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落入陷阱

“大半夜地来回奔波好几十里地,就只为了见佳人一面。”孟绪安晃着杯中红酒,懒洋洋地啧啧有声,“你家三爷真是个大情圣!”

阿宽端着茶杯坐在一旁,听了只是一笑。

“你们什么时候动手?”孟绪安问。

“就这两日了。”阿宽道,“三爷都安排好了。”

“他这也算是火中取栗了。”孟绪安喝了一口酒,“谁能想到当年他一时好心,会留下这么大一个后患。老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女人心太软。”

阿宽喝着茶,没有接话。

“我和唐雪芝不算很熟,但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宋绮年的眉心打着结,“过去还在道上混时,我是不会这么轻信于人的。金盆洗手后,下意识觉得身边的人都是良民,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傅承勖道:“有错的是作恶又欺骗你的人。他们不配你的善良和友谊。”

宋绮年轻吁了一声:“那现在呢?当家的被擒了,新光会有什么动静?”

“他们目前还没动静。”傅承勖道,“都说擒贼擒王,可王的手下还有得力干将,完全可以接替王扛起大旗,继续把生意做下去。”

“但是,抓到你这堂妹,你的初衷总算达到了。”

傅承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忽而将话题岔开了:“你呢?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孟先生是位好东道主。”宋绮年道,“可金窝银窝,不如自已的狗窝。最舒服的地方,还是自已家。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快了。”傅承勖道,“我也希望你的生活能早日回到正轨上。说起来,我这次过来找你,还有一件小事,想请你帮个忙。袁掌门说,你同一位叫‘虫娘娘’的阿婆关系很好。我们急需从她手里买一批货,希望你能帮忙引荐。”

宋绮年饶有兴味地问:“你和袁康合作得怎么样?”

“我们还处在磨合阶段。”傅承勖含蓄道。“袁掌门性格和行事方法都和你大有不同。但他给我提供了很多宝贵意见。”

“真没想过你们俩居然会有合作的一天。”宋绮年感慨,“可见只要活得够久,就什么都能见到。没准将来,我们还有和郭仲恺合作的时候呢。”

“那‘虫娘娘’的事……”

宋绮年瞅着傅承勖,忽而眯起了眼。

“我记得你以前向我炫耀过,你从中学起就是毕业生代表,学生会主干,经常上台发言。”

“……是。”

“所以,你一定写得一手很好的演讲稿,对吧?”宋绮年道,“从我见你第一面,就发现你很会忽悠人。你很懂得抓住人心弱点,煽动听众的情绪,并且将自已烘托得非常高大。”

“很显然,我没有忽悠住你。”傅承勖啼笑皆非,“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宋绮年道:“我受邀去务本女中做演讲,主题是女性进学和就业。虽然出了这个案子,不知道学校还会再请我去不。但是我还是想做好准备。”

“你要我替你写演讲稿?”

“就傅先生对我个人经历的了解,以我的口吻写一篇演讲稿,应该不难。”

“但了解你的经历,不等于了解你的内心所想。”

“确实。”宋绮年点头,“但在鼓励女性进学和就业上,我们俩的观点是一致的。我相信你一定会给出很中肯的建议,帮助到那些女学生们。除非,长久以来,你都在假装支持女性独立。”

“当然不……”

“那就这么说定了!”宋绮年快刀斩乱麻,“你要答应了,我现在就可以为你联系‘虫娘娘’。”

傅承勖被宋绮年那狡黠的模样逗笑了,目光和语气都充满了溺爱。

“成交!”

傅承勖的速度很快。

次日一早,一张演讲稿就被信使送到了宋绮年的手中。

“如何?”傅承勖的电话随后也到了。

“嗯……”宋绮年皱眉看着稿子,“看得出在模仿我的口吻,但过于做作了点。”

电话线那一头,傅承勖闻言哂笑。

“我毕竟是一个男人,宋小姐。如果我能把女性口吻模仿得惟妙惟肖,那才有些问题了。”

宋绮年讥笑:“男人就喜欢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说话,所以你的稿子也是在训诫听众。可我想让女学生们把我当作朋友,我想以平等的姿态和她们交流。我只是比她们多走几步的一个前辈,而不是过去传教布道的。”

傅承勖是个虚心受教,出稿速度又很快的人。

到了中午,第二张演讲稿就被送到了宋绮年手里。

“口吻比较亲切了,但是你的侧重点全在进学和工作带来的好处上。”

“你不是想鼓励女学生进学和就业吗?”

