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生死搏斗

宋绮年用别针挑开了一楼一个房间的窗户,和傅承勖翻了进去。

他们都有丰富的经验,知道如果这是个陷阱,对方很有可能在屋里也布置了人手。他们贸然闯进来,不知会产生什么后果。

“你知道对方是谁,对吧?”宋绮年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观察着外面的情形,一边质问傅承勖。

“我……大致能猜得到。”傅承勖老实承认。

“等这事完了,你一定得给我一个交代。”宋绮年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傅承勖一眼,“要是小双出了事,我更是和你没完!”

傅承勖苦笑。

书房里的家庭伦理大戏还没唱完。不光覃家的下人,不少爱管闲事的客人也凑在外头偷听。这倒是大大有利于宋傅二人的行动。

他们从房间里溜了出来,没走主楼梯,而是沿着下人用的侧楼梯往上走。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从楼上传来。

可楼下众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热闹,竟无人注意到这一声异响。

宋傅二人却是立刻变色。

因为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二楼覃凤娇的卧室。

两人加快脚步奔上二楼,就见一个男仆堵在了楼梯口。

“对不起。”男仆伸手拦住他们,“这里客人止……”

他看到了宋绮年,明显一愣。

他认出了宋绮年,并且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意外!

这人不对劲!

宋绮年正要出声提醒,位于前方的傅承勖已冲了上去。

他出手狠击男仆咽喉部,让对方哑了嗓子,紧接着又一记勾拳捶在胃部,再抓着头发把对方的脑袋重重拍在了墙上。

全程不过两三秒,男仆便倒地昏迷。

每一招都干脆利落,充满力量。论徒手肉搏,这个男人确实占据很大的优势。

宋绮年上前搜身。

果不其然,搜出来短刀、绳索等工具——此人是假冒的。

又一声轰隆巨响自覃凤娇的卧室传来,还夹杂着野兽般的咆哮。

这声音太响了,必然会惊动旁人。

宋绮年把短刀丢给傅承勖,率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眼看就要抵达卧室,隔壁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又有一个男仆冲了出来。

宋绮年当即伸脚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傅承勖顺势把人揪住,提膝狠撞。

男人腹中翻江倒海,翻着白眼直作呕。

宋绮年这时已冲进了覃凤娇的卧室里,眼前的景象让她头皮一紧。

就见屋内一片狼藉,孙开胜正衣衫不整地将小双压在身下,喉中不断发出赫赫咆哮。

可与其说孙开阳是在行非礼之事,倒不如说他是想撕咬小双。他面孔涨成紫红色,目眦欲裂,龇牙嘶吼,完全就是一头发了病的疯狗。

万幸小双不是柔弱之辈。她奋力反抗,正和孙开阳在地上扭曲厮打着。

宋绮年抓起一个矮凳冲过去,朝着孙开阳的后脑重重一敲。

孙开阳身躯一僵硬,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小双趁机用力将她踹开。宋绮年忙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受伤了吗?”宋绮年上下检查着小双的情况。

小双浑身颤如打摆子,死咬着牙关摇了摇头,嘴里却尽是血腥味。

宋绮年也看到她胳膊上的流着血的牙印和皮开肉绽的划伤。

门外忽然传来人声:“先生……您怎么啦?”

屋内这情景可绝对不能让人看到。

宋绮年飞速将门关上,并且反锁。

屋外,傅承勖扶着被自已打晕了的男仆,朝两个听到动静上来查看的下人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上来找洗手间,发现他晕倒在地上。”

一边说着,把手里的人递了过去。

覃家的下人纳闷:“这谁呀?怎么没见过?”

“不是你们家的人吗?”傅承勖明知故问。

两个下人都摇头:“我们家没有这号人。”

“那你们可得好生问清楚了。”傅承勖拉长了语调,“今天人这么多,没准混进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此时的卧室内,宋绮年从覃凤娇的衣柜里翻出一条丝巾,正给小双包扎伤口。

小双的嗓音细细颤抖:“我刚进来,他就从衣柜里冲出来的,疯了一样要咬我。师叔,这怎么回事……”

宋绮年面色铁青,朝昏迷中的孙开阳瞥了一眼。

“他一定被人下了药,特意被藏在衣柜里,就等着袭击……袭击我!”

“你?”

“不论是谁干的,他们以为来的人是我。你只是替我受了罪……”

孙开阳发出一声诡异的呻吟,倏然睁开了眼。

宋绮年和小双都浑身一震,大吃一惊。

这男人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竟好像修炼成了不死之身。

宋绮年示意小双屏住呼吸。

门外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了进来,两个下人磨磨蹭蹭地,正商议着怎么把那个男人抬下去。

傅承勖已不耐烦:“你们俩,一个抬胳膊,一个抬脚,不就行了?”

