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迤逦泼茶香

木屋之中,云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望着房顶发了一会儿呆,下一刻,受惊般慌忙弹坐了起来,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没有损伤,不由得长嘘了一口气。

“你醒了?”耳畔传来冰凉入骨的声音,她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看到站在门口的绯悠闲,顿时露出了最可爱的笑脸:“姐姐,早啊。”

见到她这副模样,绯悠闲皱了皱眉,冰凉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云皎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顿时转过头,坐在床榻上讪讪地捏了捏衣角。回想起在梦里看到的场景,她现在更是有些心虚,心里“咚咚”地打着小鼓。

如果她在梦里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么绯悠闲肯定恨死了云初末,恨屋及乌,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倒霉,说不定还没等到云初末赶来,绯悠闲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杀死了。意识到这点,云皎大惊失色,又扭头看向绯悠闲,但见对方迈步朝她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床榻里挪了挪,小身板缩成一团,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绯悠闲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依旧清冷地打量着云皎,她不信在看到那些事情之后,这个小姑娘会无动于衷。不过绯悠闲显然失算了,因为云皎现在完全在担忧自己的小命,哪里还会有什么闲心去管梦境里的事情?

见到绯悠闲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云皎顿时从心虚转成了心绪大乱,她慌忙从床榻上跳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抱起了绯悠闲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姐姐,姐姐,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云初末吧,把可怜无辜又可爱的我放了吧!”

绯悠闲又皱眉,把眼前这个溜须拍马跪地求饶的小姑娘,与回忆里的那个人对比了一番,顿时觉得惨不忍睹,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出言教训道:“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没骨气?”

云皎消沉地撇了撇嘴,嗫嚅了一句:“姐姐,我一向这么没骨气的……”

“你……”绯悠闲气得说不出话来,见到对方发怒,云皎又立即垂下头,一副小孩子做错事等待惩罚的模样。

绯悠闲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难道长离找错了人?”

云皎的耳朵最尖,闻言抬起头奇怪地问:“姐姐,你说什么?”被绯悠闲阴冷的目光瞪了一眼,她又赶紧识相地耷拉下脑袋,伸手捂住嘴巴,“姐姐,我不会说话了。”

绯悠闲又打量了她一会儿,越发觉得不对,于是拎起云皎的衣领:“你跟我过来。”

云皎大惊失色,难道绯悠闲现在等不及了,还是想先折磨她一顿解恨?她的手脚胡乱扑腾着,抱着绯悠闲的大腿痛哭流涕:“姐姐,姐姐,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

绯悠闲被她从底下抱住大腿,试探地迈了几步,把云皎拖出几尺远,见她还不肯松手,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再不松开,我现在就杀了你!”

云皎立即松开她的腿,眼泪哗哗地抬头望着她,坐在地上像是可怜巴巴的小狗,绯悠闲淡漠地注视着她,试探地问道:“我问你,你是从何时起跟着长离的?”

云皎微微嘟着嘴,大眼睛里还含着泪花,委屈至极地摇了摇头,示意绯悠闲她不知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她还不知道绯悠闲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图,胡乱回答的话,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这样做岂不是自寻死路?

绯悠闲再次询问:“长离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人?”云皎做出绞尽脑汁的样子,仔细回想了一番,又无辜可怜地摇了摇头。

绯悠闲不由得皱眉,冷声教训她:“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云皎闻言立即扑到绯悠闲的跟前,眼泪哗哗的,差点儿摇尾巴:“姐姐,姐姐,我错了,我我我……我想起来了!”

她斩钉截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仰着头祈求地望着绯悠闲,小心翼翼地嗫嚅道:“云初末曾经让我去找张员外家的儿子……”

绯悠闲一愣,冰冷绝艳的容颜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那是谁?”

