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飞奔下楼,奔到石门前,抬起手奋力推了推,外面石门上系挂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
灰尘扑鼻而来,秦瑶咳嗽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
“有人吗?”她推了好几下门,发现根本推不开。
半晌之后,外面响起了将领的声音:“娘娘,大将军就在凤凰台上等您,您快上去吧。”
此后他的声音便小了下去,再也听不到。
秦瑶眉心微蹙,往楼上走去。
二楼门前立着两个侍女,弯下身给她行礼。
秦瑶见到这个地方还有侍女,疑惑了一下,却也没来得及多想,推门而入。
一入内,一阵风便从窗台边吹了进来,屋内纱幔飞舞飘动。
屋内一应家具齐全,有床、桌案、衣柜、还有花鸟灯架。
秦瑶进来后,没有看到人,疑惑地往里走。
室内空旷,墙壁上遍布青苔,潮湿阴寒。
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秦瑶敏锐地回过头,看到一个宽阔的人影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关上了扇门,背靠在门上,那一张皱纹密布的脸,上面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秦大将军立在那里,朝秦瑶缓缓张开双臂,道:“瑶瑶。”
秦瑶眼底漫上喜悦,扑到他怀里,喊道:“阿耶!”
秦章紧紧地搂住小女儿,爱怜地揉了揉她头发,将她往上抱了抱,“怎么感觉瑶瑶比起以前瘦了点,是不是吃苦了?”
他话语里充满了宠溺,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堆满了笑意。
虽然年纪已过半百,但从那张脸上依然可见他年轻时的俊朗模样。
秦瑶道:“瑶瑶没有吃苦,最近都好好的呢。”
她心里抑制不住地兴奋,又想到阿耶身上还有伤,连忙从他怀抱中退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阿耶身子还没好,不能使力气抱我。”
秦章爽朗一笑,拍了拍自己壮实的手臂,道,“未必,你阿耶身子骨硬朗着呢。”
秦瑶伸出手,按了按父亲的手臂,确实感受到手臂下贲起的紧实肌肉。
她稍微放心了一点,笑容甜甜的,继续道:“可那也不行,阿耶之前写信说过,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差点中风,身子大不如前看,这样怎么能抱我呢,一定要好好修养。”
秦章嗯了一声,道:“瑶瑶孝顺。”
秦瑶笑了笑,走到桌旁,将自己身上挂着的累赘,诸如防短刃、匕首一类东西都放了下来。
秦章拿起匕首,问:“怎么还带了这些东西来?”
秦瑶道:“我用来防身的,就是它们太重了,挂在腰带上难受。”
秦章让外面的侍女进来,把匕首收好,问:“身上可还有别的刀刃武器了?”
秦瑶摇摇头,道:“都给阿耶了。”
她转了个圈,转动金色的裙裾,给秦章看,表示身上干干净净,没别的东西了。
秦章点点头,这才放心地开口道:“之前阿耶给你写的那份信,是骗你的。”
秦瑶脚下动作一顿,问:“什么?”
秦章又重复了一遍,道:“阿耶骗你的,阿耶没有中风,也没有病重,身子很好。”
秦瑶反应不过来,问:“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秦章压低声音,道:“不止是骗你、还骗了谢玉升,骗过了他来调查的探子,这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你们。”
他立在阴暗之处,一半面容暴露于阳光下,一半面容隐藏在黑暗里,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却让秦瑶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秦瑶走上去,声音细软:“为什么啊阿耶,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少女纤细的双手,握住男人粗粝的大掌。
秦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少女眸似秋水,琼鼻红唇,鬓发上石榴轻柔地垂下,衬得她小脸越发的美艳,然而她的气质却是没有攻击性的,柔柔顺顺,温婉得像水。
这样无害温顺的样貌,任谁看了,只怕心肠也要软上三分。
比起性子桀骜的儿子,秦章一直是更喜欢乖巧的小女儿。
秦章道:“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回去了,就待在这凤凰台里,会每天有人给你送上来膳食的。”
秦瑶身子一僵:“阿耶,你说什么?”
秦章从她手中抽出手,大步往外走,叮嘱外面的两个侍女,“好好看护皇后娘娘,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出来。”
这一番话回荡在楼阁里,伴随着窗外阵阵的浪涛声,让秦瑶头皮一麻,瞬间意识到,阿耶是想要将它囚禁在这里。
那沉重的石门,上了锁的铁链、三面环水的凤凰台......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囚笼。
秦瑶面色急转直下,煞白得犹如白纸。
她往阁门奔去,在秦章离去前,紧紧地捉住他的手臂,颤抖的声音问道:“阿耶,你想将我锁在这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瞒骗所有的人说你中风了?为什么会在这一处军营?”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眼底涌起了一层赤红之色,湖水般的眸光像被击碎了一般,掉下几颗清泪。
她幡然顿悟,问:“阿耶,你是不是想要谋反?”
