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杰来的时候依旧提满了大袋小袋,肉类菜品将袋子塞得满满的。
李秋元打开门,还没张嘴就听见他说了句,“超市限时打折,我本来打算晚上才过来呢,结果你电话那么急,喊我过来不会是帮你打扫卫生吧?”
“这栋楼阴气挺重,还有些不干净,我打算重新找个地方。”顿了顿,她道:“叫你来也不是打扫卫生的。”
穆少杰狐疑的提着袋子进去,“那是来搬家的?”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说:“我刚刚还在下面特意走了走,虽然是个很老的小区,但是挺‘干净’的啊,没什么脏东西。”
李秋元愣了愣,“怎么可能没有脏东西……不是你自己说这栋楼阴气重,没准还横死过人吗?”
穆少杰放下袋子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记错了吧,这要让房东听见了估计要恼火。”
李秋元深吸了口气,手心捂着额头。
“怎么了,发烧了?”
“没有。”
穆少杰见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说不出的焦躁模样,关心的问道:“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秋元找了个凳子坐下,郁闷的说:“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吧?”
穆少杰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撇着嘴摇了摇头。
李秋元想了想,怪异的问了他一句,“你还记得西藏吗?”
穆少杰挠了挠头,“西藏怎么了?你说这话好像咱一起去过似的。”
李秋元被噎的说不出话。
这感觉更差了。
好像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些事情了。
“看你刚起的样子是还没吃早饭吧?”穆少杰进了厨房,说:“我也没吃,借你的厨房用用。”
李秋元有气无力的说了句,“随意。”
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半个小时后,李秋元被喊进去拿筷子拿碗,她瞅了一眼,果然是汤锅。
吃饭时,穆少杰心血来潮的说:“如果你真打算搬家的话,不如搬去我那啊,你现在也没工作,这地方确实不太行,做个饭水压有时都上不来,不如你先去给我打打工算了,我给你算工资啊。”
李秋元就知道他会说这个,她想起他那一屋子的牛鬼蛇神,摇摇头,“算了,我忽然想起,这里其实也挺好的。你不是说了吗,这小区虽然很老旧,但是挺‘干净’的啊。”
穆少杰见她回的坚决,不由讷讷住了嘴,又问,“那你这几天打算干什么?找工作?”
李秋元经他提醒才想起自己账户里那点可怜巴巴的存款,捂着脑门叹气,“不去找工作还能咋地呢?”
穆少杰,“……”
怎么就几天不见感觉这人都没有了朝气呢。
消极的很。
饭后,穆少杰被逼着和她一起打扫完了家里的卫生。
“兄弟,以后如果手头紧的话我可能会找你借钱的。”送他出门时,李秋元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穆少杰打了个冷颤,说:“你这是欺负老实人。”
李秋元说:“嘿!你看我是那种借钱不还的人吗?肯定一发工资就还你啦。”
穆少杰拍拍她肩膀,“和你开玩笑呢,出门靠朋友,你需要钱了吱个声。”
李秋元感动的涕泗横流,“吱——”
穆少杰,“……”
被套路了的老实人迫不得已抽出钱包拿了几张红票子给她,“今天只带了这么多……”
“够了够了,多了还不上。”
“……”
送走了穆少杰,李秋元打开了自己那台小破笔记本,真的开始投简历。
如果自己煮饭,没有意外花费的话,身上的钱应该还是能坚持一两个月的吧,她再发发传单做做兼职什么的,活下来应该没问题。
到了晚上,李秋元心如乱麻的瘫倒在床上——明明生活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那枚诡异的勾玉也消失了,她竭力的想让自己忘掉那些事情,忽略掉时间上的异样,但还是忍不住的在想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这本应该是她这么久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个觉,但是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睁着眼躺了很久,虽然收拾了一天房子身体极度疲惫,但她始终无法产生睡意,忽然,她想起什么,拿了钥匙趿着拖鞋出了门。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她把双手揣进裤兜里,沿着曾经因为发烧去药店的路往外走,如果不出意外,会经过一个花坛,那里应该会坐着一个女鬼。
李秋元感觉自己这颗心已经千锤百炼,对女鬼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只是想验证,是否这一切全部都和她记忆里不再一样。
那里的那个女鬼是不是还在,如果有,那个女鬼跟着她进了家门后,梵修会出现吗?
不,他肯定不会出现的。
陈索都已经死了,尸体都在殡仪馆,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但是陈索死了,他又会去哪里?
难道是回了修罗界么?