云皎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小脸委屈得像苦瓜:“明月居对面街上有家土财主的儿子,去年刚抢了一位姑娘成亲,今年又娶了三个小妾。”她顿了顿,又讪讪地说,“云初末让我去问他,若是一个男子愿意娶一个女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绯悠闲见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脸色骤然阴冷了许多,还向前走了一步。

云皎望着她走出的那一步,顿时瞪大了眼睛,赶紧又抱住她:“姐姐,姐姐,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嘛……”

绯悠闲不可忍受地闭上了眼睛,极力隐忍着怒气:“罢了。”

云皎一听,差点儿乐得竖起耳朵,将要露出笑脸的时候,又听绯悠闲说了一句:“到底是真是假,到妖林里一试便知。”

云皎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就在她愣神之时,绯悠闲已经拎着她的衣领,一路拖着她向妖林走去,厚厚的积雪上,被云皎的身体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痛哭流涕地求饶:“姐姐,姐姐,你放了我吧,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着云初末了,我一定弃暗投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绯悠闲一阵头疼,耳边嗡嗡响个不停,她顿住脚步,警示地看了云皎一眼:“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掉!”

云皎立即捂住了嘴巴,可怜巴巴、眼泪哗哗地望着绯悠闲,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姐姐,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走的,你不用费那么大力气。”被绯悠闲又警示地看了一眼,她连忙补充道:“我保证不逃!”

绯悠闲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眼睛,松手把她放下来,云皎顿时趴在了雪地里,又很坚强不屈地站了起来,趁对方还没回过神,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说不会逃跑的某人,立即抓住时机朝着雪域的悬崖边跑去,一边跑着还回头不服气地说道:“你自己去吧,我才不要去送死呢!”

绯悠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视线随着云皎移动,恍惚闪过一丝疑惑,只见云皎迅速地跑到悬崖边,前一刻还沾沾自喜地仰着笑脸,转过头见到下面的万丈冰渊,立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忙刹住脚步,可惜她冲得太快,雪地里的路又太滑,又一次朝着冰渊跳了下去。

“姐姐,救我……”冰渊下传来云皎凄然惨烈的求救声,绯悠闲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走到悬崖边上,目光冰冷地望着坠落的云皎,丝毫没有搭救的意思。

云皎在半空中手忙脚忙地挣扎着,好让自己坠落得慢一些,为绯悠闲争取时间下来救她,却见上面的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悬崖边上,似乎打算袖手旁观。她害怕得都快哭了,心想着这下完了,没被绯悠闲扔到妖林中喂妖狼,却掉进雪域底下喂雪雕,怎么样都逃脱不掉当食物的命运!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不满地埋怨:“都怪你,云初末……”

话音刚落,她就被人揽过了腰身,小心轻柔地抱进了怀里,呼吸间尽是熟悉好闻的幽香。她赶紧睁开眼睛,见云初末阴柔精致的脸近在眼前,云皎欢天喜地地动了几下,感动得都快哭了:“云初末,云初末,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刚刚逃过危险就过来闹他,云初末的眼眸里尽是宠溺的笑意,语气故意挑了一下:“哦?那你刚才在怪我什么?”

云皎立即想起自己刚才的混账话,连忙改口:“没有,没有,主要还是想念念你的名字!”

云初末忍不住低笑出声,又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并没有拆穿她的意思。他们一起飞跃到了悬崖之上,云初末的面容里敛着潋滟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小皎似乎瘦了许多,当真是受苦了。”

云皎立即坚定地点头,愤怒地控诉道:“何止是受苦,我我……我最近过得简直惨绝人寰!”

现在有了靠山,她不满地瞥了绯悠闲一眼,又迅速地转向云初末,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堆。旁征博引,添油加醋,誓死要把绯悠闲说成一个蛇蝎心肠、恶毒无比的妖,而她就是在这么艰苦卓绝的环境中,与绯悠闲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绯悠闲不可忍受地闭上了眼睛,背着手侧过了身体,倒是云初末很有兴致,笑吟吟地听她绘声绘色地说了一堆,丝毫没有打断她的意思。最后绯悠闲终于受不了转过了身,声音孤冷生硬:“长离,我有话要对你说,可否移步?”

