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宋绮年坐在床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只用“绮年”二字做店名未免有点单薄。可按照传统,后面加上“服装店”三个字,又有点太普通了。
有哪些词可以替代“服装店”呢?
“绮年时装,绮年制衣,绮年霓裳……好像都差了点。”宋绮年绞尽脑汁,“绮年……华服?好俗气。绮年……羽衣?哈,太夸张了……”
砰砰敲门声突然传来。在这样一个深夜,白日里才和李高志正面冲突过,宋绮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已歇下了的柳姨和四秀奔出房门,都一脸惊慌。
“怎么了?谁呀?”
“我去!”宋绮年沉着道,裹着睡袍朝楼下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上的小窗。
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位不速之客不是李高志,而是张俊生。
宋绮年松了一口气,关上小窗,打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酒气。
才几个小时没见,张俊生仿佛变了一个人。
西装似被揉过的咸菜,头发则如大风刮过的鸟巢,脸颊潮红,眼神迷离,分明一副喝高了的样子。
认识这么久,宋绮年不是没见过张俊生醉酒。
过去在派对上,张俊生也喝醉过,却依旧能维持住翩翩公子哥的仪态,只让人觉得可爱。
可此时的张俊生同可爱完全不搭边。
他靠着门框勉强站着,一身酒气臭,邋遢狼狈,和街头路角的醉汉没什么区别。
因怕邻居看到,宋绮年忍着嫌恶将张俊生扶进门。
“你这是怎么搞的?”
张俊生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绮年……你别生气……你千万别不高兴……”
宋绮年即便有菩萨的脾气,这个时候都很难不生气。
“不是让你把冷怀玉送回家吗?你后来又跑去喝酒了?喝醉了不回自已的家,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张俊生却答非所问:“我一直都想让你高兴,可好像总做不好……”
宋绮年心里一软,嗓音也柔和了些:“我知道你的用心,我也很感激。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讨好我。我们是朋友,本该平等相处。”
“不是的……”张俊生摇头,“你不懂……他不高兴……我怕……”
宋绮年眉心皱作一团。
谁不高兴?冷怀玉?
张俊生突然用力抓住宋绮年的手,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
“绮年,你真的是个好女人。我心里一直很清楚……我们结婚吧!”
四秀正端着洗脸盆走过来,听到这话,惊骇地和柳姨对视。
宋绮年看着掌心里那一枚宝石戒指,整个人也懵了。
“倒是一块好石头。”
江映月拿着戒指对着光,眯着眼睛瞅着。
“两克拉的红宝石,颜色很正,虽然款式老了些,但也能卖好几百块。还以为张家之前已经被掏空了,没承想还留了一些好东西。张俊生肯拿出来向你求婚,也算有诚意了。你怎么打算的?”
“我还没决定。”宋绮年把戒指装回盒子里,“他这求婚太突然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江映月也很好奇:“张俊生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宋绮年有些无奈,“他说完那话,然后就吐在了我的鞋子上……”
江映月:“……”
宋绮年回忆那晚的事,也不禁叹气。
张俊生抛出那句炸翻一整个池塘的话后,继续道:“绮年,我其实觉得自已配不上你。你太能干了,我一直在后面追赶你。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什么事都能一个人扛下来,你根本不需要我……”
不是来求婚的吗,怎么又抱怨上了?
因没把求婚当回事,所以宋绮年只觉得啼笑皆非。
“可是你确实是我能找到的,最优秀的女人了。你这么漂亮能干,有你这样的太太,我会成为人人羡慕的男人。”
话是不错。但这讲的都是这桩婚事对男方的好处。女方能得到什么?