“是鼓励,而不是忽悠。”宋绮年道,“我希望女孩们对可能遭遇的各种情况都有所准备。”

“比如?”

“招收女学生的专业十分有限,学成了又难找工作。更不用提工作中会遭遇各种歧视。你知道现在同样的职位,哪怕女职员资历和能力都胜过男职员,女职员的薪资却只有男性的一半不到吗?”

傅承勖当然知道薪资不平这事。但他毕竟是顶层管理人员,平日里不会过问普通员工薪资这种小事。

“所以,女人不光是有才华、有上进心就够了。”宋绮年道,“我们还得拿出胜过男人百倍的毅力和努力,才能在社会上同男人分庭抗礼。”

放下电话,傅承勖靠进椅子里,若有所思。

秘书敲门进来:“傅主席,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傅承勖望向这个为自已工作了好几年的女秘书,忽而问:“黄秘书,你的级别比朱秘书高,是吧?”

“是。”

“那薪资呢?也一样?”

黄秘书明白过来,苦笑道:“朱秘书每个月比我多十块。”

“可你的资历也比他老。”

“规定就是这样。”黄秘书无奈,“不光我们银行,所有行业都一样。男人要养家糊口,拿得自然比女员工多。”

“但这并不公平。”

“是的。”黄秘书坦然道,“不过,我们已经比家母那一辈好多了。家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主妇。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社会始终是在进步的。我相信我的女儿会过得比我更好。”

傅承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给我安排个时间,我会和人资部的胡经理谈一谈这个事。”

即便是傅承勖,也不敢保证能立刻改变整个行业的规则,并且无视约定俗成的制度,将公司里男女员工的薪资提成一样。但为女员工争取一些福利作为补偿,作为一名董事长兼职总经理,他还是能做到的。

黄秘书双目发亮,用力点头:“是!”

第三份稿子在晚餐时分送到了孟家庄园。

连同稿子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锅香喷喷的红酒烩牛肉——这是宋绮年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真肉麻!”孟绪安直啧啧,“明皇千里给贵妃弄荔枝,也不过如此了。我还能把宋小姐给饿着不成?”

虽然很不高兴傅承勖瞧不起自家的厨子,但孟绪安吃起红烩牛肉来,可谓大快朵颐。

“那么,这次稿件的质量如何?”傅承勖在电话那头问宋绮年。

“还过得去。”这一次,宋绮年不得不承认,“虽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润色,但勉强合格了。”

傅承勖淳厚的笑声顺着电话线传来:“那么,‘虫娘娘’那边……”

“我已经给她捎了口信了。”宋绮年道,“你们直接上门取东西就是。对了,老太太好酒喜荤,你最好带上好酒好肉。”

宋绮年的口信效果很好。

傅承勖次日就亲自去拜访了“虫娘娘”,顺利地带回来几个装满了白蚁的大玻璃盒子。

吴家安保措施不算严格。傅家两个手下很轻易地就混了进去。

他们兵分两路。一个人假扮送牛奶工,把装白蚁的盒子放在牛奶箱子里,大摇大摆地进了吴家的厨房;一个人则假装成男仆,溜到二楼,钻进了主人家的卧室里。

几大盒子白蚁在吴家得到了新生。不过一夜,它们就攻占了吴家,爬满墙壁的缝隙,在空中飞舞。

次日一早,吴家下人们起床下楼吃饭,便觉得不对劲——屋子里霎时多了一大群漫天飞舞的小虫子。

女仆进主卧打扫卫生。一开门,受惊白蚁嗡地腾空而起,迎面扑来,把女仆吓得尖叫。

王管家眼睁睁看数只白蚁从眼前飞过,在餐桌上爬来爬去。他舀起一勺粥,发现里面还浮着一只溺毙的白蚁,险些就进了他的肚子。

厨娘和下人们纷纷来找管家汇报:“这是闹白蚁了!得赶紧买药杀虫子!”

