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山涧下的河流很浅,根本不能藏人,血迹蔓延到临水的地方断开了,加上池水泛红,李秋元心情复杂的往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难道是在水里消失了么?”

小黄皮子已经化成了人形,见状也四处找了找,摇头,“应该没有过河,对岸没有血迹。”

李秋元站在河边惴惴不安的想,难道他用了什么瞬移的术法已经离开了么?

今天他没能成功杀了她,如果任由他这么离开了,以后是不是还要让他再杀一次。

胡思乱想了半天,脑海里时之神的声音终于再次连线了,他同样略带不安的念叨:“好好在这附近找一找,他伤的不轻,绝对用不了术,如今只怕也伤不到你,你不要害怕。”

李秋元不害怕是假的,她硬着头皮脱掉鞋袜撩起裙摆踩进山涧下的河里,河水没过膝盖,高处落下的小瀑布在河面上激起水雾,阳光下出现了一道彩虹。

这么浅的水,根本无处藏身,不过瀑布背后可就不一定了。

李秋元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种水瀑后面都会有一个洞穴,兴许里面还会出现一些动物,比如猴子之类的。

她也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又或者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场景。

小黄皮子见她下了水四处小心翼翼的踩着试探,不由着急道:“这样找不是办法,我去岸上附近的林子里看看,这次一定不能让坏人跑了。”

李秋元抱着裙摆,不怎么放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虚场合,“潮生,你不要走太远。”

潮生的脸上顿时升起一股被需要的责任感,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挺起胸膛说:“放心吧,我一定保护你。”

两人分开一会儿,李秋元已经来到瀑布下面,飞溅起的水雾早打湿了她全身,她靠近看才发现这不大的水瀑后面隐隐可见青黑色的山石,根本不像是有洞穴的模样。

她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松了口气,做好的心理建设纷纷倒塌,感觉有点脚软。如果硬要形容,大概有点像一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决定去探探鬼屋的人,到了地方后却发现鬼屋关门了。

不用见鬼的感觉令她微微放松的同时又略有失望。

她希望他能就此永远消失,再也找不到,也不会再出现,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先下手为强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提着裙子往岸上走的时候,她还看了眼不远处正东张西望的潮生,结果下一秒,她就踩到了水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坑里,水一下子没到她的腰,继而没过她头顶。

那个深坑并不大,在水雾弥漫的瀑布下根本看不清,她坠下去的时候还来不及合眼,就在一片冰冷幽凉被她搅浑的水下,模糊看见了山壁中有一个完全浸在水下的洞穴。

洞穴深黑,判断不出深浅,只是看到有鱼游进去。李秋元之前溺了几次水后信誓旦旦说要游泳,却至今还是没有学会,她懊悔不迭的下意识闭气,但坚持到极限之后,还是呛了水,胸腔像要被压碎,眼前发黑的守不住意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被水的暗流带着穿过那个洞穴。

洞穴在山体内部一路走高,地势攀升,她被冲到洞穴高处的岸上时,死死抓住了洞穴里湿滑冰冷的石头。

李秋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头脑发昏的情况下爬上去的,但感觉有一个圆圆的东西托着她,上面的空间更大,像是天然形成的那种溶洞。因为地势比山涧下边要高,水淹不上来,所以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四周有很浅的积水,空气略有些潮。

在这种炎炎夏日,呆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山体内部的溶洞中,她整个人通体发凉。

待到双眼适应了这溶洞里的黑暗,李秋元才光脚踩着湿滑的石头往里走,走了两步她觉得脚下的触感不对,似乎湿滑的过了头,随即她俯身用手指抹了下石头然后拿到鼻下嗅了嗅,发现果然是血。

四周没有光,她睁大眼弯腰仔细看了一圈,周围的石头上竟全是血。

但这洞里有一种特殊的矿物质的气息,盖住了血腥味,加上被水冲走了一部分血迹,因此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李秋元像前有猛虎似的踌躇在地,止步不前,被水打湿的襦裙贴在身上,有点冷。

时之神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他就在这里,你还磨蹭什么?大胆往前走,泥菩萨给你的簪子还在,怕他做什么?”

李秋元闻言下意识往头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木头簪子,只是上面好像多了一道极长的划痕,有点刮手。

她恢复了点底气,扶着潮湿的石壁往里走,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声音。

地势还在升高,像爬坡似的,她感觉这个洞穴从水下一直倾斜着往上,也不知道水流将她冲到了多深的位置,但能肯定的是她现在一定在山体的深处,离那片山涧已经很远了。

时之神还在小心翼翼的嘱托:“多看着点四周,别只往前走。不过也没事,就算他忽然冒出来了,簪子也会保护你的,刚刚你在水里快淹死的时候,也是它变成了一朵莲花把你托上来的,你也真是造化好,泥菩萨都能让你碰上。”

越往上走,环境逐渐干燥,溶洞逐渐变小,但是却慢慢有了微弱的光亮。

李秋元这下不用弯腰也能看清地面上的血迹,她一路把能看的地方都看了,依旧没有发现半个人影。时之神不安的念叨:“难道这洞穴是通往外界,可以走出去的么?”

