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两年前,国际学校。

游泳表演赛,也就是正常上课,但因为请了团队直播用于宣传学校,所以需要学生和老师神情专注,下水利索点,不要出岔子。

谁知道丁珂生理期提前,而她没准备药。

下不了水,她第一时间跟老师请假,老师比她还急,不仅准了假,更让她去更衣室休息。

没想到薛诗与带领一名摄影师来到更衣室参观,看到坐在沙发闭目养神的丁珂,几人面面相觑,没等丁珂说话,薛诗与立即扭头对直播前的观众解释:“哎呀不准拍!我们学校是不许上课时随便休息的,我们珂珂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往返两圈全班都游了,所以才休息的。”

她一通解释,雪上加霜,问题她根本没有往返两圈,屏幕前的人不会认为薛诗与有问题,只认为丁珂偷懒。

丁珂第一时间挡脸跑出休息室,生活主任在门口候着,狠瞪她一眼,没对她说什么,游泳老师惨了,在他身后,被他扭过头一顿骂。

老师为丁珂解释,他一句不听。

丁珂觉得自己在这里待着拱火,慌不择路地跑进卫生间,冲进一个单人空间,伸手锁门,半天也锁不上,手指好像不听使唤,手臂也抬不起来。她干脆放下来,蹲在马桶前,抱住双臂,把脸埋进去。

她不爱哭,因为哭解决不了问题,但她会烦闷。

直到束睿出现,他弓下腰喊了她名字:“丁珂?”

丁珂抬头,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束睿皱眉,看得出来她身体不舒服,但还是提醒道:“这是男厕。”

丁珂显得更慌乱,不停道歉,起身要走,身体不爽又低血压,她一阵眩晕朝后倾倒。

束睿眼睁大,第一时间拉住她。

她刚站稳就退开几步,低着头道歉:“对不起,谢谢。”

束睿单手抄进裤兜里,“还能出去吗?我可以送你去医务室。”

“可以,谢谢。”丁珂说完就走了。

这是第一次,她跟束睿有接触。

第二次是在校外,薛诗与约她逛街,她们和束睿、兆婧在商场碰到,薛诗与觉得束睿长得不错,但条件一般,就没多周旋,打声招呼,分开了。

她拎着东西,薛诗与挽着她,说:“那个女孩叫兆婧,家里挺好的,倒贴束睿好几年了,有那个条件什么男人找不到啊,非做那么掉价的事,可能就是家教不好吧。大小姐向下找,她爸妈够失败的。”

丁珂很少对她说的话发表意见,这次却问:“大小姐应该配哪一种。”

薛诗与显然没多想,脑袋几乎枕在丁珂肩膀,有些憧憬地说:“李暮近还可以,家里主要经商,还有高干背景。”说完,她扭头问丁珂:“欸,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喜欢我?之前体育课他就爱往我这边看。”

丁珂没说话。

“陈享是经常约我吃饭,现在就是在他和陈享里边选。”薛诗与一边想一边分析:“陈享长得也还不错啦,跟束睿五五开,但他家知识分子多,跟束睿情况也差不多,我找他也算是下嫁。”

“你打算毕业就结婚?”

“当然不是!那如果没有以后,为什么要谈恋爱啊,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谈恋爱也不能向下看。”

“你不如从人品角度考虑,相处除了条件,对你好不好也挺重要的。”丁珂由衷地建议。

“那是你没有条件去考虑条件,所以你看人只看人品。但你没听过穷凶极恶吗?山里的人惨不惨?惨,但如果女孩抱有拯救他们的心思,基本就出不来了。那里男人只想占你便宜,女人还怪你勾引她们男人。所以你说,条件不重要吗?一个好条件的家庭成长起来的人也许有残次品,但一个不好条件的家庭成长起来的人一定是个残次品。”

丁珂本就不爱争辩,薛诗与还言之凿凿,自然选择沉默:“说得对。”

“所以说,你要多跟我待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有机会可以接触到我这个阶层的人,珍惜啊我的珂。”

两人此时走到咖啡店,薛诗与挽住丁珂往里走,硬要给她买杯咖啡,询问:“你喝啥啊?”

“美式。”丁珂已经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薛诗与说:“老喝美式喝不腻啊,换杯慕斯浓缩。”不等丁珂同意,她已经付了钱。

丁珂只能道谢,顺手转钱。

薛诗与没收:“咖啡才几个钱,我上次带你去吃的那个下午茶,八百块钱一个人呢。”说完开玩笑道:“不见你转我。”

上次丁珂在图书馆写作业,被她拉去排队买包,太阳很大,她晒了两下心烦意乱,眼泪都掉下来,拜托丁珂帮她排队。

已经排了一半,后边是长龙,不排了确实可惜,丁珂就答应了。

薛诗与大概是觉得不合适,在不远处公馆订了两份下午茶,丁珂那时有点中暑,好不容易有个有空调的地方,也没注意品牌和甜点种类,但没吃一口,只喝了两杯加冰的水。

“多少钱?”丁珂问。

薛诗与笑着点了一下她的脸颊:“我真能让你转给我啊?咱们是多铁的关系啊?别说八百块的下午茶,一千八我也没意见。”

“不要了吧?”

突然出现一个女声,说了这么一句。

两个人回头,看到一脸微笑的兆婧,她旁边是双手抄兜的束睿。

兆婧在他们的位置坐下来:“不介意我们坐在这里吧?大厅没有空位置了。”

薛诗与脸上不愿意,但还是没拒绝:“无所谓。”

兆婧扭头冲束睿笑笑:“阿睿我们坐这里。”回头又冲丁珂笑:“啊你很眼熟,好像哪个女明星,真好看,人群中真亮眼。”

薛诗与脸色有些难看。

束睿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由兆婧胡闹。

这阶段李暮近和丁珂已经达成协议,她都去他家里住了好几次。她确实漂亮扎眼,但兆婧对她眼熟是因为在李暮近家的暗房里看过她照片。

李暮近为了将照片摆满房间,打造了一间巨型暗房,自己冲洗胶片,灯光在硕大风扇不停转动下,时显时不显,整个空间都像是一个着重色彩的导演的精心布局,像艺术品。

兆婧讨厌李暮近,但她喜欢的束睿跟李暮近好的像穿一条裤子,她也就爱屋及乌了,在薛诗与那么不爽的情况下,仍然说:“你应该好容易遇到星探吧?你这个外表放在外面那都是引起混乱的程度。”

薛诗与无话可说,因为丁珂卓越的外表也是她一直过不去的关。

“闲聊两句不介意吧?”兆婧笑起来十分可爱。

“不介意。”丁珂说。

兆婧没问薛诗与,薛诗与也不好答。

“我听阿睿说起过你,你长得这么好看,居然学习还很好,看到你这么努力,我就放心地自暴自弃了,躺平了。”兆婧托着下巴盯着丁珂。

薛诗与站起来:“我去上个卫生间。”

她一走,兆婧神情比先前更柔和了:“漂亮却没有强大的靠山,其实不算是一件好事。”

丁珂握着杯一声不吭。

“你有麻烦就找阿睿,他比那混球有良心多了。”兆婧说完还解释了一句,声音很小,有点调皮:“混球就是那个李暮近!”

薛诗与这时回来,兆婧当着她们的面打了电话,回头对丁珂说:“我在查公馆约了两份下午茶,请你和你同学。”

她期间甚至没看薛诗与一眼,说完这句又补充:“哦对,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剩下一句很小声:“咱们有这个资格。”

两人离开,薛诗与跟丁珂闹气,“喝完没有啊,能走了吧?”

丁珂懒得计较。

薛诗与站起来又回头:“你是怎么认识兆婧的?她突然跟你那么好,有点奇怪吧?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吗?珂珂,你跟男生好就算了,居然跟一个女生也这么好?”

这番话说出来,错都落到丁珂的头上,丁珂没解释:“不认识。”

实话,薛诗与却不听,出来后,一辆车停在她们面前,副驾驶车窗落下来,是束睿,薛诗与是要拒绝的,谁知束睿就没问她,只看着丁珂:“我送你。”

丁珂下意识看向后座。

“阿婧有司机,她已经走了。”束睿解答疑惑。

丁珂也没扭捏,上了车,此时跟陌生但友善的束睿在一起,也好过跟熟悉但刻薄的薛诗与在一起。

她很多事不计较,不爱争抢,不是随意被欺负。

薛诗与在原地跺跺脚,怨恨丁珂不识好歹,不知道自己在国际学校被尊重全仰仗她,如果不是“薛诗与闺蜜”头衔,丁珂生存不下去。

车上,束睿关切地说:“薛诗与还是太活泼了,你性格内敛点,你们做朋友她能照耀你,但你也会受委屈。今天的事还是想想怎么跟她解释吧,有些人呢,不必讨好但也不必得罪。”

丁珂没有说话。

“阿婧说的话你可以听一听,有事可以来找我。”

丁珂说:“谢谢,但不用了。”

束睿温柔一笑:“我跟阿暮很好,却也不觉得他每个决定都对,所以你可以放心,有些事你不想告诉他,我不会让他知道。”

丁珂把脸扭向了窗外。

这是丁珂跟束睿第二次接触,第三次是夏令营。

束睿父母租下度假酒庄为他庆祝十六岁的生日。

说好了可以邀请他的好朋友,他都跟李暮近说好了,父母临时变卦,以李暮近父母高攀不起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不让人来。

别墅的客厅里,他对抗父母:“以前不是让我多跟阿暮一起玩?过生日而已,为什么不能让他来?”

束青骅很温和:“阿睿,你知道你小舅舅是特警部队的警察吧。”

束睿有一个大舅,一个小舅,小舅舅却望是首都一个特警部队里最年轻的中队长,因为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跟家里关系一直不太好。

剩下的话妈妈来补充:“你小舅舅不愿意提工作的事,却突然在姥姥寿宴上说到心术不正的话题,你觉得在点爸爸妈妈吗?”

束睿心里已经有结论。

“爸爸妈妈呢,很高兴看到你友爱朋友,但我们是不是也要交好的朋友呢?不好的朋友会连累你,还会消耗你,你仔细想想阿暮的脾气是不是不太好呢?”妈妈自以为循循善诱道。

束睿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因为从小没顶嘴习惯,也没继续反驳。

他觉得父母爱他,但也觉得交朋友是自己的事,他跟李暮近在一起的快乐是真的,他才不管父辈的考虑。

他对李暮近一如既往,甚至在父母给他报了暑假奥数集训的情况下硬是擅作主张参加了学校的欧洲行夏令营。

国际学校的寒暑假都有集体活动,所有学生可根据个人情况选择国内或者国外训练,都可以选营期,有条件全部参加也行。

报名当天,班主任在班上说,同学们顿时沸腾,热烈地讨论着。

倒不是多喜欢活动本身,是青春期喜欢凑热闹。

有些学生立即能决定要不要去,钱从不是他们优先考虑的问题,他们只在乎这趟好不好玩。

有些要跟家里招呼,可能家里有安排其他项目,这样就冲突了。

丁珂都不准备参加,一期几万块,她拿不出来。

最后的报名日,班主任在班上问了很多遍,都考虑好没有。除了请假没来的李暮近,当时的班上只有丁珂一人没有报名了。

薛诗与难过地询问她,声音很大,“这次国际夏令营也太贵了,不理解学校的安排,这让普通学生怎么办啊?就没有优生打折的机制?不行可以看脸啊,我们珂珂这么好看,可以抵一点钱吧?欧洲大环线啊,没有珂珂陪着我,我都不想去了。”

丁珂不动声色地写阿拉伯语词汇,她在学第四个外语语种。

班主任没搭薛诗与的话茬,又说明:“我们一期十八个人,如果人数不够,你们身边有朋友,或者年纪相当家属想参加,也可以报名。”

束睿举了下手:“那我再申请一个名额。”

所有人都认为是给丁珂报,因为李暮近总欺负丁珂,如果他要参加这个项目,肯定是要带丁珂在身边。他今天不在,但可以授意束睿帮忙。

“是家里人吗?”班主任问了句。

“朋友。”

班主任点头:“那你把资料多填写一份提交,签证的申请材料也要一样不差地提交。”

“好。”

有人这时开玩笑:“丁同学不缺护花使者啊。”

薛诗与第一个扭头看过去。

束睿却笑笑回:“是我朋友兆婧。”

兆婧来国际学校找过束睿,他们班上的人大部分都看见过。

薛诗与这时接了一句:“耍嘴皮子时忘不了我们珂珂,一到要出钱了谁也指望不上。”

有女生问:“诗诗你跟珂珂关系这么好,你不如给她报了。这点钱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啊。”

薛诗与面不改色:“我是想报啊,但你们也是知道珂珂的,她可有志气呢,我给她买一杯咖啡她都得转给我,在她这份品质面前,我反而显得掉钱眼儿里了呢。”

这节课下课,薛诗与走到丁珂桌子跟前,神情抱歉,“珂珂我刚才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太不公平了,忘了课上人很多。你怪我吧,今天我请你吃西班牙菜给你赔罪好不?”