虽然这白蚁出现得有点太突然了,但肯定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杀虫还是其次,宅子里那一整套名贵的红木家具,和那些珍贵木制藏品,都得赶紧换个地方放,可不能被虫子祸害了。

王管家当天便着手安排将家中的木制品转移,藏品就包括那一尊观音浮雕。

“和我之前预计的一样。家具和藏品都会运去吴家的西郊庄子。”傅承勖摊开一张上海地图,在地图上一处画了一个圈,“吴家的藏品非常多,他们的人手和车都不够,已经找了一家搬运车队。预定的搬运时间是明天上午八点,车队将会走这条路出城……”

傅承勖用蓝笔画出一条路线。

“中途会经过铁路货运西站。这里岔路很多,路上都是货车,高峰期很容易堵塞,方便我们下手。”

情报那么详细,让袁康不禁问:“你收买了搬运车队?”

“不。”傅承勖道,“我买下了搬运车队。”

“……”

这日天还没亮,搬运车队便抵达吴家,开始装货。

吴公馆的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一件件藏品装进木箱子里,然后,搬运队的工人再将木箱子搬到车上。

那一个观音浮雕体积太大,装不进大货车里。搬运公司又调来了一辆小卡车,专门用来运它。

一切准备就绪时,正是早上八点。

阿宽开着小货车打头阵,几辆大货车随后,有序地驶出了吴家大门。王管事则搭乘吴家的小轿车押后。

早晨的市区,路上车马如龙,货车队有条不紊地在车流里前行。

傅承勖已在沿途设下哨岗。车队经过,哨岗的人便会拨打电话,汇报车队方位。

“三爷,他们已经到五号位了。”手下汇报。

傅承勖正在看报纸。

那一艘美孚油轮至今还未抵港,油价不断攀升,给金融界也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傅承勖带着数名手下,蹲守在一栋位于货运站附近的仓库里,周围都是错综复杂的小马路。

早晨是货运站交通最繁忙的时段,满载着货物的车正流水般从火车站里驶出,沿着一条条小马路,奔赴城市各处。

吴家的车队驶入这个片区,同那些运货的大货车们汇集,速度明显减慢。

打头的小货车刚刚经过路口,一辆满载着货物的卡车突然从岔路里横冲出来,一急转弯,插进了车队里,车斗里的货物也被甩了出来。

搬家的货车紧急刹车,避开了货箱,可管家他们搭乘的轿车却是反应不及,一头撞在前车的屁股上。

本就繁忙的马路被一刀两断,一时间,叫骂声、车喇叭声响彻整个路口。

阿宽开着小货车,似乎毫无察觉地继续向前行驶。火车很快就穿过下一个路口,左转驶入了一条岔路,停在一栋屋子前。

傅家手下一拥而上,打开货箱的门。装着观音木雕的大箱子就躺在车厢里。

阿宽跳下驾驶舱,和手下们一道开始搬运木箱。

傅承勖走出了仓库,看着手下们将木箱搬到了另外一个货车上。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一声细微的声音被耳朵捕捉,几乎同一时间,货箱的门上突然爆起一簇火花。

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傅承勖迅速蹲下。

“有埋伏!”阿宽大喝。

下一秒,子弹如冰雹一般飞来。

窗户碎裂,伤员倒地呻吟,货车的车厢也被打得千疮百孔。一大群持枪的精壮男子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仓库团团围住。

枪声响彻林地上空,鸟儿从林中惊飞而出,一只野鸟中弹落下。

猎犬兴奋地狂吠着,朝野鸟落下的方向冲去。

“漂亮。”孟绪安大声赞道。

宋绮年谦虚地笑了笑,给猎枪装着子弹。

她已在孟绪安的庄园里住了四日了,吃着山珍,睡着高枕,却依旧觉得度日如年。

倒不是孟绪安难相处。

这男人虽吊儿郎当的,但待客十分周全有礼。孟家的庄园华美舒适,饭菜可口,下人的服侍也很尽心。

可这里与世隔绝,宋绮年只能在报纸上了解外头的动静,让她觉得十分被动。

这一日,孟绪安想起傅承勖提过宋绮年枪法很好,热情地邀请宋绮年去打猎。宋绮年正觉憋闷,欣然同意。

到了野外,宋绮年对准林子上空的鸟,一枪一个,弹不落空。

孟绪安在旁边看得又佩服又有些不服气。

“傅承勖那边最近没有新消息?”宋绮年问。

孟绪安朝一只飞出草丛的野鸭开了一枪,没打中,一脸悻悻。

“别担心啦,宋小姐。有阿宽在,老三不会有事的。就他正在干的事,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哦,我没担心他。”宋绮年道,“我甚至不担心我的案子。”

“那你在发什么愁?”孟绪安好奇。

宋绮年斟酌了片刻,道:“傅承勖正在同新光会做斗争。虽然初衷是想抓住他那个堂妹,但打击新光会却是一件正义的事。而他一直在孤军奋战,甚至还遭人误会,名誉蒙尘……”

“你这是在心疼他?”孟绪安的牙齿有点酸。

“当然不。”宋绮年一口否定,却又丢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在嫉妒他!”