结果当然不是。

李秋元走到洞穴尽头的时候就发现除了来时的水路这里已经变成了死胡同,那一点光是从头顶洒下来的,是一个很小的山隙,小的仅容一人能通过,而且高的压根就上不去。

如果真的上去了,从那个小山隙里出去,应该就是半山腰的位置。

周围无路可走,他能去哪儿?

“你是在找我吗?”身后很近的位置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

李秋元后背一凉,本能的往前逃窜,一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冲着身后哆嗦的吼了一声,“别过来!”

时之神也慌了,气息不稳的在她脑子里乱念叨,“这怎么可能,受了那样的伤不死已经是奇迹,怎么可能还能好端端站着说话?”

李秋元又惊又恐惧,何尝不是和时之神一样的想法,都以为自己错估了形势。

然而这一声之后,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再从她身后传来。

时之神反应了一下,忽然开口:“不对!你手里的簪子没有任何动静,快回头看看,兴许是他想迷惑你也不一定。”

李秋元揪着一颗心慢慢回头,果然发现身后半个人影都没有。

时之神的语气愈加肯定,“看见前面地上那个人形的树枝了么,这是他的术,他现在绝对是强弩之末了,不然绝不会用这种低劣易识破的方式逼你出去。”顿了顿,“他大抵是没有料到我也在,要是你的话,没准真着他的道了。”

李秋元喃喃的说:“逼我出去,往回走是水路,我还能出去吗?这分明已经是一个死胡同了……”

时之神安慰她道:“别灰心,我们先找到他,等解决了他,就在这里等,总会有人从上面的山隙经过的,到时候一定能拉你出去。”

李秋元不安的来回触摸手指,定定看着来时的黑暗,迟迟不动。

时之神不得已现了身,他依旧是那样一副虚弱的苍白模样,说:“我知你害怕,要不你先在此等着,我先去探探。”

李秋元浑身发僵的点点头,把手里的发簪递出去,“你拿着这个。”

时之神想了想,摇头,“我们分开的话你也未见得会安全,我是神,虽然在另一个时空段被他重伤,但尚且还有自保之力,簪子给你留着吧。”

李秋元紧紧捏着簪子,忽然觉得格外无力。

她本可以一起去,但她就是迈不动腿。

她是真的害怕,一个千方百计杀了她三次的男人,她真的由衷的恐惧。但凡任何一个可能会有他的地方和空间,对她来说都是深渊,恐惧仿佛织成细密的网,窒息压抑的令她难以挪动步子。

即使明明知道他重伤了,她骨子里的恐惧也半分都没有消去。

她想,这个人哪怕他死了,面对他的尸体,她依旧还是恐惧的,没人能懂这种感觉。

这种阴影死亡根本无法消去。

李秋元有点脱力的蹲到地上,缩在溶洞的狭小角落静静等候,远处的溶洞顶上水滴往下滴答滴答的落着,她听着这声音从上午等到了夜晚。

洞穴里变得一片漆黑,时之神始终没有回来。

李秋元的身子越来越冷,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这里的温度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直到她被自己的各种想象画面击溃,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未知的恐惧站起来。

她手里有簪子,戴在头上很可能会掉,李秋元虔诚的把她握在手里,它现在是支撑她的唯一稻草。

夜晚的溶洞里有萤火虫,她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寻找着每一条蛛丝马迹。

忽然之间,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好像太安静了一点……之前听到的溶洞顶上往下滴水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的潜意识里告诉她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个往下滴的根本就不是水……

要么,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那里,将水滴截住了。总不可能是它好端端自己流着,忽然就不往下滴了吧。

她因为自己的推测愣了愣,借着微弱的萤火之光,屏住呼吸看向那个曾经滴水的方向——地面和石壁上都有血,顶上也是。

果然,之前往下滴的根本就不是水,那个人竟然能躲到上面去。

绕过那些奇形怪状四处林立的长石,她终于看见一个浑身几乎都被血染红的颀长身影。

他昏迷在一片冰冷的水滩上,生气全无,长长的睫毛安静的铺着,周遭死一样的寂静。

李秋元看见那身影的瞬间本能的畏缩了一下,像是怕他很快醒来一样,几乎是下意识的哆嗦着用双手捞起一块沉甸甸的尖锐石块。

只要朝着他的头砸下去就好了。

她心跳的很快。

这一切马上就都可以结束。

黑暗的石洞中,她恨得抱着石头不停的发抖,似乎在无声无息宣泄着曾经的恐惧和愤怒,手几乎要在上面捏穿一个洞,但要砸下去时她却绝望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下不去手。