秦章似乎不愿意回答,笑了笑,抬手抚摸了一下秦瑶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去。
秦瑶忽然拔下了鬓发上那一根石榴簪子,抵在脖颈之上,往里一刺,顿时血流了出来。
这样的画面,引得两个侍女的惊叫:“娘娘!”
秦瑶将簪子往脖颈里又刺进了一点,更多殷红的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襟,忍住颤抖的唇瓣,道:“告诉我。”
她脑子里混作一团,到这一刻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最敬仰的父亲会干出谋逆叛国一事。
一想到这个,就让她觉得屈辱、恶心,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只欲呕吐。
秦章看到秦瑶这个样子,多少是有点不高兴,抬步走进了屋子,一掌夺过她掌心的簪子,重重地摔碎在地。
“啪”清脆的一声,镶嵌在簪子上的石榴宝石,砸在地上摔碎,又了飞出去。
秦瑶感觉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摔碎了一般。
秦章道:“刚刚就让你把所有锋利的武器交出来,没想到你还有簪子,你是想要寻短见?”
话语居高临下,冰冷不带半分感情。
秦章说完后,才意识到面对的人是自己的小女儿,忽然又软了语气,道:“瑶瑶,你不要怪阿耶。”
他伸出一只手,像在揉幼兽的脊背一样揉着她的背,道:“阿耶当年第一回 上战场杀人,看到自己手上沾了血,头晕目眩,也无法接受,你阿兄也是,最开始是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杀,可后来呢,还不是杀人如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瑶瑶,这世上有很多事比你想象地要残酷的多。”
听到这话,秦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她只是觉得恶寒,扬起头,眼里聚起清波,问:“谋反这件事,阿兄有没有参与?”
秦章抚摸她头发的手,轻轻一顿,笑道:“你不用担心你阿兄,他听到你在这,没多久也会来的。”
秦瑶推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眼眶发酸,她忍了又忍,不让自己哭出来。
无言半晌,秦大将军望着秦瑶,以一种苍老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道:“瑶瑶,阿耶是爱你的,和你的母亲一样,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伤害你。”
他脸色有些为难,似乎也知道让小女儿伤心了。
秦大将军走上前,欲揽秦瑶入怀,被小女儿一把推开。
他收回了手,低下头愣愣望了一眼掌心,轻声道:“阿耶会补偿你的,此事若成,你就是王女,是阿耶唯一的嫡公主。”
秦瑶手不停颤抖,眼底挂泪,问:“那谢玉升呢?你说事成之后,难道是要杀了他吗?”
秦章道:“没有谢玉升了,阿耶会让你嫁给燕贺,你和他是青梅竹马,二人感情深厚,让你嫁给他再适合不过。”
他说完,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去,往外走去。
“瑶瑶,你在这里把事情想清楚吧。”
这一句话犹如叹息,轻飘飘从他口中说出来,很快就风吹散。
木门关上,那衣袍的一角消失不见,屋子彻底暗下去。
秦瑶的世界也暗了下去。
她听到自己的父亲叮嘱屋外的两个侍女:“好好照顾皇后娘娘,日日盯着她,把屋子里一切有尖角的东西都收起来,不许她寻短见。”
侍女们回道:“喏。”
秦瑶拍门,下一刻,木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另外一个侍女则在外头,用铁锁将木门给锁上了。
侍女道:“娘娘,您不要着急,等外面一切都安定下来,大将军自然会放您出去。”
秦瑶不听,用力地拉门,锁链撞击木门,发出的巨大的响动。
她若真的坐以待毙,今日被囚禁在这里,到时候再想要出去就更难了。
秦瑶听到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知晓秦章还没有走远,忽然扬声道:“阿耶,那要是我怀孕了呢?”
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立在秦瑶身侧的侍女目露惊讶,目光向下,落到秦瑶小腹上。
那里平坦,并没有隆起的痕迹。
秦瑶眉目湿润,看着木门外那一抹模糊的身影,道:“阿耶,我怀孕了。”
脚步声转了过来,一点点靠近,秦章大力拍门。
门锁打开,秦章走了进来,一把握住秦瑶的手腕,道:“你说什么?”
秦瑶扬起脸,纤长的脖颈紧紧地绷着,对着秦章的脸,道:“阿耶,这段时间女儿一直嗜睡犯恶心,心里难受,就是被腹中的孩儿折磨得厉害。来之前,在洛阳也让大夫把过脉了,确确实实是怀了身孕。”
秦瑶手放上自己的小腹,红着眼眶,问:“阿耶真的要让我们住在这里?”
秦临迟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滑了一圈,并不信她的话,对侍女道:“下去找军医来,给皇后把把脉!”
作者有话说:
不要害怕作者会圆不回来,是可以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