“不用。”丁珂十分平静,毫无生气的迹象。

薛诗与还要说什么,束睿走过来,提醒丁珂:“阿暮让你看微信。”

丁珂上课都是静音的,不然上课手机响,或者玩手机,要被没收。她拿出,关闭飞行模式,打开微信,是李暮近的转账信息,二十万。

薛诗与还没走,不用费劲巴望也能看到,太阳穴的青筋跳了又跳。

她现在已经不会在丁珂面前说李暮近喜欢她了,李暮近表面上是霸凌丁珂,其实借这关系给了丁珂好多东西,她又不傻,当然知道什么意思。

就是没想到李暮近眼光真的独特。

丁珂没领,锁屏了手机。

束睿说:“不是给你报名用的,这次夏令营主要是提供国际环境,说是有助学生深度学习,阿暮说不是你的兴趣,看你自己想怎么利用暑假。当然你要是想参加这个夏令营,他就给你们俩都报名。”

他性格比李暮近好很多,有时候话不多,但说话时会笑着,偶尔会有活泼腔调,让人如沐春风。

丁珂只是把李暮近的作业给他:“给他,我写完了,其他自己写,我自己的还没写完。”

束睿一笑,接过来:“行,但你还是考虑一下吧,学习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不要跟机会较劲。”

丁珂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确实很贵,但李暮近要是给她报,她为什么不去呢,作业也不是白给他写。

她是因为弱才会被欺负,可以变强,她为什么要拒绝?

“你让他报吧。”

束睿刮目相看:“聪明的丁珂。”

薛诗与脸色变得难看了,但还是扯扯嘴角,硬展开一个笑容:“那太开心了,我们能在一起了。”

就这样,丁珂跟大部队去了欧洲环线游,因为流利的口语、掌握非常多的常识,她甚至像带队老师的一员,帮助很多同学解决了问题。

李暮近也报名了,但他缺席了,学校老师说钱没法退,他不在意。

最后一站是阿尔卑斯山。

学校安排的活动是徒步,他们从慕尼黑出发全程火车,中转三次,最终抵达采尔马特,瑞士境内一个小镇。

山景酒店提前预订,仍然是由聘请的老师培训注意事项,先学习了解当地文化,掌握规则以后,有组织、有纪律地进行登山活动。

因为是最后一站,老师允许有人不参加,在酒店睡觉。

下课后,回房间休息。四个人一个套房,丁珂、薛诗与、兆婧,还有班上一个文静低调的女生同住。

兆婧跟她们一间房,但不跟她们一起住,她之前经常来这边玩儿,有经常去的酒店。

如此,套房就只剩三人。

薛诗与跟兆婧不熟,兆婧不来,她反而自在。

丁珂坐在窗台前,看着蓝天,白云,雪山,瑞士真是个人间仙境。什么都有,还没讨厌的人。

刚想到这里,微信响了。

她瞥向屏幕,看见收到一条微信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点开看。

薛诗与和室友又吵架了,丁珂拿上手机,出房间下楼。

小镇街道有些行人,很有电影的氛围,建筑颜色斑斓,很有传统意义上教堂的特点,欧洲风情浓重。

她买不起贵的相机,如果李暮近在就好了,他相机多,而且贵,但他应该不会借给她用。

胡乱想着,要走下坡了。

这时老师发来消息,要出发去徒步了,她只好往回走。

薛诗与和室友已经吵完了架,室友睡去了,她已经收拾好东西,丁珂早就准备好了,拿上装备下楼。

大部队在酒店门口集合,突然一辆极地车开到了门口。

极地车四个巨轮,窗户全黑,一行人面面相觑,暂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门打开,先迈一条腿,随即李暮近出现在画面。

丁珂才想起没看的微信,拿起手机,毫无意外是李暮近的消息,他问她在哪。

兆婧看见他直接哼一声。

束睿倒是高兴。

薛诗与和陈享脸色都不好看,尤其在李暮近径直走向丁珂之后。

李暮近把两袋好吃的都递给丁珂身后的束睿。

束睿打开看看,高兴地分给同学们,回头说:“你还真买了啊,这多麻烦啊。”风干食物都是禁止入境,有的可以托运,有的就得国际邮寄,就因为上礼拜打电话说想吃风干牛肉,他就给弄来了。

“你不是馋吗。”李暮近没点好气。

束睿被骂也笑:“欸呀。”

李暮近不说了,摘了墨镜,背包站到队伍中、丁珂旁,很顺手地接过丁珂的背包,把两台相机给她:“微信不用就卸载。”

丁珂不想理他。

老师一拍巴掌,出发了!

半途出现分歧。

夏令营订的是瑞士通票,他们目的地坐火车都能抵达,但有几人想坐上山缆车,也没问题,有通票再买缆车票优惠一半,而他们分歧并不是钱的问题,是路线不统一。

坐火车和缆车各有几人。

薛诗与和另一个女生并不想五湖徒步,说自己裙子不太适合登山,而且在老师强调要穿登山鞋的情况下,仍穿了慢跑鞋。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出来,很有主见,不喜欢被安排,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每人都有别的心思,比如为了喜欢的男生、女生,为了绩点,或者为了应付父母,才不会报名。

老师十分头疼,看在他们几个周都还算听话,跟主任商量了一下,大部队分几个小组,让来过、愿意再体验一次的同学带几个没来过的,自由选择路线,晚上九点前酒店点名。

也是为了让他们跟好朋友有结伴出行的机会。

安排一出,果然都高兴,几人一组迅速站队。

李暮近脚都没挪一下,黑色冲锋衣、黑色高帮登山鞋,像座高峰,稳稳立在丁珂旁边。

陈享几次鼓起勇气都没能靠近丁珂,就是碍于李暮近无声的压力。

薛诗与是不会放人的,挽住丁珂的胳膊,墨镜下的眼睛瞥李暮近:“你可别想把珂珂从我身边夺走,你们几个男的去组,我们女孩儿在一起!”

李暮近都不废话,牵住丁珂登上小火车,留下薛诗与擦了擦牙,满脸不乐意,但也没抱怨。

今天有雨,但这会儿天气还好,丁珂穿了薄的长衫,一路上很热,又怕被晒,主要体质不好,过敏,会起红色的小疹子。

大概是太热,她不自觉撸起点袖子,手腕刚露出一点,就被李暮近拉过去了……

她也不去看他,想把手抽回去,他抓得更紧。

她放弃了。

没一会儿,她觉得手腕凉丝丝,扭头看到他给她贴了一个冰贴,抬头望过去,他也没看她,就像与他无关。

她以为冰贴都贴上了,那他应该就会放手了,然后他的手从她手腕降落到她手指,牵住了。

她又看他,觉得人不会那么无耻吧?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

可能是她一直看着他还能有多不要脸,他不能一直装死,扭头瞥她,十分敷衍解释一句:“你手心出汗了。”

丁珂不爱翻白眼,也忍不住了,“胡说八道。”

李暮近可混蛋,把她拉到身边,两人零距离,他问她:“出没有。”

“出了。”

李暮近离她很近,几乎要亲上,又问:“要不要牵手。”

“要。”

“这是你说的,别一会儿又不愿意。”

丁珂一整个快乐的假期就这么被他给破坏了,他这话简直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表达不满:“我有拒绝机会?”

此刻已经注视前方的李暮近闻言又偏过头来,开明道:“现在给你机会拒绝,要,还是不要。”

“不要!”

丁珂狠呆呆地说完,抽回手去。

李暮近也不管她,就这么认了。

进入隧道时没有提示,丁珂也因为跟李暮近拌了两句,一直低头,火车变轨,道岔转换,一下天黑,她第一时间抓住李暮近胳膊。

火车驶入隧道数秒,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什么,收回手,但抓过他的事实抹不掉,她只好扭向窗外开始装傻。

“不是不要?”

丁珂把耳朵捂住,不听他说话。

坐得远的束睿和兆婧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能看到丁珂捂住耳朵,兆婧啧嘴,哼声:“那女孩快烦死他了,他会不会追女孩子啊?”

束睿笑,给她剥糖,说:“你管自己就行了。”

抵达后,兆婧要买巧克力,束睿陪她,就跟李暮近和丁珂分开了。

山顶太美,是神仙居所,旅客长枪大炮记录雪山蓝天,换一个滤镜就是一部不同意境的电影。

夏令营主题说深度学习,其实就是旅行,旅行中记得,然后忘记。

瑞士是这几站她最想来的地方,登上马特洪峰算是她一个小执念,她的笔记本、手账本记录了瑞士的一切。

她终于来了。

马特洪峰夏季不冷,山上穿短袖都行,但天气预报说阴天,这会儿也还晴着,紫外线强烈,丁珂眼睛都睁不开,李暮近就把自己的棒球帽扣在她头上,再把她衣服拉链一直拉到顶端。

丁珂手里拿着相机,被他服务,也没说什么,他乐意,那就随他,反正她也不吃亏。

李暮近看她拿到相机也不用,什么也没问她,拿回来,动作很慢地开机使用,照着不远处山峰拍了一张照,拍完又把相机丢给她,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完美比例让他光背景都很吸睛。

丁珂已经被迫“傍”李暮近接近半年,除了琴房那次,他对她都是无不应允。

她从没要求,却有需要帮助时,她当然不会开口,却不妨碍李暮近察觉到她的困境,及时给予帮助。

束睿和兆婧回来,买了很多东西,本来几个旅行包就快提不动了,一路走一路消灭都没减负,他们又给负重徒步加了磅。

两个男生倒算绅士,主动承担了背包的重任,两个女生手里除了相机就是好吃的,但她们也不交流。

上次商场遇到,兆婧是因为丁珂跟李暮近的关系才帮她说话,她们本身没有交情,丁珂又不爱交友,兆婧自然不会不停地贴上去。

兆婧也不想被别人讨厌。

丁珂是觉得太热情给别人困扰。

总之就是各有顾虑,导致明明一起参加了夏令营,仍然对对方的印象很单薄。

丁珂拍完美景,给李暮近相机,李暮近走到挡风之处,给她摘帽,擦擦她发际线的汗,又给她戴上,两鬓发也别到耳朵。

丁珂在他动作完成后,问了句:“你既然知道我妈想让我傍上你,为什么还靠近,还让我傍。”还照顾我。

李暮近只鼓捣相机,看似并未因她的问题动摇:“你觉得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本身对你的吸引力一定没有那么大。”从组装火箭的课上第一次遇到,到后来一切一切,一定有原因。

李暮近没说话,把相机还给她:“海拔四千,能待着就别动。”

“四千……又能怎么样?”

“有人支气管容易发炎,海拔两千就有反应。”李暮近低头拉住她防风衣的绳子,想给她系上。他还不是很熟练,对这些细节的事,一个起步动作就尝试了几次。

丁珂一愣,恍然大悟,稍微弯腰,看着他问:“这不是我在很小时候体检报告上写的?有钱手能伸这么长?小时候的体检报告也能拿到?”

李暮近给她系好,眼神向上,挪到她的脸上,毫不心虚:“你要是有什么传染病,那我不是带了个病原体在身边?看看体检报告怎么了?”

“微生物和寄生虫才叫病原体。”

“那你就是病原携带者。”

“……”

李暮近有不因自己出现错误而羞愧难当的品质,她其实是在戗他,但他过于坦然,她反而有些刻薄狡诈了。

她看书上说,做生意很厉害的人最擅长与人交往了,就像李暮近。

还没到下午三点,天阴了上来,大雾四起,也就半小时时间,灰扑扑的雾气把整座山峰罩住,相机下连人都变得狼狈了,别说背景那片混沌。

山中天气变换实在太大,雾厚得伸手不见五指,旋即风也刮起来,骤然而至的风雨吞没一切。

他们的行程如此,返程机票已经买了,即便天气不好,也得上了,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们游玩。但碰到这种天气,也不会留下来破坏心情,几人都不用商量,默契地准备返程了。

火车有时间表,等待时兆婧发现有个包忘带了,包里有徕卡相机,还是停产的款,但她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就没提,是束睿发现了,先问了:“你那个白色的包呢?”

