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幻梦长空之境已经两个多月了,长安依旧没下雪,莲池上结着厚厚的冰层,云皎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居然都没有踩破冰面,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挪着步子向池子中央移动。
云初末倚靠在亭阁的木栏边,单手支颐悠然地望着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你小心一些,别把冰面踩塌了。”
云皎扭过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驳:“才不会呢,我最近都瘦了。”
她蹲了下来,拿着手里的匕首敲砸着冰面,嘴里还在念叨着:“云初末,把冰面凿开的话,这些锦鲤就不会憋死了吧。”
云初末挑了挑眉,颇有些戏谑的意味:“你何时开始关心这些东西了?”
云皎有些不服气,顿时觉得云初末对自己的印象误会得太深,她微微嘟着嘴:“我一向很关心它们的,又小又软又很可爱。”
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云初末微微眯着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是吃起来又小又软吧,以为我不知道吗,嗯?”
云皎一时语塞,跌坐在冰面上,回想起云初末受伤的时候,由于缺少银子,生活难以维系时,她的确是背着他煮过几条锦鲤的。她有些心虚,讪讪地说道:“好啦,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再碰你的锦鲤了。”
她从冰面上起身,埋头专心致志地凿冰块,很快就在莲池中央开出了一个盆口大的冰洞,再站起身时,脚下突然一滑,身体往后倾去,正好倒在了一个怀抱里。云初末不知何时走过来,连忙扶住了她,等两人稳住了身形,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好气道:“你啊,早说了要小心一些……”
他放开云皎,在新凿的冰洞旁蹲下来,伸出手去捞水里的冰块,白皙修长的手指被冷水冻得微微泛红,却难得很有耐心。云皎凑到他身边,不明所以地问:“云初末,你在做什么?”
云初末将手里的冰块丢开,又开始打捞,语气很清淡:“若是留着这些碎冰,洞口很快又会被封住的,你不知道吗?”
云皎心虚地耷拉下脑袋,她还真的不知道……她的眼珠忽然一转,觉得这是她拍马屁的好时机,于是立即不遗余力地赞叹道:“云初末你真厉害,不但人长得好看,修为很高,就连学识也这样渊博!”
云初末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泛起笑意:“是吗,我有这么好?”
“当然啦!”云皎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表情要多坚定有多坚定。
云初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偏过头注视着她,很好脾气地问了一句:“还有呢?”
云皎一呆,绞尽脑汁地思索道:“还有英俊威武、风流倜傥、神采飞扬、一表人才、蕙心兰质……”
她说了一大堆,几乎把自己所学的成语全都搬过来赞美云初末,力图把对方说成三界之内最英明神武、绝世不凡的剑灵,最后直到把云初末说到不忍再听,没好气地闭了闭目,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好了!”
云皎立即委屈地停住了,望着云初末嗫嚅道:“是你让我说的……”
云初末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是让你说真心的话,还有,蕙心兰质是用来形容我的吗,嗯?”
云皎稍愣了片刻,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云初末,我再也不会说话了。”
云初末又斜斜地看了她一眼,面带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宠溺,他静默了片刻,突然倾身向云皎咋呼道:“你每次都这样说!”
“啊——”云皎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冰面上,再抬头时,罪魁祸首已经站起身,望着她狼狈的样子笑得满面春风,肩膀一抖一抖的,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云皎气得直想打滚儿,吼道:“云初末!”
云初末立即收敛了笑,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表情里带着些许严肃:“我在呢,云皎。”
“你你你……”云皎更是气得头晕,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云初末微微挑眉,居高临下地藐视她:“你忘了,你方才还夸我风流倜傥,文采飞扬呢!”
云皎只觉得一阵心塞,一股眩晕感在脑袋里旋转了几圈,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儿,愤怒地扭过头,懊恼饮恨地坐在冰面上,双膝并拢,脑袋搁在手臂间,噘着嘴闷闷的不说话。
云初末见云皎生气愤怒的模样,阴柔精致的眉眼中敛着宠溺的神色,他微微抿着唇,放轻了声音:“好了,不要闹了,赶快站起来。”
云皎一动不动,也不愿意理他,听到云初末的话轻哼了一声,立即扭过头,给他留了一个坚强不屈的背影。
云初末站在她的身边,语气有些威严:“云皎,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吗?”还未等云皎开口说话,他就绕到了云皎的身后,伸手拎着她的后衣领,在冰面上拖呀拖地走了老远。
“呀呀呀……”云皎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愤怒地喊道,“云初末,你这个浑蛋!”
云初末的脚步顿住了,偏过头冷冷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云皎立即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云初末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委屈至极地嘟着嘴,“云初末,你真是一个浑蛋……”
云初末立即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松开了拎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道:“我数到三,再不站起来……”
还没有说完,云皎就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了,凑到他的跟前:“云初末,午饭你想吃些什么?我觉得这个时候炖人参鸡汤最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云初末扯了扯唇角,语气定定地道:“云皎,你每天除了吃,难道就想不到别的事情可做了?”
云皎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被嫌弃了,可是过去那么多年,云初末只教过她法术和武功,琴棋书画什么的完全不沾边,刺绣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想,总不能让她闲下来的时候就打拳吧?
她手指抵着唇瓣若有所思,可怜巴巴地瞄了云初末一眼,道:“我……我还会给花浇水……”
云初末看了看满院衰柳枯杨的情景,默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摸了摸云皎的头:“你还是回去做饭吧。”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留下云皎饱受打击地垂下了头,心情凄凄惨惨戚戚,然而正在凄惨之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事,连忙跟上云初末的脚步:“云初末,云初末……”
由于冰面太滑,她一下子滑出去老远,幸好云初末及时伸手拉住了她,另一只手高高地扬起,眼见就要敲上她的头,云皎激灵了一下,立即挡住了自己的脸,一副生怕挨打的模样:“云初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沈阙现在怎么样了?”
云初末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把手放下来:“怎么想起问这个?”
“这个啊……”云皎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迷茫,“我实在想不通,沈阙怎么会杀掉绯悠闲呢?”一开始她以为是绯悠闲在宴会上得罪了楚太子,沈阙为了与楚太子结盟,向他表示自己的诚意,所以才狠心出卖了绯悠闲。可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似乎不是,沈阙先前对待绯悠闲并没有那么绝情,而且即使要出卖她,也不会拖延到那个时候。
云初末负起了手,语气淡淡地道:“到底是为什么,很难想吗?”
云皎惊奇地望着他:“你知道?”
云初末并不急着回答,他拉着云皎走到岸边,在平地上站稳后,才不紧不慢地道:“沈阙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所以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绯悠闲当日冲动挟持了太子,后来更是被人看到她盗走公子湛的尸体,你说沈阙会怎么想?”
云皎沉思了片刻,看向云初末:“你是说……沈阙怀疑绯悠闲是公子湛派来的细作?”
云初末默默颔首,又漫不经心地道:“这件事已经结束,答应绯悠闲的条件,我们也已经做到,他怎么想,与我们并没有关系。”
云初末正说着,就见云皎不动声色地拉住了自己的衣袖,用纯良无辜的表情望着他,云初末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又对上云皎的目光,微微皱起了眉,语气不太好:“你干吗?莫不是又要多管闲事吧?”
云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嗫嚅道:“云初末,真的就这一次……”
沈阙与楚太子联盟,不过是为了夺取齐国的君主之位,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怎奈上天不给机会,让他的心血全都付诸流水。楚国遭逢旱灾,各地都闹起了灾荒,楚太子本就不得人心,刚刚继位不思赈灾救民,反而肆意妄为,大开杀戒,甚至将自己的亲弟弟迫害致死。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沈阙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他企图联合楚国发动兵变之时,楚国居然发生了内乱。
一股反抗楚国新君暴政的势力在偏远的山村滋生暗长,趁楚太子决定出兵援助沈阙,国内时局动荡之时,反军振臂一呼,立即引起了八方响应,原本数百人的叛军,竟在短短十几天内发展到数万,楚太子焦头烂额,军队与反贼纠缠斡旋根本脱身不得,更不可能派兵赶赴前线支援沈阙。失去了楚太子的支持,兵变很快就被齐王镇压下来,沈阙以谋逆的罪名被打入天牢,从起初发动兵变,到最后兵败被俘,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再次进入幻梦长空之境,沈阙已在天牢中被关押了数天。齐国的朝堂上分为两派:一派坚持沈阙身犯谋逆之罪,罪大恶极,理应按照律法处以斩刑;另一派认为沈阙虽然触犯了律法,但念其早些年对朝廷和百姓的功绩,功过相抵,可以免他一死。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齐王虽然痛心沈阙谋乱一事,但说到底还是不忍心杀他的,要知道在八个皇子之中,沈阙是最优秀的。朝臣们嗅到国君的这一想法,也都纷纷放松了弹劾的力度,于是沈阙最终被囚禁于王宫废弃的宫殿之中。
当云皎和云初末再次找到他的时候,沈阙正靠在宫殿门口的木柱上闭目养神,得知绯悠闲与自己的过往之后,他只是愣了片刻,又缓缓地笑了起来:“你们以为我会觉得愧疚,那个女人……终究是她负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话的那一刻,云皎竟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现在的心境,纵使绯悠闲在过去的时光里喜欢他又如何,那也只是喜欢过去的他而已。心高气傲如沈阙,又怎能忍受自己作为一个替代品,活在别人已经设计好的人生里?
