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很黑,而且这个年代根本不会有路灯这种东西,唯一能给她提供视野的,只有头顶的星子和月亮。
李秋元在石头上歇息了片刻后,觉得自己真真是自讨苦吃,为什么要一时想不开接了这一趟差事。她现在忘记了很多东西,唯独记得那个梦中给她托付事情的时之神,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过去与未来掺杂的破碎记忆。
这个地方她是绝没来过的,现在也不知该往哪里走,但是目前就只有这一条路,应该是能顺着走下去的吧。
她在月光底下一跛一跛的前行,走的很慢,远处又一次传来凌乱的马蹄声,李秋元实在怕了这声音,鼓点一样奔腾的让人心头发慌,她几乎是本能一样的蜷缩在山路两边的树丛里。
后来发现这果然是一伙流寇。
因为每个马背上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这里靠近长安,原以为不会有什么土匪,而且这里是驿道,时常会有官方的信使运送八百里加急之类的官方文件从这道上经过。
按理不会出现流寇,想到这里,李秋元再一次深感人若倒霉真真是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
然而这伙流寇看起来有点奇怪,他们坐在马背上,每个人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都是青白交加,惊慌失措,像是极为崩溃的样子。
没有一会儿,她就感觉眼前的山林似乎起了薄薄一层雾,有什么东西在雾里姿态松懒的走出来了,李秋元也没有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见马背上那一个个汉子像是见鬼了一样眼睛瞪大,哆嗦着举着手里的刀,胯|下的马也惊得走不动步子。
李秋元觉得这雾可能不大寻常,没准是类似迷烟之类能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她趴在那里不动,很快,她就看见了另一队人马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过来了。
“大人,他们在那边!”
新来的这一队人气势不凡,一个个笔挺的坐在马背上,穿着官家的服饰,头上戴着帽子,腰间还配着刀,其中一个人说:“怪了,他们怎么一动不动,还跟见了鬼似的。”
“对啊,怎么还起了雾。”
领头的人往前摆了摆手,说:“说那么多做什么,追了这么久,也该落网了,都给我拿下!”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那几个举着大刀的悍匪就被五花大绑,排成一列被拖在马后面,一步步跟着往长安的方向走去了。
李秋元被这走向搞得有点懵,难道这是第三方幕后高手暗中帮着官方人员抓土匪的戏码?
然而还不等她思考完,身后就传来一个慢悠悠的语调,“小娘子还想在这里蹲多久?”
李秋元闻言耳根子一红,腿却麻的站不起来,好不容易扶着树艰难的半挺起身子,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身影模糊的男子在山林里站着,华贵锦衣,银朱腰带,暗金线绣成的飞鹤在他衣摆上腾飞。
稍稍眯起眼细看,发现他面容也极其俊美,漂亮的桃花眼招人的很,一派风流长相。
只唯一让人疑惑的是,他的头发是棕黄色的,束着玉冠,明明长相是个汉人,但看发色又让人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胡人。
“刚刚那些雾是你弄得是么?”李秋元说:“我在雾里看见了你的身影。”
“是我。”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说:“这群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官府的这群人又是一帮饭桶,亏得我正在修功德,不帮他们这一把,怕是明年都抓不到。”
李秋元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又将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厚着脸皮沉吟道:“既然你说你在修功德,那不妨也帮帮我?”
男子闻言好看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离家出走的闺阁千金是么?”他慢条斯理的道:“闺秀就应该呆在闺房里,外头的危险想必你也见识过了,现在是想让我送你回家么?”
这个论调怎么听怎么和先前那个冷傲的路人一样,都认为她应该回家,李秋元皱着眉摇头说:“不不不——我不回家。”她拿出一点银两说:“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马,我需要一匹马。”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彭蠡湖该怎么走么?”
男子听到马时尚且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她说彭蠡湖时,却颇为意外的挑眉,幽幽笑道:“彭蠡湖?那可远得很呢……”
“有多远?”
