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溶洞又湿又冷,她的罗裙和上襦早已经被体温烘干了,李秋元并不想在原地和他多说什么,也没胆子在靠近他的地方休息。
罗公远靠着山壁毫无声息,他伤的很重,即使被囚困坐着不动,李秋元也能清楚的看到他胸口的血源源不断的流下来,渗进地面,最后将下面的水滩一点点的染红。
溶洞再次陷入死一样的寂静里,因为他再一次昏迷了。
李秋元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还是走开了。这是个杀人犯,对他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然而走向干燥的洞穴尽头待了还不到一炷香,她又扭头回来——不成,她绝对不能和一个死人待在这里。她怕鬼,而且他有术法,万一死了化成鬼反而脱离了金链的束缚怎么办?
还是等她出去后,再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等死罢。
想到这里她心中稍稍松快了一点点,洞穴的山隙下面长了几棵小树,她伸手折了根树枝,头皮发麻的走过去在他身上碰了碰,准确的来说是戳了戳。确认他已经昏迷的死死的,一点也没有醒来的征兆后,她从他的常服上撕下了一大片下摆,质地极好的软罗料子很容易扯开,她撕成好几个长条,勉强给他粗糙包扎了一下。
包完之后满手的血,她一秒也没停的再次远离他,到很远的地方细细洗完手,之后才光着脚回到洞穴最尽头坐着休息。
头顶的山隙中能看到外头的星空,景致不差,她却一脸愁容,之后她将一直呆在这里等人来,可万一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呢……
中午和晚上她都没有吃饭,饿的实在难熬,呆坐了一会儿后她实在饿的受不了,靠着山壁强逼自己睡觉,打算等天亮了之后找点吃的。
她闭着眼睛,能听到山隙外的声音,那是外面虫鸟的声音,还有夜里猫头鹰的咕咕声。因为和他共处一室,她神经时刻绷紧着,睡的很不踏实。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她就被一个声音惊醒,睁开眼睛时洞穴里的光线已经很亮了,她捂了下眼睛,忽然看到有一团白白的东西正在前面的地上晃动。
李秋元猛地坐直身体,仔细看了眼,才发现原是个后腿受伤的野兔。想来刚刚的声音就是它从头顶的山隙掉下来发出的,大概是被天敌追赶,慌不择路才误入了这洞穴。
“小东西,你这个时候掉进来,是想当我的粮食么?”她低声喃喃,怕惊醒了洞穴里的另一个人。
兔子没有理她,自顾自在山隙下的洞中吃草,李秋元这才看了眼不远处的罗公远,他们的距离不近,却正好在彼此范围之内。
但他那里光线黑暗,她实在看不清他醒了没醒。
李秋元并不想过去,她抓住兔子后腿看了一下,伤的不重,就这么着吧。她决定先试着看能不能想办法爬上去,爬出那个山隙。
毕竟什么也不坐的等人过来很被动,万一人还没来,她先饿死了呢。
山隙下虽有几棵小树,却很矮,李秋元观察了很久实在无从下手,只好心有不甘的放弃,决定保存体力等人来。
之后她又在这个洞穴里和他共度了两天,他似乎一直在昏迷,两人没再有任何交流。
罗公远的伤有没有好一点,是不是快死了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这两天她除了喝到一些水,并没有吃到什么东西。洞穴里什么食物都没有,除了那只兔子。
李秋元饿的头昏眼花的时候时常看着那只兔子发呆,她说过无数次的‘等我再饿一会儿,就把你吃了。’
但是到最后她总能再撑一会儿。
因为夜里她抱着它睡觉,害怕的时候总是有个伴儿。
后来她实在扛不住,不得不和它一起吃树叶,到后来洞穴里的叶子也被她揪干净了。她努力坚持,还是没能等到人来,到第三天双眼冒金星的时候,她终于犹豫的抱起了那只兔子,两只手提着它耳朵坐在水滩边挣扎纠结。
罗公远坐在黑暗中看着她,他闭眼恢复了两天,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吃它,很快就会死。”
李秋元有点意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死一样寂静的洞穴里还有另一个人忽然对她说话。
这只兔子已经和她很亲昵了,正在往她手心里钻,三瓣嘴唇不停的在动,像是在嗅,李秋元沉默的摸着它的毛,看着它乖顺的样子,语气迟钝,“等我再饿一会儿……”
他没再说什么,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本想看看一个嘴上说着爱重生命的人可以因为一只兔子坚持多久,冷眼旁观的结果却令他不觉好笑。
不过是一只未曾通灵的畜牲,即便死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她竟不舍得。
李秋元揣起兔子离水滩远了点,他这两天都没有醒,以至于她彻底对他放松了警惕,现在终于又重新警醒了。
然而刚刚站起身,她就听见水滩里有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
这地方有鱼?