云初末这才将目光转到绯悠闲身上,仇人相见,他们之间的氛围却平静得有些诡异,甚至面对绯悠闲的请求,云初末不紧不慢地点头,清淡地回答:“好啊。”

云皎的小身板顿时僵住了,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人,可怜巴巴地嘟起了嘴,他们不是应该打上一架吗?再战上几百个回合,直杀到惊天地,泣鬼神,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见到现在的情景,她很是消沉地耷拉着脑袋。与此同时,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跳进了她的脑海,云皎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望着绯悠闲和云初末甚是客气的身影,立即惊恐地心想,她刚才没说错什么吧?

雪域深渊的木屋中,云皎坐在门口,不时回头看一下屋子,但见里面仍是毫无反应,她不由得郁闷地撑起了头,望着外面飘摇的雪花发呆。

已经整整半个时辰了,云初末和绯悠闲在里面谈论事情,都没有要出来的迹象,也听不到打斗的声音,回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混账话,她的表情又消沉了许多,讪讪地耷拉着脑袋,觉得有些心虚。她又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云初末出来,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说什么,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云初末难道就不担心她吗?要知道这个地方距离妖林那么近,万一她胡乱跑时遇到了妖,被生吞活剥吃掉了,云初末以后可就见不到她了!

好吧好吧,就算云初末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她,可是他难道就不担心明月居里的那些锦鲤吗?现在正是冬天,如果没有人在家里喂食,它们一定会饿死的!还有那几株瘦梅,从初春时就开始病恹恹的,她不在的时候,云初末肯定不会理会它们,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想到这里,云皎再也坐不下去了,她气哼哼地站起身来,脚步生风地朝木屋走去,抬手将要敲门的瞬间,又硬生生地忍住没有敲下去。她委屈地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走了回去。

回想起自己曾经说过云初末怎么人面兽心地虐待她,她又想怎么剥皮抽筋、喝血食肉地报复他,以及向绯悠闲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以后要怎么弃暗投明,重新做人……云皎很是苦恼地捂住了脑袋,委屈至极地撇了撇嘴,云初末怎么还不出来,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她会被妖吃掉吗?

而此时的木屋里,云初末正懒洋洋地靠在木桌旁,被绯悠闲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了半个时辰,那张万年不变的厚脸皮上仍旧没有什么异色。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垂下眼皮一副精神困顿的样子。

良久之后,绯悠闲冷冷开口:“你该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什么事情。”

云初末又打了一个哈欠,同时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很抱歉,我不知道。”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绯悠闲的脸色沉郁了许多:“一百年前,被你杀死的那个人,他是无辜的。”

云初末惊了一下,故作疑惑问:“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

对上绯悠闲想要杀人的目光,又拿着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唇瓣,懒洋洋道:“死在我手里的人多了,若是每个都记得,那么我现在已经死了。”他顿了顿,满不在乎地继续道,“记的东西太多,会累死的。”

“你……”绯悠闲恨得咬牙切齿,周围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云初末见此情景,立即对她露出一个春光灿烂的笑脸,阴柔精致的脸颊闪过一抹算计:“我知道有一种方法,能够令那个人复活,这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绯悠闲冷哼了一声,显得十分不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幻梦长空之境只是长离剑中的一个异域,纵使我愿意献出灵魂,也无法改变宿命的结果。”

小心思被拆穿,云初末很不是滋味地扯了扯唇角:“忘了告诉你,其实那个人他是不该死的。”

“你说什么?”绯悠闲的神情一滞,连望着云初末的目光都阴寒了许多。

云初末的折扇在手中转了一圈,很是耐心地解释道:“还不明白吗?你和那个人之间的变数是我,倘若你当初没有盗走我的东西,你和他都不会死在我手上。”

绯悠闲有些震惊,过了片刻,她才试探地问:“如果真的如此,我与他的结局将会如何?”

