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元这一觉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甚至是极为香甜,大抵是因为她前一天太累又睡的太晚的原因。
第二天一醒来她就略洗漱了一番,打算即刻出发去彭蠡湖。
柳家人再次招待了她一番,李秋元十分感激,有心想留点银两给他们,又觉得这样未免有点侮辱别人的好意,于是只得作罢。
临走前柳寒塘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意味深长的说:“坐进去后不要掀帘子,半天之后你就会到江州,彭蠡湖就在那里,小娘子自己保重。”
李秋元上了马车,深施了一礼说:“等到下次来时,纪宛定会重谢。”
后半句话她说的极为顺口,不过脑子的就从嘴里说出来了,大概原主以前也是说惯了的。
马车下那个八九岁的男童道:“重谢就算了,小娘子若当真要谢,就请多带几只鸡过来做客吧。”
李秋元眉眼弯弯的笑了笑,说:“好的,我会多带几只的。”
男童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
旁边那位年轻的娘子点了点他的脑门,笑着说:“这孩子就会提这样的要求,现如今家里吃的这些鸡,就是以前二郎救过的那些小娘子送的,再送可要吃不了了。”
男童反驳,“吃不了可以养起来呀,柳哥哥这么爱往家里带客人,保不齐哪天口粮就不够了呢。”
李秋元看了眼柳寒塘,打趣道:“原来柳郎君救我们这些小娘子,是为了家中能有源源不断的口粮呀。”
柳寒塘笑道:“当然,大家互惠互利不是很好么?”
李秋元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再三道谢后,进了马车出发了。
这匹马挺通灵性,似能自己辨路似的,李秋元谨记柳寒塘说的话,一连半天都没有掀开马车的帘子,自己却坐在里头颠颠的晃得直想吐。
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又估摸着应该快到了,于是一把掀起帘子把头伸出去吐了。
马车一下子停了,李秋元艰难的扒住骄沿,这才在抬头间看到眼前的场景——拉着车的哪里是马,分明是几只油皮发亮炯炯有神的黄鼠狼。
那几个黄鼠狼似是受惊了似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在看它们,纷纷跳起来跑路了,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幽林深处。
李秋元从车上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眼车身,发现是个陈旧有点发霉的轿厢。
只有个壳子,连底下的轿杆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从坠了崖的现场捡到的一样,难怪颠的难受。
但是仔细想清楚了昨晚的遭遇,知道自己遇见了一群非人异类,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群招待了她的黄鼠狼可爱的令人想吸一口。
而且对方居然还煞费苦心的捡了个‘马车’来送她过来。
可惜那几只跑得快,不然她要再一次诚恳的道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这一发现,整个黄鼠狼家族当天就不得不选择了搬家。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成了精的动物,为避免招来杀身之祸,怕是以后再相见,只能凭缘分了。
李秋元还不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这些事情,她有了新鞋子,当下就不紧不慢的顺着驿道往前走,很快就遇到几个驿使,对方说再往前走走就到了江州。
江南的景致,红绿交织,有靠山的城郭,傍水的村庄。
城中酒旗飘飘,楼阁林立,有不少女子行走在街上,或是在闲逛,或是正骑着马,或是在轿中撩起一角幕帘。
这个时代民风开化,当街的少女们出来闲逛大都带着帷帽,倒不是因为必须遮着脸,而是为了遮阳。
李秋元始终惦记着买马这件事,询问了一番后上了北边的市集给自己挑了一匹壮硕的骏马,又去了东边的城街给自己配了套好鞍。这才又去给自己买了几套成衣,还有帷帽。
她初来这里,也很想去逛逛脂粉店这些,但心里还有要事,只能先忍住了。
找了家旅馆住下,让伙计牵着马去马厩喂草料后,她揣着银钱戴着帷帽出了门,打算去买一点晚上祭献神明的祭品。
李秋元已经在来时的路上把原主这一世的记忆捋了个大概。