张俊生的口齿越来越含糊,宋绮年竖着耳朵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样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宋绮年是不可能把他留在家里过夜的。她拨了电话去张家,叫他们派个人把张俊生接回去。
没想张老先生带着个男仆亲自来了。
张老先生的脸色很不好。
引以为傲的儿子喝醉了酒跑去一个女人家闹事,累得自已大半夜去接,实在丢脸。他又觉得,儿子不找别人,偏偏来找宋绮年,可见宋绮年也不是什么很规矩的女人。
开门做生意的单身女人就是不简单呀……张老爷一边心里默念着,一边匆匆把醉如烂泥的儿子拖走了。
等人走了后,宋绮年才发现戒指遗落下来了。
她原本打算次日还给张俊生。可第二天去张家登门拜访,却得知张俊生因为新公司业务方面的事,一早就赶火车去广州了,要十天后才回来。
罗太太接待了宋绮年,她也一改往日的温和亲切,用一种礼貌却疏离的口气道:“俊生最近在谈一桩要紧的大生意,应酬特别多。要是他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宋小姐多包涵。对了,俊生酒醒后很愧疚,特意写了一封道歉信,叮嘱我们给你。”
张俊生在信里写:“绮年,昨日在你家醉酒,实非我本意。我心中无比愧疚,恳请你原谅。但求婚一事,我是认真的。我们认识已久,彼此了解,性格融洽,十分般配。我愿意和你共度余生。还请你仔细考虑。等我从广州回来后详谈。”
江映月拿着信也是一脸说不出的表情。
“什么叫‘我愿意和你共度余生’?说得好像被求婚的是他一样。他愿意娶你,对你是天大的恩惠。你最好不要不识趣!”
“我想俊生的本意不止于此。”宋绮年苦笑。
但她也觉得这一封信写得大失水准,实在不像是张俊生这个人能写得出的。
“总之就是一股子怨气。”江映月把信丢开,“我就没见过这么没诚意的求婚,好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一样。听你说起来,张家二老还不知道此事?”
宋绮年摇头。
“连父母都不告知一声,分明就没把这求婚当回事!”江映月生气了,“这张俊生,之前在朱家的宴席上见到的时候,我还觉得他也算一表人才。没想是个做事乱七八糟的人。就他这样,还能把家族生意重新做起来?不又赔个底朝天就不错了。难怪你这模样,也不像才被求婚的模样。女人被求婚,多少都会觉得荣幸的。”
“为什么?”
“至少说明男人肯定了你是一个宜家宜室的好女人。”
宋绮年骇笑:“这好比夸奖一头猪长得又大又肥,正好可以杀了过年。”
江映月摇头:“婚姻的本质就是一桩交易。女人给男人做奴隶,换来男人养活她,保护她。你根本不需要男人养活和保护,你所追求的是更高的,也是更罕见的东西。还不知道哪个男人能给你想要的。”
“好在我的人生目标不是嫁人。”宋绮年叹息,“就我这么挑剔,将来八成会成为一个富有的单身老太太。”
“富有就足够了。”江映月讥笑,“你以为变得富有是那么容易的事?”
钱要是那么好赚,世人何必贪财?
江映月又道:“张俊生这人,性子是绵了些,但调教得当,会是个合格的丈夫……”
宋绮年停下了手里的活,斟酌着:“不是他有什么不好,而是这个感觉不对。结婚前不该先谈恋爱吗?”
“你们都认识一年了吧?”
“可我们之前没有在谈恋爱。”宋绮年满怀憧憬,发自肺腑道,“我想恋爱!想热恋!想体会那种心动的感觉,那种身不由已的疯狂。就像一个三伏天,烈日当头暴晒,转眼又有滂沱大雨哗哗地当头浇下来,让人完全无法招架。大喜大悲,但是又觉得酣畅淋漓……”
“呵,热恋……”江映月被宋绮年的描述感染,“我也恋爱过。那时候可真是如胶似漆。从黄昏到黎明,一直看着彼此,眼睛都舍不得合一下……我们在舞池里一直转圈,一直转圈,好像飘到了半空中……”
宋绮年听得十分向往。
“可是,”江映月话锋一转,“爱情就像烟花,要不爆炸,转瞬即逝,照亮整片天空;要不就慢慢地燃烧,只有拳头大的一团光。不论哪一种,都会有遗憾。”
“碰到什么样的爱情,也不由人选择。”宋绮年道,“我追求的是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不强求一个结果。”
“那张俊生这种男人不是你的对象。”江映月摆手,“他是那种在床上永远只会按步骤办事的男人。”
“阿月!”宋绮年低呼。
“干吗?”江映月不屑,“这种事多了解一点,对你没坏处。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世道不公平,男人就是天生压咱们一头。但咱们也能在卧室里掌控他们。到那时候,要他们站就站,要他们跪就跪,要他们学狗叫都没问题。”
她凑到宋绮年耳边:“等你准备好了,我把我懂的全传授给你!”
宋绮年的脸颊发烫。
“你谨慎一点是对的。”江映月话锋又一转,“婚姻大事,谨慎总是没错的。现在的女人是可以离婚了,可世人还是把离婚妇人当成大麻风。”
宋绮年怜惜地看着江映月:“你受了不少气吧?”