云初末的折扇一转,双手负在身后,侧身看向了妖林的方向,向来玩世不恭的神情难得有些认真:“那片妖林里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吧?”

绯悠闲听此大惊,不由得失语道:“这怎么可能,我与他毫无瓜葛……”

云初末不甚在意地笑了,用淡淡的声音道:“你是与他毫无瓜葛,不过那个人却与你们妖界联系甚密,谁能想到呢?妖王拼尽全力封印的尸骸,居然在万年之后还会苏醒过来,并且依靠吸食妖力逐渐强大自己,甚至准备冲破封印,将当初的那场灾难重新带到人间来。”

绯悠闲一时间愣住了,她没有参加神魔大战,不过她却知道那片妖林里封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万魔之王凌帝襄,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创生,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他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恶魔,只为将灾难和噩梦带给三界生灵。万年之前,便是他联合大魔女战姝妤向天界发动进攻,举手投足间几乎毁灭了大半个天地。

后来魔界将爪牙伸向妖界,妖王与凌帝襄大战了七天七夜,最终与他同归于尽,并将其封印于妖林之中。没想到一百多年前,被封印的尸骸竟渐渐有苏醒的迹象,魔气笼罩了整片妖林,将周围身负妖力的妖统统吸食干净,如今的凌帝襄已经足够强大,终有一日会破除封印而出。

想到这里,她带着审慎的目光打量着云初末,怀疑道:“当初你与他也算是半个同盟,他若是复活重生,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更好吗?”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缓缓说道:“长离剑只听从主人的命令,至于其他的人,与我并没有关系。”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更何况神魔大战已经结束,现在不是很好吗?谁会愿意打破平衡,去追溯万年之前的事情?”

绯悠闲见他如此回答,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万魔之王凌帝襄即将苏醒,到时候势必又会引起三界的动荡,身为创世灵剑的长离不会不理吧?毕竟这片天地还是他的天地,无论他再怎么冷漠绝情,甚至对自己的主人都未曾在意保护过,也不可能真正做到袖手旁观,任凭凌帝襄将万物生灵再次推向万劫不复的毁灭之地。

想到此,她愣了一下,一百多年前,消失已久的长离剑灵忽然现世,而且不惜消耗自己万年的修为去凝聚人类的精元。这么说,凌帝襄的苏醒,其实是和那个人有关吗?她看向了云初末,目光中带着几分冰冷和警惕,似乎在等候对方的回答。

然而云初末只是漫不经心地抚着衣袖,整个人显得慵懒至极:“该怎么做,这是你们的事情,我脱离三界已久,并不想去管闲事。”

对于这样的回答,绯悠闲不由得觉得可笑,万物之源的创世灵剑,连天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的,他居然说自己脱离三界已久?闲事?只要是发生在这个世上的事,不论过去、现在,抑或是将来,对于长离剑灵来说,永远都不可能是闲事。

她微微顿首,冰冷生硬地问道:“你敢说,凌帝襄的苏醒,和你没有关系吗?”

云初末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听起来有些孤傲:“他醒或是不醒,三界亡或是不亡,与我有何关系?我只是做自己想做之事,便是为此付上巨大的代价,哪怕天地都因此毁灭,只要我在意的那个人还是好好的,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绯悠闲望着他,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有些哑然,不知所措地说:“你……可你是长离剑灵!”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隐约有些苍茫和孤独:“那又如何呢?就因为我曾是创世灵剑,便要不顾自己及所爱之人的死活,去阻止可能发生的灾难吗?没有哪个人从一出生就注定着牺牲,人人都有追逐美好的权利,我为何不能?”他顿了顿,慢慢垂下眼帘,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长离剑灵了,旁人要牺牲自己,要成全所谓的大义,那是他们的事,我只想苟安于人世间,陪伴心里的那个人,长长久久地活着……若是有一天,你们眼中所谓的灾祸,会危及我想要守护的那个人,长离剑必会呼啸而出,纵使同归于尽,也绝不会给人伤害她的机会。”

屋中静静的,绯悠闲怔怔地注视着云初末,恍惚觉得他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了,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为何会跟我说这些?”