兆婧这才说实话,“在打卡点。”

束睿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要回去拿,被李暮近拉住,回头看向李暮近,再看李暮近的手。

李暮近说:“看着她俩。”

兆婧在李暮近离开后说:“阿睿你别跟他逞强,他从小体能就好,运动项目就没有不擅长的,你一个脑力担当,把这种表现的机会给他。”

束睿听到“脑袋担当”明显一愣,什么也没说。

丁珂没心情听他们说话,下一班火车就要来了,李暮近影子都没,打卡点哪有那么远。

后面有同胞进站,谈论着刚才路上为了捡登山杖掉下顽石的女孩,人没滚得多远,但也摔得不轻,膝盖破了,胳膊脱臼了,现在原地等救援,就是不知道这种天气直升机会不会上来。

兆婧流露关心之色,说前段时间慕尼黑徒步圈那个事故,总结道:“恶劣天气加高反人群千千万要做更多准备。”

丁珂知道这边医疗系统完全但水平有限,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就医要被拒很多次。她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闪过李暮近走投无路的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悠闲的人们脸上看不到情绪,这只是一个随时会遇到的坏天气,当然没必要紧张兮兮。

可丁珂就是没能等下去。

她戴好帽子,背好装有必需品的包,毫不犹豫跑出车站,束睿手快都没拦住她,只得到一句:“很快回来。”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有问题要问李暮近,而且搞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时候问。

回到打卡点,不见李暮近,丁珂看似从容地四处探找,喊他名字:“李暮近!火车就要开了!”

呼喊声沉入雾霭。

她找得气喘吁吁,已经超过十分钟,也就是错过了火车。

就在她准备放弃,回去看看时,有女孩儿呼救,她和几个心情不佳一直骂咧的旅客一同看过去,都在停顿数秒后,循声音找了过去。

雨下起来,路变得滑,有女孩摔倒,旁边男朋友在扶,但看起来两人吵架了,女孩一直拒绝,坐在地上不起来,喊来了丁珂和几人。

女孩也没想到真的喊来了人,十分抱歉,也不闹脾气了,道谢后,随男友离开了。

丁珂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这段路确实很滑,她回身时不小心摔在了刚绊住女孩的位置,一下子,脚踝剧痛难忍。

她干脆坐下来,捂着脚,仰头让雨落在脸上,好像清醒多了,因为她意识到出来找他这件事有多荒谬。

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险境?她从不这样。

“长腿就会瞎跑!”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骂声,她没有回头,仍然表情郁闷地捂着脚。

李暮近走到跟前,胳膊上是兆婧那只白色的背包,他沉着脸,把丁珂的背包拿下来,找出雨伞,还有伤痛酊,给她脱鞋、袜子,喷药,拿出一双新袜子给她穿上,一句话也不说,把伞柄给她,再不容拒绝地把她背起。

偶像剧大概就是这样拍的,但李暮近和丁珂都没有浪漫细胞,李暮近还骂她:“除了添乱能干什么?车站等着是会少块肉还是难受?”

丁珂被他背着也要戗他,喘不上来气也不认怂:“我想起你入学的体检报告了,你支气管也容易发炎,你也有强烈的高反。我怕你死了,我会被警察带走。”

李暮近否认:“你记错了。”

“你让我给你写作业,书包都是丢给我,你没注意,它就在你作业里夹着,我不会记错。”

“你不要趁机抱怨给我写作业,以为我听不出来?”

“你不要转移话题,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逃避我提到的事?”

李暮近没再说话,两人都沉默,只有雨落在雨伞上滴滴答答的声,呼啸的风声,兆婧背包上铃铛的声。

她正在走神,李暮近突然又开口,音量降下来:“就为这跑出来?”

丁珂回神,停顿数秒,小声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来的瑞士?”

李暮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丁珂说得没错。

他看过她的手账,知道她很喜欢瑞士,夏令营是不会强制活动的,丁珂还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若有危险,或天气实在恶劣,她不会以身犯险。

但若目的地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以她较劲的性格,大概会前往。

他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即便不感兴趣也还是来了。

她身边人都伪善,有危险时,她一定是孤军奋战,他给她报名参加这个活动,当然要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丁珂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她已经因为缺氧感觉大脑有些迟钝了,她手渐渐松动,伞从手中摔落,她也倒在他肩膀,在大口喘息中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她已经在医院,李暮近因事提前回国,同行的还有束睿和兆婧,病房里只有薛诗与和陈享,他们聊得欢,丁珂就没睁眼。

“哇,你好厉害哥哥,你火箭课上不会是让他了吧?你这也拼得太快了吧?膜拜!”

“就那样,我不行,但跟李暮近比不输。”

“说到他,走了正合适,谁愿意看他那张臭脸啊。”

“束睿也回了,可能家里出事了。”

“我也就跟你说,他们我行我素那样子,不参加集体活动,借夏令营机会谈恋爱,还带个外校女生,这不是开了个坏头吗?以后都这么干,没秩序了。”

“他们也没坏心,可能就是分寸掌握得不是很好,上了大学,或者出了国就学会不破坏游戏规则了。”

“嗯!”

“你没事就回去吧,这么久也累了,我看着丁珂。”

“不用,珂珂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不在这儿也不放心。”

“我是怕我们两个人太吵,影响她休息。”

“那这样,哥哥你回吧,你男生在这儿也不方便。”

“那我们俩都在这儿吧,有事儿还有个照应。你也没照顾人的经验,我也怕你一个人顾不过来。”

“好吧。”

……

丁珂翻身,面对墙。

李暮近回国了?

如果他没有别的事,那他过来干什么呢?就因为知道她有高反、遗传性的慢性支气管炎吗?

也正常吧,他那人做什么都极端,费尽周折做一件别人看来十分荒谬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跟她本人应该无关。

嗯。

肯定无关。

束睿的大舅出了事,后半夜酒驾撞死一个老光棍,报警,叫救护车,帮忙送到医院,出医药费,但老光棍不治而亡。

因为有少量饮酒,又承认酒后驾驶撞人,现在就看老光棍家属愿不愿意私了,同意接受赔偿的话他后续刑罚会轻点。

找了一周,得到的消息都是老光棍没有家属,尸体放在停尸间,无人认领,私了没戏,大舅要按法律法规接受处罚。

束睿一家全乱了套,他妈妈打给却望的电话无一不是石沉大海,却望态度明确,事情办不了,一切照章依法。

大舅年轻时为了妹妹弟弟的前途,甘愿退学,帮助当时患有脑瘫的姥爷照顾一家老小,束睿妈妈一直感怀,今日出现这样的事,他也不是说要逃脱制裁,就是想着能不能轻判。居然走投无路。

她在沙发哭得涕泗滂沱:“我根本没想指望你们,但为什么你们一点忙都帮不上呢?”

束青骅一声不吭,站在一处发愣。

束睿不懂:“大舅犯法,接受惩处有什么不对吗?他情况无奈,但也是犯法了。难道托关系找人让他免予处罚才对?那我们还是个法治国家吗?”

妈妈站起来,指着他,激动地说:“你大舅以前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白养你了!你爸当年能被人指引一条正道,能搭上李崇这条船,都是你大舅跟宋雅至公司有合作,他们的运输线都是你大舅他们车队承包的,你爸现在好了,平步青云,咱家又买车又买房,但这不是踩着你大舅才得来的吗?”

“我没有否认过大舅的功劳辛苦,但有些事不能跟这些抵消,犯法就要承担啊。”束睿不解道。

“你的意思是就看着他进监狱吗?”

“我不是,我只是……”他还没说完,被束青骅打断,束青骅安慰妈妈道:“我想办法,你不要太着急,总有办法。不行就舍老脸去求求李崇,我们之间那么多次合作,我给他创造不少价值,他不至于这个面子都不卖。”

妈妈的情绪这才被安抚。

出了房间,束青骅安慰束睿,“妈妈能有今天,大舅付出很多,她不能看着他进局子。道理很对,但这种时候就像风凉话,不要再说了,以后能担起家庭重任时,你就知道漂亮道理对我们的生活没用。”

束睿听进去了,束青骅这时又说:“咱们家又失去一笔生意,不知道你妈妈后面买的房子贷款能不能按时交,我看看转手吧,先应急。你也不用想太多,你还是该花花。”

“卖房子……那我妈一定会崩溃……”

束青骅不敢大声说话就是碍于束睿妈妈的情绪。她过于要强,从上学时就是,别人说她不会经商,她就报班,有成绩也不满足,拿李芈当标杆。

但人的精力有限,她忙生意,研究就被落下了,她不愿意,两头抓,导致身体和精神都崩溃。

后来痴迷上买房,房本越摞越高,她好像好多了。

卖房和眼睁睁看着大舅蹲监狱,任何一件事都会让她崩溃,所以这件事必须解决,不然她扛不过去,他们一家也会分崩离析。

李崇正在看宣传手册,是厅里的。

李暮近进门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擦地的穿着旗袍、丝袜的女人,屁股冲着李崇,他看都没看,裙底下一定没穿。

李崇不爽他不打招呼就过来,抄起桌上的红酒瓶砸过去:“滚出去!”

李暮近躲开,开门见山,“却契撞人那个事儿你能解决,对吧?”

李崇本来不拿他当回事,闻言放下手册,把女人轰出去,点根雪茄,歪头看过去,眼神不屑:“你跟谁说话?”

“束青骅找你几次,你闭门不见,都说帮不了。”李暮近又说。

李暮近神情松弛,语气平淡,李崇看不出他的底牌。李芈确实把他教得善于盘算,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不妨碍李崇觉得他不成气候。儿子长多少能耐都斗不了老子,李崇从不怀疑这点。

“你个混账东西,这是你能问的?”

“却契那天晚上跑的是宋雅至一个公司的急单,我刚从她那儿回来,她说正常业务,她不管。”

李崇神色不变,“你妈那么多公司,这种小事都管,雇那么多人是做慈善呢?”

“却契是被临时通知加急的,车队别人都放假了,他喝酒也硬上了。那条路是那单必经路。”李暮近懒得跟他磨蹭:“那老头天天半夜去路上,附近人都知道,为什么没提醒却契?因为他必须出事故,你好牵制束青骅。”

李崇讥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过来跟我一二三,妈的儿子给老子编故事,你真让你爹开了眼了。”

李暮近站得累了,坐下来,稳重老道,少年天资,此刻还愿意好好跟他说话:“我小时候你信佛信耶稣,带我除了寺庙就是教堂,那天有野猫挡了你的道,你一脚踩死,眼珠都爆出来。扭头赖给路过的车,一边抹眼泪一边把它埋了,神父前祷告、开解,再给教堂捐点钱,第二天新闻报道,好有慈悲心的领导,少找。”

李崇不起波澜,他不用任何人告诉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只是小猫,还有小狗,还有人吧?李警官?”李暮近撑住脑袋,做出回忆架势:“你全责撞车,为了逃脱责任,人家没死,你去补刀,手摁着胸口凿死,打火机爆车,伪造现场。这你熟啊,你那么强的反侦察能力。回到车上,你扇蒙我,再装死,直到第二天被过路人发现。事后在医院住半个月,揽下事故身亡的两人后事,听说人家没家人,你高兴地夸他们懂事。出了门,面对媒体开始哭,接着捐钱,接着上新闻,好大一个慈善家。”

李崇眼一眯,眼神上挑,看向他,像威胁一个敌人那般:“你个小贱崽子想干什么?”

“你的丰功伟绩我能说一天,可以跟你说,也可以找个话筒说。”

李崇脸涨得酱紫,脖子筋乱跳,站起来,上去就是一脚,照着李暮近脸又是一巴掌,“玩儿大义灭亲那一套,你也先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吃我喝我还告发我,我怎么不知道我生了个这么能耐的儿子?”

李暮近靠在椅子靠背,闭着眼,激烈的挨打也能让他心跳异常,胸脯起伏,他淡淡一笑,白牙上都是血,满不在乎:“总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您不清楚?我不照着你长,那不是长歪了?李警官考虑一下,或者在我出这个门之前就弄死我,明天就说我暴毙,媒体面前再演一出戏。”

李崇坐回去,也闭上眼,“滚吧。”

不再辱骂施暴,就是依了李暮近。

李暮近也不多留,把他动作间弄掉的宣传手册捡起来,放好在桌上,夸了一句:“拍得不错,就是笑得假了。”

李崇没睁眼,不想看这个不孝子。

他当然不会被李暮近拿捏,老子跟儿子就不能低头,他是考虑用这种方式牵制束青骅是不是不妥。

束青骅也不是蠢货,有些伪善,万一表面听话,他没察觉,还透露不少秘密,就自掘坟墓了。

本来还在犹豫,现在看确实不妥。

心眼都动到他儿子头上了。

说到这个儿子,自己这么养,李芈这么惯,仍被他长正了,可能吗?