她想起当日在城墙之上,面对绯悠闲的质问,沈阙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其实沈阙对于绯悠闲还是有一些真心的吧。只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绯悠闲已经魂飞魄散了,关于她的一切也已经湮灭在幻梦长空之境中,不论他曾经是否喜欢,绯悠闲都不会知道了。
她把绯悠闲的那支凤钗留给了沈阙,最后跟着云初末离开,原以为一切顺利,不承想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公子昭。当时云皎正在云初末的身边不遗余力地大献殷勤,就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向他们跑过来,欢呼雀跃地招手喊道:“姐姐,姐姐……”
大街上无论打杂的,还是卖艺的,纷纷转过头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云皎,云皎的动作一僵,顺手拿起旁边摊子上的一个糖人,淡定地扭头对云初末道:“云初末,你觉得这个糖人怎么样?我觉得它栩栩如生,香气诱人,特别是这只脚,简直出神入化,肯定很好吃!”
云初末点头“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附和道:“你觉得好就好。”这样一番对话下来,后续的效果果然不错,大街上的人们又把头转过去,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云皎把糖人放回原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此时,公子昭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她的面前,激动地道:“姐姐,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云皎吓得往后一跳,双手交叉,做出防卫的样子:“小孩,你要干吗?!”
见到自己心爱的姐姐居然防备自己,公子昭很是凄凉,心想莫不是当日自己在王府中的蠢相给人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撇了撇嘴,显得委屈至极:“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云初末上下打量了几眼,意外地挑了挑眉,冷不丁地问道:“云皎,这是谁?”
云皎顿时耷拉下脑袋,回想不久前她因为闯祸逃命,一不小心遇上了沈恪,又一不小心跟人家说云初末是失心疯的事。她总觉得内心凄凉,讪讪地站在一边,闷声不吭地保持沉默,同时还在犹豫着,她要不要假装不认识这个人呢?干脆狠揍一顿,然后拉着云初末扬长而去吧。
她还没有说话,公子昭就很惊奇地看向了她:“原来你叫云皎,咦?这位就是你家公子吗?”
云皎脑中的某根弦顿时一紧,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手“啪啪”地拍着公子昭的肩膀,仰天大笑道:“真是好久不见了,令堂可还好,兄长有没有高中,姐妹有没有嫁人呀?”
公子昭艰难地扯下了她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父王和母后为王兄的事情整日忧心,王兄前段时间被打入天牢,至于皇姐……早在三年前就出塞和亲,几个月前染病去世了。”
云皎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还没笑完的声音生生地卡在了喉间,呆住的表情噎了一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还真是命途多舛的一家人……”
她正说着,忽然顿住了,惊奇地望向公子昭,几乎尖叫道:“你是齐国王族?”大街上原本已经恢复平静,又被她这一嗓子吼乱了,不少百姓聚集在周围,对他们指指点点,似乎在怀疑公子昭的身份,也在暗暗议论着他们是何人。
云初末不可忍受地揉了揉太阳穴,顿时觉得千万年来积攒的脸面,都快被云皎丢尽了。他一把扯过云皎的衣领,阴沉着脸把她往人少的地方拖,公子昭见状,连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还扯着嗓子喊:“你你你……你放肆,快把姐姐放开!”
云初末忽然顿住脚步,冷冷的目光扫向云皎,语气很不好:“让这小鬼闭嘴!”
云皎立即站直了身体,笑眯眯地看向公子昭,软声软语地安慰道:“你不要紧张,公子这是在跟我玩呢!你看,现在都快午时了,王宫也该传膳了,你还是快回去吃饭吧!”
美食对于公子昭的诱惑力,显然不及这位可爱的姐姐,他委屈地嘟着嘴,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颇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决心。
云初末把云皎拖到城外的柳树下,见到跟屁虫似的公子昭,不爽地皱了皱眉,偏过头看着云皎,语气很恶劣:“他看起来很想找死呢!”
云皎顿时一激灵,连忙道:“啊啊啊……云初末,佛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放人一条生路,简直比浮屠还浮屠。”
她挣开了云初末的拉扯,悄悄挪到公子昭的身边,向他拼命斜眼,放低了声音道:“你快走啊,他真的会把你杀掉的……”
公子昭果然惧怕地往后缩了缩,但是一想到自己是男子汉,不由得硬了几分胆气,立即把云皎揽在身后,挺直了腰板对峙云初末,坚强不屈道:“姐姐,你别怕,这里是齐国,我来保护你!”
云皎简直想哭,伸手认命地往脑门上一拍,心里一片凄然惨淡,抬眼就见云初末含着笑向他们走过来,眉目中尽是温柔,脸色灿烂得跟朵太阳花似的,流光潋滟差点儿晃花了人眼。
见云初末靠近,公子昭多少有些胆怯,手忙脚乱地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声音哆嗦着:“你你你……你要干吗?告诉你,这里是齐国的地界,我若是出事了,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云初末还在靠近,一张俊脸上挂着迷死人的微笑,手指却按得咯咯直响,他的语气很轻柔,跟说家常话似的:“我一般不喜欢跟小鬼计较,可是总有一些目中无人的小鬼,让人忍不住想要拿来练手。”
望着两个人一脸惊恐的样子,云初末逐渐收敛了笑容,脸色很阴沉:“云皎,是你自己过来,还是要我过去?”
云皎闻言,立即识相地拨开公子昭,屁颠屁颠地凑到云初末面前,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云初末,我现在好累,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云初末还未说话,就听公子昭一声断喝:“不可以——”
被云初末冷冷地瞪了一眼之后,他惧怕地缩了缩,低声嗫嚅道:“姐姐,这位公子不是有失心疯吗,你跟着他回去肯定又会受苦的……”
云初末又立即把目光投向了云皎,她已经被公子昭方才的话劈得外焦里嫩,身体晃了一晃,呆呆地站在原地。
云皎默默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纵使今天被云初末打死,那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弱女子。
她慢慢抬头对上了云初末的目光,觉得对方看着她的模样恶狠狠的,她委屈可怜地撇了撇嘴,立即扑倒在他的脚边,抱住云初末的大腿:“云初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个真的不是我说的啊啊啊……”
云初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很好看,他慢慢抚上云皎的脸,不紧不慢地说道:“失心疯?真不错呢,难为你能想到这点……”
云皎立即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小身板缩在云初末的脚边,看上去又小又软,微微嘟着嘴祈求道:“云初末,你留着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做饭,帮你浇花,哦,冬天到了,我还可以给你暖床,总之打死我,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了。”
云初末闻言优雅闲适地负着手,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打死你,来,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旧恨未除,又添新仇,想到这个,云皎差点儿都吓哭了,她手脚扑腾着站起来,立即抓住了公子昭的衣袖:“大侠,你路见不平,一定要拔刀相助,快救救我啊……”
云初末的脸色更臭,一把扯过云皎的衣领死命往后拽着,眼见就要把她带走,云皎和公子昭紧紧拉着手,死活都不肯分开。云初末沉着气,冷冷的目光扫向公子昭,眼神威严地眯了眯:“小鬼,你看起来很想被砍掉手呢!”
话音刚落,公子昭立即把云皎的手松开了,眼见着心爱的姐姐被越拖越远,他依依不舍地跟了几步,云初末觉察到他的动静,猛然回过头,眼神很犀利:“再跟过来的话,我就砍了你的脚!”
公子昭又立即顿住了脚步,可怜巴巴地望着云皎,朝她挥了挥手:“姐姐,你保重,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云皎眼泪哗哗的,挣扎着朝公子昭伸手:“你一定要快一点儿,我会等着你的……”
云初末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眼睛,冷着脸看向云皎,语气阴寒:“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掉!”
云皎立即不说话了。这次的事情,再加上上次她把地锅鸡倒在云初末的身上,云初末一定会打死她的,想想自己这一百多年来的人生,除了云初末,和那个该死的盗墓贼,就只有公子昭一个好朋友,面对如此生离死别的场景,她的心情还真是异常惨痛!
