重重一击,窒息的瞬间,胯下又传来剧痛。

傅承勖和袁康闪躲在保险库门后,拔枪射击。

魏史堂的手下立刻反击。

不料宋绮年窜到了魏史堂身后,把枪抵在了他的后脑勺。

“你敢!”魏史堂怒吼。

宋绮年有样学样,对准魏史堂的胳膊就是一枪。

魏史堂嗷嗷惨叫。

魏史堂的副手一声大喝,手下们暂停了射击。

“不打你的腿,是因为我还需要你走路。”宋绮年挟持着魏史堂一步步朝保险库退去。

可紧接着,有趣的一幕发生了:魏史堂的两个副手对视了一眼,神色明显不对。

都是江湖中人,宋绮年他们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

作为一群毫无道德底线,身负重重血债的歹徒,巨额的财宝就在眼前,却要为了首领放弃,那确实不如放弃首领来得更容易一些。

魏史堂亦察觉到了异样,双目怒瞪。

傅承勖当即暴喝:“绮年!”

宋绮年用力将魏史堂一推,转身扑进了保险库。

弹雨瞬间倾泻而来,穿过魏史堂的身躯,带出一蓬蓬血雾,撞击在保险库的大门上。

傅承勖和袁康奋力将门关上。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门紧闭。精钢锻造的厚重大门挡住了子弹,也挡住了随后而来的敲打与撞击。

“警察——”一声威严叱喝自走廊的一头传来,犹如一道惊雷炸响,“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

郭仲恺终于带着警员们赶到现场。

一场警匪混战瞬间被引爆。

保险库外面的战斗声传入保险库里,只余一点嗡嗡的杂音。

傅承勖拧亮了手电筒,宋绮年和袁康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保险柜。

只花了数秒,柜门的锁便被撬开。柜子里的珠宝、金条和债券暴露在手电筒的灯光下。

门外的战况已平息了下来。胜负已定。

面对强大的警力攻击,歹徒们终于放弃了抵抗,举手投降。

小杨带着警员逮捕犯人,收缴枪支。

郭仲恺则在犯人和伤员里搜索着魏史堂的身影。

“总长,这里!”小杨叫道。

他蹲在保险库的大门前,将血泊里的一个男子翻了个身。

男子浑身上下少说有七八的弹孔,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正是魏史堂!

“怎么回事?”郭仲恺问旁边一个副手模样的歹徒。

那歹徒垂头丧气道:“大当家被挟持了,弟兄们和那群人交火,不小心误伤了他。”

傻子都知道这是借口。

可笑魏史堂贪心不足蛇吞象,本可以回到寨子里养老,却偏偏选择冒险北上。精心计划了一场银行大劫案,看似万无一失,最后却死在了自已人手里。

他就死在保险库的大门口,不提那个虚无缥缈的魏家天字号库房,就连花旗银行保险库里的金银财宝,他也到死无缘得见。

阿宽和大双跨过倒地呻吟的伤员,匆匆走来。

“总长,傅先生他们还在保险库里!”

郭仲恺早就看到保险库门上那一大片子弹印,也已猜出傅承勖他们的下落。

他用枪敲了敲门。

保险库里,宋绮年和袁康正在那个保险柜翻找着。

宋绮年拿起一个黑丝绒袋子,拎着一倒,两个嵌满宝石的金葫芦咕噜滚落在她的裙上。

三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郭仲恺又敲了敲门:“外面安全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他不大确定说话声能不能传进去,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受伤。

但片刻后,大门上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阿宽和大双立刻抓住把手,将门用力拉开。

傅承勖他们三人就站在门口,毫发无伤,神情自若。

“郭总长!”傅承勖笑容可掬,“真高兴见到您!”

回到公馆时,时间竟然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晚霞染红了西天,头顶的薄云如散落在蓝绸上的蔷薇花瓣。

这大概是宋绮年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两个钟头。

沐浴更衣过后,宋绮年走进了江映月的房中。

屋内窗帘紧闭,多余的家具全都被搬走了,报纸、收音机也不见了踪影。女看守也换了新面孔。

江映月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待宋绮年走近了,才睁开眼。

“魏史堂死了吗?”她问。

“终于如你所愿了。”宋绮年道,“他手下叛变,恐怕也不是突发奇想的吧?其中也有你的手笔。”

很显然,江映月的手下在帮助魏史堂策划打劫银行的时候,顺便渗透、策反了他的手下。

江映月笑:“你也说过,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宋绮年丝毫不为魏史堂的死感到惋惜。魏史堂死了,所有人的心头都了却了一桩事,松了一口气。

“东西拿到了吗?”江映月问。

宋绮年将装在盒子里的金葫芦拿给江映月看了看。

仔细看来,这对一大一小的母子葫芦做工极其精致,上面镶嵌的宝石品相极好,除了几颗珍珠已朽坏,其余宝石也都俱在。

葫芦的背面还刻了经文,宋绮年没有细看。

江映月道:“这对金葫芦是从明代一个古墓里起出来的。墓里合葬着一对母女。根据墓志铭,当地闹瘟疫,孩子染病,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也染了病,一同病死了。做丈夫的将妻女合葬,又打造了这一对母子葫芦随葬。听说这对母女共用一个棺木,这对金葫芦就是从她们手里拿走的。”

“真缺德。”宋绮年冷声道。

盗门内部也分高低贵贱的。

盗墓贼挖人祖坟,开棺毁尸,很为同行不齿,一直位于被歧视的底端。

江映月轻笑。

宋绮年看得出她还藏着什么话。可江映月不说,她便也不问。

“我有另外一个问题。”宋绮年在江映月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