好像之前确实看到有鱼游进这洞穴里,她听了一会儿水里的动静,果断撩起下摆进了水滩。
然而光线所限,她能看清的范围很小,在这里抓鱼大概只能凭耳力,而她毫无疑问就是废人一个。
一双脚在水里泡了一个上午,她只勉强捞到了两只巴掌长的鱼。
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凭运气抓的。
上岸之后她精疲力竭,拖着虚弱的身体把那条鱼处理干净,洗的时候她才发现两条鱼的头骨上都有很深的一处凹陷,看大小简直就像是被人用石子砸出来的。
她顾不上多想,也不挑生的熟的,撕咬着鲜嫩的鱼肉果腹时,鱼刺在她唇上扎出好几颗血珠她也不管。吃完三分之一后她才想起什么,慢吞吞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的把另一只鱼拎起来,隔着老远丢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罗公远安静了几秒,抬眼笔直的看她,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审视眼神淡淡问:“你确定这条留给我?”
“你也很多天没吃东西了不是么?”
他无声嗤笑,“你把食物留给一个要杀你的人,是怕他没有力气对你动手么?”
李秋元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我知道这两条鱼有你的功劳。”
看鱼头就知道了。
她也知道他为什么帮她,因为他不会让她饿死,她若死了,他就得一辈子都困在这儿。
可惜,她就是不死也不会放他出来,这么一想,她面对他的帮忙便略有些底气不足,像欠了他一样,说:“我不会放了你,除了这个,什么都好商量。等我出去后也可以每天来给你送吃的……”
静坐在黑暗中的男子像听到了迄今为止最好笑的笑话,神情讽刺的垂下眼帘。
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李秋元也揣摩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兔子一跳一跳的朝她跑过来,李秋元把它揣进怀里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才想起一件事来,好像兔子的口粮也都被她吃光了……
洞穴里如今只怕连一片叶子也看不到了,兔子已经啃了很久的树皮。
李秋元摸了摸它的耳朵,决定待会去看看能不能把它扔上去。虽然她本来还想养它的……
兔子浑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还在饥肠辘辘的蹭她的手掌。
李秋元吃了东西略微恢复了点微末的力气,她抱着兔子站起身走到洞穴尽头,头顶的山隙洞口距离地面起码有三丈,大概三层楼的高度。
下面的小树只有一丈高一点儿,李秋元估算了一下,有点危险。她想了想,又怂下来,喃喃,“要不你还是在这里陪我吧,我都没法子脱困,更别说帮你了。”
站在山隙下面自言自语还没说完,她眼风忽然瞥见一个东西。
从山隙的洞口处似乎有一条老树根蔓延进了洞穴里,只不过树根贴着山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
如果能把那树根从山壁上剥离再抓着它爬上去,不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李秋元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应该趁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早做尝试,也许就能逃出去也不一定呢?她把兔子用衣带绑起来拴在了腰上,然后撩起下摆果断爬上了树。
这大概是她最后的机会。
然而等到勉强爬上去后,她虚弱的身体已经有些脱力,双腿一直在发软。她抓着树梢又缓了缓,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到靠近山壁的树梢上站稳,伸手开始扯山壁上的老树根。
老树根贴着石壁年岁已久,并不容易和山壁脱离,李秋元只好放开手脚使力气,最后一次她拽着树根猛地往外拉时,树根终于与石壁脱离,然后她就一下子被荡了出去。
虽然死死抓着树根,但是她的臂力实在微弱,根本爬不到洞口上去。
像荡秋千一样来回在树顶荡了两个来回,她一直尝试重新让自己踩在树梢上站稳,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最后她实在抓不住树根,从空中掉了下来。
远处黑暗里端坐着的男子眼帘掀动,面无表情的翻手做了个向上起的手势,山隙下方一株像菟丝花一样的巨大植物忽然拔地而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长高,冲天而去,柔软的藤丝笔直的攀升。
李秋元摔在了它的藤丝上,缓冲了一下,然后顺着它拧成的粗藤滑了下来。
她惊魂未定的发了会愣,兔子已经从她腰上逃命似的跳出去,不理她了。
李秋元回头看了看身后巨大的藤,它拧成了一个树的样子,最顶上的藤丝和小碎花像蜘蛛网一样细密的编织成一个树冠的样子。
她又回头看了眼罗公远,眼神震惊——他竟有这样的神通,那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岂非分分钟就能出去的事儿。
幸而泥菩萨的金链能够困住他,否则熬到最后死在这下面的,大概只她一个。
可笑她还想过同归于尽的画面,这可真是……
“你想出去吗?”坐在黑暗里的男人忽然问她。
“条件是放了你是么?”