想到此,她斜着眼睛瞅了瞅公子昭,又在云初末威胁的目光中,默默地把视线收了回来。云初末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拽着她的衣领愤愤地走远了。
寂月梧桐,清冷地挂在枝头,飞檐回角,在夜色中静谧而又狰狞,云皎捧着刚洗净晾干的衣物,准备送到云初末的房间,抬眼见不远处的屋顶上坐着的人,一袭皎白的衣衫,拎着手中的酒壶默默浅酌着。
她走下长廊,把衣物顺手放在庭院的石桌上,朝着那个人走了几步,很容易就能辨识出正在对月饮酒的人是云初末。此刻他的身上染着月华,白皙的脸如玉雕琢,脉脉伤情中又有些孤独的清冷。
云皎顿步在月桂树后,望着云初末有些失神,幻梦长空之境里,沈阙最终被幽闭在王宫中。自从知道了那些真相,他就一直沉默寡言,他们最后一次去看望沈阙的时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清清冷冷地掉着枯叶,沈阙靠在宫殿的一角木栏边,握着手里的那支发钗,望着满院的寒叶发呆。
从长空之境里出来,云初末的心情也不大好,似乎是在纠结着沈阙的结局,这也是云皎不能理解的地方。云初末念在与绯悠闲的交情,虽然对沈阙有些怜悯之心,总不该伤心成这个样子才对,想当初绯悠闲魂飞魄散的时候,他都没有那么难过。既然不是在同情有着这样结局的人,那就是在纠结这个结局本身,宿命里的沈阙注定要被幽闭在王宫内,郁郁寡欢而死。云初末一直以为,一百年前他改变了绯悠闲和沈阙的结局,纵使命运由天定,总该会有些不同,可是匆匆百年,幻梦长空之境里走一遭,一切都像是绕了一个圈,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有时候,她甚至想,云初末先前之所以不顾重伤帮助绯悠闲,或许不是为了得到她的灵魂,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助此次的事情,验证一下宿命是否真的不可更改。可惜长空之境给予的答案,显然并不是他想要的,所以现在才会如此黯然神伤。
云初末曾说过,霍斩言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想得明白,选择以那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人生,也在无声无息之中,祭奠他与萧萧之间的感情。相比之下,不论银时月,还是绯悠闲,他们以灵魂换来的,不过是又一场绝望的离别,除了他们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么,云初末又在忧心什么呢?他想改变谁的命运?抑或掌握着谁的人生?她正默默地想着,忽然听到云初末的声音:“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做什么?”
云皎立即回过神,顺着屋檐下的梯子爬到了云初末身边,小心地凑到他面前,探究地打量了他几眼,试探地问:“云初末,你的心情不好吗?”
云初末随手把酒壶放到一边,含笑望着她:“你又知道了?”
云皎似是撒娇道:“那是当然啦,告诉你,我这一百年可不是白活的,只要看到你的一小截手指头,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云初末依旧悠然地望着她,神情有些恍惚:“那你说说看,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云皎闻言一呆,她总不能说云初末是在为不能更改宿命而苦恼吧,要知道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的那些小秘密以及云初末的心事都会被抖出来,她绞尽脑汁地斟酌了一会儿,脑门忽然一亮:“院子里的梅花病恹恹的,到现在还不肯开花,是不是长虫子了?”
云初末闻言,静静地笑了,这笑容里似乎有些苦涩的意味,他伸手捏了捏云皎的鼻子,宠溺地道:“现在还没到时候,你见过谁家的梅花是在腊月之前开花的?”
云皎讪讪地“哦”了一声,她想了一下,趁机问道:“既然不是这个,那你在想什么?”
云初末的唇角泛着暖暖的笑意,他望着云皎,幽静的眼眸中含着潋滟的温柔,轻声道:“你不是说,只要看到我的一小截手指头,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再猜猜看啊?”
云皎双手撑着脑袋,很不乐意地嘟起了嘴,闷闷地说:“我才不要猜!”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心里想的,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啊,就知道口是心非。”
“哪有!”信誉被质疑,人格被鄙视,云皎很是愤怒,立即放下了手,“我明明就知道!”
她轻飘飘地瞥了云初末一眼,沾沾自喜地继续道:“我们忙活了这么多天,都没能改变沈阙的宿命,反倒阴错阳差把他推向了命定的结局,以你的性情虽然表面没什么,其实心里早就很生气了吧。”
云初末沉默了一阵儿,没好气地回答:“谁告诉你,我在想这个的?”
云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摇头晃脑地解说:“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云初末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要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结果却什么都没做成,肯定早就气死了……”
云初末不可忍受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很不好地唤道:“云皎!”
“在!”云皎看向云初末,立即识相地捂住嘴巴,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云初末阴柔精致的眉目中有些威严,沉着气:“我只是在想,该如何才能让你听话一些。”
云皎顿时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她耷拉着脸,讪讪地辩驳:“云初末,我一向都很乖……”
云初末忍不住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皱了皱眉:“先前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你自己数一数,最近两个月到底做了多少蠢事,居然还敢跟我说你很乖?”
他顿了顿,伸手转过云皎的身体面对着自己,用审慎的眼光打量着她:“还有那个小鬼,我有没有说过外面很危险,一个活在过去的人,你同他牵扯些什么?”
云皎的表情很委屈,微微嘟着嘴,在云初末的教训中耷拉下脑袋,心情惨淡无比,她低低地嗫嚅着:“对不起……”
云初末看了她半晌,转过身,叹了口气:“算了……”
他刚转过身,云皎立即凑到他身边,大眼睛眨呀眨的,把他的神情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觉察到某人的动静,云初末偏过头对着她,语气有些恶劣地问:“干吗?”
云皎目光如炬,像是发现了某个真相:“云初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很讨厌我?”
云初末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闷闷地道:“没有。”
“真没有?”云皎又探究地打量着他,恨不能连云初末的一根头发丝都仔细观察好几遍。
云初末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微微皱眉:“我讨不讨厌你,你自己难道感觉不到吗?我明明……”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云皎的双眼放光,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又往云初末身边凑了凑,再接再厉地套话:“明明什么?”
月光西移,洒在她的脸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眼眸潋滟清澈,似是敛着三千秋水,她静静地望着云初末,似笑非笑的脸上还带着一贯沾沾自喜的小聪明。他们距离不过几寸,甚至呼吸之间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云皎顿觉有些不妥,心慌意乱地刚要退回去,然而下一刻就被云初末按住了头,紧接着,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望着眼前精致的眉眼,云皎瞪大了眼睛,云初末的吻很轻,蜻蜓点水般认真地吻着,并没有再深入,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云皎只觉得腿软,“啪”的一声坐在了瓦片上,同时也离开了云初末的束缚,她的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看着云初末一时间怔住了神。
云初末顿时回过神,尴尬地转过身坐回去,握拳轻咳了一声:“云皎,我……”
他皱了皱眉,神情似乎有些懊恼,立即看向云皎,语气很恶劣:“谁让你凑过来的!”
云皎一呆,声音颤抖着道:“云初末,你你你……”
不待她说完,某人就站起来顺着屋檐干脆利落地飞下去了,走路的姿势一颠一颠的,看那背影很是愤怒懊恼,好像是他被人占了便宜似的,飞快地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云皎只感觉一股愤怒感从胸口冲到大脑,又从大脑直烧到脚指头,她恨得咬牙切齿,坐在屋顶捶胸顿足了好一会儿,迅速地拾起一块瓦片扔了出去,正义凛然地站了起来,冲着他大吼:“云初末,你这个浑蛋!”
只听得“啪”的一声,瓦片砸到了对面的屋顶上,很快又没了声。黑暗的房间内,云初末背靠着门,听着云皎鬼哭狼嚎的动静,微微侧首,不知不觉地抬起手指轻轻地覆上了自己的唇瓣。
半夜时分,云皎已经陷入了沉睡,她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月色透过狭缝在地上拉长了光辉,紧接着,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闪进了房间。
云初末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地向内室接近,绕过鲤鱼戏莲的轻纱屏风,顿步在梨木床榻前,缓缓伸手撩开了她的床帐,果然见云皎抱着被子,大半个后背露在外面还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不知道在梦里见到了什么,每隔片刻还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云初末忍不住勾唇,动作放得极轻,俯下身把她的身体放平,扯好被子,又把她的手放了进去。忙活了好一阵儿,才在床的边沿坐下来,望着睡梦中的云皎一阵失神。
时近腊月,北风刮得正紧,吹打在窗户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外室的烛火不时跳动几下,透过轻纱屏风,在内室中晕出淡黄微弱的光。云初末静静端坐了许久,不紧不慢地倾过身去,一只手撑在软枕旁,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睡梦中的那个人,好像把她的一颦一笑,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都刻印在脑海里。
昏暗的光影下,云皎睡得很沉,此时她终于从天马行空的梦境里解脱出来,呼吸浅淡绵长,连面容都是少有的安静与宁和。云初末慢慢伸出手去,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眉眼中尽是温柔和宠溺,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吻,手指又不动声色地覆上了她的唇瓣,轻柔试探地摩擦着。
望着望着,云初末的神情莫名变得哀伤,落寞的身影在寂静中显得有些悲凉,右手怜惜地在云皎的脸上抚了一下,又无力地垂在她的长发上,只觉得她的发间柔软温暖,让人忍不住想俯身抱一抱她。他的俊眉微微皱着,白皙的面容清俊温雅,柔和地轻念着:“我在想什么,你怎么会明白呢?”