李秋元现在回想起这一切,就感觉自己像做了场几百年的梦一样毫无真实感。
一切都在她醒来之后变得遥远且无法触碰,她有一种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但是与其他的世界再也无法相交的失落感。
她也不知这失落来源于何处,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失在了冒险的旅途中。
这让她再也没法面对现在这寡淡如水的日子。
手揣进口袋里往前走了走,她终于路过那个花坛,但是很意外的,花坛边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上面只有几片落叶。
那个当初和她抬头时不小心对上眼睛的女鬼还真不见了。
她不知为何有些失望,独自在外边的路面转了转,吃了两串烧烤后回到了家。
其实这也是件好事不是么。
以后她的生活大体就不会出现那些晦气的事情了,她三奶奶也不会再说她什么,她暑假想待在家就待在家,再也不用被人‘赶’出来了。
失眠的第二天,她收到了一份实习的面试邀请。
虽然工资不高,才一千八一个月,不过这对于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应届生而言还算不错了。
李秋元的暑假就这样在平平无奇的实习中度过,她身体依旧不好,隔三差五感冒。大四开学之后,她请了一次长假把剩下的科三和科四考了出来,又请穆少杰吃了顿饭,把钱还给了他。
穆少杰在席间说:“我有个哥们的妹妹也是出马仙,年纪还很小,但是仙家不让她上学,我这个月可能会去趟西藏看看,你想不想跟着一起去转转,散散心?”
李秋元的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去。”
虽然生活看似已经平静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始终没有平静过。
其实就算穆少杰这次不喊她,她也会找个机会再去一次西藏。
她想顺着之前的轨迹再走一遍,想知道她到底丢了什么。当然,穿越就不要了,死死活活,怪折磨人的。
两人敲定日期行程之后,李秋元背着当初那个黑色的大双肩背,特意带了厚衣服和几条质地结实的裤子。
穆少杰又开着那辆不怎么靠谱的二手越野出来了,李秋元瞅了眼这不靠谱的车,感觉异常亲切,半开玩笑的说:“我也拿到驾照了,路上可以和你换着开。”
穆少杰攥紧方向盘头摇的跟筛子一样,“别,我还想要命呢,这一路大部分都走高速,给你个新手开,老子不要命了吗?”
李秋元问:“那你疲劳驾驶怎么办……”
“那就下高速歇会儿呗!”
后来,在刚上路没多久就经历了爆胎,路线失误,又因为车子性能问题在路上卡了半天后,李秋元的热情终于被一点点磨干净。
“唉,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穆少杰不由有些尴尬,“我也是第一次开它出来嘛,再说我也没有自驾去过西藏这么远的地方。”
她头也不抬,只是重复,“唉……”
穆少杰留意到她带了很多佛经之类的书,一路上非常安静的在翻着看,好奇的问了句,“你信佛啊?”
李秋元翻着纸页,“也不是,只是想了解其他世界众生的故事。”
穆少杰半开玩笑的说:“你知道么,我感觉几天不见,你变化蛮大的。有时候感觉你说话,还有眼神,特别像历经了几百年沧桑的那种人。”
李秋元翻书的动作一滞,敷衍的露出八颗牙齿一笑,没说话。
旅途枯燥,几天之后,他们到了拉萨。
穆少杰在那里呆了几天就把事情办完了,李秋元似乎想去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更高海拔的阿里扎达。
“那地方荒凉的一批,海拔也高,你这身板估计受不了那里的高反,去那干什么去?”穆少杰不解。
李秋元也觉得这次出来和想象中的旅途并不一样,这完全是一次全新的,一点也没有过去痕迹的旅行。
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
走过的路,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情。
再走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说:“算了,回去吧。”
穆少杰被搞得莫名其妙,“总感觉你很扫兴的样子……”
李秋元嘴硬的很,“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
穆少杰,“……”
西藏旅程结束后,李秋元回了趟老家,那棵槐树还是阴气森森张牙舞爪的生长在路中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变过。
李秋元忍不住盯着那棵树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只是做了场很久远的梦。
后来某一个夜里,她看见有人在树下烧黄表纸,还点了香烛。
李秋元忍不住想起小的时候,醋被打翻那次也是因为她蹲下来给那个快要熄灭的蜡烛撑伞,很多时候她也会想,这是谁点在这里的呢?谁会过来给一棵树烧供奉呢?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有机会见到这个人。
走近才发现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一位空巢老人,她有两个闺女,如今都嫁了人,老伴前些年也走了,如今家里就只有她一个。
李秋元问起的时候,她艰难的撑着拐杖叹气:“唉,我年纪也大了,估计明年就没有人过来烧纸了。”
“阿婆,您年年在树下头烧供奉吗?”