“你也可以选择在这里饿死。”
李秋元不为所动的靠着山壁,沉默的说:“放你出去,难道你就会放过我,我就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么?”顿了顿,“再说,我并不一定非要你的帮助才能出去,或许再等等就会有人从上面经过,或者等我恢复些力气也可以抓着树根爬上去……”
虽然她知道这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如果我注定出不去,那咱们就一起困死在这里。总之,我不会放你出去的,你别想了。”
罗公远神情莫测的看着她,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你想和我一起死?”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天真什么?”
“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李秋元没有温度的看了他一眼,“在你没死之前,我也不会死在这儿。”
罗公远的眼神异于常人的平静,温和,让人战栗,“对我而言,脱困只是时间问题,你真以为区区泥菩萨的法器,能困我一辈子么?”
李秋元靠着石壁微微颤抖,忽然想起什么,之前的恐惧和惊惶再次排山倒海的朝她压过来。
男子乌沉的双眸闪着平静淡漠的光,他想,如果她够聪明,现在就该乘虚而入找机会杀了他。
但她是个纯良心软的傻子,也有可能不会再靠近他。如果是这样,一切仍旧只是白费。
李秋元有点无助的靠着石壁站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
傍晚的时候,最后一丝光线从山隙上空消失,她终于缓慢的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不发一言的蹲下,然后抱起兔子畏怯的看他。
她相信他说的话,那个簪子不可能一直都困着他,因为他在那上面留下了裂痕。
有过生不如死的经历,她早没了当初不知死活的勇气。
至于想办法杀他?她不认为自己干得过一个清醒状态下还精通术法的人,即使是在他被困的状况下。
李秋元看了看她丢在他面前的鱼,惴惴不安的把它捡起来擦干净,光着脚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的跪伏下来,她想求饶,眼角发红的低着头再三保证说:“我已经不帮时之神传话了……”
罗公远的神情起了微妙的涟漪,一双眼睛潭水一样深不见底的静静看她。他设想过无数可能,偏偏没想到她过来是为了给她自己求情。
“过来。”他伸手。
李秋元看着他被金雾勒进血肉的手腕,犹豫了一下,把手递过去。
罗公远将她一把拉进怀里,伸出一指点向她的眉心。
李秋元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她以为这是另一个让她生不如死的术,惊恐的推拒着他的手,在他怀里抑制不住的浑身发抖,嘴里不停的重复,“我不敢了,我不会了……”
“只是让你忘记所有的事情,不再和我作对,这样我才能让你活下去,你不开心吗?”罗公远轻轻按着她的背,这大抵是他活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心软,揽着她颤抖的瘦小身躯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再也不用这么害怕了。”
李秋元不敢相信,眉心的疼痛让她的声音里有了颤抖的哭腔,“……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罗公远平静的收回指尖,看着怀里逐渐安静意识朦胧的少女,不动声色的淡淡道:“我们彼此都放对方一马,不是很好吗?”
“什么意思?”
“不让你忘记这些,你又怎么肯放了我?”
“……”
……
深夜,从微微发出荧光的洞穴深处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一个光脚的少女盘坐在水滩边上看着对面风骨天成的俊美男子。
“为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受伤了。”
“我们认识的对么?”她迷茫而困惑的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对方好看的眉眼不太清晰的冷淡弯起,“如果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的关系。”
“情人么?”
男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你觉得呢?”
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不会真的是吧?”
“我们本是要一起私奔的,你知道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