不。

绝无可能,他刚在国外给他惹事,长正就不会抢劫了。他这番谈判大概是为了束睿。他们俩挺要好的。

就这样,李崇找到被撞老人家属,家属提供了老人精神不正常、总在半夜横穿马路的证明。案子性质变了,重新定性后,量刑幅度会有所减少,束青骅问题也就解决了。

解决问题,但要别无所图。

束青骅这人脑子灵活,利用他也不能把自己的问题暴露出来,很有可能被他反利用,那就只谈正义之事,他装他也装。

至于这个混账东西,李崇倒不觉得他真敢告发,给他摆平了多少事,又给他多少资源,那么滋润,他舍得吗?

就算长正也不怕,他们家就没儿子忤逆老子的传统,他如此,他的儿子也应当如此。

篮球场。

林张、江好、李洋,三剑客搭一个束睿约打球,还有鸠大附中两个女生观战。三剑客中产阶级不愁出路。女生一个早通过考试拿到保送资格,一个艺术生,家里已经安排好出国。

下一年就要各奔东西,他们本着多聚一回是一回的心理,生怕以后在留学圈迷了眼,跟老朋友生疏了。

束睿兴致不佳,打了会儿出身汗,拿上毛巾坐到观众席。

两个女生互戳肩膀,使眼色,一个女生勇敢走过去,递给他瓶水,“今天状态不好,没睡好?”

“谢谢。”束睿接过:“歇一会。”

女生看向场上打球也要咋咋呼呼的三人,觉得他们吵闹,“好动,嗓门还大,真该换个地方磨磨性子。”

“没人管,估计更撒欢了。”

他刚说完,江好大声嚷一句:“怎么回事啊睿,说我们坏话呢啊?家里出这么大事,还有闲心玩笑呢?”

束睿神色微变。

这时他还没有修炼得遇事不动声色,脑袋也垂下去一寸。

女生啧嘴,骂江好:“说什么呢!不是你们在群里嚷嚷缺人,死乞白赖叫上束睿的?别以为我没看群,要不是束睿,我都不来。人来陪你们还要被戳痛点?你礼貌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你长嘴了。”李洋也杵了下江好。

江好挨几人批,不吭声了,脖子一缩:“打球打球,阿睿快过来!”

束睿性子极好,本着答应出来玩儿不要扫兴的原则,不仅没脾气,也没管目前体力不支的状态,上了。

结果就是江好虚晃一招他也上了当,下意识闪避,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衣服都扯坏了。

打球的人停住,回头,观众席的女生也立即站起来。

“没事吧?”林张伸出手。

江好也蒙了:“怎么突然反应这么慢了,家里那事儿真那么难办?”

束睿头低进曲起的膝盖里,摆手拒绝了林张拉他起来,说:“我缓一会儿,你们打吧。”好几天不睡,真撑不住。

女生跑过来:“那也到观众席缓。来我俩扶你。”

束睿正想再拒绝,一股强有力的劲儿拉拽他的胳膊,他回头,是挂彩的李暮近。又挂彩了。

李暮近拉起束睿第一句是:“要修仙?”

束睿低头,不知道说什么。

李暮近把外套脱给他,平静地说:“睡一觉,也许醒来就解决了。”

束睿没有信心:“我爸妈都没辙的事。”

李暮近过来这趟仿佛就是要他去睡觉,说完就走了,火急火燎的。林张和李洋在身后喊他打会儿球,他头也不回。

束睿以为李暮近只是一个小插曲,但不得不说,他来这一趟,江好嘴不贱了,也不撺掇他赶紧上场了。

倒也正常,他们向来怕他,他真下手,也真狠。

飞机抵达鸠州,欧洲夏令营圆满结束。

薛诗与和丁珂、陈享他们先出来,薛诗与挽住丁珂的手,晃着她的胳膊去转盘提取行李。拿上行李,她热情地帮丁珂推着箱子,扭头笑:“病号待遇,你呀,牢牢跟着我就好了。等会儿让我司机先把你送回家。”

“不用,机场出租很方便。”

陈享在她们身后,薛诗与音量不小的话他一字不差听了进去,他快走到他们前头:“两位小姐姐要是有空,我请你们吃饭?”

薛诗与拒绝了:“哎呀坐那么久飞机,腰都疼死啦,就不去了吧?”

陈享问珂珂:“丁珂你呢?我知道一家很好吃……”

“珂珂还病着呢!安的什么心啊陈享哥哥,珂珂也不爱在外吃饭,她觉得外边的饭不卫生。”薛诗与替丁珂发言。

丁珂不想去,由着薛诗与胡说八道了。

三人出了国际抵达的通道,薛诗与扬起漂亮的脖子,墨镜下的眼睛如鹰一般快速锁定司机,回头打个响指,对两人说:“我的车到了,走吧。”

丁珂也叫了车,“网约车。”

薛诗与撇嘴:“你动作是真快啊,那好吧,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我们开学见!”

陈享的车还没到,薛诗与也不着急走:“我陪你们等会吧,反正我也不着急。”

“没事,我车马上也来了。”陈享说:“你不是累了,赶紧回吧。”

薛诗与牵动唇角:“赶我,伤心了啊。”

“没有没有。”

他们各怀鬼胎,互相试探,丁珂听得清楚,但没有反应,只专心等她的网约车,终于,车到了,不速之客也到了。

李暮近戴着棒球帽,穿着背心,两条胳膊肌肉有些明显,一只手戴着手套,绑带一直绑到小臂。其实很帅,四周看过来的眼神就能说明这点,就是有点像小说那种痞里痞气、一拳八个小朋友的二流子男主角。

他走到三人跟前时,丁珂没反应过来,被他从她手里拿走了箱子,他还从她肩膀摘下了一个很重的旅行包,背到自己肩膀,整套动作利索得理之当然。

薛诗与和陈享虚伪的聊天声戛然而止。

李暮近拿好行李,头也不回地牵住她的手,自然又精准。

他手凉丝丝,丁珂被他牵到时像触电,抖了一下,人也清醒过来,告诉他:“我叫车了。”

“取消。”李暮近很果断。

“不要。”

李暮近回过头,明明脸上有伤,压迫感仍叫人不能忽视:“我送你不好吗?”

丁珂头低下去,摩着衣角有点闹气,声音很小:“不好。”

“忍着。”

薛诗与咬紧槽牙,下眼睑抽搐,心里不爽。

陈享跟她一样,李暮近和丁珂旁若无人的样子,他觉得那么刺眼。

机场往来的人只以为这是一对男帅女美的小情侣,好像闹了别扭,女孩子沉默不语,男孩子也是,然而男孩子牵着女孩子的手没有一丝松懈。

束睿回到家,听李暮近的话洗个澡,好好睡了一觉,突然来电打断他的自然醒计划,他迷迷糊糊接通,就听到束青骅激动道:“阿睿,那老头家人现身了,你大舅可以轻判了,应该也就几个月!”

“啊……跟我妈说了吗?”

“你妈去拘留所看你大舅了。”束青骅说:“你现在不用担心了,可以把心思都放学习上了。”

束睿心里高兴,但还是想知道:“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呢?”

束青骅也不瞒他:“你李崇叔叔帮忙找的。”

“但他不是一直闭门不见吗?他这样私下帮我们不算违反纪律吗?”

束青骅说:“我也以为他会有要求,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说你大舅这情况要判,也要贴合实情来判。”

束睿一下想到李暮近:“爸,今天阿暮跟我说,也许睡一觉就会有好消息,你说是不是他找李叔了?而且他脸上有伤,他只有回家时才受伤,但他最近也没犯错……”

束睿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一定是阿暮!”

束青骅停顿片刻,问道:“你是说我的面子还不如你的面子大吗?”

束睿皱眉,他不是这个想法:“不是……”

“我给李崇做了那么多事,找他帮个忙他不愿意,还要靠你跟他儿子关系不错?”

“不是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下午阿暮……”

“好了,爸爸不是怪你。是以后想问题不要那么表面,大人的事小孩子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阿暮确实是个聪明孩子,他们父子之间也许比我跟李崇的朋友关系好沟通。也许还真是你说的那样。”束青骅把话翻过来倒过去地说,既说好又说坏。

“嗯。”

“说到阿暮这孩子,倒真是比你本事不少,他父母是没有爸爸妈妈学历高的,按理说不应该。”

束睿抿抿嘴,没有说话。

“让你跟他保持距离,你不听,那你跟他一起玩儿,就要多学学他的思维啊。你在咱们家资质最差我接受了,但要连一个纨绔少爷都比不上……”

“阿暮不是纨绔……”

“没有说你的朋友不好,就是你要学习他的优点,然后再超过他。我跟妈妈已经老了,咱们家就靠你来撑了,你要是顶不起来,你妈妈的承受能力你也知道。那就完了。”

“我知道了。”

束睿没再辩一句,用顺从的态度结束了这通电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父母跟他小时候印象中不同了,他们变得说话矛盾,漏洞百出,既要,又要,而且好像并不爱他。

也许他们从没变过,只是他越长大越发现那些道理非道理,只是一种利己的精神绑架。

可是怎么办?

即便他逐渐知道父母是困住他的牢笼,可他怎么能背弃他的父母?

大舅的事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家里面的诸多问题。束睿以后大概不会灿烂地笑了,那可能会让爸妈觉得他笨,也会觉得他没努力学习。

李暮近的司机没有问地址,丁珂就知道回不了了。

司机把车停在超市,李暮近下车,绕到丁珂那一侧车门,打开,没有说话,意思明确。

丁珂下了车。

李暮近问:“自己走还是我牵着你走。”

丁珂想磨磨蹭蹭距离他三米远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她赌气:“你牵着我走。”

李暮近本来都回头了,闻声转过来,像是没想到她这话,但也没有很惊讶,把手伸过去。

丁珂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手心向上,等待她,她又打起了退堂鼓:“要不……”

李暮近拉来她的手牵住,不让她反悔。

进入超市,丁珂以推车为由松开了他的手,但还是被李暮近一只手夺过了推车把手,另一只手倒没有继续牵住她。要在购物车里装东西了。

丁珂像一个自主行走但走得慢的挂件,全程只是跟着他,转了一圈,他什么也没买,她就知道他在等她往车里装。

她才不要,万一被他戗,她宁可当一个喘气挂件。

“想吃什么拿什么,回去做。”李暮近终于放弃等她自觉。

“我没钱。”

李暮近把手机放她手里:“现在有了。”

丁珂敢怒不敢言,鸠州平原,不会出现高反情况,她却不如在马特洪峰时声音大了。

就这样,李暮近推车,她负责拿东西。

蔬菜拿了满满一车,李暮近说她:“你是只羊吗,只吃草。”

“我就爱吃。”

李暮近听不了她的,开始放和牛,三文鱼,螃蟹,羊排拿了两份,烧鸡两只,水果更是看见什么装什么,他逛超市好像从不用考虑预算多少。

最后两个购物车都险些不够装,四个大号购物袋。

付款时,丁珂还在装东西,服务员说了两遍:“您好,一共4650。”

李暮近叫她:“给钱。”

丁珂反应过来,李暮近手机在她那里,赶紧扫码。

四个袋子,两个人一个两个,这是最合理的安排,但李暮近根本没等丁珂分配,一手拎两个,胳膊一用劲,筋和肌肉线条都变得瞩目。

丁珂两手空空跟上去。

后面排队的妇女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

到车前,司机下车帮李暮近提进后备箱,李暮近回头看丁珂在车门处罚站,过去开门,说:“以后我不给你开你都不上车了?”

他说话太气人,司机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道歉:“对不起,我……”

李暮近没理他,看着丁珂:“请上车。”

丁珂仰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能这么损这个人?她没好气地上了车,坐到最靠边,贴着另一侧车门。

李暮近也上了车,关车门,仰头靠在头枕,闭眼假寐一会。

半途,丁珂想起还拿着他手机,要还给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怎么解锁的?又试了一遍,发现她能面部识别打开他的手机。

她一时失神,忘了还给他。

扭头悄悄看他,鼻梁高挺,鼻基底优越,唇也长得好,整体侧脸十分好看。下巴和喉结也是,额头到胸中线的弧度几近完美。

眼神向下,最后落到他戴的那副手套,绑到小臂的黑色绑带没完全遮住他的伤口,绑绳处露出了血迹。

是又回家了吗?