这话可把孟绪安整懵了:“为啥?”

“为啥不?”宋绮年反问,“他正在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这是一件多有意义,多伟大的事。更别说这事成功后,给他带来怎样的美誉。可是——”

宋绮年气恼:“——我只是他的大计划里无关紧要的一部分。以我的本事,我明明可以派上更大的用场,可他没邀请我入伙,甚至没想过和我分享他的计划!现在,他在外面冒着枪林弹雨建功立业,而我只能被困在这里打野鸭子!”

宋绮年越说越气,朝着天空随意放了一枪。这次她没有打中,野鸭死里逃生,拼着老命拍着翅膀飞远了。

孟绪安惊讶过后,哈的一声笑起来。

“老三说得没错,宋小姐,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你要知道,绝大部分女性都不会说出你这一番话——她们甚至没有这个意识。”

“建功立业的意识?”宋绮年不以为然,“那你可错了。这世上从来不缺花木兰,你只是没有遇到她们而已。”

“所以我说‘大部分’嘛。”孟绪安狡黠一笑,“宋小姐,你也别怪老三把你撇在一旁。保护心爱的女人是每个男人的天性。再说,这世上,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稀缺。要不然,古往今来怎么有那么多有志之土郁郁而终?一旦有人攒了个局,别说请你们女人入局,不是特别瞧得上的男人,我们都不带着一起玩!你想掺和进来,你就不能等男人来邀请你,你得自已去争取。”

话说刚完,孟绪安眼角捕捉到一只飞出林子的野鸭,急忙转身。

枪声响彻林地上空,野鸭拍着翅膀徐徐飞远,那呱呱叫声仿佛在嘲笑孟绪安的准头。

下一秒,宋绮年咔嚓上膛,对准野鸭就是一枪。

野鸭应声落下。

孟绪安:“……”

“你说得很有道理,孟先生!”宋绮年一扫之前的郁闷,笑容充满了干劲儿,“我本来觉得这是傅承勖的家事,不便插手。但经你这么一启发,我应该努力去争取这个机会!谢谢你!”

孟绪安被奉承得浑身舒服,准头大为长进,接下来屡发屡中,收获颇丰。

宋绮年有意承让,更是让孟绪安这个东道主出尽了风头。

中午空气越发闷热,看天色像是有雨,他们才满载着猎物打道回府。

刚下车,一个管事便迎了上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孟绪安。

孟绪安的目光扫过纸条,眉尾轻轻地挑了一下。

“怎么了?”宋绮年问。

“没什么。”孟绪安收了纸条,神色如常,“我临时要出门办点事。只是,把你丢下不是待客之道。所以,恐怕要劳烦宋小姐随我走一趟了。”

“客随主便。”宋绮年随和一笑,“什么时候动身?”

“如果你不累,我们这就出发。”

“那我去收拾行李。”宋绮年微笑着,同孟绪安错身而过,走进了屋子里。

一离开旁人的视线,宋绮年抬起手,指缝里夹着的正是那一张纸条。

是一封电报,只有简短地一句话:“请速转移宋小姐。”

宋绮年面不改色,将纸条揉成了一团。

书房里,孟绪安刚刚打完了一通电话,扭头吩咐管家:“我先把宋小姐送去南京的别苑里,让那边的人把屋子准备好。等我回来后,再把……”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了个空。

那张电报明明被自已揣进口袋里了的,一眨眼的工夫,却不见了。

丢了的可能性不大,那就是有人拿走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谁近过他的身?

孟绪安反应过来,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

宋绮年依旧穿着那一身打猎服,提着一个旅行袋,无声地钻进了孟府的车库。

光看这一座徽派庄园,就知道在生活上,孟绪安的派头比傅承勖的要大很多。他家的车库里果真停了七八辆款式各异的高档轿车。

宋绮年选中了一辆最漂亮最新的黑色轿车,将包袱丢进副驾。

正要跳进车里,孟绪安的声音同清脆的钥匙声一同响起。

“宋小姐,你倒是有眼光。”

宋绮年只得转过身去,对上孟绪安狡黠得意的笑容。孟绪安从一辆小卡车后走了出来,手里晃着车钥匙。

“这辆梅赛德斯奔驰770是奔驰的最新一款车,在国外才刚刚开始预售。”孟绪安道,“我是托了关系才提前提到,好不容易运到国内的。宋小姐想去哪里?”