他的手指微收,注视着云皎的容颜,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微凉的长发顺着他的动作倾落下来,与云皎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云初末的动作一顿,小心地把自己的发丝分出来,挥手斩断了解不开的发结,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然而下一刻,云皎忽然翻了个身,依赖地抱住了他的手,睡梦中低低地呢喃着:“云初末……”
云初末一愣,即将站起的身体又坐了回去,眼眸中似乎闪烁着潋滟的流光,神情里既有欣喜又有不可置信,轻着声音试探地问道:“你说什么?”
房间内一片寂静,等了良久,始终都没有听到云皎再开口,她一直抱着他的手,表情幸福而安宁,身体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又小又软,很是可爱。
云初末笑了一下,苦涩在唇边蔓延,恍惚的神情落寞而苍茫:“你怎么会叫我的名字呢?可是……我明明听到了的……”
手被云皎死死抱着,他试探地动了动,差点儿把云皎弄醒都没能挣脱,云初末有些懊恼,侧首看了看云皎,特别想抬手把她敲晕过去。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得靠在床榻边闭目养神,但愿等她抱够了,能早些放开他,没想到这一等,竟然倒头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云皎从幸福的美梦中睁开眼睛,望着睡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的表情一呆、瞳孔一缩,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又镇定下来,语气很是平静地叫道:“云初末。”
云初末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见他不醒,云皎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喊了一句:“云初末。”
云初末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他一直都有赖床的毛病,看这乱糟糟的头发就知道他昨晚睡得有多不好了,沉睡中感觉到有人在推他,还以为又是云皎过来叫他起床,所以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凭着感觉伸手拍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抱怨:“小皎,别闹……”
云皎阴沉着脸色扯了扯唇角,侧躺在床榻里面默默盯着他,眼前这个叫云初末的浑蛋,昨晚很恶劣地亲了她,没有道歉不说,今早还莫名其妙地睡在了她的身边。好吧,好吧,就算她心胸宽广,为人大方,可以完全不计较这些,但是身为罪魁祸首的某人,要不要睡得这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就在云皎腹诽的时候,云初末混沌的神思终于逐渐清醒过来,隐约中觉得不对劲,他立即睁开眼睛,看到对面的云皎,怔了片刻,很冷静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皎银牙咬得咯咯响,只恨不得大叫,她拼命隐忍着怒气,立刻露出最讨人喜欢的笑脸,跟朵太阳花儿似的:“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好像昨晚睡觉走错地方了呢!”
云初末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破绽,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还很淡定地翻了个身:“那麻烦你现在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看到对方这么淡定,云皎立即不淡定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对着他的背影气得直挥拳头,愤愤吼道:“云初末,你给我起来!”
云初末转过身,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好看的眉眼霎时间恍若百花盛开,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悠然道:“我搞错了,这里是你的房间。”
云皎强忍着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云初末,无辜的表情中还带着滔天的气愤,依照从前一系列的事件来看,再接着发展下去,眼前这位小姑娘势必会跟他冷战。云初末见此情景,不紧不慢地坐起身,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使坏捏了捏她的脸,用宠溺的语气哄道:“怎么了?是谁惹我们家云小皎生气了?”
云皎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偏偏冲着他发泄不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云初末这样厚脸皮的人?她恶狠狠地剜了云初末一眼,大大地哼了一声,直接倒在床上,背对着他不说话。
见战术失效,云初末很不是滋味地扯了扯唇角,倾身覆过去,摇了摇她的肩膀:“云皎?”
这回云皎是真的生气了,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完全无视某人的刻意讨好,直接扯过被子蒙住头,死活不愿意理他。云初末挑了挑眉,突然发神经地笑了起来,嘴巴越来越恶劣:“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啧啧,云小皎啊云小皎,以前都没有发现,你居然还有这心思……”
云皎沉着气,心知现在理会他,只能助长云初末嚣张的气焰,所以她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把他踹下去的冲动,隔着被子吼道:“滚出去,我不要跟你说话!”
云初末顷刻荡起明媚的笑意,他坐在云皎的身边,轻飘飘地斜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戏谑:“哎,我们以前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云皎把头捂在被子里,听到他的话,又气得想要撞墙,虽然他们以前是在一起睡过,那也是她很小的时候好不好?现在她都长这么大了,当真是……羞死人了!她愤愤地噘着嘴,气呼呼地暗自腹诽,云初末这个人,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见云皎还不吭声,云初末偏过头注意着她的动静,试探地碰了碰她:“其实我昨晚想要道歉来着,没想到你已经睡了,我也跟着一起睡着了。”
听他这样说,云皎的愤怒总算缓和了一些,虽然云初末一向比较可恶,不过看在他真心实意道歉的分儿上,她就稍微原谅他一些好了。于是她心情很不美好地起身,十分嫌弃地瞟了云初末一眼,阴阳怪气地问:“道什么歉?”
她说这话,完全是想让云初末顺着她的意思,诚诚恳恳地跟她说声“对不起”,哪怕是觉得不好意思也行啊,反正只要让她觉得自己昨天晚上没有白白被亲,事后还被人气呼呼地丢下,简直丢尽了她作为弱女子的脸面就行。没想到云初末一愣,鄙夷地望着她:“你昨晚亲了我,难道不应该跟我说声抱歉吗?”
“你你你……”云皎愤怒地反驳道,“明明是你亲的我!”
云初末已经懒得鄙视她了,傲慢地靠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道:“是你非要凑过来,怎么能怪得了我?啧啧,怎么想都是我吃亏……”
他立即看向云皎,脸上一副不知道损失了多少贞洁的模样,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甚是惋惜道:“算了,再亲一下,算是对我的补偿。”
见到云初末接近,云皎吓得连连后退,眼一闭,腿一伸,只听得一声哀号,紧接着传来沉闷的落地声。再睁开眼时,云初末已经被她踹到了床下,一张俊脸皱成了苦瓜,捂着自己的胳膊打滚儿喊疼。
见此情景,云皎立即走了过去,淡定地拉起他的脚腕,朝着门外拖去,直到把这个千年祸害拖到门外,她才“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任凭云初末在外面猛拍门板,她偏着头,十分解气地哼了一声:“活该!”
……
云初末已经心神俱疲、几近精神崩溃,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云皎居然突发奇想地迷上了琴棋书画。在拉断了无数根琴弦,掀翻了几十个棋盘,又撕了一堆书画之后,她终于把目光转向了笛子,于是饱经“天魔琴音”蹂躏的云初末,又不得不接受新一轮惨无人道的“洗礼”。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四个时辰要对着云皎的笛音,还有两三个时辰,声音不停地在脑子里转啊转的,剩下的时间即使睡着了,也能从听见云皎吹笛子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搞得他现在精神恍惚,日渐消瘦,度日如年。
更为重要的是,云皎现在只顾着练习吹笛子,连准备膳食的心情都没有了,于是在吃到第三颗石子、第六根草叶以及第十天米粥之后,他终于决定跟云皎好好探讨一下人生……
明月居中,云初末躲在一棵月桂树后,手里还拿着一丛树叶遮挡着脸,远远地看见目标正站在莲池边准备吹笛子。一阵轻风拂过,淡绿的衣袂微微飘着,一幅遗世独立、绝尘临仙的美好画卷。
云初末刚迈开几步,突然听到一阵“驴叫”的声音,他吓得连树叶都丢了,连忙捂住耳朵躲回了树后。强忍着内心的凄凉和悲痛,他仰天长叹,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见云皎终于吹完一曲,笛子顺势转了一圈插在腰间,走到亭阁的石桌边准备喝茶,他也赶紧抓住机会走了过去。
云初末背着手,脚步如风来到亭阁里,装作欣赏美景的模样,微微感慨:“哎呀,今日天气甚好,不知可否邀请佳人与我一起出游啊?”
云皎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隔了许久才“哦”了一声:“你说的是我?”
云初末的脸色立即臭了下来,这个院子里除了她,还有别的佳人吗?不过,为了耳根清净、生活幸福,他,忍……
云初末脸上顿时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挨着云皎坐了下来,单手支颐,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云皎:“皎,在家里闷了这么久,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云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闷闷道:“不想。”
她顿了顿,作势要抽出腰间的笛子:“你若是觉得闷,我可以吹笛子给你听啊。”
云初末瞳孔一缩,感觉头皮都开始发麻,连忙按住了她的手:“女侠,且慢!”
对上云皎的目光,他的表情讪讪的,语气有些迟疑,侧头看向了桌子上喝剩的半杯水,立即端起来殷勤地送到云皎面前:“你不是渴了吗?先喝杯茶缓缓……”
对于云初末的突然转变,云皎表示有些怀疑,她低头看了一眼杯子,试探地问道:“这水里……你下了毒?”
云初末立即摇头,连忙道:“那是绿林好汉擅长做的事,我哪有那本事!”同时在心里默默流泪,下毒啊下毒,他怎么就没想到呢!直接下药把云皎迷晕了,躺上十天半个月的,岂不是更省事?