老婆婆说:“是啊,祖上传下来的差事,这棵树下有个几百年的坟冢,可邪着呢,得小心伺候着……”
李秋元抿了抿唇,她就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可能抹掉的。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她为什么会回到正常的时间节点之前,又是怎么从修罗界回来的,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事情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这么彻底,就好像有人在有意清除一样。
李秋元在老家待了两天,两个晚上都是在那棵树下度过的,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等到。
她疯狂的寻找着一切和天界或修罗界有关的事情。
第三天的时候,她去了一趟表姐家。
和以前没变的是,她的表姐依旧没有回来,她这位舅爷仍旧每天在网上发寻人启事,还会找些算命的来算她表姐的下落。
李秋元这次没有告诉他有什么厉害的高人可以帮忙,也没有从家中拿走表姐的日记。
她只是订了一张去祁连山的高铁票。
梵修曾经告诉她,祁连山的山顶,有一块阴阳相接的地方,在阴间顺着北荒野岭往上走的时候,所有的雪都是灰的,只有那一片是雪白色的。
那里的那栋石屋,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之后,会变成一座石坟,阳世的人可以看到它。
李秋元没有同伴,没有行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千里迢迢跑到了祁连山上,明明是夏日暑期,但是山顶白雪皑皑。
她揉搓着冻红的手,艰难的行至山顶,想要寻找当初那处不起眼的孤坟。
但是找来找去,始终无法找到。
也是,颜芜君怎么可能会让凡人看到心上人的坟。
她隐约还记得时之神对她说过,颜芜君是封锁了那一块地方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阴阳相接的那片地方。
夕阳渐渐落下了山,她感觉四肢麻木,几乎在雪地里晕倒。
偏偏这个时候又起风雪。
李秋元头脑发胀,眼睛睁不开的时候,感觉有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撑了把伞给她,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来看你姐姐么?她也很想你了。”
这句话令她瞬间惊醒,她猛地站起来,干裂的唇微颤着,“不是的,我是来找你的!”
终于出现的颜芜君微微皱眉,“找我干什么?”
李秋元几乎要哭出来,“你是我现在唯一能找到的天人了……”
颜芜君大概知道她想问什么,并没有说话。
李秋元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激动的扯着他的袖子高声说:“你还记得我?!那说明我们是同一个时间维度的是不是?!那些事情你应该也很清楚!你能不能告诉我修罗界和天界后来发生了什么?梵修为什么消失了?你能想办法让我见见他么,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
颜芜君并不否认她前两个问题,“按理来说,你救了我的孩子,我应该帮你的。”顿了顿,“但是我若告诉了你这一切,而你又坚持要见他的话,会折损阳寿。”
“为什么?”
颜芜君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先答应我不会去找他。”
李秋元急于知道真相,点头保证,“我答应你。”
颜芜君在她身旁坐下来,委婉的陈述当初的一切,“梵修身为帝释天主的第三子,却带领修罗界众生起兵,这些立场问题都暂且不提,他在人间收了千千万万个天人的魂火,杀了上一任净化之神,导致人间民不聊生,甚至还夺舍凡人身躯,草菅人命,这里面随便一项罪名,都足够他翻不了身。”
李秋元声音发紧,“所以?”
颜芜君道:“原本,他有了时之神的天赋,没有任何人能够抓到他绳之以法。但是,你快死了,他带着你去求帝释天主,请他救你。”
他的求字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但是李秋元无论怎样都想象不出平时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去求人的样子,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她下意识喃喃问:“怎么求的?”
“势不两立的儿子和父亲,你觉得需要怎么求?”
李秋元咬破了下唇。
颜芜君轻声道:“他接受了帝释天的惩罚,被囚困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几千年的刑期,你便是再活几辈子,也不会等到他的。”
李秋元盯着他说:“我记得你刚刚说的话,你说我如果执意要见他,会折损我的阳寿。也就是说,你知道见他的办法是么?”
颜芜君微微皱起眉,“说实话,从此你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不是很好么?”他说:“你回到的这个时间,曾是你噩梦的开始,但现在,他将你的噩梦从这个节点彻底结束了。往后的日子,你会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李秋元道:“可我现在仍旧每天做噩梦,睡不着觉……”
颜芜君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了句,“那就买一面大一点的镜子放在卧室里。”
李秋元问:“为什么?”
“相信我,即使他被囚困了,但是你的一切他都知道。”颜芜君道:“如果我教你折了阳寿,恐怕会招致祸端,我也并不想和这样一个人结梁子。”
李秋元委屈巴巴的看着他,“给个提示都不行吗?”
颜芜君摇头,“我能和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看在你救孩子的份上破了例,而且,我并不希望你燃烧自己不多的阳寿去见一个见了面又不能怎样的人。”
李秋元祭出杀器,“要不是你的儿子把那颗莲子当糖豆吃——”
“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就给你一个提示。”颜芜君按着眉心,有点头疼的说:“你没事可以看看网上的灵异论坛。”
李秋元皱眉,“这算什么提示?”顿了顿,面无表情的重复,“要不是你儿子——”
他薄唇吐出四字,“禁忌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