“兜风。”宋绮年假笑。

“带着行李?”

“那不是行李。”宋绮年道。

孟绪安把袋子打开。里面装的确实不是行李,而是宋绮年从他的军火库里偷来的枪支和弹药。

“你是怎么找到……算了,不提这个了。”孟绪安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宋小姐,傅承勖把你托付给了我,我有责任确保你的安全。请随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样我才好向老三交差。”

“不。”宋绮年面带微笑地果断拒绝,“孟先生,是你鼓励我应该主动争取上桌吃饭的。眼下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还能还傅承勖的人情,我怎么会放弃?”

“……怎么又成是我鼓励的了?”孟绪安的太阳穴直抽疼,“宋小姐,我知道你关心老三,但你这是在给老三添乱。你为什么不能像普通女人一样,乖乖地待在屋里等男人回来?你不是裁缝吗?你要是无聊,我可以找点针线活给你做……”

孟绪安一段话,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每一句都饱含着赤裸裸的歧视。

宋绮年都被气笑了,摇头:“no wonder you're still single.”

“……”孟绪安再遭重创。

傅承勖插刀,宋绮年又补一刀。这两口子真讨厌!

“孟先生已经和阿宽他们联系过了吧。”宋绮年收拾着枪支,“傅承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电报你不是已经看了吗?”孟绪安敷衍着,“就是让我给你换个地方。我打算带你去南京……”

“傅承勖的情况,孟先生。”宋绮年追问。

“等到了南京,我就告诉你。”孟绪安耍赖。

宋绮年微微一笑,看向这辆豪华轿车:“这车很贵,对吧?”

“是啊。”孟绪安隐隐有点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宋绮年提起一杆猎枪,对准了仪表盘。

“啊——你要干吗?”孟绪安惨叫。

宋绮年带着甜美的微笑,说着恐吓的话:“告诉我傅承勖的真实情况,否则我就让这辆车直接返厂维修!”

孟绪安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真不知道……”

宋绮年给枪咔嚓上膛。

“啊啊啊!我说!我说!”孟绪安投降,“傅承勖为了偷一个佛像,中了新光会的圈套,被抓了。”

宋绮年诧异:“他都已经曝光了,还在继续找那批古董。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孟绪安翻白眼,“你赶紧把枪放下!放下!”

宋绮年放下了枪:“我知道那批古董对他来说意义非常,可也不能把自已给搭进去。”

“阿宽他们已经在组织营救了。”孟绪安道,“我一会儿也会过去帮忙。宋小姐就按照老三的意思,跟着我去南京吧。我在紫金山上有一个度假别墅……”

“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宋绮年笑容甜美,语气却十分强硬,“孟先生,你现在只有三个选择:要不就放我走,要不就跟着我一道去救傅承勖。”

“第三个选择呢?”

“我把你敲晕,然后我去救傅承勖。”

“……”

“我知道孟先生是关心我,我也非常感激。”宋绮年双手握住孟绪安的手,用力摇了摇,“傅承勖当初说,我安全了他才可以全力以赴。这话是很感人没错。可他现在都全力以赴到被抓了,那我是否安全对他也没什么用了,不是吗?”

孟绪安头疼得厉害,只好道:“司令部还在到处找你。你一露脸,他们肯定会来抓你。”

“我长了脚,我会跑。”宋绮年不以为然,“好啦,别耽搁时间了。有什么话路上说吧。”

说完,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我来开车!”

孟绪安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果真又摸了个空。

宋绮年跳进驾驶座里,将车发动。

高档跑车的马达咆哮声格外低沉浑厚,听得人心血澎湃。难怪孟绪安这么宝贝这辆车。

“真是……什么汉子找什么婆娘……”孟绪安不情不愿地坐进了副驾里,“你简直是傅承勖照着自已在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

宋绮年熟练换挡,一脚油门。

车如野兽咆哮,冲出车库。

受新闻风暴影响的除了几位当事人,还有巡捕房。

孙、覃两家的丑闻被公之于众后,相关的政要纷纷前来询问案情进展。司令部受孙家拖累,颜面大损,也和巡捕房互相推诿。

郭仲恺再长袖善舞,也有些顶不住上级们的压力,只好频频催促袁康。

袁康已将手头的证据查了个彻底,就差尸检报告了,于是硬着头皮去停尸房催周理光。

“尸检报告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你给个准数?”