云皎放心地接过杯子,云初末又立即往她旁边凑了凑,试探地问道:“小皎,你看这都快过年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些年货了?”
想起过年,云皎微微嘟着嘴,以往每次过年,云初末都不愿意陪她,说什么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人类无聊的活动中。不但如此,他还不许她包饺子,云初末对于饺子的怨念简直比花粉还重,已经达到每闻必吐、每吃必晕的程度。
既然人家那么不喜欢,她又何必费力不讨好,于是云皎很不乐意地耷拉着脸,表情有些阴沉:“你不是不喜欢过年吗?我怎么敢拿这种无聊的事情来麻烦你?”
云初末闻言,仰天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咬牙切齿道:“怎么会觉得无聊呢,人类的节日最是有趣了!你想啊,大街上人山人海,见到好玩的东西,就算挤不动,把脑袋削尖了、鞋挤掉了也得往里钻,转一圈下来,白衣服也能蹭成黑的,多热闹啊!”
见到云皎逐渐探究怀疑的目光,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伸出手指抵住自己的唇瓣,片刻之后,吐了吐舌头,讪讪地道:“呃……这也算好玩的一种吧。”反正只要不让他再听到云皎的笛音,就是把他拉到大街上跳舞都没有关系……
云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望着云初末,轻轻地问:“云初末,我的笛音是不是特别难听?”
云初末一呆,流光潋滟的眼眸转了一圈,顿时一掌拍在了云皎的肩膀上,阴柔精致的眉目笑得很好看:“怎么会呢!”他的笑容像是太阳花,可惜灿烂的背后还藏着一层阴影,只是“特别难听”这种程度的话,他还费那么大劲做什么?
受到鼓励的云皎立即双眼放光,片刻后又黯然下来,消沉地耷拉着脑袋,迟疑道:“可是……最近莲池里的鱼漂上来好多……”
云初末淡定地轻咳了两声,单手撑着下巴,悠然地安慰道:“你要知道,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在水底待久了,它们也想出来晒晒太阳的。”
云皎手指抵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番,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很对。”
云初末对着她笑了一笑,抬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茶的同时,眼睛还斜了斜水面上翻白肚的锦鲤,又是一阵感慨兼心虚。
云皎的双手撑着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他,满怀期待地问:“云初末,你觉得我吹的笛子怎么样?”
云初末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杯子里的水颤巍巍地溅出来几滴,他不紧不慢地把杯子放回去,握拳轻咳了一声,简短地点评:“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云皎受到夸奖很是高兴,摸了摸自己的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是吗,原来我这么厉害……”
她沾沾自喜地看向云初末,顿时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就是她寻寻觅觅、高山流水的知音,她立即拉住云初末的衣袖,满怀感激道:“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为了表示感谢,我现在就为你吹奏一曲。”
云初末惊骇地咳了几声,又立即端过杯子塞到云皎的手上:“来,说了这么多话,你一定很渴吧?”
由于刚刚喝过茶,云皎现在一点儿也不渴,但是为了不让“知音”失望,她还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随后把杯子放回去,说道:“云初末,你以前说的话真是太对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除了下厨和浇花之外,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这个笛子,它简直就是为了我才被制作出来的……”
紧接着,她很有兴致地跟“知音”分享了自己学习笛子的心得,并且明确坚决地表示要把这一生都奉献给吹笛子的大业。云初末听得有些愣神,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说的混账话,顿时觉得满心凄凉。
在云皎滔滔不绝的话还没一去不复返之前,他及时地拦住了云皎的思路,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你这个想法很不好啊。”
云皎不明所以地反问:“我这可都是亲身体悟的大智慧,哪里不好了?”
云初末一副忧心家国天下的表情,徐徐道:“做事情贵在专一,你怎么可以为了吹笛子,就把自己先前做的事情给放弃了呢?”
云皎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疑惑地抓了抓脑袋:“可是……你先前还嫌弃我除了会下厨,别的方面一无是处呢!”
云初末扯了扯唇角,道:“显然,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他又往云皎的身旁坐了坐,继续道:“我先前之所以会那样说,是为了让你能够认清生命的真谛和人生的意义……”
见云皎一脸迷惑,他的手一拦,又抢过话接着说:“听不听得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下厨、浇花是你的本分,无论如何也要做好它,吹笛子什么的,只能算是兴趣,偶尔为之还可以,若是时常花费时间在上面,就是不务正业!”
云皎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点头,同时望着云初末的眼神充满了崇拜,肃然起敬道:“云初末,没想到你懂的还真多……”
云初末跷着二郎腿,温和优雅中又带着十足的纨绔风流,他摆了摆手,很是谦虚:“好说,好说。”
云皎紧接着又问道:“如果我的本分是下厨和浇花的话,那云初末你的本分是什么?”
云初末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总不能说他的本分就是看着她下厨浇花吧?他眯着眼睛看向了云皎,笑道:“我的本分……就是看着你长大。”
他摸了摸云皎的头,又道:“还有吹笛子,来,把笛子交给我,去做饭吧。”云皎傻傻地“哦”了一声,连忙把腰间的笛子交到他手上,屁颠屁颠地去做饭了。
亭阁内,云初末喝了一口茶,仰天叹了口气,微微感慨:“哦,好渴。”
时近春节,家家都在准备年货,长安街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喧闹的大街上,这边的舞狮刚刚登上高椅,衔出一副吉祥的对联,引得众人纷纷叫好,那边的杂耍大汉就扔下铁锤,张口吞下一柄长剑,看得人冷汗涔涔。卖东西的小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人声鼎沸、跌宕起伏,倒也不失为一道别样的风景。
云皎欢欣雀跃地走在前头,转身看向那个精神萎靡跟在后面,懒洋洋打哈欠的人,不由得嘟起嘴抱怨:“哎呀,云初末,你快一点儿呀!”
云初末手里拿着一支玉笛,边上还佩着金丝缠绕的玉坠,绕过拥挤的人群,又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走到云皎身边没好气道:“你自己出来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拉上我?”
云皎闻言,立即扯着他的衣袖往回拖:“走,回家我吹笛子给你听。”
“等等!”云初末玉笛一横,及时拦住了云皎即将“犯罪”的脚步,他迅速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灯笼架子道,“你看,那里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好有趣……”说着,反手拉着云皎的手腕,拖着拽着硬生生地把她拉走了。
卖灯笼的商贩是个年近古稀的老汉,由于还有很长时间才到元宵佳节,灯笼卖得不好,所以他很有商业头脑地卖起了纸伞。云皎撑起一把油纸伞,纸伞的一角绘着牡丹雀鸟,看上去精巧秀致,她连忙转过身献宝道:“云初末,你看,我还从来都没见过在纸伞上作画儿的人呢!”
云初末态度傲慢地瞅了一眼,又拿起另一把撑开,见上面画着点点梅花,赤红的花瓣点缀在雪白的油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诗意,他斜斜地瞥着云皎,阴恻恻地打击道:“显然,我的这把比较好看。”
云皎顿时不乐意了,还未说话时,伞面移开了一些,从缝隙中远远看到一人,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这边走来。那人一袭赤红的长裙,容颜绝世美艳,墨色的长发垂至腰间,诡艳之间又带着说不出的尊贵和清冷,就像一个刚入世的小孩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的东西,不时看到有趣的,还欢天喜地地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她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还有几个宵小之徒跟在她身后色眯眯地看。
云初末也注意到了阴姽婳,原本清俊的面容立即变得很臭。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道人影,仿佛下一刻就要把阴姽婳千刀万剐了一般。
云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云初末的神色,不由得扯了扯唇角。在雪域深渊里,由于阴姽婳一时疏忽,害得云初末干巴巴地受苦好几天,当时若不是她及时拦住,云初末早就找阴姽婳大战一场了,哦,那时候他还说一定要砍了阴姽婳的手。
显然阴姽婳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拿起路边摊子上的一枚银钗,对着自己的发髻比画着,又摇了摇头,很是失望地放了回去。她刚想转身离开,就被尾随其后的几个地痞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矮瘦麻子眯着眼睛看着阴姽婳:“小美人儿,要去哪儿呀,不然我们哥儿几个送送你?”
一般而言,正常的姑娘家遭遇这种搭讪,一定会快步离开,不过阴姽婳到底不是正常的姑娘,面对对方的调戏,她的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表情显得很纯良:“小美人儿?你说的是我吗?”