丁珂转回来,也靠在头枕,闭上了眼。

回到家,李暮近先给丁珂开车门,再从后备箱拿了购物袋,他跟司机一人两个,他再拉一个行李箱,背一个背包,行李放在进门不远,食物拎到西厨,司机离开。

阿姨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也被李暮近挥手拒绝了。

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李暮近说做饭真做饭,把东西拿出袋子,一一摆上操作台,随后去洗澡,换了短袖长裤,出来看到傻站着的丁珂:“出去一趟,认生了?”

丁珂以前经常过来住,当然是被强迫,房子里到处都是她的东西,她是当做宿舍的,放假会回家,上学期间都是被李暮近的司机一同接回来。

李暮近这套房子是一个复式大平层,她在这房子里有一间套房,一室一厅一卫,宽敞露台,露台有个秋千,站在玻璃围挡,可以看到海平线。

她不是认生,是李暮近专门去了一趟瑞士,让她心里很怪。虽然他以前也经常不打招呼出现在她身边。

不管了,她先去洗澡,换衣服,站在露台边缘看向要落下的太阳。这次去瑞士没看到日照金山,还有点遗憾。

她磨蹭够久,不能再拖了,还是下楼,准备看看厨房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李暮近拿着平板,皱眉研究菜谱,手边是已经切好的蔬菜和牛肉。

她看他实在笨,挽起袖子,洗手,接过他手里的工具,也不说话,顾自准备起晚餐。

李暮近也不走开,看她用什么,要干什么,他帮忙打下手。

六菜一汤,还有刺身,调料是丁珂自配的。

丁珂做完饭,却不想吃,坐在椅子,闷闷不乐。

李暮近也不吃,胳膊搭在桌边,看着她,等着她,等她心情好点。

丁珂抬起头,“你吃你的。”

“不饿。”

“那为什么要做?”

“我以前出去回来最想吃中国菜。”他是吃得下各类西餐的,也能品出好赖,只是中国胃还是更爱吃中国菜。

“那去外边吃不就好了。”丁珂知道原因了,仍然装作不知地说。

李暮近很坦诚:“那就没有买菜、洗菜、做菜这个过程了。”

他想跟她一起做这件事,再为她做一顿饭,只是高估了自己,什么都上手快也分情况,做菜就不是速成的事。

丁珂又低头,揪着她那一块餐布的一角:“你知道我故意接近你,还让我得逞,为什么?”

李暮近说:“你得逞了吗?”

“我不自作多情,但你给我报名夏令营,因为我有高反和慢性支气管炎去瑞士,回国后接我,怎么解释?这还只是近来发生的事,不算以前那些看似欺负其实给我方便的事。总得有个原因吧?”

“你觉得为什么?”

“我不知道。”丁珂抬起头,十分坦诚。

李暮近忽而有些像是自嘲的语气,给丁珂夹了菜:“我也不知道。”

丁珂不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暮近后面的话似乎是在问自己:“我不可能看上你,你想的那些画面都不存在。”

“你想多了,我要是觉得你看上我了就不好奇你行为这么离谱了。”丁珂当即驳回去。

李暮近接着自己话说:“我只是想看你难受,你难受,我就开心。”但是有一天,又不太开心了。后来,你难受,我也挺难受的,我开始避免这种情况,所有让你难受的根源,我都一一规避。

突然,我发现自己初衷变了,明明是为了折磨你才把你绑到身边,怎么开始在意你的感受了?

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躲不开李崇的基因,也逃不掉被李崇那恶心的癖好影响吗?

我把你关在琴房,绑住你的手脚,要证明我没有,我还是正常的。可是药物影响我的认知后,我最深的执念居然是,想听你喊我一声,阿暮。

我正常吗?

我问自己。

到今天,我已经不去想原因,正不正常,就这样吧,只要坚定我不喜欢你,我对你的所有行为就都可以说成是游戏。

既然游戏,当然要投入,扮演一个被你傍的角色,我从你那里获取情绪价值,你从我这里得到这些方便。

自然而然。

也很公平。

丁珂不知道他心里一番想法,满脑子看她难受,他就开心,心一横直言说道:“但我不开心,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李暮近不动声色给她切肉,夹菜,也不说话,看上去没放在心上。

丁珂干脆站起来:“我说我不想玩儿了。”

李暮近抬起头来,“周霁让你接近我,你很反感。”

“是。”

“但又不想失去在国际学校上学的机会,所以答应她,但不照做,也不能不做,就敷衍地做。”

丁珂攥拳:“是。”

“反正已经这样不主动不拒绝了那么久,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没拿这个要挟你,你不开心什么?”

丁珂也愣住了,是啊,都过了那么久了,为什么突然说不开心了?

因为期待他说点别的,结果他说看她难受很开心?还是因为他说“我不可能看上你”时的表情太羞辱人?

她不知道。

反正她不开心了。

她跑回房间,把家里的钥匙拿下来,放在他面前:“结束吧我们,无论是什么关系。”

李暮近看都没看那把钥匙:“坐下吃饭。”

“今天我就搬走。”

李暮近放下筷子,“为什么?”

丁珂编了个理由:“想到琴房就怕。”

李暮近眼睫微动,不再问了,“我送你。”

丁珂拳头攥了松,松了攥,提最后一个要求:“你拍的我的照片,能不能给我。”

“那是我的。”

“那就传我一份。”丁珂停顿片刻,说:“周霁从没给我拍过照。”

李暮近手指翕动,答应了。

“今天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也没多晚,但丁珂没拒绝。

这一晚是丁珂住在李暮近家最后一晚了,他们以后会在学校碰到,会在校外碰到,但不会在一个家门同出、同进了。

疏远的首枪打响,终有一天,他们在校内、外碰到也不再有交流,毫无意外地形同陌路。

晚上,束青骅上了床,把却韵手里的书拿走,“这么晚了还要看。”

却韵皱起眉:“就看完了。”

束青骅摘掉她的眼镜,说:“阿睿说大哥的事是阿暮找李崇说的。你觉得有这么可能吗?”

却韵咂摸一遍他这话,觉得她没理解错:“什么意思?就是说李崇没卖你的面子,听了他儿子的,才帮了我们一把?”

“我本来觉得不可能,没道理以我跟李崇的关系,他能帮却不帮。我真以为他是帮不了才拒接我电话。后面帮了忙,我也以为是他觉得于我不好意思,又花心思找了一番,这才把那家人找到。”束青骅说完停顿片刻:“如果真是阿暮去跟李崇说的,那我就知道我们一家在李崇眼里是什么了。”

却韵也觉出这种意思,手搭在束青骅小臂上:“仔细想想,李崇对你的提携都在底线内。但若不踩线,他那么多财富是怎么来的?却望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心术不正的问题。说到底就是不信任,又想享受我们的忠诚,于是给我们仨瓜俩枣。”

束青骅闭眼,越想越心烦。

“那他最好把狐狸尾巴给藏好了,别让我发现他任何把柄。”束青骅幽幽说道:“他对我不信任,那我也得对他设防了。”

“嗯,谨慎点,总有好处。”

束青骅握住她的手:“他这个人滴水不漏,要是对手就有得斗了。”

“是人都有软肋,他也没什么独特,顶多是家里老爷子给他坐镇,细水长流,迟早会露出短处的。”

“嗯。睡吧,这么些日子,为大哥着急上火,还没睡一个安稳觉。”

九月开学,开学典礼。

李暮近和丁珂在校门口遇到却别过,薛诗与看李暮近没有上前把丁珂带走,以为她们闹掰了,立即问:“你们吵架了啊?”

丁珂没答。

以为他们之间从此无瓜葛,她做好以后就当这个人不存在的准备。

薛诗与心情格外好,哼起了歌,笑得灿烂,像太阳。

走出一段路,李暮近问束睿:“她回头没有?”

束睿扭头,回头:“没有。”

李暮近肉眼可见的脸色发生变化,“正合适。”

“放心吧,她不仅没回头,而且走得更快了。”

李暮近扭头看他。

束睿觉得他眼神有一点凶:“不是正合适吗?”

李暮近没搭理他。

国际学校是有霸凌现象的,不动手,是一种精神霸凌,言语攻击。他们霸凌路数有一定规律,首先一定是一个小团体,其次要有一个带头的,条件最好,然后他们出发点都是觉得对方“该被修理”。

被修理的理由长得丑啊,邋遢啊,家里穷啊,耳朵有耳屎啊,衣服破了洞啊,学习太好了啊,学习太差了啊。

很少像电视剧里因为你抢了我喜欢的人这种。

丁珂跟这些人是没交集的,也不想招惹,他们比李暮近还要可怕。他们是打着趋利避害的旗号煽动更多人一起抵制他们霸凌的人,每每闹大,仍能振振有词。

但点背就是什么都能碰到。

因为VCE课程的严娜逃课被处分,主任只好临时安排丁珂进人文周成为策划之一。严娜就是一个小团体的头。

中午,自助食堂。

薛诗与这两天心情特别好,自助食堂走一圈人均四百,她请了客,丁珂去买了两杯咖啡,到隔壁甜品坊拿了几块小蛋糕。

回到座位,严娜已经坐在薛诗与的对面,还有她两个朋友,把四人位的餐位占去了三个位置,丁珂没地方坐。

严娜吃着变色棒棒糖,舌头都是绿色的,她笑起来还能看到舌钉。

她看看座位,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就想坐在这里。”

丁珂很平静:“随意。”说完拿起餐盘,准备换一个位置,还不忘叫上薛诗与:“走了。”

薛诗与起身就被摁回去,皱眉问:“干什么!”

丁珂看她们不放人,就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坐下,看完左边看右边,把她们三人看一遍,说:“那就一起。”

严娜托住下巴,笑着问:“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主任把我撤下来了?”

丁珂吃一口蔬菜,眼都不抬:“主任说救场。”

“有录音吗?没有录音就是你用手段让主任把我换下来了。连续两年都是我,为什么今年不是了,我说出去大家都会觉得奇怪吧?”

丁珂咀嚼着食物,说:“没有录音,你可以去问主任,他办公室也不会长腿。”

严娜和两个同伴对视一眼,造谣张嘴就来,“你也没钱,不会是出卖了点别的东西吧,看着纯情,其实不是吗?”

黄谣在学校里是最猖獗的,丁珂早习惯了,不痛不痒:“你连续两年都是策划,你出卖了什么呢?”

严娜眼神一陡,像是习惯这种对峙,丝毫不慌,随即又说:“我被撤下来,换成你,我只是问问原因,你这么咄咄逼人是心虚吧?”

“你问了,我说不是,是你不信,还要怎样,剖腹取粉?你咬定我用手段,那应该你拿出证据来,没有就散吧,我们要吃饭了,或者你们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

丁珂看眼手机,时间不早了,但不觉得她们会就此罢休。

果然,严娜又说:“我很好奇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学费一年六十万,你家有钱供你吗?”

丁珂不回答这种问题。

薛诗与忍够久了,拿开她们的手:“不光学费六十,入学还要面试,品行不佳一律不收,你这德行是怎么进来的?”说完忽而反应过来一般,又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能连续两年当策划,主任都下得去嘴,你口味很重啊。”

都是少爷小姐,谁又惯着谁?

严娜一句话就挑拨了薛诗与目前和丁珂的紧密联系:“你还是别说话了吧?没她长得好看,又没她会说。”

“你说什么呢!”薛诗与站起来,“你眼瞎吧?”

严娜缓缓摇头:“我看得清楚呢,我要不是审美好,怎么能蝉联两年人文周策划人呢。”

薛诗与杵丁珂的胳膊:“我都替你说话了,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啊?”