“两千多里地。”男子道:“你骑快马不眠不休,最快也得四五天才能到。”
李秋元看了看自己的一双脚,顿时心神俱疲,感到十分崩溃。
“我倒是不介意半天之内送你过去,”男子又道:“但这可大大违背了我帮人的准则。”
“你能半天之内去往两千多里地的地方么?”李秋元微微吃惊,瞪大眼看着他,“这不大可能罢。”
“有什么不可能,不过你脚伤成这样,不若先来我家坐坐罢。”男子抽出绸扇,在月光下看着她道:“家中有上好的金疮药。”
李秋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又抬头看了眼月光下的美丽人影,忽然觉得这幅画面很聊斋。
顿了顿,又想不起聊斋是个什么意思。
脚底板确实疼的厉害,她都不确定再往下走这只没穿鞋的脚会不会烂掉,但眼前这位华贵男子的邀请却令她心中升起一丝不甚安定的感觉,她说:“这就算了吧,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我家人都在,有什么不合适。”男子走过来细细看了一眼她的脚,颇有点怜香惜玉的道:“小娘子最好还是不要拒绝这个邀请,不然便是最好的伤药,你这只脚怕是也要留点疤痕。”
说罢便轻摇绸扇向山林深处走去,李秋元迟疑了几秒,被这场景蛊惑的跟了上去。
他走的很慢,非常慢,大概是照顾她的速度。
但是很快,李秋元就看见了一座高宅大院,大门外挂着两盏橘黄的灯笼,在这幽深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有朦胧感。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独门独户的宅子,她心中又起了狐疑,然而还不等她问出点什么,那门户就开了,一个小孩子从里头探出头,问:“柳哥哥,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顿了顿,像是才看见他身后的人,恍然,“哦……原来你又捡了个小娘子回家了。”
李秋元听到这个又字,感觉很奇怪。
那个小孩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看见她一跛一跛的便过来扶她,说:“正好晚饭做好啦,就等你们呢。”
李秋元只觉不好意思,一边走一边问:“你们这位郎君经常带女孩子回家吗?”
走在后面的华服男子闻言轻轻一笑,却没解释什么。
那小孩子说:“对啊,”一副吐槽的语气,“他只帮助小姐姐,尤其是长得好看的,我就从来没见过他帮过男人!”越说似是越起劲儿,“今年春天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和家里人来山上游春,结果不慎坠了崖,柳哥哥就把人带了回来,治了好几天,最后那个小姐姐都不愿意走了!你说家里哪有那么多鸡供客人吃?”
李秋元听到男童这么说,终于完全放了心,心想看来是好人一个嘛。
“那之后呢?”
“柳哥哥偷走了不少少女的芳心,不过最后还是把她们都送回家啦,毕竟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娘子能长久呆的地方。”
高门深宅,弯弯绕绕走了好久,才走到里堂。
四下都点着灯,厅堂里一圈的男女老少围着桌子坐着,看见一个陌生女子进来,都忍不住微微一愣,上首的一个老者看了看华服男子,道:“二郎,你又带客人回家啦?”
李秋元连忙仓促的施了一礼,说:“晚辈是长安人士,准备去江南寻亲,结果路上遇见了流寇,又伤了脚,只好上门来讨些药。”
那老者招呼他们坐下,道:“无妨无妨,待饭后让二郎去给你拿些上好的药便是,先坐下用饭吧。”
李秋元只好顺从安静的坐下,一眼扫过餐桌,她不由愣住。
满桌子的鸡……红烧的,清蒸的,烤出来的,油炸的,焖煮的,还有炖了鸡汤的……
除了鸡,压根就没有别的。
眼见着她呆愣住,旁边一个稍年轻一点的娘子打圆场说:“哎呀呀,原本不知道二郎会带客人回来,所以没准备别的,今天家里没有别的食材了,就剩鸡了,小娘子可别见怪才好。”
“啊……不会不会。”李秋元连连摆手,说:“我也挺喜欢吃鸡的。”
晚饭很快在一片和谐中度过了,李秋元走了一天的山路终于能吃上一口饭,忍不住多喝了两碗汤。
吃过晚饭后,她被带到远处幽静偏僻的一处客房,路上她看见刚刚饭桌上那位年轻娘子正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蒸鸡在喂几只小黄鼠狼,顿时感觉不可思议,“哇,你们家还养黄鼠狼啊?”
“对啊,养的还不少。”
李秋元道:“我听人说,黄鼠狼这种动物可有灵性了。”
“怎么个灵性法?”男子问。
“就是我听说啊,只要谁招惹了黄鼠狼,那一定就会招来祸事的。”
男子闻言笑了笑,说:“是么?”
李秋元忽然回头问道:“还不知道郎君的名字叫什么?”
男子看了她一眼,答:“柳寒塘。”
李秋元点点头,再度施了一礼道:“谢谢柳郎君了。”
“不客气。”柳寒塘将她送入客房后,很快派侍女拿来伤药和适脚的新鞋子,李秋元小心翼翼的将脚底的污血洗清后,擦上了药,疼痛瞬时被压下去一截。
等到睡下之时,已经是四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