因为她无法想象会有人在她手下血肉横飞的画面。

挣扎到最后她崩溃的丢下石头,随后狠狠一脚踢在了他脸上。

她决定任他这么顺其自然的死去,给他留下完好一点的尸首,至于救他又或是挖个坑埋他,那简直就是做梦。

但出于担心他在这期间可能会醒,到时候还得要她做陪葬,于是她捏着簪子第一时间四处寻找能困住他的东西。

然而这样的溶洞里除了水和石头又哪里会有别的?

“簪子啊簪子,既然你能化作莲花和金鸟救我,能否也能化作链条将他锁住呢……”

李秋元原本只是无奈之下的自言自语,不曾想手中的簪子真的化为一道金光从她手中脱离。

准确的说,那是像金雾一样缥缈的尘烟,慢悠悠的缠住了他骨骼漂亮的手腕和脚踝,然后将他锁在了背后的山壁上。

李秋元后退了几步呆呆看了几秒,简直不可思议,不知道是该立马跪下叩谢菩萨还是该谢谢自己这张嘴运气好。

他即便是被困住也不见任何反应,看起来情况有点糟糕,照这样的失血情况来看,即便是不锁住他,他大概也不会再醒来了。

李秋元像打了场仗一样,神经一松弛下来就感觉身体里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瘫坐在了地上。

古人的身体真的娇弱,尤其是这副刚刚病愈,骨瘦如柴的纤瘦躯体。

不知道时之神去了哪儿,怎么会消失的这样彻底。李秋元歇了一会儿打算去找找,毕竟罗公远如今都是这样一番模样了,估计时之神应该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但是等她歇够了,再站起来的时候,她忽然感觉有视线落在她身上。

李秋元在这方面第六感准的可怕,每当有人注视她的时候,不出三秒她肯定知道。她低下头看了眼,神经差点再次崩断,又一次朝后跌倒在地上。

他竟然醒了。

这样的伤他竟然醒了!

“你怎么可能还会醒……”

他虚弱的靠着冰冷的山壁,幅度不大的转了下手腕,苍白的脸更显眉眼漆黑俊美,乌沉的像潭水一样的眼睛静静的打量着她,语调平静的有些意味深长,“本来不会这么快,这都要感谢你那一脚。”

李秋元再次不可抑制的轻轻发抖。

男人的手腕微微用力,但是那细弱缥缈的金雾却像锋锐的丝刃一样勒进了他的血肉,李秋元看的心惊,他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平静,甚至微笑,“你怎么不杀我?只困住我,解气么?”

李秋元已经把他的性情摸得透透了,这分明就是个冷血狠毒的人,现在这一番说辞保不齐就是诓她靠近,然后他好操控她,甚至杀了她。

这样的人,这样的风格,在他面前千万不能得寸进尺。离他这么远还不够,她要离他更远才行,哪里还敢靠近对他做什么。

“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毫无负担的收割别人的性命吗?”她往后退着,有点自嘲的想,她李秋元活了这二十多年,没伤过性命。

不曾伤过一只猫狗,不曾杀过一只鸡,难道就因为对他也心慈手软,所以她把自己逼到了绝路吗?

男人在微弱的荧光中看着她的眼睛,目不斜视的沉默了一会儿,“你知不知道圣人大都喜欢让别人去死,让他自己去死,却是万万不能的。”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为了那些所谓的正义天神和我作对,却不知我原是不想杀你的。”

李秋元还在往后退着步子,赤着脚在水里却丝毫不觉得冷,因为她感觉心上更冷。

“你被我杀了三次,他可有一次现身救你?”罗公远的唇角在黑暗中沁出血迹,神情却依旧平静,只忽然嘲讽的轻嗤了一声,“如今见我要死了,终于舍得现身送我一程,可他不知……”

李秋元已然听出端倪,“你把时之神怎么了?”

罗公远的表情像个淡淡睥睨的高位者,平和的语调里分明隐匿着缄默的讥诮,轻轻一笑,“他?虽然没有死,但永远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李秋元的脸霎时白了三分。

他说的不会在这里出现是什么意思,难道指的是不会在这个时代出现了么?那她怎么办?难道她要一直成为李纪宛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么?

时之神的逃命本事很高,她是知道的。因为他遇到危险可以让时间静止,李秋元猜测他刚刚必然是栽在罗公远的手上再一次受重伤了,兴许已经逃到了时间的裂缝里,暂时无暇顾及她了。

她这次真正成了孤立无援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