云初末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他的神情若有所思:“也许,我们是一样的吧。”

上古时期的那场大战,无论九重天上的神族,幽冥之渊的魔族,还是密林之中的妖族,但凡和那件事有点儿牵连者,不是重伤陨灭,就是沉睡消隐。因此能够在这个天地间,遇到那个时代活过来的生灵,不管对方是同伴,还是仇敌,都会有种难以言明的羁绊。

听到云初末的话,绯悠闲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触动,然而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你该知道,只要有长离剑在,关于你的争斗就永无止息。”

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即可以叱咤三界,就算死后坠入修罗地狱又如何?还不是有人争先恐后,费尽心机地要去抢夺?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灾难,又如何能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护它周全?

云初末闻言静默了片刻,轻声道:“若真到了那时,我会带着长离剑回到混沌之井。”

想要封印自己吗?绯悠闲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语气生冷:“想必你已见过阴姽婳了。”

云初末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清俊的唇角泛起些许自负傲慢的笑意,他侧过了头,看着绯悠闲不紧不慢地道:“你看起来似乎不太了解我们,只要灵剑自己不愿意被解封,就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阴姽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她想,而不是有谁让她出现。”

想起阴姽婳,绯悠闲忌惮地皱了皱眉,警惕地问:“她为什么而来,为了杀我吗?”

云初末不甚在意地笑了,云淡风轻地回答:“谁知道呢?或许是为了我,或许是为了妖林中被封印的东西,总归不会是来杀你。阴姽虽会维护主人,不过既然已经放任不管了,说明她已不在乎那个人的生死,更不会来为他报仇。”

他顿了顿,似是嘲讽般轻哼了一声:“要知道,阴姽婳可是我们当中最有怜悯之心的灵剑呢!”

对于这样的说法,绯悠闲没有反驳,当初得到阴姽剑的那个妖确实是无恶不作,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不惜四处残害无辜的人类,最后居然把杀戮的矛头指向了妖族同伴。如果不是那个妖自寻死路,跑到雪域来挑战她的话,她自然也不会管这样的闲事,不过想起数年前的那场大战,身为剑灵的阴姽婳确实没有现身保护自己的主人。

疑惑被解开,绯悠闲对云初末放下了警惕之心,于是最后问道:“告诉我,沈阙的宿命是什么?”

见绯悠闲终于被自己说动,云初末的俊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眼神晶亮放光:“我曾用轮回石查探过他的宿命,若非牵扯到当年的那件事,他会被终生囚禁在齐国王宫,虽然郁郁寡欢,倒也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与他的命轮皆因我被破坏,能出力的,我会尽力去弥补,为他追求一个好的结果,只是幻梦长空之境里发生的事情,终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若是不如愿,你也不要怪我。”

绯悠闲望着他,顷刻明白了云初末的话,倘若当初她没有盗取长离的精元,也没有跟他发生那一场大战,她最后会被妖林中的凌帝襄杀死,成为组成他的一缕力量。而沈阙亦能逃脱齐国与楚国的兵乱,终其一生被囚禁在王宫内,安度余生。

可是现在,他们的命轮因长离而毁,如果她肯献出自己的灵魂,在幻梦长空之境里,或许她还能搏一搏,试着改变沈阙命途多舛的人生。想到此,她的眸光微动,向来清冷的神情中有些欣喜和释然,像他那样美好的人,理应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倘若宿命不仁,非要降祸于他的话,便由她来为他争取一个好的过程和结果。

她还记得沈阙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人的孤独只来源于自己的内心。如果内心是空无的,无论身处多么热闹的环境中,他都是孤独的。

她没有告诉沈阙,其实对于妖也一样,她从创生时起,孤单地活过了数万年,看了无数遍春暖花开,又看了无数的雁去冬来。茫茫天地间,那些人类以为永恒的东西,对她而言,只是心间缓缓流过的一段漫长的岁月。