两个下人又为谁抬胳膊谁抬脚争了起来。

孙开阳喉中咕噜噜地响着,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显然,小双也没让孙开阳讨着什么便宜。他也从头到脚都是伤,血流如注。可也不知道他被下了什么药,神情麻木,似乎毫无痛觉。

门外有人,宋绮年只好带着小双小心翼翼地朝窗户退去。

落地灯早在之前的打斗中跌落熄灭,屋内只有窗外照进来的庭院灯光。而孙开阳喉咙中发出的声音给这片幽暗增加不少阴森森的气氛。

小双的脚踩在了一块碎玻璃上,清脆的咔嚓声引得孙开阳猛地转过头来。

下一秒,宋绮年将小双用力一推,两人分别朝着两个方向闪躲。

孙开阳咆哮着扑了过来,撞在了墙上,身体里发出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宋绮年她们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可孙开阳好像个没事人,转身又朝着最近的小双扑过去。

小双拼命闪躲。

宋绮年挡在她身前,飞起一脚踹中孙开阳的太阳穴。

孙开阳撞在家具上,发出巨大声响。

走廊里,两个覃家下人停下了脚步。

“什么声音?”

“外头在放烟花吧?”傅承勖笑眯眯地解释,突然指着那个男人大呼,“哎哟,他要醒了!赶紧的,不然他就要逃了!”

两个下人再顾不得其他,急忙把人往楼下抬。

卧室内,宋绮年从洗手间里奔出,手里抓着抽水马桶的瓷砖盖。

眼看孙开阳又要将小双抓住,宋绮年挥舞着马桶盖朝他脑袋狠狠拍去。

咣当巨响,马桶盖碎裂成三块。孙开阳的身躯一晃,轰隆一声再度倒地。

小双背靠着房门大口喘气。

房门上突然响起敲门声,小双本就惊魂未定,被吓得险些尖叫起来。

宋绮年忙道:“别怕,是傅承勖!”

小双这才颤抖着手将门打开。

傅承勖闪身而入,目光飞速将屋内一扫,最后落在孙开阳身上。

“死了?”

宋绮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孙开阳的脉搏,松了一口气。

“没死……居然还没死!他们给他下了什么?秦始皇的不死药吗?”

“别管他了。”傅承勖飞速脱下西装外套,丢给宋绮年,“你们得赶紧撤!”

宋绮年用西装把一身血迹的小双给裹住,带着她朝外走。

“等等!”小双指着沙发,“缂丝落到那下面了!”

“别管了!”宋绮年将小双用力拽了出去。

傅承勖没有急着离开现场。

他先是摸了摸孙开阳的脉搏,确定他确实还活着,然后再度将室内情形仔细地看了一遍,视线落在碎成几块的马桶盖上。

傅承勖掏出手帕,飞快地将马桶盖碎片仔细擦了一遍,然后把装着缂丝的相框从沙发下掏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傅承勖才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就在傅承勖走后,近乎死寂的卧室里,一扇伪装成墙壁的小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踩着满地碎片,走到了孙开阳身边。

“你首先是千影门的掌门,其次是个师父,最后才是个假警察!”

傅公馆的书房里,宋绮年握着电话听筒,正气急败坏地骂着对面的袁康。

“小双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师门办事,从来没有单枪匹马的先例。再轻松的任务,也得是两个人去办。今天要是大双在,小双至少能早一点得救,也就不会被伤成这样了!”

小双的伤已包扎好了,双臂连着脖子都缠满了绷带,脑袋上打了一个大补丁,左脸也紫肿起老大一块。她的手不方便,董秀琼正端着一碗补汤在喂她喝。

袁康今晚恰好值夜班,正在巡捕房里。

他被宋绮年骂得耳朵快要烧起来,又不敢挂电话,很是苦恼。

“大双没跟着?”袁康压低嗓音问,“这事你可冤枉我了。我明明把他派了过去的。”

“大双要是在场,怎么会不出来帮忙?”宋绮年反问。

小双这时怯生生道:“师叔,别怪师父。他派了我哥来的。我嫌我哥啰唆,把他给支走了……”

她就坐对面,说的话袁康也听到了,当即皱眉。

“那大双跑哪儿去了?”

小双埋下头:“我……我骗他地点在张家,他现在估计还在那边等着我……”

要不是正在巡捕房的办公室里,袁康已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了。

“你……阿狸,赶紧把这丫头给我送过来!”

“好啦。”宋绮年这时又出来唱红脸了,“孩子一身都是伤,你要教训她也好歹让她先歇一晚上。再说了,她不听话,还不都是你给惯的。现在知道错了吧?”

袁康一口气顺不过来,险些背了过去:“你还真是什么事都能找借口推我头上,是吧?”

傅承勖眼看吵下去没意义,出来打圆场结:“总之,不幸中的万幸,小双姑娘伤得不重,货物也顺利取回来了。小双姑娘不宜挪动,今晚先在我这里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商讨吧。”

宋绮年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来,我带你去客房。”董秀琼扶起小双,“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小双一拐一拐地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朝宋绮年深深鞠躬。

“多谢师叔救了我一命。我……我以前不懂事……”

宋绮年摆手:“你这次也是替我遭了罪。先好好养伤吧。”

等小双他们离去了,宋绮年靠进沙发里,长长叹了一声。

傅承勖端来一杯养生茶:“我知道你现在就想来几口酒,但你有伤,只能喝茶了。”

“你是说这个?”宋绮年晃了晃扎着绷带的手,“这算什么‘伤’?”