她刚说完,李暮近端着餐盘走过来,放在丁珂餐盘旁边,也搬来一把椅子,硬挤在她旁边。

严娜不慌不急,“哟,这是谁啊。”

李暮近把海蟹夹到丁珂餐盘,抬头对三人说:“滚。”

“凭什么?”严娜可不怕他。

李暮近说:“人文周策划是我推荐的丁珂。”

丁珂皱眉。

严娜皱眉。

薛诗与咬住牙。

“现在你的仇恨目标换人了,至于你想怎么讨回去,回去慢慢想,我都有空。”李暮近一边吃饭一边说。

严娜站在原地,眼眯了又眯。

李暮近吃几口,抬头:“你不最讲理吗,说了是我,回去想辙吧。”

严娜走了。

薛诗与坐下来,没给李暮近好气:“你要不要再晚一点啊,你没看见她们怎么欺负珂珂的,我都骂不过来了,你可欠我个人情。”

李暮近没理她。

薛诗与讨没趣,拉着丁珂要走了:“走不走啊丁珂,没心情吃了。”

“我等下。”

薛诗与翻白眼:“你们悠着点吧,学校不让谈恋爱。”说完走了。

这一处餐位只剩下丁珂和李暮近。

李暮近压根儿不饿,阴阳怪气:“不是说结束吗?无论什么关系。”说完拿出手机,把她刚发的微信给她看。

丁珂低头,正好看到她刚才趁着看时间间隙,给李暮近发的微信,两个字“救救”,加一个定位。

“结束了还让我救你,什么意思,不想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又不想失去我这么好使的功用。”

丁珂解释:“她们做的不对,但纠错的代价太大了,而且耗时间,找你以暴制暴不是良策,但事实证明管用。用了你我很抱歉,但下次说不好我还用,你嫌烦就拉黑。”

她叭叭说一堆,李暮近真嫌烦了,拿起手机,点两下,扔在一边。

丁珂以为他拉黑她了,在他放下手机那刻,她手机响了,她拿起就看到他的消息:“收到。”

她偏头,藏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如此,李暮近又被丁珂“傍”上了,又成了她的方便,只不过李暮近阴晴不定,她也不总是顺从,就免不了吵架,赌气。

体育课测验八百米,丁珂生理期差点晕倒,被李暮近小题大做带到了医院。

正好周五放假,薛诗与帮丁珂送了一趟书包。

她家老破小很难找,楼下有棵大树,楼门都是破烂,快到她家那两层楼梯都是酒瓶。薛诗与过关一般,好不容易才进了门,一进门就被躺在地上醉醺醺的周霁吓一跳,惊叫一声,听到周霁嘴里喃喃有词,她才恢复,试探着走过去,叫声阿姨,说给丁珂送东西。

周霁眼都没睁,指向一个杂物间。

薛诗与疑惑那就是丁珂的房间吗?还是走去,推开门,窄小,潮湿,窗户上油漆厚厚一层,下午三点这么大的太阳,哪怕一缕都不施舍一点。

但丁珂把小小房间打理得很干净,洗褪色的床单是潮乎乎的,但铺得整洁,枕头上有一架相机,这牌子,显然不是她的。

薛诗与下意识拿起来,打开照片,全都是丁珂,背景都是她去不起的地方,用不起的东西。李暮近带她回家住过?

为什么?

陈享因为测验上李暮近把丁珂带走,忍无可忍,在丁珂出院后,一直跟着她到她家,在她家对面楼租了间房,看到丁珂她妈对她又打又骂,心疼又觉得找到她的弱点,正好能从长计议。

谁知这时候薛诗与请他吃饭,一组照片彻底打乱从长计议的打算。

薛诗与哭着说:“肯定是李暮近拍的!珂珂肯定被他那什么了!你说怎么办啊?这事捅出去珂珂学上不了了,也没法做人了,你想想办法!”

陈享浏览着手机上这些照片,脸色逐渐难看:“你从哪弄到的?”

“我给丁珂送书包,看到一个相机,因为我也有同款,我就以为是我那个,毕竟珂珂条件不可能买得起这个,打开就看到这些照片,你看都是在豪宅拍的,肯定是李暮近家。”

陈享神情凝重,怒火在心底发酵,跟薛诗与分开后直奔丁珂家,在公交站牌等到她,拿这照片向她求证,但她说咬定不是她,还那么明确地跟他划清界限。

他伤心过度,不小心把照片发到群里,事后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给了一大笔封口费。

然而这事没多久,丁珂竟在笔记本写了他名字。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李暮近杀气腾腾地把他拎到了人文周活动的主席台上,逼他下跪,把他身为男人的尊严踩地上来回碾。

以后更是出现在李暮近视线中都不行。

他一气之下,找到他游戏群的群友们,把那些照片散布了出去。

如果薛诗与问,就说是不慎发到群里。不过他觉得,她不会问。至于别人,不会知道是他散布的。

九月中旬,丁珂成为国际学校艳照事件女主角。

李暮近第一时间报警,警察在学校里走了一趟,照片拿走检验,通过图库搜索,找到那几张裸露照片的原图,这才还了丁珂清白,但没有人去看澄清。渐渐大家都不再提起,却默契地认为是李暮近找人平息了事件。

风波正盛的几天,丁珂走到哪都收到异样眼光,干脆不上学了,周霁又不干了。

丁珂在房间背书,周霁一脚踹门:“你个赔钱货,死丫头,让你接近李暮近你在干什么?”

正好来消息,丁珂一边拿起手机,李暮近问她吃什么。她放下手机,漠然说道:“翻来倒去这么几句。”

周霁宿醉未醒,摇摇晃晃,手指在半空一直晃:“不去上学你在家里干什么?等着我养你啊,我养了那么多年,白养你了!”

丁珂放下书,扭头说:“那您为什么要养我呢?”

周霁没想到丁珂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你那是什么语气,你是不是找死呢?”

丁珂听而不闻:“当然是要负心汉李崇的女儿勾引他的儿子,让他子女乱伦,痛不欲生。”

周霁前一秒还怒火中烧,这一秒开心大笑。这就是她的计划,完美。

她坐到地上,扬起酒瓶子,猛灌一口,酒从嘴角流下来,她那件已经从馊味转换成臭味的衣服又湿了。

“我哪来的钱呢?”她又突然皱眉问。

酗酒让她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她时常忘记她是谁,她为什么死守在这间房,女儿的爸爸去哪儿了,又在一个时刻突然惊醒,把李崇祖宗十八辈骂一遍。

如果不是考编路上遇到李崇,跟他发生了故事,哪会沦落至此?

丁珂投了毛巾,回头蹲下来,给她擦脸,轻声说:“我说得太简略,我们细节一点。你对外说丈夫跟小三跑了,金店盘出去,把钱留给你,这才有了我的学费,其实钱是李崇给你的封口费,他找律师跟你签了协议,你有损他的声誉,他会以诈骗罪把你送进去。你只能对你们的事守口如瓶,但你咽不下这口气,也赌他对你有一点心意,编造出一个丈夫,以为他会在意你有丈夫,没想到他真不管不问。你开始嗜赌,酗酒,即便这两项费钱,你也把他给你的那笔钱省下来让我去国际学校。不知道的以为你多爱我呢,其实是报复他比满足自己的欲望更重要,也比女儿更重要。”

周霁慢慢抬头,酒精让她的眼越来越模糊,竟看不清丁珂的样子了。

邻居又在门口骂了:“对门你什么时候能改了门口撒尿的毛病!真他妈恶心人!”

之后是哐啷声,听来门都重重关上了,动静还没停。楼道都是周霁的酒瓶子,她自己不扔,也不让别人扔,摆满楼梯,一过人就弄倒一片。

丁珂盘腿坐下来,跟她说起自己的规划:“我马上就要从国际学校毕业了,已经找中介咨询出国的事,学校也定了,推荐信拜托了有名的教授,明年这个时候,我大概就在苏黎世上学了。瑞士我去看过了,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去的。”

周霁靠在门上,忽而头重得抬不起来,只能眼神向上挑,像翻白眼。

丁珂甚至不想碰她,拿酒瓶把她折进去的衣领翻出来:“你看看你,谁都嫌弃,周围巴不得你死,人怎么能活成这样子呢?”

周霁扬手要打,脸憋得通红,太阳穴筋爆出来,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能活吞她:“你个死丫头!”

丁珂轻松躲开:“打我那么多年,老是那几个动作,就算我是蠢的,也早记住并躲开了,怪我,太想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有无一丝怜悯。竟然真的没有,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

她说着拉开袖子,挽起裤腿:“看看这些伤口。哦,我忘记了,你看不清了,酒喝太多了。”

周霁还要动手:“你说这干什么!哪次不是你犯错误我打你的!”

丁珂酒瓶一杵,她就重重摔坐回去,一口气喘得困难,不停地呼哧,看起来要憋死。

“周霁,如果你对我好一点,你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丁珂对她是有一丝怜悯的,都在此刻的眼神里,其余没有了。

“你什么意思,李暮近又不知道你是他妹妹,你们在一块你要什么没有呢?我对你不好吗?”周霁费力起身,吐字艰难,勉强拼凑出一句。

丁珂又去投了毛巾,没拧干,缓缓包住拳头,动作优雅且温柔,声音也是:“我最近陷入艳照事件,好几天没上学,你说,邻居眼里,你知道了这等大事,会不会急火攻心,要打死我?”

“什么?艳照?”周霁还在费力地站起,蹭得拖鞋都穿到脚踝。

“结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板,正好磕到头部,正好丧命。”丁珂说话时嘴唇还有笑。

“你要干什么?”周霁觉得不妙,但话说出来那刻,已经晚了。

她连呼叫都来不及,就已经躺在地板,丁珂手上的湿毛巾自然脱落。

卫生间拧不上的水龙头还在滴水,啪嗒,啪嗒,像是序言,但更像是终章。丁珂作为周霁女儿的日子,就此结束了。

动作太急,衣服都皱了,她坐下来,外头轰隆一阵雷声。

秋天来了,这是告别夏季的雨吗?

她回头看周霁,神情冷漠,话也说得没感情:“如果你对我好一点,如果我反抗一点,一定会有人觉得你死得蹊跷,但你做得太绝了,我也装得太好了,周围只会为我庆幸。乖乖丁珂,终于摆脱了她那个恶毒的妈。”

雨没等到,等到楼下薛诗与的喊叫:“你在这儿干什么?我珂珂呢!”

丁珂立即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看到楼门处站着的薛诗与和李暮近,还有对李暮近绝对忠诚的那几个外校生。

李暮近,他什么时候来的?

丁珂一下想到楼道那一阵哐啷声,仍然不慌,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水龙头是她隔衣服开的,上面只有周霁的指纹。只要把她刚才拿过的酒瓶的指纹清理,整个房间,就只有她房间有她的指纹了。

地面的水不多,毛巾滴的那些都渗进了年久失修的木地板缝隙,周霁摔倒的位置正好是块翘起的地板。

她为今天演练了许多次,早记熟每一个步骤,现在就剩下自己。

她在脸上抹防晒,打定妆粉,嘴也抹,再接一捧水,掬起泼在脸上,接下来就是慌张下楼。

薛诗与看到丁珂状态不佳,脸色煞白,直接与李暮近拦截她的目的联系在一起。不知是惊慌,还是恐惧,眼泪都掉下来,加上被李暮近吊在树上半天,看起来没比丁珂好多少,吼道:“是不是他怎么你了?是不是?”

