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打量之下,发现岸边离这里又很远,即便是岸上有庙,也不可能把影子投到这里来。
湖面很大,像海一样,这艘小船在平静起风、倒映着星子的湖面上显得格外渺小。李秋元看见船头桌案前的男子忽然慢条斯理起了身,将一块牌子丢进了水里。
随即,深夜的湖面上竟然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
仔细看还有很多人影来来往往。
不出几秒,湖面下忽然起了波动,紧跟着就有两条巨蟒盘旋而出,带起城墙高的巨浪。
李秋元看见这阵势直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晃晃悠悠栽了个跟头,她自小怕蛇这种滑不溜秋没有脚的生物,当下也不知是因为喝了点酒还是因为身边有人,竟然也不怵,喃喃念叨,“妈妈呀……碰到小青和白娘子了……”
念叨完又陷入了日常困惑——白娘子和小青是谁?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两条巨蟒竟然朝着白衣男人恭敬的低下了脑袋,瞬间便化为了两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她们的妆容极精致,粉色的腮红像戏子一样涂抹的极重,发髻高高的盘着,上面插满精致的翠玉钗环,极为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殷红的嘴唇微微上翘。
“来者可是罗仙师?”极为惊艳的语调。
罗公远慢慢抹去刚刚那浪头打到颊边的水,慢条斯理的说:“正是贫道。”
眉眼精致秀丽的女子闻言抱歉的深施了一礼说:“实在是对不住仙师,大人等不及相约之日,已前往长安寻找下一任继承人了。他走前特意嘱咐我等,若仙师来了,便转告仙师他已去往长安,让您不必在此处空等。”
罗公远闻言静默了片刻,面上倒也没什么波澜,神情寡淡的客气回了一句,“有劳了。”
两名女子再次施了一礼后,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化为巨蟒钻入水中,湖面上的康庄大道消失了。
湖中心恢复平静,李秋元却呆了一呆,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把行囊抱在怀里紧了紧,语气莫名干涩,“夜深了,能回去了罢?”
罗公远看了她一眼,将她所有细节尽收眼底,温和的一笑,“看来娘子酒醒了。”
李秋元闷声不吭,只是点头。
小船无人划桨,一阵东风过来,便将小船送到了来时的岸边,李秋元上岸后忙不迭施了一礼道:“感谢天师今晚的照顾,咱们就此别过罢。”
罗公远不温不火的点首回礼。
之后她就像是火烧屁股一样拎着裙子戴上帷帽跑掉了。
其实李秋元并没有走远,她只是跑到了一个巷道里躲了起来,然后摘掉帷帽伸头看了一眼,直到那个颀长的白色身影走到尽头看都看不见时,她才重新从巷子里出来,然后揣着包裹又一次上了船。
刚刚那两个女子和罗公远的对话,已让她彻底的醒酒了,也终于令她想起自己今晚要出来干嘛。
她没有御风推船的本事,因此只能老老实实的划桨,划到湖深处时,才放下船桨,将自己的包裹打开,然后跪在船里看着湖水念念有词。
“青洪君啊青洪君,我受时之神的托付而来,如果您在此地的话,可否出来一见?”
刚刚听他们的对话,言语间提及了一位去长安的大人,她必须立刻确定那是否就是青洪君,否则便要被罗公远捷足先登,因此只能再度过来试探一番。
“难道真的不在么?”她有点心累,好不容易从长安过来了,竟然马上又要回去,她趴在船头唉声叹气,“看来这次真的要让他捷足先登了。两位天神,我真的尽力了……我可没有半天就回长安的本事。青洪君啊青洪君,要是你也想活,就请长点心暂且先不要相信罗公远的鬼话,等上我几天……”
她在船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殊不知岸上一个白色身影正默不作声的静立着,将她所有的话都收入耳中。
他的眼里没什么温度,遥不可及的目光里掺着一丝微末的嘲讽笑意,那一双乌黑的瞳在悄无声息的平静中渐渐化作一对阴寒晦暗的深渊,片刻后,他拄着手杖的手微微收紧,手杖点了点地面。
李秋元苦水正吐到一半,忽然听到咔嚓一声,似乎这艘小船的船底开裂了,因为有水涌了上来,浸湿了她的裙摆。
糟糕!她慌了一瞬,还来不及站起来呼救,整个船就一下子散了架,而她也一下子坠入到冰冷的湖水中。
水没过她头顶之前,她在扑腾起的混乱水花中看到了岸上一个正转身离开的背影。
熟悉的白色常服和手杖,身长如玉,风骨天成。
千丝万缕的念头和猜测在脑海里连个来回都没绕出来,冰冷的水就灌进她的鼻腔和喉咙。短短两天之内,连溺三次水,李秋元发誓,如果她这次还能侥幸不死,她一定要学会游泳。
然而怎么可能每次都会有人来救她呢。
她像个无力挣扎的木偶一样,在经历最初的扑腾之后,开始麻木绝望的下沉,耳边朦胧的水声也渐渐变得模糊。
耳膜因为水压的缘故隐隐作痛,她在仅剩不多的模糊意识里,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声,“如愿,你难道要救她么?”