她用马桶盖子砸孙开阳的时候,盖子碎裂,将她的手掌割破了。

好在伤口并不深,不需要缝针。

傅承勖在一旁坐下,注视着宋绮年,道:“此事和一个叫新光会的黑帮有关。”

宋绮年有些意外。

她还正盘算着怎么借着今晚的事逼傅承勖透露一点情报,没想到傅承勖居然主动交代了。

“我听大双提起过这个新光会。”宋绮年道,“他说,当初委托袁康和我们在邮轮上抢花瓶的,就是这个帮派。你和他们有仇?”

“确切地说,他们头目,是我正在寻找的仇人。”说到这里,傅承勖露出愧疚之色,“我一直藏在幕后,也以为自已藏得极好……是我失策了。”

“可他们为什么会来对付我?”宋绮年不解。

傅承勖望着宋绮年,一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宋绮年从他的眼中读到了答案。

她的脸颊轰地一阵潮热。尽管竭尽全力维持着镇定,加速的眨眼和不自觉的吞咽已泄露了她的情绪。

因为她对于傅承勖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问:“所以,你表面上是追回被盗的古董,实际上是在找这个仇人?这人是那个邓启明吗?”

“邓启明只是一个手下。”傅承勖道,“而且我确实也是在追回被盗的古董。”

“这一批古董,每一件都和这个新光会有关联?”

傅承勖犹豫了片刻,点头:“是的。”

“那当初委托我去偷古董的,就是新光会?”宋绮年进一步推测。

“不。”傅承勖低垂着眼帘,“不是他们。”

“那是谁?”宋绮年不耐烦了,“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我不想像审犯人一样一条一条地……”

“是我。”傅承勖道。

宋绮年难以置信地瞪着傅承勖。

是他?

傅承勖平静地迎着宋绮年震怒的目光。

“是我委托你去偷了这批古董。或者说,我委托你去偷了一批货,然后告诉你,这批货是一批古董,请你帮我追回来……”

“不是‘告诉’我!”宋绮年硬邦邦地纠正,“是骗了我!”

被背叛的恼怒和羞耻感如一个大浪迎头打了过来,冲散了之前那一阵暧昧旖旎,将她吞没。

“是。”傅承勖承认,“我很抱歉。那个时候的我,做事还比较……不择手段。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和你搭上关系……”

宋绮年不等他说完就站了起来。

傅承勖紧跟着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难言的迫切。

他以为宋绮年又要生气离去。可宋绮年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她连做几个深呼吸,转身走了回来,又坐了下来。

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

“继续说!”宋绮年命令,“把整件事说清楚!”

傅承勖轻吁了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下。

“真正偷走古董的,是我的这个仇人。每一件古董都被此人当作人情送了出去。我也正是根据这一条线索,一边寻回古董,一边找寻此人的踪迹。”

这还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那么,”宋绮年问,“你找到他了吗?”

傅承勖的表情有一点微妙:“此人身份成谜,行踪非常隐蔽,我现在只能说有了几成把握。我也一直隐瞒着自已,暗中向此人发起攻击。但是……”

“但是那个人显然已经发现你了。”宋绮年冷声道,“今晚的事,就是他通过伤害我给你传递个消息。只是小双替我遭了罪。”

“对不起。”傅承勖的嗓音一时说不出地低沉,“我没想到他们会大胆到在宴会上动手。我一直都在尽其所能地保护你……”

这男人的双眼里流露出不容置疑的愧疚和遗憾。这些情绪如胶水一般,让宋绮年觉得难以动弹。

可孙开阳发疯的那一幕,还有傅承勖才坦白的真相,又给了她当头棒喝。

“所以,”宋绮年问,“在我脱离千影门前,你就已经选中我了?”

傅承勖点头。

“为什么是我?”宋绮年问,“天下那么多贼,为什么是我?”

傅承勖抿了抿唇:“缘分吧,也许……”

谁都听得出这是个敷衍的回答。

心中的怒火再度腾起。

“你总是这样。”宋绮年讥笑着摇头,“我总觉得我对人充满戒心,但其实你才是那个拒绝别人走进内心的那个人。我以为我是你可以信任的同伴,但你只是利用我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是这样的,宋小姐!”傅承勖的目光充满着无奈,“当初欺瞒你确实不对。但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这也改变不了你欺骗和利用了我的事实!”宋绮年愤怒地站了起来,“改变不了你隐瞒了关键信息,给我,给其他合作方带来危险的事实!”

傅承勖抬头望着她,一言不发。

不能否认,当一个素来内敛强大的男人露出这种忧伤的、带着恳求的目光时,有多触动人心。

就像一头高傲冷静的雄狮匍匐在脚前,向你乞求怜爱。

那一瞬间,宋绮年突然很想做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她想伸手摸一摸傅承勖的脸。

可今晚发生的种种事件如当头棒喝,让宋绮年的理智占据了上风,压抑住了澎湃的心潮。

她的目光恢复了清澈。

“既然你执意想做一头孤独的野兽。那就去做吧。”宋绮年道,“我们俩到此为止。”

她抓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