丁珂一言不发。

薛诗与还想说什么,李暮近拉住丁珂手就走。

车上,丁珂和李暮近坐在后座,一句话没说,到了家里,阿姨去超市选购今日的食材了,也不在家,正好给两人说心事。

丁珂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知道李暮近看见了,她等他说点什么,她再想怎么应对,他不说,她就装一个受害者。这她很擅长。

李暮近看她惊魂未定的样,什么也没说,走到西厨开始做饭。上次要给丁珂做饭失败了,她走后,他一直修炼,牛排会煎了,龙虾会做了。海外买的和牛、海鲜,本来要做生腌,她不喜欢吃生的,那就烤,或者蒸。

他一个人忙碌,丁珂面对熟悉的场所,没一丝故地重游的心情,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讲第一句话,他们好像一下回到刚认识时。但似乎那时也不曾这样拘谨。

李暮近忙碌两个小时,做好摆盘、布餐,喊丁珂:“过来吃饭。”

丁珂扭头看去,他挽着袖子,双手撑在椅背,眼看着她,她心理建设许久,还是没动。

李暮近下一秒便朝她走去,把她牵到了桌边,轻摁她肩膀,在她落座后给她抻来一套餐具。

“尝尝。”

丁珂早就闻到香味了,看到这一桌食物的卖相,她也相信它们的味道一定鲜美。李暮近是不会让自己丢人的,他对做一个全能强者有执念。

“我不饿。”她扫兴地说。

李暮近说:“吃一点,也许有人担心你。”

丁珂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动,嘴上还是说:“没有人担心我。”

“有。”

丁珂沉默不语。

李暮近电话来的是时候,他走到一边去接,李崇尖锐的骂声跟周霁有异曲同工之用,丁珂不由一抖,忽而局促,如坐针毡。

她就是趁这个时候跑掉的。

李暮近在她起身时就挂了电话,追出去,拉住她,却被她甩开,她仰头看他时,眼泪无声:“别管我……”

“吃完饭上学。”李暮近听不懂她的话一般。

丁珂还是甩开他的手,跑向大门。

天下起雨,是小雨,但一直电闪雷鸣,五点正值下班、放学高峰,街上车多了,出了富人区是市中心,平日也是车辆密集之地,一变天,赶着回家的人都凑在了一起。

丁珂走到大道,一路淋雨,脑子清醒了不少。

李暮近的车一直在她身后,以不超过她的速度缓慢开着,她故意走入大道,她以为他会放弃,转弯时忍不住向后看一眼,他就在不远,手里拿着一把伞,却不打。

她加快脚步,走到一家网吧,开一台机子,快速找到位置,坐下,身子猫进巨型曲面屏。

她不敢抬头,怕跟他对视,只是本就累,这一趴,不知不觉睡去。

等她再醒来,已经九点半,身上和腿上都盖了衣服,吊牌都没拆牌的新衣服,旁边还有购物袋。

对面就是商场,大概是他买来的。

她揉揉眼,坐起来,网管给她端过来一份饭,还有一杯生椰拿铁,笑着说:“一帅哥请的,守你好久呢,要不是来电话,估摸就等你醒来了。”

丁珂没接这话,礼貌道:“谢谢。”

下午那场雨已经浇醒了她,很多事,不能就是不能,强迫不来的。

她平静地吃完了饭,找一间旅馆住了下来,打定主意,等天一亮就去上学。

这时她还不知道,她被李暮近强奸的谣言正传得如火如荼。

丁珂一到学校,就被薛诗与拉到一边,她严肃地皱眉问道:“珂珂李暮近那天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他对外显摆他把你拿下了,现在所有人都在传你没来上学,他昨天也没来,是不是昨天你让他得逞了。”

她说话很急,话间信息量也不小,不给丁珂插嘴机会,丁珂也无意问她问题,她其实不用那么紧张。

“你说句话啊,他到底有没有啊,没有那就要让他闭嘴,怎么能这么败坏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呢?”薛诗与要被气哭了,一脸愤愤不平。

丁珂回到座位,拿出书:“随便。”

“怎么能随便?”薛诗与不满意她的反应,还要再打扰她的耳朵,被她冷不丁抬头吓到,薛诗与不敢说话了。

班主任临时开班会,严令禁止在学校传谣,把几个讨论欢的、冒犯丁珂的直接给予处分。

这才消停了一阵,但不过是从台面转为地下,三天的工夫,已经传出丁珂为李暮近打过孩子,那组照片中,除了裸露的几张,剩下背景都是李暮近家,不知被哪个知情人爆出了这一点。

李暮近天资卓越,但人也太混蛋,口碑极差,一有他的事,无一不是落井下石的,但男人在这种绯闻里极容易隐身,还没被骂几句,舆论矛头又对准了丁珂。

李暮近这一次没像处理艳照事件那样报警,他选择了沉默。

沉默使流言更猖獗。

丁珂看着无动于衷,该干什么干什么,似乎一点没被影响,却又一次跟束睿在卫生间相逢了,仍是男卫生间。

束睿看到丁珂在男卫哭,想安慰又不知怎么安慰,就把请勿打扰的提示牌放在男卫门口。

他返回来,靠在洗手池,抽了一口电子烟。

本不抽烟的,只是不知不觉压力变大了,不抽一口,不知漫长夜晚要翻来覆去几百次才能睡。

时间消逝极快,眨眼这节课他们逃了一半。

丁珂哭声渐停了,束睿走过去,递给她一包纸巾,她没要:“有。”

“卫生间的纸太粗糙了。”束睿仍然扔去。

丁珂接住:“谢谢。”

束睿转过身,靠在墙上,眼睛看向对面墙上方那一扇小窗户,说:“很无助吧。嘴上的刀子不比冰冷的刀子杀伤力小。”

“习惯了。”丁珂擦擦眼泪,问:“你为什么逃课?”

“可能,我也很无助吧。”束睿按照父母期许放弃他喜欢的专业,但表现出来的天分近乎没有,父母觉得他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又给他报了很多课程,说先天不足后天补。

丁珂突然站起来,看向他:“会好起来的。”

束睿回头对她对视,她的眼神澄澈,如一潭清水,突然,他觉得被鼓舞了不少,烟都忘了抽。

这一个眼神,为后面他帮丁珂逃脱目前的困境奠定了基础。

流言传了一周,丁珂被折磨疯了,游泳课故意没走,在男生更衣室等束睿,束睿被她吓了一跳,片刻后,才问:“你也不怕有别人在。”

“别人都走了,李暮近也没来。”丁珂说。

束睿点头,打开柜子,拿毛巾擦擦水,说:“他最近被他姑接走去参加什么世界顶尖什么论坛了,他也很烦,但谁让他有本事。”

“他有本事你不开心吗?”

束睿淡淡一笑,转过身,靠在柜门:“没有人比我看到他好更开心,但他越好,我们的距离就越远。”

“如果我告诉你,有件事,你能做,他不能,你会不会做。”

束睿不以为意:“有这样的事吗?”

丁珂上前一步:“我不想活了。”

束睿一愣,半晌才想起向她确认:“什么?”

束睿吃饭时还在想丁珂说的话,被束青骅指背敲桌提醒了,他回神,道歉:“对不起。”

却韵给他夹了菜,问道:“怎么了,是学校有事吗?”

束睿想起丁珂跟他说过,可能需要他父亲帮忙,面对母亲的提问,他却说了没事。

却韵看出他有心事,放下筷子:“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的事就不要让我们看出来,被我们看出来却说没事,我没教过。”

束睿低头:“对不起……我只……”

“好了,吃饭。”束青骅又打断了他的话。

束睿已经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希望他怎么做,他好像怎么做都错。

谣言太凶,国际学校教导处本着对师生及家长负责的态度,报了警,警察到学校一趟,找到丁珂,刻意派出一位女警察询问她。

办公室里,警察把门窗都关好,打开录音笔放桌上,说道:“你不要紧张,也别怕,更不要隐瞒,你隐瞒的话,我们就没法保护你了。”

丁珂坐在长桌对面,双手握在一起放在桌面,点头。

“你跟李暮近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不是。”

“他平时对你存在强迫吗?比如差使你做什么事,帮他写作业啊,帮他跑腿啊。或者有无违背你意愿的亲密行为?牵手亲吻这些都算。”

“没有。”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如果他有任何令你不舒服的行为,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为保护你而来。”

丁珂低着头,一点也不想提及此事的样子:“本来都没有,是他们传我们之间有。”

“好。他没强迫过你,也就是没有强迫行为,对吗?”

警察用的方式很柔和,可能让她问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有没有被强奸她觉得为难,丁珂感觉到温暖,抬起头来,说:“没有,那天我是被我妈妈打出门的,他在楼下,当时还有其他同学,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就到处传我被他强奸了。”

“你妈妈为什么打你?”

“因为她知道了学校里在传我的裸露照片,她觉得我丢脸。”

警察是知道这件事的,上次来报警的是李暮近,技术部门找到那几张裸照的原图,还了丁珂清白。

“父母家暴也是能报警的,我们会上门协调,肯定会对你妈起到一个威慑作用。”

“谢谢。”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李暮近没有对你做不好的事?”

“没有。”

警察收起录音笔,起身,最后的声音更温柔:“没有的事,就不怕,今天之后不会再出现谣言了。”

丁珂怯懦地点头。

如警察所说,他们来一趟,谣言果然又熄了。

学校游泳课更衣间是没有监控的,这次束睿把丁珂堵在了女更衣间。

“你想好了吗?”束睿问。

丁珂毫不犹豫:“嗯。”

“你为什么觉得我爸一定会答应?”束睿说:“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仅知道他在相关部门任职,就冒这么大险?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谨慎又忠诚,绝不会背弃岗位。你确定你没找错人?”束睿怎么想都想不通。

“你家出事我们在瑞士时就有传,以你家跟李暮近家关系,你爸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爸,但这事拖了很久吧?”

束睿渐渐皱起眉。

“这事早在你爸和他爸之间埋下隐患的种子,我出事,李家一定第一个被查,这是你爸想看到的。”

束睿不同意:“但这不就把阿暮推火坑里了?”

“他又不在学校,不会波及他。事闹最大也是网上掀起动乱,就算严重到成立专案组,也是先查李崇。李暮近在整个事件中都干干净净,顶多被叫去问话,你把住嘴,他就只会一问三不知。”

束睿看出来了,“你这是想了很久了,然后?死的人去哪里找,你又用什么样的身份活下来?”

“这就要拜托叔叔了。”丁珂说:“他如果觉得查李崇很必要,他就会帮忙,他如果觉得不重要……”

束睿也在担心这一点,等她下文。

“还请求你,询问你爸时隐去我的信息,以保证我,就算不成,也不至于被你爸告发。”

束睿看着从容拿衣服的丁珂,还有心情分给他一块巧克力,震惊一波接着一波,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女孩?

他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帮你?我跟阿暮那么好,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你的打算?”

丁珂喝一口水,转过身时说:“又不伤害他,你也不会再无助。”

束睿微怔。

“我是请求你帮忙,其实有没有帮到你,你很清楚。”丁珂拧开一瓶新的水,递给他:“吃完喝口水,解腻。”

束睿接过来,心里已经答应了她,却仍觉得她疯了,准备答应她的自己好像也快疯了。

憋了三天,束睿还是问了束青骅,他只说如果有办法让李崇现在的风光受到威胁,要不要照这个办法做。

原本在沙发上看书的束青骅果然放下书,抬头看去:“说说看。”

他痛快得束睿一愣,原来李崇现在的好日子真是他不愿看到的,束睿吞咽口水,呼口气,说:“有一个女孩跟阿暮关系很紧密,就总有谣言,已经关乎最重要的声誉问题,还有可能威胁生命。她都快抑郁了,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她想换一个身份生活,但这可能需要一个新身份,也需……”

束青骅打断了他:“她是想死遁。”说完继续看书。

束睿傻眼,丁珂也没说他爸这么了解。到底是谁爸?

束青骅一边看书一边说:“可以,我想想办法,你就守口如瓶。”

“不会很困难吗?”这是束睿知识盲区。

束青骅再度抬头:“我都答应了,阿睿觉得呢?会不会困难呢?”

束睿不问了,把来龙去脉说给他。

事情顺利地像是丁珂越过束睿跟束青骅联系过一样。

束青骅本没有大海捞针的关系网,是李崇的见死不救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务必提上日程,却契事件解决后,他就走动了这方面的关系,现在找人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了。

全国报失踪的女孩和意外死亡的女孩多不胜数,找一家给他们白送一个女儿不难,束青骅偏要找跟丁珂同名同姓、年纪相仿的。

他可以帮忙,但不能白帮,小孩子还是很好掌控的,上门一杆枪,不用就浪费了。

皇天不负,真被他找到一个同名同姓、刚从一场大火中丧生的。

津水的一个女人,是跟家里断绝关系私奔过去,已经在拐子诈骗男一把火下丧了生,女儿救人也没出来,最后只有男孩抢救了过来,但重度烧伤,得住在医院。

身份解决了,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就是要立刻从殡仪馆把尸体运出来,一路换车、不走高速,尽量避开监控探头,提前挪到计划好的案发现场,免得尸体与案发时间间隔太久,尸检上不好糊弄。很极限,但能做到,就是要出大血了。

不能拖,所以丁珂没有准备时间,第二天就是放假日,正好,学校都没人。

火一起就跃得极快,所以要找湖中心的兴趣教学楼,久未修葺,还多是木质桌椅,周围也没有其他建筑、植物,只有一片湖水。最合适不过。

学校教学区有监控,有氧绿地区没有,但周末有绿化工人,会给园区浇水、修剪、维护,不过没人到湖中心。

尸体早于前天傍晚被绑在垃圾车,带到湖中心大楼。

垃圾车司机原本是欠下高额赌债的人,束青骅假意让他中了网彩,境外账户打给他一笔钱,他没有查来源的认知,很快又办通行证去了澳门,他的岗位空闲下来,其余好运作了。

为保证万无一失,束青骅全程只用了一个人,这人长期受他恩惠,后续家里病人治疗又需要更多的钱,自然不会背叛他这财主。

他这边计划好,就是要丁珂放一场大火烧死自己了。

丁珂像往日一样来到学校,监控下一路走到湖中心,跟绿化工人打了招呼,划船到湖中心,进入大楼。

坐在音乐教室里时,她很平静,脑袋空空,手机一直响,都是李暮近来电。

她一个没接,打开微信,看他这段时间发来的消息。

“出门一趟。”

“刚吃完饭。”

“[图片]天上的云很好看。”

“李芈说这个活动受邀者最小年龄的纪录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你也聪明,也应该来。”

“旧金山日落,金门大桥。[图片]”

“[分享]花开忘忧—周深。”

“晚安。”

“如果你想旅行,我陪你。”

“今天回来。”

“位置。”

丁珂一条一条看着,翻来倒去地看,许久,她仰起头,看向窗外,快晌午了。

她点着窗帘,看着旁边椅子上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说:“今天之后我就要用你的身份生活了,我会照顾好你弟,你不用担心。”

说完这几句无厘头的话,丁珂把所有东西留下,从后窗户翻出来,跳进水里,游到最近岸边,躲进天竺桂林,树下长了高秆草,躲人很方便。

这边靠墙,不会有学生来,工人们也不愿清理,大概一学期一次。

她看着大楼冒起烟,旋即被凶猛的火势吞没,她没有留恋,翻墙出来被束青骅的人接上,按那个丁珂来的路线再回去,成为她。

离开主路时,她朝后看了一眼,纯黑的玻璃膜即便从里朝外看也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到高墙内升起的浓烟。

李暮近应该在找她吧?他总是请假,但从没给她发过那么多消息,他其实是怕她想不开,怕她做什么不能回头的事吧?