见对方没有害怕地跑开,反而很有兴致地回话,那几个地痞就更是来劲儿了。几个人围绕着阴姽婳贪婪地打量着,那个矮瘦麻子咽了咽口水,笑眯眯地道:“是啊,美人儿,你可真美,看得小爷我心里直痒痒……”
阴姽婳显得很沮丧,微微跷着兰花指,以袖掩面,神情间凄楚决然:“既然我长得美,长离和阳炎为什么不喜欢我……”
矮瘦麻子按捺不住对她动手动脚,猥琐地说:“他们不喜欢你,有我们哥儿几个喜欢你啊!”其他几个地痞见此纷纷附和,他们也不甘落后,均是大着胆子伸出手去。
云皎收起纸伞,试探地看向了云初末:“云初末,怎么办?”阴姽婳再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姐姐,自己的姐姐当街被人调戏,是个人都会生气发怒的吧?哦,她忘记了,云初末和阴姽婳是灵,不是人来着。
云初末果然无动于衷,他把纸伞随手放回去,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语气闷闷的,转身就要走:“我看起来很闲?管她做什么?”
“不是啊……”云皎顿时哭笑不得,拉住云初末的衣袖不让他走,“阴姽婳又不懂人间的事情,万一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云初末的唇角抽了抽,依旧面无表情:“你实在……太小看她了。”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杀猪般的惨号声。云皎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几个地痞的手上起了红肿的脓包,不断地扩大炸开,向外冒着恶臭的血水,几双手迅速溃烂,那血肉模糊的景象实在惨不忍睹。
看热闹的人纷纷围了过去,对着在地上打滚儿的那几个人指指点点,听着偶尔传过来的声音,似乎都在唾弃他们坏事做得太多,连上天都看不下去应着报应了。阴姽婳像是受了惊吓,楚楚可怜地躲在一边,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找准机会不动声色地挤了出来,很有兴致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感慨地嘘了口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云皎顿时惊呆,她发现云初末的这位姐姐,每次遇到都能带给她不一样的惊喜兼惊吓,她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由于人们都挤去看热闹了,他们身边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因此阴姽婳很快就发现了云皎,又很迅速地看到了云皎旁边的那道背影。她屁颠屁颠地跑到云初末的面前,伸手揉着他的俊脸,表情显得很是无辜,几乎要哭出来:“长离,姐姐差点儿就被欺负了,人类真的好可怕……”
云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干巴巴“呵呵”了两声,是姐姐你比较可怕才对吧?
她正想着,目光忽然一顿,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云初末右手里拿着的玉笛已经幻化成一把大刀,丝毫不留情面地向阴姽婳的手腕砍去,好在阴姽婳的身手比较敏捷,翩然转了一圈躲了过去。她可怜巴巴地嘟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长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姐姐,姐姐真的好伤心……”
云初末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阴寒的声音:“阴姽婳,你看起来着急想死呢!”
话音刚落,阴姽婳果然“咯咯”地笑出声来,她跷着兰花指,用埋怨的语气道:“开个玩笑嘛,干吗这么认真?”
云初末望着阴姽婳亦是充满了戒备,毫不客气:“你又回来做什么?”
阴姽婳含情脉脉地望着云初末:“做姐姐的想念弟弟,难道不应该来看一看吗?”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想起来了,长离,我这次来,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云皎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想,该不会又是谁要来追杀云初末吧?
果不其然,阴姽婳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慢悠悠地道:“听说阳炎回来了,他要来杀你。”
云皎淡定地轻咳了两声。云初末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望着阴姽婳道:“你见过他?”
阴姽婳摇了摇头,神情显得很郁闷,道:“阳炎似乎很不愿意见我这个姐姐呢,一直都在躲着我!”
云初末冷哼了一声,道:“是吗,不只是他,其实我也很不想见到你呢!”
阴姽婳顿时做凄凄惨惨戚戚状,云皎不由得叹气,对眼前这位美丽剑灵生出了些许同情,有这么不听话的弟弟,阴姽婳也是挺可怜的。她往街头瞅了瞅,见一队官兵正朝这边赶来,想必是为了刚才那几个地痞的事,为避免招惹不必要的是非,她连忙建议道:“姐姐,姐姐,你看官兵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儿离开吧。”
阴姽婳不明所以地看向云皎,天真无邪地问:“官兵是什么?可以当作食物吗?”
云皎立即收回刚刚的想法,难怪云初末很不想见到阴姽婳,连她这个温柔可爱的弱女子,都很不想搭理她了呢!
云初末本就不耐烦的俊脸,又露出鄙夷的神情,拉过云皎的手腕,快步向前拖着:“我们走,不用理她!”
被嫌弃的阴姽婳可怜巴巴地站在大街上,望着弟弟生气走开的背影,一脸受伤,不满地嗫嚅道:“真是不温柔的弟弟呢……”
他们来到城郊的密林中,由于天气干冷,林中的草木都已经枯萎凋零,落叶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云初末站在大树之下,云皎小心地陪在他身边,而阴姽婳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树叶簌簌地飘落,双方对峙的氛围有点儿压抑和紧张。
良久之后,阴姽婳对云皎露出迷人的微笑,道:“小丫头,过来,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云皎立即往云初末身后躲了躲,只露出脑袋,警惕道:“你要干吗?”
见对方这么不信任自己,阴姽婳的表情很委屈,不乐意地道:“我看起来很不怀好意吗?还是你忘了,我们在雪域中说的话?”
经她提醒,云皎这才陡然想起几个月前在雪域里的那场交易,更加不敢接近阴姽婳,她很识相地躲在了云初末身后,嘴硬抵赖道:“什么雪域,我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初末本就有些忌惮阴姽婳,现在听到这样的对话,他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许多,语气也很不好:“你跟她……说什么了?”
“哎呀,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自己的姐姐……”阴姽婳的表情很无辜,哼了一声,又看向云皎道,“小丫头,若是我想对你不利,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云皎闻言,顿时陷入天人交战之中,按说从前阴姽婳是有很多机会对她下手的,而她和云初末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见阴姽婳并不想对他们不利。可是眼前这位不靠谱的大姐,行事向来诡异多端,天知道她一时兴起想要对他们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她斟酌了片刻,做出一个折中的回应:“你想对我说什么?”
阴姽婳妖艳的容颜里绽放出勾人心魄的微笑,她静静注视着云皎,眼眸里却是一片清冷,嫣然的红唇倾吐道:“关于阳炎……”
云初末立即蹙起了眉,连脸色都阴沉了许多,几乎咬牙道:“你敢!”
阴姽婳轻哼了一声,显得很生气:“我只是想告诉她找到阳炎的线索,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云初末沉默了下来,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从他的神情中,云皎可以判断,阴姽婳所说的绝不是简单的人物,回想当初云初末听说绯悠闲追杀自己的时候,他的表现很是漫不经心,似乎从来都没有把那位曾经重伤自己,甚至差点儿把他杀死的妖放在眼里,然而现在,面对云初末的深思,她的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斟酌了一会儿,犹豫道:“这种事……你跟云初末说就好了,为什么是我?”
阴姽婳的脸色很臭,双手背在身后侧过身子,摆出傲慢不满的神情,仰头轻哼了一声:“不听话的弟弟,我才不想理他呢!”
云皎又是一呆,感觉着两个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她默默叹了口气,迟疑片刻,还是朝着阴姽婳走了过去。她站在阴姽婳的面前,老老实实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没想到阴姽婳突然扯住她的手腕,云皎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等再次回过神时,一柄阴寒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颈间。
云初末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阴姽婳,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阴姽婳,你在做什么?”
阴姽婳银铃般的轻笑声响在了云皎的耳畔,语气听起来甚是悠然:“把长离剑交出来,不然我一定杀了她。”
云皎被阴姽婳挟持着,奇怪的是,在这生死关头,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可能是见多了对方不靠谱的模样,只当阴姽婳是在同他们玩闹。她满头黑线扯了扯唇角,忍不住揶揄道:“姐姐,你不是说不会对我下手吗?”
“咦……我有这么说过吗?”阴姽婳疑惑地反问,然后靠近云皎的耳边,轻轻地念着,“长离没有教过你吗?越是美丽的女子,就越是容易骗人……”
云皎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目光复杂地看向云初末。从小到大,云初末只教过她除了他以外的漂亮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至于女子,倒还真没有教过。
云初末的神情阴寒如冰,眼睛威严地眯了眯,掩在袖中的手逐渐收紧:“阴姽婳,你看起来似乎忘记了我说过的话,需要我提醒你吗?”
阴姽婳闻言,匕首又靠近了云皎几分,十分不满地大哼了一声:“你果然还是最在意她的,姐姐真的很吃醋呢!”
觉察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云皎这才真正紧张起来,匕首离她的颈间只有两寸,她冷汗涔涔,颤着声音说道:“姐姐,姐姐,你的手不要抖啊……”
阴姽婳“扑哧”笑了一声,又挨近云皎的耳边,轻轻说道:“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人类的,只会跟他们做朋友。”
想起刚才的那几个地痞,云皎满心凄惨,十分委屈地道:“姐姐,你这样很累吧,来,匕首我来替你拿着吧……”
阴姽婳的手臂把她勒得更紧,清冷美艳的眼眸看向云初末:“究竟是选她,还是要留着那把剑,你可以自己选。”
云初末狭长的俊眉微微蹙起,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阴姽婳,盘问道:“我比较想知道,你夺剑的目的是什么?”