另一个声音答:“她刚刚在湖里投了祭品,如果大人在的话,一定也会救她的。而且刚刚在水镜里听她的祷告,她明明是有什么事要和大人说的。”
最初的那个女声便不再说话。
李秋元却觉得如愿这个名字异常熟悉。
在哪听过呢?
她在一阵水波浮动般的异样中睁开眼,发现她正躺在湖面上的一个大道上,一个侍女模样的美人说:“你醒啦?幸好之前两位神侍回来告诉我们说从岸上来了个俊美的道士,要不是我们一时好奇去看路过那里,你已经淹死在那个没有人经过的水域啦。”
李秋元闻言想起那个白色身影,一时间感觉周身冰冷——她明明看着他走了的,他是从什么时候折返回来,又是什么时候站到岸边看着她的呢?
而且她挣扎的那么激烈,他一定看到她落水了,那为什么还会如此无动于衷?而且那条船明明之前他们乘坐了那么久都没事,怎么会突然之间散架了呢?
李秋元觉得这个问题细思极恐,她茫然的站在水中的大道上,隐约看到水下的城街,水府,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影。忽然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
旁边的女子说:“看来吓傻了,咱们送她回岸上罢。”
“也是,凡人怎么可能见识过这样的情景。”
事实上李秋元还真不是被所见异景吓到的,她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的。
那女子苦恼道:“吓到了凡人那可是大大的禁忌,那咱们要消了她这一晚的记忆么?”
“这个么……”
李秋元瞬时一个激灵拦住了她们,“两位好姐姐,我没有被吓到,只是没缓过来……”她感激涕零的拜了拜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你们可千万不能消了我这一晚的记忆,今晚的事儿我若忘了,只怕我明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个女子相互看了眼,都有点拿不准主意。
李秋元又说:“姐姐放心,我在湖中看到的一切并不觉可怕,也不会随便为外人道。等我上岸后,必定会再带祭品来谢恩的。”
其中一个女子终于妥协,无所谓的摆摆手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便听你的罢,我们打道回府了,你自己多保重。”
李秋元闻言再次施礼道谢,目送她们消失后,这才顺着延伸的大道浑身湿漉漉的上岸了。
回到旅馆,伙计正在打盹儿,见她浑身湿透的回来,连忙给她烧了点热水和姜汤。李秋元不免又得多支出一笔小费。
这一晚她噩梦连做个不停,总是反复的梦见那个白衣身影还有另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影子,场景千奇百怪,又像是摔碎了的镜子一样连接不起来,到最后她还梦到了时之神。
那个坑爹的神在梦里还在对她说教,讲一些大道理,到最后她也不记得他究竟讲了一些什么鬼东西。
第二天李秋元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换上了来江南后新买的石榴裙和新的帷帽,她踩着沉甸甸的步子出去买祭品。
白天顶着日头再次来到彭蠡湖边时,她才清晰的目睹到这片湖有多大。
目光慢慢聚焦在远处,她看见远处的岸边盖了座庙宇,背靠庐山南岭,但那座庙在水中的倒影却投到了很远处的湖中心,她想起昨夜看见那两个侍女慢慢走向水下那个倒影一样的水府,恍然——难道岸边那个是凡人给青洪君修的庙?
因为那座庙的建起,所以水下有了一座那样的水府?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座庙和零散的记忆中感觉这彭蠡湖应该就是后世的鄱阳湖。
说起来她对鄱阳湖的历史知道的也不算少,不知道这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属于她的混杂记忆,只记得她偶尔翻到过水经注时,翻到了关于关于这湖和这庙的一段记载:南岭,即彭蠡泽西天子鄣也……山下又有神庙,号曰宫亭庙,故彭湖亦有宫亭之称焉。
山庙甚神,能分风擘流,住舟遣使,行旅之人,过必敬祀而后得去。故曹毗咏云:‘分风为贰,擘流为两。’
但她在其他的一些文献里也读过,这个宫亭庙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庐山庙,供奉的是庐山的山神,尊称“庐君”,但又一说里面供奉的是水神,尊称“青洪君”。
看搜神记的时候还有关于这个青洪君的典故。
据说唐代庐陵的一个书生叫欧明,因为没有门路考取功名,只好与朋友去南海做生意,他们到彭泽,在湖上谈论传说中的青洪君,欧明很敬佩青洪君。
每年从北地回到庐陵,欧明的船总是会路过彭泽湖,船老大们都会不厌其烦的讲起彭泽胡湖神的传说,而每次欧明也都会拿出南北往来留下的礼物丢到彭泽湖里,并且在月圆的晚上默默祈祷:“请湖神收下我的礼物,并且保佑我生意顺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