金钗沽酒,塞上雄鹰,她走遍天涯,踏过海角,却终究无法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红尘滚滚,辗转千万年,足以让桑田变成好几次沧海,又能让沧海变回好几次桑田。寻寻觅觅之中,她却始终感到孤独,不知自己该前往何处,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到过何方,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那个温暖美好的他。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她发现自己总是想起沈阙,想起他走在自己身边时温雅的身影以及阻止她伤害人类时倔强的神情。她很想有那么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很想再一次见到沈阙,跟他说说话,后来她遇到了一缕孤魂,那个人化成的鬼魂告诉她,这种情绪叫作思念。

这是思念吗?

或许是吧。

没有谁能在那般坚定倔强的维护中,始终保持一颗冰冷僵硬的心,明明只是一个人,脆弱易折,甚至她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他死无数回,明明只是一个呆子,读了几本破书,就以为找到此生此世最为真挚的信仰,并且为此不惜献出生命。人类,是她讨厌的人类;人,是她讨厌的那种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记住了,再也忘不掉了。

想她这一生,也算是活得轰轰烈烈,甚至三界内至今还在流传着她的传奇,可是那些事每当回想起来,她却总是提不起精神。说到底,打败谁,成为谁,这些终究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心里渴望着的,不过是能有那么一个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罢了。

还记得有一回,她走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林,一个女人给她递了一碗水。她看着那个女人洗衣煮饭,忙来忙去,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倘若她不是妖,或许也将会拥有这样的人生,辛苦操劳,丑陋而短暂,却也因此过得平和而安宁。

世人常常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殊不知,一个人活得久了,也会累的。

永恒生命带来的,是另一番困扰和执念,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价值,好像天地把她创生出来,那么她便活着,如果天地没有把她创生出来,那她也无所谓。有很多事,即使不做,也没有什么影响;即使做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眼前这小小的一寸时光,相较于未来的千万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反正总会在岁月里消失抚平的。

可是现在,她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了意义,那便是用这灰白的魂魄,换来沈阙灿烂辉煌的一生。

这样值得吗?

应该是值得的,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绯悠闲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答应我一件事。”

云初末点点头,很是干脆:“你说。”

绯悠闲看向云初末,她的神情平静而柔和:“我知道若是利用长空之境更改过去的话,会令你受到反噬,不过……我希望这一世的沈阙,别再那么善良了。”

云初末思考了一会儿,答应道:“好吧,我先准备一些东西,三日之后,再为你画骨重生。”

绯悠闲默默颔首,算是答应了下来,在云初末迈步朝门外走的时候,又开口唤住了他:“长离……”她垂下眼帘微微笑了,不紧不慢地说着,“或许我该叫你另一个名字,不管如何,谢谢你,现在的你和从前,当真有很大的不同。”

云初末背对着她,神情有一瞬间的停滞和恍惚,很快又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以前的事,我已经不大记得了,也希望你……不要再跟云皎提起。”

目送他打开门走出木屋,绯悠闲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时间当真能改变许多东西,连天下最霸道的长离剑都已有了牵挂,那么神话也将不再是神话。

云初末走到木屋外,垂眼见到云皎靠在门口角落里睡着,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看上去又小又软,可爱至极。他不由得勾唇笑了笑,蹑手蹑脚地接近,凑到跟前喊了一声:“小皎!”

云皎吓得激灵一下,立马从幸福的美梦中惊醒过来:“啊?谁啊!”

她抬眼见到云初末一脸坏笑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愤怒地指责道:“你做什么!”

云初末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唇角,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立即嫌弃地蹭了蹭她的衣襟,噘嘴道:“你居然还流口水,啧啧。”

云皎顿时不乐意地大哼了一声,扯过云初末的衣摆往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引得云初末一下子跳了起来,很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尖叫着:“哎呀,死云皎!你又来糟蹋我的衣服,看我不打死你!”