江映月讥嘲:“我比离婚妇人略好一点。我算起来,是个寡妇。”
“也是。”宋绮年调侃,“世人眼中,女人敢抛弃丈夫,简直罪大恶极。但如果是寡妇失业,那又很值得同情了。”
“逼着女人巴不得死丈夫。”江映月接上。
两个女郎齐声大笑,白海棠和红玫瑰一同怒放,美不胜收。
江映月还约了做头发。宋绮年将一件春装放进衣带里,提着工具箱,和她一道出门。
“你去哪家送货?”江映月随口问。
“信民药业的许家,你知道吗?”宋绮年道,“这衣服是许大小姐定做的。”
“许磐?”江映月挑眉,“我认识她。听说她母亲生病了。”
“是啊。所以衣服做好了大半个月了,她都还没空过来试穿。我打电话去催,许家便让我送上门去。”
“我听说许磐私下正在闹离婚呢!”江映月挤眉弄眼,“她丈夫是个英国华侨二世祖,除了家里有钱,一无是处,还在外头养了私生子。她实在忍不了,带着孩子从美国回了娘家。说起来,她弟弟也是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
“你还真是江湖百晓生。”宋绮年夸奖。
江映月得意:“许二少以前追求过我,拿了家里祖传的首饰送给我。许磐被长辈派来找我讨要。她对我挺客气的,我便把首饰还给她了。”
宋绮年道:“我只见过许小姐一面,确实落落大方,涵养很好。”
“她在英国念到了硕土的,是大才女呢,就是嫁得不好。”江映月感叹,“可见嫁人于女人,真是二次投胎。连许磐这种千金小姐也都不能幸免……”
两人在巷子口分手,坐着三轮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许公馆是一栋一面当街的英式洋楼。户外一派早春风格,屋内却光线幽暗、幽冷肃穆。那些红砖墙似乎有着将温暖与生命力遮挡在外的魔力。
女管事前来接待宋绮年,一见面就抱怨:“你来早了。小姐还要过一会儿才到家。”
“我可以等许小姐。”宋绮年是算准了时间才上门的,要的就是这“过一会儿”。
“那随我来吧。”女管事把宋绮年往女主人待客用的小客厅带去。
刚走没两步,就见男管家毕恭毕敬地领着一个男人从通往后院的门走了进来。
“您这边请。”
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的袁康大步而来,同宋绮年打了一个照面。
宋绮年的眼皮子不禁重重一跳。
袁康则眯着眼,露出神似狐狸的笑容。
“这不是宋小姐吗?”
宋绮年皮笑肉不笑:“真是无巧不成书。您这是……”
“我约了许小姐谈事。宋小姐呢?”
“我也和许小姐有约,请她试穿新衣服。”
袁康微笑:“看样子,我们要一起等许小姐回来了。”
他彬彬有礼地走在宋绮年身后,和她一道来到了客厅。
下人送来了茶点便退下了。门一关,屋内便只留这对师兄妹独处。
没有外人在,宋绮年就省下了脸上的三分笑。
她冷冷地瞅着袁康,道:“我听说有人假冒孙开阳的秘书,偷走了一幅画。孙开阳正拿着嫌犯的画像到处找人呢。方先生却还以这张脸出来招摇撞骗,胆子可真大。”
袁康点起了一根烟,嬉笑着:“那一幅画像是他们就陈教授的描述画的。就那幅画像,这辈子都别想找到我。”
陈教授显然糊弄了孙开阳。难怪袁康有恃无恐。
“那你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宋绮年问。
“你呢?”袁康反问。
宋绮年一本正经:“我是真的来给许小姐送衣服的。”
“那我也只是来和许小姐谈公事的。”袁康呼出一口白烟。
宋绮年十分厌恶烟味,当即朝袁康翻了一个白眼。
“行吧。随你怎么说。”
宋绮年起身朝客厅的大门走去。
“宋小姐要参观许公馆吗?”袁康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还请让我给女土作陪。”
袁康从来不屑洋人那套绅土作派,所以做起来远不如傅承勖那么圆滑自如,好好一句殷勤话说得更像是在讥讽人。
而且这话也不过是个借口。两人都是项庄舞剑。宋绮年知道拒绝袁康也没用,便白了他一眼,推门而出。
许家的下人不设防,这两个贼头子大摇大摆地出了客厅,穿堂过道,很顺利地进了书房。
一推开书房的大门,宋绮年就望见了位于房间对面的博古架。青花瓷瓶毫无遮掩地放在架子上,仿佛等着人来将她拿走。
袁康将书房扫视了一圈,伸手在桌子上抹了一下。
指头上有一层薄灰。
“这里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被使用了。”宋绮年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屋内有一股空气长久不流通的沉闷,家具上有浮尘。
袁康道:“许太太生病,许老板陪她住在城外,也有大半个月了。”
主人不用书房,下人便偷懒,有阵子没进来打扫了。
“他们俩倒是伉俪情深。”
“可不是么……”
袁康说着,走到博古架前,伸手就去拿那个青花瓷瓶!