阴姽婳似是在说家常话一般,悠然地道:“这个啊,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的主人想要斩杀妖林中的怪物。你知道凌帝襄的修为有多厉害,身为深爱主人的剑灵,我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主人去送死?”
云初末面无表情,继续试探问:“你的主人……是谁?”
阴姽婳右手握着匕首,左手按着云皎的肩膀,朝云初末身后努了努嘴:“我的主人,可不就是他吗!”
云皎闻言,下意识地朝云初末的身后望去,一时间竟愣住。远处的密林中有道身影正朝这边走来,那是一个强大的妖,或许是身在人界的关系,他的服饰与凡人贵族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腰间挂着两把佩剑:一柄看上去比较陈旧,剑鞘上已经伤痕累累,但外层裹着的深紫色蛇皮依旧完整如新;另一柄通体赤红,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它的滔天气势和阴寒之息,想必就是阴姽婳附身的那柄剑了。
待他走近一些,云皎方才看清楚这个妖的面容,他就像是刚从万丈雪渊下苏醒的英俊少年,墨蓝的长发以冠饰束着,额间曼妙的紫堇花印记华贵而清俊。自上古以来,无论妖魔还是仙神,均是如玉雕琢的好模样,而眼前这位,即使身处在千千万万个妖之中,也能轻而易举被分辨出来,不只是因为他的容貌,还因为他周身的气势,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
他容色淡淡,走路的步调不紧不慢,似乎特意为他们而来,又好像只是路过一般,他顿步在不远处,望着阴姽婳微微蹙起了眉,用清清冷冷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阴姽婳立即对他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脸,低首恭敬地答:“凤祉殿下,请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很快我将为您得到那柄天下霸道的至尊之剑。”
云皎不由得心想,阴姽婳此次回来,莫不就是为了夺取长离剑吧?眼前这个妖修为高强,甚至连绯悠闲都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能够让阴姽婳这样的剑灵都俯首听令,必然大有来头。回想起阴姽婳对此人的称呼,她的心头一跳,这个妖该不会就是妖族的王吧?
阴姽婳本身的修为就很高,如今再加上一个凤祉,实力就更是不可估测。她现在落在敌方手里,倘若云初末不肯交出长离剑,把她一个人丢下走掉,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办法,可若云初末与他们动手,势必会陷入一场苦战,到底是弃剑还是弃人,或是冒着风险与对方大战一场,还要看云初末的选择。
面对身边的两大强敌,云初末只沉默了片刻,掩在袖中的手侧了一下,一把长剑缓缓地幻化出来,他的身姿清冷,神情疏离,持剑指着凤祉慢慢道:“动手吧。”
凤祉冷峻的眼眸注视着云初末,周围的气氛仿佛一下子跌至冰点,大战一触即发。然而片刻之后,他的视线又从云初末身上移开,绷着的脸色阴沉如冰,他只是清清淡淡地瞥了阴姽婳一眼,连句话都没有多说,竟然直接迈步离开了。
“殿下……”阴姽婳顿时慌神,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请求原谅,“我只想夺取长离剑,为主人分忧……”
凤祉顿步在不远处,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很平淡:“不需要。”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迈步离开了,留下阴姽婳怔愣在原地。片刻之后,她放开了云皎,手指抵着下巴,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看向云初末嫣然笑着道:“长离,比起你,主人看起来更喜欢我呢!”
已经走了很远的凤祉突然顿步,不动声色地抽出腰间的那把赤红长剑,连同剑鞘握在手里,他侧了一下手,只见剑身似是脉搏般震动了一下,阴姽婳“哎呀”一声就消失了踪影。再看那柄妖剑,周围萦绕着赤红的气息,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炫耀的剑灵,顷刻被自己的主人强行封回了剑身之中。
凤祉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把长剑插回腰间,迈着步子朝密林深处走去。背影沉俊而优雅,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雾色里。
云皎见此走到云初末的身边,喃喃地问:“云初末,她不会有事吧?”
云初末手中的长剑闪过流紫的灵力后瞬间又幻化成玉笛,他漫不经心地轻哼了一声,打着哈欠往回走,语气听起来有些闷闷的:“管她呢!”
经阴姽婳这么一闹,他们的年货没有置办好不说,还得有好几个月不能出门。好在明月居中的存粮比较多,他们不用担心最基本的生存问题,等到官府把长安街翻个底朝天,依然找不到犯案者的线索时,自然就不会再那么上心,他们的生活也就能恢复正常了。不过,有一件事压在云皎的心头,若是始终解不开疑惑,她肯定会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疯。
云初末的原身是长离剑,如果阴姽婳真的是他姐姐的话,那么她到底有着怎样的背景,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纠葛?还有那个叫阳炎的人,为什么要来杀掉云初末?难道他也跟绯悠闲一样,曾经跟云初末结下了深仇大恨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从盒子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样是轮回石,另一样是一枚玉佩。轮回石是云初末作为坠子送给她的;而这枚玉佩,是她当日被阴姽婳挟持时,趁机从她身上摘下来的。云初末把轮回石上关于自己的记载全都抹去了,自然无法直接查清他的过往,不过她可以从阴姽婳的身上找到答案。
云皎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趁着夜深人静,云初末已经熟睡,她走到房间的木桌旁,对着轮回石悄悄施法。按照以往的经验,施法之后的轮回石应该会泛出淡金色的光芒,然后在半空中投下关于过去的虚影。然而这次,轮回石的反应有些吓人,金色的光芒几乎耀亮了夜色,房间里的桌椅木架都跟着颤抖起来,珠帘轻纱在狂风中来回摇晃。
云皎心头一跳,连忙施法想让轮回石停下来,可惜为时已晚,轮回石上环绕着金色的灵力,似乎在极力保护着自己。它肆虐的灵力掀翻了木桌,又震飞了椅子,摆满古玩玉器的书架“砰”的一声砸碎在地上,狂风怒吼不止,一时间,云皎的房内碎片与桌椅齐飞。
云皎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捂着脑袋,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钻,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混乱之中,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她的房门被人踹开,又听到云初末暴怒的声音:“云皎,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伸手把云皎从地上捞起来,按住她的头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瞬间泛起流紫的灵力,灵力紧紧地束缚着飘荡在半空的轮回石,很快轮回石上的光芒就湮灭了下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落地声,轮回石也被收回云初末的手中,触感温润平滑,和普通的卵石差不多。片刻之后,原本已经消停的轮回石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这枚天地至宝身上居然裂开了几道淡金的缝隙。
云初末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手里的天地至宝,平滑的石身上,那几道裂痕更是触目惊心,轮回石已经坏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修复到何时才能使用。
云皎从云初末怀里默默退出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轮回石,低着头嗫嚅道:“对不起……”
云初末用淡淡的目光看向她,语气仍是很平静:“有没有伤到哪里?”
云皎满心愧疚地垂着头,眼里噙着泪花,微微噘着嘴,听到云初末的问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受伤。
云初末这才放下心来,握紧手指把轮回石收了回去,他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调侃:“小皎,我发现你闯祸的本事可真是不小呢!听说朝廷正在跟蛮夷打仗,我是不是应该把你送到敌方军营,也好为朝廷出一份力?”
云皎眼里的泪花泫然欲泣,嘟着嘴凄然惨淡地道:“对不起……”
云初末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
由于自己的房间已经一片狼藉,云皎只好跟着云初末去他的房间睡。刚刚做过一件蠢事,还险些招致了大祸患,虽然云初末没有责怪她,云皎的心里到底是不好受的。走在路上,云皎一直耷拉着头,不敢跟云初末说话,甚至都不敢再抬头看他。
云初末伸手推开房门,刚在屋子里站稳,后背就被某人的脑门撞了一下。那个某人顿时醒过神来,像是受惊的小白兔连忙倒退了几步,讪讪地耷拉着脑袋,为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懊恼不已。
见此情景,云初末缓缓笑了,轻着语气道:“我又没有打你,你为什么这样怕我?”
云皎低声嗫嚅道:“你心里想打……”
云初末更是忍不住想笑,眉眼中掩着宠溺和温柔,走近几步,用微凉的手指抬起云皎的下颌,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的脸,语气悠然地道:“原先以为你的脸皮很厚,没想到……也有知道羞愧的时候。”
云皎简直气得想跺脚,但是想到刚做的蠢事,心里不由得又没了底气,面对云初末的嘲讽,她没什么攻击力地反驳:“我才没有脸皮很厚,我我……我一向很懂得害羞!”
云初末的唇角噙着笑意,越发显得清俊温柔,他伸手捏了捏云皎的脸,无可奈何地叹气:“你啊,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不那么口是心非?”
云皎又垂下了头,在心里暗暗抗议着,她才没有口是心非!
云皎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痕,沾满灰尘,像是脏兮兮的花猫,灵动的眼眸里还有泪花在打转,看上去甚是可怜。云初末忍着笑意,拿出手帕抬起云皎的脸,温柔细致地给她擦着,不甚在意地问道:“这么晚了,拿轮回石出来做什么?”