云皎愤怒地大哼了一声,立即扭过头,双手撑着脑袋郁闷地生气,这世上有哪个姑娘整天被人嘲笑打击,被人当奴才使,还时不时地担惊受累拍马屁?她的人生怎么被她过成这个样子,单是想想就觉得好凄凉!

云初末掸了掸自己的衣摆,侧首见到云皎一脸消沉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坐到了她的旁边,试探地喊了一句:“小皎?”云皎不乐意地嘟着嘴,又负气哼了一声,依旧不愿意理他。

云初末看着她独自生闷气的样子,顿时忍不住笑了,侧身撞了她一下:“云小皎。”

正在思考人生大事的云小皎,差点儿被他刚才那一下子撞趴在地上,她转过头,绷着脸没好气地回应:“干吗?!”

云初末单手撑着太阳穴,偏头注视着云皎,懒洋洋地问:“最近有没有想我?”

云皎扭过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闷闷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想你?”

云初末挑了挑眉,扳过她的脸,微凉的手指勾着云皎的下颌,目光如炬地望着她:“真的没有?”

云皎有些心虚地扯了扯唇角,讪讪地回答:“没有。”

“这样啊……”云初末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作势要起身,“那我走了,你自己留在此处,想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云皎一愣,脑中的某根弦触动了一下,她赶紧抱住云初末的腰身,死缠烂打地拖着不让他起来,连声求饶道:“云初末,云初末,我知道错了……”

云初末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意,挑着声音道:“哦?我怎么不知道你哪里错了?”

云皎委屈地撇了撇嘴,眼睛里似乎还噙着泪花,嗫嚅着:“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想的……”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啧啧惋惜道:“原来就那么一点儿……”说完,又作势要起来。

见对方还是要把她丢下,云皎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上,飞快地改口:“不是不是,是很多……云初末我真的好想你啊……”

她说想念的瞬间,云初末的脸上荡开了最灿烂的笑容,他垂首望着云皎,似乎有些失神,喃喃地轻念着:“其实,我也很想你。”

“嗯?”云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从他的怀抱里爬起来,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云初末顿时回神,他的唇角弯了弯,伸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饿不饿?”

云皎一听说这个,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好像十几年没吃过饭似的,嘟着嘴凄惨地回答:“饿!”

这句话说得倒是真的,她自从被绯悠闲抓来至今,只吃了一顿烤鱼,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睡觉,一连几天没有进食,肠子饿得都快打结了,难怪连云初末都说她瘦了。

云初末露出温柔的笑意,一只手搭在云皎的肩膀上,把她揽了起来:“走,带你去吃饭。”

云皎差点儿双眼放光,欢天喜地的同时,还不忘趁机建议道:“云初末,我知道这里的烤鱼特别好吃……”

云初末脸上的笑意瞬间荡开,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温言答道:“好啊,那等我们离开时,记得多抓一些,回家继续吃。”

云皎闻言顿住了脚步,迟疑地问道:“云初末,我们现在……不走吗?”

一开始她以为绯悠闲把她抓来,是为了找云初末报仇,可是看两个人相见时客气的场景,似乎并不是这样。既然绯悠闲已经把云初末引来雪域,却没有为沈阙报仇,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云初末自从为银时月画骨重生之后,身体便因天谴和反噬之力受到重创。虽说后来得到了霍斩言的灵珠,使得伤势恢复了不少,但已经不能再和从前相比,想当初银时月的一缕魂魄就让他伤重如此,绯悠闲生前的修为和银时月不相上下,现在还保持着完整的魂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反噬之力会有多严重了。

云皎想到此,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地拉住了云初末的手,语气里竟然带着祈求:“我们走吧,云初末,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云初末一愣,垂眸看了看云皎拉着自己的手,神情中有些许晦暗不明,片刻之后,他抬眼注视着云皎,温柔而又暖暖地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别怕,等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家。”

“可是……”云皎欲言又止,心里总是感觉空落落的,眉目间已经掩不住担忧和害怕。

面对云皎的迟疑,云初末恍若未见,故作轻松地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举止恶劣地把云皎搂在怀里,笑得满面春风道:“我现在也有点儿饿了呢,你说的那种烤起来很好吃的鱼,到底在哪里呢?”