周理光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问:“谁的尸检报告?”

“当然是孙开阳的!”袁康吼道。

“那你得说得明确一点。”周理光一脸平静,“我手里有七个非正常死亡的死者要检查。”

“别的死者关我什么事?我现在只负责孙开阳的案子。”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周理光一本正经地反问,“我是法医,我的职责权限不包括了解警探们各自负责哪些案件……”

“好了,好了!”袁康在旁人的窃笑声中扶额,“你就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拿到孙开阳的尸检报告?给你买午饭,还是帮你家倒马桶?”

周理光道:“我自已带了午饭,而且我家用的是新式抽水马桶……”

在看到袁康濒临疯狂的目光后,周理光总算明白了过来。

“哦,反讽……好吧。”她叹气,“我将孙开阳的一份血液样本送去了有专业设备的医院进行检查,还在等报告。但对他的其他检查我已经做完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袁康叫起来。

“因为没有拿到血液检查的报告,我还不能对他的死因做出最终结论。”周理光严肃道,“将片面的检查结果交给你,尤其鉴于你低下的理解能力,极有可能导致你对案情作出错误的判断。”

顾不上计较“低下的理解能力”,袁康将那份报告一把从周理光的手里夺了过来,急匆匆翻开。

“你必须记住,”周理光叮嘱,“这只是其中几项检查结果,并不是最终的尸检结论……”

“孙开阳不是被剪刀扎死的?”袁康惊愕。

“没错。”周理光道,“他被剪刀扎入心脏的时候,已经死亡了。”

“所以凶手这么做是糊弄我们,栽赃宋绮年?”

“你在问我?”周理光反问,在看到袁康无语的目光后,再度反应过来,“哦,自言自语。”

袁康长叹了一声,继续往下看:“那真正的死因是——”

“颈骨严重错位压迫神经导致的窒息。”周理光指着墙上一张人体部位图解释给袁康听,“死者的第一节 脊椎——我们通常管它叫c1,和c2严重错位,c2和舌骨还有骨折。同时,死者脸部和脖子的皮肤上有清晰的手掌印……”

“孙开阳是被人抓着脑袋拧断了脖子!”袁康立刻推断出了结论。

“对。”周理光道,“而且根据手掌印的尺寸,凶手应该是个男人,或者手掌特别大的女人。总之,和宋绮年的手掌尺寸不符合。”

“我就知道这孙子是被男人杀的!”袁康兴奋,“宋绮年怎么可能把他打成那样?”

“关于这一点,”周理光又推了推眼镜,“你可以去看看前一页。孙开阳身上的伤,有一部分是和人搏斗时造成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已造成的。我怀疑他服食了某种兴奋剂,或者迷幻剂,导致他发狂打砸并且受伤。所以,我将他的血液样本送去做详细检查。”

关于孙开阳莫名其妙发狂这个事,袁康倒是早就知道了。

“还有,孙开阳枕骨骨折是被瓷器击打造成的。”周理光道,“其实这个伤导致了他颅脑内出血,如果放任不管,他也会死。而且这还说明,凶手动手时,孙开阳是处于昏迷状态的。”

“总之,他是被一个男人拧断脖子才死的,对吧?”袁康高兴。

“不见得。”周理光一板一眼道,“我还是要根据血液的化验报告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对我来说已经够了!”袁康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太感谢你了,周小……周法医。我一定要请你下馆子好好吃一顿!”

周理光拒绝:“我从不下馆子!”

“从不?”袁康诧异,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饭店在我看来都存在严重的卫生隐患。”

袁康这时已有点后悔多嘴问那么一句,可又忍不住继续问:“你是觉得,外头的馆子很脏?”

“不是觉得。”周理光道,“我是根据充分的调查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袁康笑起来:“什么调查呀……”

这是一句调侃。但周理光理解为了提问,于是回答:“早在我还在医学院就读的时候,做过一份调查,发现百分之九十八的男性在解手后不会洗手……”

袁康和在场的几个法医、助理都是男人,听了这话表情都顿时一僵。

“……而这个数据在低教育、低社会阶层的男性里,可以达到将近百分之百。而饭馆里的厨师、学徒、跑堂的,全都属于这个阶层。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些为你做菜,把饭菜端到你面前的人,他们的手在碰你的食物和碗筷之前,还碰过什么……”

“啊——”男人们齐声惨叫,“别说了!别说了!”