云皎一阵哑然,张了张口,却偏偏说不出话来。原本她是想借助轮回石来查探阴姽婳的过往,从而多打探一些关于云初末的消息,可是没想到这颗该死的轮回石这么没出息,居然承受不住裂开了。不仅如此,她还莫名其妙地激发了轮回石的灵力,把自己的房间砸了个稀巴烂,现在想想可真是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云初末见她沉默,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用淡淡的语气道:“没有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经过一番擦拭,云皎的脸终于干净了许多,不过那块手帕却脏得不忍直视了。云初末嫌弃地撇了撇嘴,拎着手帕的一角在云皎的面前晃悠,言语很恶劣地打击道:“啧啧,看到没有,你居然脏成这样,真是不敢相信!”
云皎倏忽被他逗笑了,先前压在心头的阴霾也晴朗了许多,她不乐意地嘟起嘴,一把抢过手帕愤愤道:“我明天给你洗就是了,真小气!”
云初末打量着她,阴柔的眼眸中敛着沉静和温柔,他拍了拍云皎的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好了,很晚了,快睡吧。”
他的手揽过云皎的肩,打着哈欠朝床榻那边走去,云皎一阵恍惚,虽说她是云初末拉扯长大的,以前还曾当过一段时间师徒,可是她与云初末之间的关系总是有些奇怪,长辈与晚辈吗?不是,兄妹或是朋友吗?似乎也不是。明明就在身边,却像天际一样遥远,她看不懂他,猜不透他,却贪恋着他给予的温暖。
人世间匆匆百年,相处只在朝夕之间,时光可以把刻骨的思念磨成灰,也可以把平淡的点滴聚成海。不知不觉中,原来她对云初末的在乎已经那样深,那云初末呢?风风雨雨一起走过的岁月,可曾在他那颗已经死去的心上刻下哪怕一抹痕迹?
床帐之内,云皎心情忐忑地躺在里面,感受着云初末清浅的呼吸,心里居然有些茫然和慌张。轮回石曾经一直被置于幽冥之畔,虽然云初末没有提起过得到它的过程,但是她也知道这其中的艰险曲折,就是这样珍贵的宝物,被她不小心毁成这个样子,云初末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先前被阴姽婳挟持,只要他把她丢下,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他却持剑选择了一场没有多少胜算的大战。
她曾一时糊涂企图放狐妖逃出幻梦长空之境,若非云初末出手相救,她早就死在了长空之境里;在江月楼中,她被怨灵折磨得要死要活,自暴自弃,致使怨灵趁机钻入了灵魂,也是云初末及时赶到……回想过去的种种,每当遇到危险时,他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来保护她的周全。
以前她总是说看不懂云初末,可是无论是笑着的他,还是发怒的他,抑或是站在阁楼的窗前,对着夕阳黯然神伤的他,总是与她这般亲近的云初末从未怀疑过她。虽然总是打击她的口是心非,可是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她呢?因为云初末的一点儿过往,就开始犹豫、装傻充愣,让云初末以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背着云初末查探他的过去,轮回石为什么被毁,他不会猜不出来吧?可是他却说,他可以等,等到她想告诉他的那天……
云皎有些心慌,她翻过身,透过室内昏暗的光线,看着云初末的侧脸,良久之后才试探地唤了一声:“云初末,你睡了吗?”
隔了很久,云初末都没有回应,就在云皎差点儿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才静静地答了一句:“没有。”
云皎只觉得紧张,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被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今天……本是想查探阴姽婳的过往的……”
黑暗之中,云初末似乎勾了勾唇,用清淡的语气道:“还有呢?”
云皎心里更是发慌,面对着云初末根本就没有办法说下去,她翻身平躺在床榻上,注视着床帐上泛着的微光,长嘘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云初末,你是长离剑灵吗?”
一直以来,这件事情就像是隔在他们之间的纱纸,她不知道云初末是否晓得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或许云初末也想确定她是否已经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阴姽婳的出现,把这层纱纸捅破了,他想继续瞒着已经不可能,她想继续装傻也没有了意义。所以现在,由她来把这层纱纸彻底撕掉,或许会更好。
云初末沉默了一下,他转头注视着云皎的侧脸,声音听起来犹豫不决:“如果……是呢?”
云皎见他没有否认,侧首看了他一眼,微微嘟着嘴,满不在乎地道:“是就是了,还要有什么如果?”
云初末的眼眸里倏忽闪过一丝光芒,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慢慢收回了视线,似乎是在悲凉地笑着:“云皎,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即使我说了,你也未必会懂,即使懂了,也未必能接受。如果有天,你发现我不再是我,你也不是这个你,你会怎么做?”
云皎隐约能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云初末一眼,带着一贯沾沾自喜的小聪明:“其实那天在雪域深渊里,你问过我的话,我事后回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你要说的是什么。当日在船上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人死了,灵就散了,纵使还能轮回转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所以如果我是那个女子的话,一定会把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好好过完这一生……”
她顿了顿,又开始嘟着嘴,显得有些不乐意:“即使我的前世是个无恶不作的女山贼,那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从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关于她的一切也该随之结束,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云皎,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云初末轻轻笑了一下,又听云皎很认真地道:“云初末,不管你从前是谁,做过什么事情,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难道我们现在过得不好吗?为什么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云初末已经缓缓起身,单手撑着头躺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神情间似乎有些触动,云皎被他这样看着,不由得心里直打鼓,表情讪讪的,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我们从前就很好,以后也这样吧……”
云皎的话刚说完,云初末倏忽俯下身抱住了她,侧首躺在云皎的胸口上,听着她鲜活有力的心跳声。原先由于身份被揭穿而灰冷下来的心,逐渐变得温暖起来,他的唇角泛起欣喜和苦涩的微笑,用温柔艰涩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好啊,从前什么样,以后也会什么样,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闭了闭眼,感受着身边的这个人,喃喃自语道:“云皎,真好……”
和云初末贴得这样近,云皎更是紧张,她的心跳越发紊乱,羞愧焦急得想撞墙,不知道云初末听到她这怪异的心跳声,会有何感想?她一动也不敢动,后背僵直得有些发酸,低着声音抱怨道:“可是你怎么可以瞒得我这样苦,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至少也该告诉我才是……”
云初末不动声色地勾唇,依旧是温柔的声音:“你方才不是说不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难道都是说谎话哄骗我的?”
她说了这么多,云初末居然就只记住这一句,云皎立即反驳:“我才没有骗你!不过你瞒了我这么久,总该有些交代才是!”
云初末撑起身子注视着她,语气甚是平淡:“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假话我听来做什么?”云皎不假思索地答道,竖起了耳朵听他的解释。
云初末只沉默了片刻,十分简短地答:“怕吓到你。”
云皎不乐意地说:“我才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你看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份,连点儿反应都没有!”
云初末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温和:“除了弄坏轮回石,又砸了自己的房间,确实没有其他特别的反应。”
听他这样说,云皎顿时无话可说。云初末总能准确捏住她的七寸,前一刻还阳光明媚,活蹦乱跳,他只消说几句听起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让她在瞬间晴转多云,阴雨连绵。她有些挫败,嘟着嘴问:“那假话呢?”
云初末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听起来极为舒适安宁:“我太厉害了,被人发现身份的话,压力很大。”
“你你你……”云皎被他噎得语塞,咬牙切齿地指责道,“云初末,我发现你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
云初末微微地勾唇笑了,语气温柔得可以融化人心,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某人这样无耻,云皎简直不能直视,她立即转过身去睡觉了,躺了片刻,还是觉得有点儿不甘心,又转了回来,发现云初末还在撑着头望着她发呆,不由得问道:“你在看什么?”
云初末的眼眸里敛着沉静的温柔,不紧不慢地倾吐道:“我在看……你能撑多久才会忍不住转身与我说话。”
云皎不满地哼了一声,愤愤道:“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云初末沉默了片刻。“把你刚才的话再想一遍……”云皎想了一会儿,又重新看向他。云初末面不改色地继续道,“这些,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一股愤怒顿时燃烧在云皎的胸口,很快就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在被窝里踹了云初末两脚,立即转过身独自生闷气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云初末这么可恶的人,简直……太气人了!
她正气呼呼地噘着嘴,又听到云初末在身后喊了她一声:“小皎……”
云皎没有转身,语气也不好:“干吗?”
下一刻,云初末低身从后面抱住了她,他的手在她的腰间缓缓收紧,动作温柔轻缓,却在云皎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触及他身体的一瞬间,心跳陡然停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褥,紧接着听到他温雅浅淡的声音:“睡吧。”
呼吸声划过寂静的午夜,云皎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床帐,很久之后才试探地唤了一声:“云初末……”
耳畔传来他含糊不清的应答声,云皎心满意足地笑了,小小的心里瞬间被幸福占满,其实此时此刻,她只是想叫他的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