就要碰到花瓶之际,一道白影如电似蛇,朝着袁康的手背直直抽来。
袁康猛地缩回手,怒气冲冲地瞪着宋绮年。
宋绮年慢条斯理地卷着一根白色皮软尺,笑盈盈道:“抱歉了,狼哥。这个青花不能让你拿走。”
“我就知道!”袁康露出尖尖犬齿,“什么送衣服?你也是冲着这花瓶来的。”
“谁让你来拿这个花瓶的?”宋绮年问。
先是唐伯虎的画,再是乾隆青花瓷,他们两次都以同一个东西为目标,这已经不能说是凑巧了。
袁康却不肯回答:“你知道规矩的,阿狸。我们要为委托人保密。我只能说,上次那幅画我让给你了,但这花瓶我志在必得!”
“我不知道什么画。”宋绮年笑得一派无辜,“不过这花瓶,我不能让你拿走。”
袁康嗤之以鼻,再度伸手。宋绮年的软尺紧接着弹射而出,冲着袁康的手射去。
男儿使棍,女儿使鞭。
宋绮年的鞭子是师门一绝。随便什么绳子到她手里,略做改良,就能成为一个趁手的武器。
软尺在宋绮年的摆弄下宛如拥有生命,时而硬如细棍,时而软如丝绦。
敲,抽,卷,裹,随心所欲。
袁康也不甘示弱,自袖子里抖出一根竹筷细的双截棍,轮着就和宋绮年的软鞭缠斗起来。
“那个傅承勖……”袁康一边躲着宋绮年的鞭子,一边笑道,“我后来打听了一下,有点儿不简单。”
“居然能让袁大掌门觉得不简单,傅老板一定深感荣幸。”宋绮年讥嘲。
“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把你找出来的吗?”袁康问。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宋绮年也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她逃离千影门后,为了躲避搜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居无定所,接连换了好几个身份。
而“宋绮年”这个身份不是她创造的,是她机缘巧合下顶替了病死的真宋绮年得到的。那可怜的姑娘已被秘密安葬在了她父母的坟边。
连袁康这个对‘玉狸’这么了解的人都没找到她,傅承勖却做到了。
但是怎么做到的,傅承勖却对此讳莫如深。
“你知道?”宋绮年问。
袁康摇头:“不知道。”
“那你故弄玄虚做什么?”话音未落,宋绮年用软尺勾住一盏落地灯,抛向袁康。
趁着袁康将灯接住,宋绮年抢先一步奔到了博古架前,将青花瓷瓶抄在臂弯里,转头朝书房大门奔去。
袁康抓住地毯用力一扯。宋绮年向前飞扑跌倒。
半空中,她以不可思议的灵巧旋转翻身,背部着地。可瓷瓶还是脱离了她的手,万幸没有跌碎,而是顺着地毯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袁康越过倒地的宋绮年扑向瓷瓶。
软尺从宋绮年手中射出,缠住了瓷瓶细长的瓶口。袁康眼看就要得手,瓷瓶却被软尺拽着从男人的指尖滑过,朝宋绮年飞去。
袁康扑了空也不气恼,从容一笑,再接再厉。
“你就没觉得傅承勖一直遮遮掩掩的吗?”袁康一边追逐抢夺着,一边道,“他偷东西的真实动机是什么?他捧你又有什么意图?”