周理光将手一摊:“你们现在理解我的结论了吧?”

男人们一个个面如菜色。

袁康忍不住问:“你……这么讲究的,怎么还在这种……满是死人的地方工作?”

周理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袁康,一字一顿道:“我又不吃尸体!”

袁康:“……”

他带着那份报告,在旁人的讥笑声中逃离了停尸房,直奔郭仲恺的办公室而去。

郭仲恺看了尸检报告,神情晦涩,吩咐袁康:“把门关上。”

袁康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一头雾水。

郭仲恺严肃道:“因为孙家兄弟都和新光会勾结,让我想到了一个人:江映月。然后我亲自联络了广州那边的警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江映月的弟弟和她的母亲,在处理完了江映月的后事后,突然消失不见了。”

袁康一愣:“逃了?”

“不像。”郭仲恺摇头,“他们的身份信息和住址,全都是假的。我觉得他们并不是江映月的家人。我怀疑他们,包括江映月,都是新光会的人!”

袁康也瞬间反应过来:“照这么说,孙开胜是被江映月所杀。孙开阳发现了,江映月要杀他灭口,不料被孙开阳反杀。然后新光会再杀孙开阳,为江映月报仇。”

“还有一件事。”郭仲恺道,“当初给江映月验尸的,是梁法医。他在结案后就辞职了,说是回老家伺候老娘。可我前日托人去找他,发现他在辞职不久后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他这是替新光会办完了事,被灭口了!”袁康冷声道。

“很有可能。”郭仲恺点头,“老梁在巡捕房里干了一辈子,但听说他留下的遗产居然有两万块,以至于他的遗孀正和他老娘打官司争遗产。”

“这是新光会给他的卖命钱!”袁康越发确定自已的推测,“江映月肯定没有死。孙开阳对她纠缠不休,她假死逃走,并且收买法医伪造死亡。然后她又派人杀了孙开阳。总长,宋绮年是无辜的!应该立刻取消对她的通缉!”

郭仲恺刚要回应,小杨满面红光地推门而入。

“总长,有大鱼出水了!魏史堂来上海了!”

郭仲恺拍案而起:“你确定?”

“魏史堂?”袁康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他不是个所谓的‘大将军’吗?早些年在华中一带有些势力,后来被北伐军打得跑进山里躲起来了。”

“就是他!”小杨道,“今早九点左右,西货运站附近的巷子里发生了骚乱,有人开枪打劫。警察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跑走了,但抓到了几个被落下的伤员,其中一个还是魏史堂的副手马彪。马彪交代,魏史堂来上海了!”

“可魏史堂不在老窝里待着,跑回上海来做什么?”郭仲恺纳闷,“他在巡捕房里可是榜上有名,身上有好几桩命案呢。”

小杨更加兴奋:“您猜怎么着?马彪交代,魏史堂这次冒险跑回来,是为了抓他的侄子。他们魏家当年家产分得不均,大份的在侄子手里。那侄子之前一直躲在美国,最近才回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魏史堂这才冒着被抓的风险跑出来了。”

“等等!”袁康的神色一时十分古怪,“魏?美国?魏史堂的侄子是……傅承勖?”

“诶?”小杨惊愕,“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是审了马彪才知道傅承勖原本姓魏的……”

郭仲恺也朝袁康瞥了一眼。

“我的消息一向灵通。”袁康理直气壮,“傅承勖被魏史堂抓去哪里了?”

“南边三里镇下面的吴家村。”小杨看着口供,“那里有个吴家庄,主人和魏史堂认识,借了庄子给他用。”

“小方,把能带上的人都带上!”郭仲恺拉开抽屉取出配枪,“一定要乘此机会将魏史堂抓住!”

看这架势,郭仲恺是要亲自领队了。

“哦,对了。”小杨又补充了一句,“刚才司令部的联络员来了电话,说他们的探子发现了宋绮年的踪影,叫我过去和他们一道抓人。”

轰的一声,袁康的头皮顿时炸开。

傅承勖前脚被抓,阿狸后脚就暴露了行踪。这傻丫头肯定是前去救傅承勖,被司令部的探子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