大致就是自己原本是个开开心心的富二代嫡长女,结果亲妈在生产时死了,结果亲爹很快又娶了个续弦,紧跟着又生了一儿一女。
俗话说的好,有了后妈,亲爸也变成后爸。
自从这个续弦进门后,原主的日子就很不好过,因为这位继母在人前很是对她好,在长安也有着一等一的好名声。但私下里,却总是想尽办法压着她,虽然吃穿用度都有,却不教她琴棋书画,也不教她规矩,更不让她盖过自己的女儿李妙仪,甚至总是整点幺蛾子的事儿伤她的名声。
原主李纪宛的模样她在水面曾看到过,同她长得一样,但是比她白,比她看起来要纤弱。真真要打扮起来,算得上是长安的金字塔顶端那一梯队的优质美少女。
而且这姑娘实诚,骨子里有股傲气,刚开始被继母捧杀时也大概能猜到一点她的祸心,但可惜生父并不站在自己这边,还认为是大女儿矫情。之后再被继母暗地里折辱时,她便再也不会对生父说什么了,乖巧撒娇更是从来不会。
以至于到后来,生父想攀交权贵时,继母第一个就提议将自己的这个继女许配给三十多岁的鳏夫将军做续弦。
她生父略一思量之后,竟然也同意了,理由是反正不是去做妾,也不算委屈了闺女,而且还能攀一门权贵。
原主这样的性子当然不能同意,并且当时已经和长安第一茶坊的少东家傅子瑜定了终身,傅家世代行商,各地都有分号,虽然家大业大,但从古至今,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都是最低的。
到了傅子瑜这一辈,傅家便想令这个独苗考取个功名,傅子瑜的文采放眼整个长安都是出挑的,考取功名只是时间问题。
坏就坏在还不到秋试的时候,她便被许给了将军,而且她悲哀的发现,以她生父攀高枝的这一趋势,她和傅子瑜应是再无可能。
于是她搜集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所有银钱,并令丫鬟偷寄了封书信给了傅子瑜,问他可愿放弃家业与她一起南下,等到功成名就之时再折返长安。如果愿意,她会在城郊的曲江池等他。
她没有写不愿意会如何。
因为后面没有等到他来,她跳了湖。
这些陌生的记忆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时,她出现了短暂的痛苦,李秋元心想原主这姑娘就是太过于刚烈了,所以才这样苦。
人么,总要像芦苇一样,风吹过来时懂得弯腰,才能保全自身。
如果她愿意时常在生父面前卖个乖撒个娇,只怕也不会被继母这样摆布。就算无法决定谁是自己的丈夫,起码也可以决定自己嫁不嫁。
也幸好时之神给她剧透这位老祖宗还是和心爱之人下江南成亲生子了,倒也算是修成正果,兴许陶家独子就是爱上了原主这样的风骨了呢?
唏嘘感慨完这位老祖宗的一生,李秋元已经快速的买好了祭品,又觉得腹内空空,便决定下馆子犒劳一番自己的辛苦。
街上酒旗招展,她选了一家最高的,可以临窗看水景的酒楼,壕气的要了个顶楼的小包间。
说是包间,其实也就是四周挂着竹席而已,跟着伙计往楼上走的时候,她视线穿过朱红的栏杆,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常服,令人侧目的惊艳容貌,脸上神情介于平和与疏离之间,掌握的分寸正好。
他也在看水景,颀长的身姿夺目,颇具风采,即便表情寡淡冷清,也夺得了整个酒楼内同楼层的少女目光。
李秋元的心里却惊骇不已,按道理本该五六天才能从长安到这里,她是因为有柳寒塘的帮助才能这么快到江州,那么他呢?
保险起见,她还特意问了一遍伙计,“从长安到江州最快得几天呀?”
伙计答:“驿站最快的快马,也得五天才能到。”
李秋元彻底心惊了,心想这位‘天师’,难道真的拥有某种可以让自己快速转移的神奇力量吗?
她本想上去问问的,最终还是有点怵,只好决定先吃个饭缓一缓。
伙计报了好几遍菜名,她只心不在焉的点了几个招牌菜,想了想又要了壶米酒,说:“就这些罢。”
伙计点点头下楼去了,她把帷帽摘下来放在一边,再度向栏杆那边瞥了一眼。
他早已经不再看水景了,转而在看她。
李秋元发现时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正不知所措,就看到那道白色身影慢悠悠的绕过栏杆朝她这边走来,片刻后落座在她对面,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不介意在这里坐罢。”
“当然不……”她心道您坐都坐下了,还问这个。
很快伙计就把菜和酒都上齐了,李秋元开始怀疑他是过来蹭饭吃的。
但是她又瞥了眼他刚刚坐过的位子,显然已经吃过了,桌子上还放着银两。那他过来干嘛?
礼貌起见,她还是给他斟了杯酒,小声问:“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