她还是做了。

她必须得做。

她不能赌他对她有感情,愿意帮她遮掩一切。感情是世界最虚假的东西了,说变就变,前夜甜言蜜语,后夜千刀万剐,都是陷入漩涡里的人做出来的。她不做蠢货。

再见李暮近。

下次见面就不惯着你了。

丁珂在国际学校自杀了。

学校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庆幸丁珂没有家人,给她母亲周霁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刚想把事情压到第二天,趁今晚上紧急开会,商量应对策略,李暮近不干,当天就报警,希望马上尸检。

国际学校周围拉起警戒线,鸣笛为这场火的嚣张表演强行拉下帷幕。

命案事关重大,公安局立即立案调查,勘查现场后,焦尸送检,警方同时对尸体身份信息进行确认,经过监控录像和绿化工人提供线索,确定是丁珂独自划船进入湖中心大楼。

连夜前往丁珂家,发现一具高度腐化女尸,现场法医初步断定已死亡超过二十天。

尸检报告内部两天出来,通过DNA比对,确定学校湖中心大楼死者为丁珂,死前曾遭捆绑,有明显的反抗挣扎。

丁珂家死者为周霁,丁珂母亲,无外伤,初断死于长期酗酒导致的恶性心律失常。

接下来便是严密地调查。

调查期间保密工作到位,学校严令禁止传播丁珂死亡一事也给了警方足够大调查空间。

经调查发现,丁珂生前曾两次陷入谣言风波,都很致命,始作俑者李暮近有很大嫌疑,但他的不在场证明太硬,起火时他乘坐的飞机还没落地。

一一传唤排查丁珂同学,都没有作案可能。

结合所有线索,似乎丁珂因受不了谣言而自杀是最合理的调查结果,但丁珂死前为什么遭到捆绑呢?

刑事侦查总队调查组,一号会议室。

“当天进出学校的人都调查过了吗?”

“查过了,门卫,保洁,绿化工人,当天值班的老师,周末人不少,但这些人在起火前后都没到过人工湖,有监控证明,也能互相为对方证明。”

“会不会是她怕火烧起来打退堂鼓,自己把自己绑上了?”

“嗯,监控里,她那个包拉头那儿确实能看见绳子。”

“但前几天我们民警去学校了解谣言事件,录音里她对答清晰,思路清楚,怎么突然想不开自杀呢?”

“她之前有没有精神方面的病,抑郁症什么的?”

“这个小刘去查了,下午就回来了。”

“厅长那边有什么说法?”

“哦,厅长说不用顾忌他,李暮近有问题,直接传。”

“厅长还是大义啊。”

“说正事。”

“这个女孩特漂亮,长这么好看没生在一个好家庭,邻居反映她只要在家,就免不了被毒打,没有理由。在学校呢就是被少爷欺负,女孩性格特别软,在家不反抗她妈,在学校忍受霸凌,从没黑过脸,回骂一句什么的也没有。”

“往往这样的就是心里压抑,不放过自己。”

“你们这么一说,感觉没啥悬念了。”

“直觉能当事实说吗?知道也得查。”

“嗯。欸,咱们队长之位一直悬着,这案子要真有点别的东西,那副队你不就扶正了?”

“别瞎说,悬着肯定是有别的安排,等安排就行了。”

下午,那名称小刘的警察回来,众人心里最后一丝怀疑被尘封。

丁珂确实有抑郁症,貌似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没常备抗抑郁药,每次都是去南区一个偏僻的心理诊所拿药。

小刘问过医生,医生说丁珂从年前就在他那看病了,通过关注、观察她主观、客观情况,临床症状,诊断她是中度抑郁症,医生一直想联系她的家人,但丁珂一直拒绝。

到这一步,两周时间,证据确实充分,案子能结了。

李暮近强奸杀人的声音是在结案后出现的,网上一时甚嚣尘上。

舆情压力太大,省方成立调查组,特派人手到鸠州,对这起案件二次立案侦查,对李暮近进行追诉。

调查流程与第一次立案并无不同,结果并无不同,偏偏李暮近一口揽下所有罪责,承认强奸、放火、杀人,让明明简单的自杀案变得扑朔迷离。

网上讨论声更大,爷爷是前省检察院政治部主任,父亲是鸠州市公安厅厅长,姑姑财富是鸠州前三,妈妈是空政歌舞团副团长,这种背景,稍微运作一下,杀人变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李崇一家顿时成为被密切关注的对象。

哪怕公示二次立案侦查的结果,司法部门执法能力仍被质疑了,铺天盖地的讨论好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那架势仿佛要搅动民族团结。

上方只能一边筛查浑水摸鱼的境外势力,一边删除负面消息,维护民族团结,防止分裂。这一删除,更是掀起千层浪。

“李崇被带走调查了吗?”却韵问束青骅。

束青骅没说话就是解答。

“他背景这么深?靠山到底是谁?”却韵觉得他好像铜头铁臂。

束青骅说:“他这个人在业务上还是认真负责的,立功表现多,再加上阿暮本就没事,怎么查到他头上?在意料之中。”

“那再这么查下去,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谁能想到丁珂就没死,她才十六,十六的女孩有这样的谋划?”

却韵点头,但也有这份疑问:“你就没好奇过,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谋划?”

“你十五岁就是硕士双学位了,你又怎么做到的?”

却韵叹气:“儿子资质太差,导致有一个稍微聪明点的,我都怀疑是不是有高人指导,忘了天赋异禀不算是奇异的事。”

“李崇是有高人指点的,李显弓老爷子还是有一定智慧,估摸这场风波就要过去了。”

“那你铤而走险图什么?”

“这场风波过去了,但不是还有下一场吗?”

却韵了然:“你小心点就行了,其他的我都支持。”

丁珂第一次见到丁卯,他被烧坏眼睛,看不到她,只问:“你,是我姐姐吗?”

他没有问她是谁,丁珂便知道,他接受她用她姐的身份。

她放下包,走到病床前,握住他手,拉起,轻轻晃晃:“丁卯你好,我是丁珂,你的……亲生姐姐。”

丁卯没办法笑了,手动了动,真诚地叫了一声:“姐姐。”

李崇一巴掌打在李暮近脸上,扇得他摔坐在椅子,白衬衫被抻得扣子啪嗒全掉,李崇不解气,双手薅衣领,把他提起,怒目圆瞪,要杀人:“让你他妈好好说话你不会是吗?你说的那是什么狗屁话!妨碍公务!挑衅、侮辱警察,真他妈活腻歪了!拘留这几天痛快吗!你怎么不去死!”

一边骂,一边拳打脚踢,不过瘾,又抄起家伙,手边有什么拿什么,拿到就不手软,打得他胳膊、大腿血流不止,嘴里也不断吐出血痰来。

宋雅至在旁边攥着拳头,不敢上前,儿子重要,在李崇手底下活下来更重要。

长达半小时的施暴,李崇累了,喘着牛气,点了根烟,狠抽一口,扭头斜他一眼,又骂:“你知道老子为了平息舆论花了多少钱吗?你这条烂命才他妈值多少钱?”

李暮近坐到椅子上,闭着眼,弯唇一笑,露出牙齿,洁白挂血,满脸的汗让他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支水仙花,声音虚弱地说:“你是为了平息舆论还是怕舆论让你受到太多关注,到时候被上方重视,把你留置处理。”

李崇抄起烟灰缸就砸了过去,李暮近躲开,那块天然蓝翡翠就这么砸碎了意大利定制玻璃展示柜,他那些昂贵的玩意哗啦啦碎了一地,哪怕修炼过的宋雅至都忍不住捂嘴。

这间书房古董很多,李崇并不在意,宋雅至叫人来收拾,他也一挥袖子拒绝:“这些东西,以后老子有的是。”

李暮近抬起眼皮瞥过去。

李崇不拿正眼看李暮近,发泄完让他滚蛋,“等着被动到国外治疗,这期间再敢弄出什么事来,不等别人判,我先宰了你!”

宋雅至这才上前扶住李暮近,往外走,出了门,小声告诉他:“你爸要把你送到德国治疗精神分裂,你乖乖在那边待一段时间,等国内局势稳一点了,再接回你。”

李暮近没说话,现在去哪里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珂珂找不到了。

李暮近强奸放火杀人的舆论风波被他一张精神分裂诊断单画上句号,李崇和宋雅至对造成的影响出面道歉,态度诚恳,表示会严加管教,正好遇到天灾,他们家热度渐渐散去。

束睿在事件进行中的两个月,除了上学,门都不出,避免跟人接触,防止被问东问西,他怕他演技不如丁珂,被人看出破绽来。

如今尘埃落定,他才敢打给丁珂。

丁珂接到他电话后,在他没出声的情况下,仍然认出他:“束睿吗?”

束睿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号我只告诉过你。”丁珂已经适应了津水丁珂的身份,丁卯把他姐姐的一切告诉她,喜恶,性格,人际关系,包括他姐姐根本没去救人,他们都是被绑在椅子上给他们妈妈陪葬的,他的命是妈妈和姐姐极限解开绳子才挽救回来的。

束睿说了什么,丁珂没有反应,他又叫她:“丁珂?”

丁珂回神:“抱歉。”

“在想什么?”

“嗯……想一个小孩子是不是不能觊觎幸福的家庭,毕竟平安健康地长大都算种奢侈。”

束睿走到窗边,就地坐下来,靠在窗檐,看天上的月亮,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爸还让你做丁珂,就是他要利用你?”

“这应该是明摆着的问题。”丁珂说:“只要他能保证我目前身份坚不可摧,我可以投桃报李。”

“你倒想得开。”

“不然呢?”

沉默,约莫半分钟,束睿说:“阿暮去德国了,说是治疗精神分裂,其实是李崇一计以退为进。”

“嗯。”

“你们之间,是哪一种关系?”

束睿这么问,倒是问住了丁珂,但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奇怪,李暮近没有对束睿说过跟她的关系?她反问:“他怎么说?”

“他没说过。”

丁珂心里冒出一丝苦味,他倒真给了她最大的尊重,但跟他在一起,谁会往好处想。

她淡淡说:“没有关系。”

“嗯。”

这通电话没什么要紧事,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一小时了,丁珂那样冷冷淡淡的语气,束睿竟觉得舒适、平静、安心。

刚想说以后这样的电话可以多打几通,丁珂先一步说以后不要再打,他还没问为什么,她已经附上答案:“鸠州的束睿不应该认识津水的丁珂。”

束睿懂了:“明白。”

“你爸有指示会主动联络我。”

“嗯。”

“还有事吗?”

“没。”

“那挂了。”

“等等。”

丁珂等了等。

“珍重。”

“会再见的。”

“嗯。”

电话挂断,丁珂放下手机,趴在医院病房的窗台,今天的月亮真圆,希望以后每天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