“我管他有什么意图?”宋绮年敏捷闪躲着,“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就行。”
宋绮年今日还是穿着裙子,行动起来不是很方便。但是怕惊动了主人家,袁康也略有收敛,
两人一个进攻,一个防守,一边敏捷地避开桌椅、摆设,打得眼花缭乱。
宋绮年又要护着瓷瓶,又要躲开袁康的攻击,左右难支之下渐渐落了下风。袁康又没有“打鼠忌器”的想法,进攻的势头越发强劲。
“听我一句话,阿狸。”袁康和宋绮年围着书桌打转,一时僵持住,“傅承勖这样的男人做事绝不会单纯。你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一枚棋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也会首当其冲被他牺牲掉。到时候我未必能救你。”
“我能保护我自已。”宋绮年道,“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自已的前途。以你的资质与其一辈子做贼,不如换一条更好的路走。”
袁康嗤之以鼻:“自已还前途未卜呢,就想劝我改行?”
门外突然传来了人声。
“……人都去哪儿了?方先生?”
宋绮年突然将瓷瓶抛向袁康,趁着袁康伸手接瓷瓶的时候,飞奔远离。
没想袁康将瓷瓶掂了掂,转身就将它狠狠投了出去。
瓷瓶划着一道弧线,落在宋绮年的脚边,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宋绮年瞠目结舌,头皮一阵发麻。
她真是掉光头发都想不出袁康会“破罐子破摔”,竟然将一个如此珍贵的古董砸得稀烂!
就这时,许家的管家推门而入,入眼所见的正是宋绮年站在青花瓷瓶的碎片之中。
“宋小姐,”袁康摇头,口中啧啧有声,“我早劝你不要随便动主人家的藏品,有什么闪失你可赔不起。这不,话才说完……”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朝袁康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
时间已近中午,张老爷刚从证券交易所回到了家,罗太太则正看着老妈子摆午饭。
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张家的这份平静。
老管家下楼去应门,片刻后回来道:“老爷,太太,是宋小姐家的女管家,说有急事想见老爷。”
张老爷换了一身衣服从屋里走出来,听了这话便皱眉。
“宋家的女管家?宋小姐怎么不自已来?”
一个女管家居然要见别家的男主人,在张老爷看来,这很是僭越。
“是不是宋小姐有什么事?”罗太太担忧,“俊生不在家,你就替他去见见吧。”
张老爷勉强点了头。
柳姨被管事领了进来,朝着张家二老深深一鞠躬,急切道:“老爷,太太,我家小姐遇到了麻烦,还请二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忙去说个情!”
罗太太六神无主,眼巴巴地望着丈夫。而张老爷眉头紧锁,面露厌烦之色。
他就知道宋绮年这个女人很粘手。
前两日俊生喝醉了深夜跑去了她那儿,她肯定觉得和俊生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于是今天就找上门来了。
张老爷正寻思着怎么回绝,柳姨就继续往下道:“我家小姐今天去许家送衣服,别的客人打坏了一个古董花瓶,却栽赃到我家小姐头上。现在许家扣着我们小姐不放,非要我们赔钱!还请老爷过去替我们小姐……”
“我们家可没钱!”张老爷一口拒绝,“我们家才刚刚把债还清,家里一穷二白,哪里有钱替你家小姐赔钱?”
别说柳姨脸色霎时僵硬,连罗太太都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为他的冷酷无情而震惊。
柳姨嘴角抽搐,耐着性子道:“不需要您出钱。我们只想请您以长辈的身份给我们小姐说情,做个担保……”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张老爷不等柳姨说完就是一阵摇头,“你们还不上钱,人家不是来找我们家还?”
罗太太想插话,被丈夫瞪了一眼,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柳姨脸色铁青,咬牙道:“老爷,我家小姐是被冤枉的……”
“那你就该去巡捕房报案才对。”张老爷硬邦邦道,“还有,你家小姐生意做得那么大,又认识那么多有钱的大老板,你也可以去找他们。我们和你们家的交情也浅……”
“老爷这说什么话?”柳姨惊怒交加,“张先生前两日可是专程上门向我们家小姐求了婚的,这也叫交情浅?”
“什么?”张家二老俱是大惊。
柳姨挺直了腰杆:“要不是张先生向咱们小姐求了婚,我今天哪里会到府上来求助?”
张家二老面面相觑。
他们不仅不知道这个事,而且都不赞同这桩婚事。
张家已度过了危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宝贝儿子一定要娶一个娘家有权有势的千金小姐才行。宋绮年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裁缝,哪里配得上他们家?
“俊生没和我们说呀。”罗太太茫然,“昨天绮年还上门来了一趟,也没和我们提这事。”
柳姨道:“因为小姐觉得这事十分重大,得斟酌过后才能给张先生答复。但您家公子确实向我们家小姐求婚了……”
张老爷当机立断,一声大喝。
“胡说!就算俊生真的求婚了,他都没有告知过父母,这求婚就不算!我们本来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罗太太连连点头附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小姐打的是什么主意?”张老爷起身,指着柳姨骂,“不就是一个想攀高枝的女人,我这大半辈子见得太多了。她肯定是知道这桩婚事不成,就联合外人想敲我们家一笔。想得美!她自已打烂的古董,自已想办法赔!我们张家才不做这个冤大头!送客!”
男管家和老妈子合力把柳姨往外面拉。
柳姨气得一张脸青红交替,却并不十分挣扎抵抗。
等出了大门,柳姨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破口大骂——
“老天爷呀!我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见过张家这种没有良心、见死不救的人家!街坊们,你们大家都来评评理——”
正是中午时分,里弄里都是闲人。柳姨这一嚷,如在鸡群里撒了一把米,立刻引得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张家二老刚刚在餐桌前坐好,又被惊得跳了起来。
柳姨见状十分满意,开始进入正题。
“——当初张公子被绑架的时候,我们家小姐到处奔波求人,最后将我们家祖传的八大山人的画送给了一位大老板,才请动这位大老板去说情,救下了张公子。这事可是人家大老板都亲口承认了的!这么大的救命之恩呀,张家事后连个屁都没放过,当咱们家不存在!”
街坊们发出一阵唏嘘声。
张家二老站在窗户后,都满脸错愕和茫然。
很显然,张俊生有太多的事没有和父母说。
“这也就罢了,”柳姨继续道,“张家后来背着债务度日,我家小姐心疼张公子,又去找大老板说情,让大老板给了张家一笔低利息的贷款。张家还清了债,公司又重新开起来。这又是多大的恩惠呀!你们说说,我家小姐是不是张家最大的恩人?”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张公子还算有点良心,向我们小姐求了婚。我们手头有他送的戒指和亲笔写的求婚信为证。哪里想到,今天咱们小姐遇到了难事,我来求张家帮忙去说说情。不过是走一趟,动一动嘴皮子的事儿,你们猜猜张老爷是怎么做的?他不仅不肯帮忙,还不承认婚事,更是把我家小姐辱骂了一番,将我这老妈子赶了出来!”
张老爷急得满头大汗,急忙吩咐管家:“赶紧把这老婆子赶走,别让她在门口继续胡说下去!”
“对!对!”罗太太一个劲点头,“不能让她这么抹黑我们俊生!”
“哎哟!这张家这又黑又烂的良心,连狗都不吃!”柳姨跺脚拍腿,“我们家小姐真是瞎了眼,费尽功夫帮助了这么一家白眼狼!要没我们小姐帮忙,他家的儿子早就被撕了票,现在都烂得只剩骨头了。你们两个老东西更是只能沿街讨饭吃,哪里还能在这里耀武扬威,瞧不起人?我家小姐本本分分地做裁缝,养活一家老小,比你们那个没人扶就站不起来的草包儿子不知道能干到哪里去了。我们还瞧不起你们这一家破落户呢!”
张家二老自诩甚高,一向瞧不起街坊邻居。尤其眼下他们家眼看要重新发达,搬走指日可待,更是不大和邻居们来往。
街坊们自然也不喜欢他们家。
立刻就有一个邻居大娘尖着嗓子附和柳姨:“张家的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就是。”另外一个大姐也插了一嘴,“没毛的凤凰也比鸡要大,我们这些粗人哪里配和他们做邻居?”
“这种刻薄的人家,你们家小姐没嫁进去才是走运了。”
连爷叔们也抱怨:“张家的儿子就是个拆白党。搬到这里才几个月,大半条巷子的小姑娘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
众人声讨之中,张家的管家带着老妈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驱赶柳姨。这一举动更是引起一片喧哗。
“臭不要脸的老王八!你们这是心虚了?”柳姨一边撤退,一边痛骂,“我看你们能把宝贝大儿子卖个什么好价钱吧!老天爷都看着的,我们家小姐给你们家求来的,迟早都会收回去!”
柳姨大战告捷,撤出了人群后拔腿就跑走了,留下张家被丑闻和邻居的白眼包围。
出了巷子后,柳姨直奔马路对面的一间茶馆,借了他们的电话。
“……张家果真是白眼狼,还请三爷赶紧救救咱们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