云皎顿时不服气地嘟起嘴,不乐意地白了他一眼:“抓来的鱼只能留给我吃,你想都不要想!”

云初末笑得妖娆无比,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故作吃惊道:“哦……原来你能吃这么多!”

“那是当然啦!”云皎一想起这段时间遭受的非人待遇,就忍不住气氛,“你试试一连几天只吃两条烤鱼、几片树叶,哦,还有好多灰土!”

云初末忍着笑,惋惜地啧啧了几声,立即附和道:“你真是受苦了。”

被同情的云皎小脸皱得像苦瓜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以为自己遭受了三界内最惨绝人寰的对待,神情消沉凄楚,嘴巴嘟得可以挂油瓶了,同时还在愤愤地想,绯悠闲这个可恶又可恨的妖,居然这么对待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姑娘,简直……太气人了!

一个时辰后,云初末把刚烤好的鱼翻了个身,看了一眼狼吞虎咽全然不在乎吃相的云皎,不由得微微笑了,没好气地打击道:“你到底是有多饿?”

被云皎愤怒地瞪了一眼之后,他很识相地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地烤鱼去了,片刻之后,慢条斯理地问:“小皎,那个女人……绯悠闲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特别的事情?”

云皎吃鱼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什么特别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初末这才放下心来,握拳轻咳了一声:“没,没什么。”

云皎甚是嫌弃地撇了撇嘴,看云初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专挖人祖坟的盗墓贼,她把剩下的鱼骨头随手丢开,小心翼翼地凑到云初末的跟前,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云初末,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云初末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无比恶劣地坏笑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也比不上你这个前世女山贼。”

“你你你……”见他又提起了自己前世是女山贼的事情,云皎愤愤地吼道,“我的前世才不是女山贼!”

云初末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不是女山贼是什么,难道是女强盗?”

云皎气得说不出话来,郁闷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金黄香嫩的烤鱼,嘟着嘴消沉地问:“云初末,如果我的前世是那么坏的人的话,你当初为什么要收留我?”

云初末一阵静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早说过了,当初是你抱着我的腿,死乞白赖求着我收留你的,嗯……大致是因为我比较善良,所以不计前嫌地救你一命了。”

某人的话简直恶劣到无耻,这世上怎么会有云初末这么厚脸皮的人,云皎只觉得完全听不下去,连忙插嘴道:“你的鱼烤好了没有?!”

云初末露出吓呆的表情,拉长了声音:“都吃这么多了,你还吃啊?”

“当然啦!”云皎一把夺过插鱼的树枝,狠狠嗅了一下,又欢天喜地地吃了起来。

云初末嫌弃地撇了撇嘴,转头注视着面前的火光,用淡淡的声音开口:“云皎,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云皎还在专心啃鱼,闻言抬起头,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什么话?”

云初末自嘲地扯了扯唇角,黯然垂下了眼帘,缓缓摇头:“算了。”

约定之期已到,今日便是云初末给绯悠闲画骨重生的日子,云皎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见云初末迈步正要走进木屋,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迟疑地说道:“云初末……”

云初末停住脚步,看着她微微笑了,眼眸中波光潋滟,像是敛着一泓深沉的秋水,他随手揉了揉云皎的脑袋:“不会有事的,乖乖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就迈着步子走进木屋了,留下云皎注视着紧闭的木门,身形萧索,久久都不能回神。雪域的寒风刺骨冰凉,渗进屋檐的雪花落在颈间,云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看了一眼木屋,见外围已被云初末封印住,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她这才在门口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神情之间全然见不到前两日的嬉皮笑脸,更多的是微不可察的落寞与哀伤。明明知道会受伤,为什么还要逆天而行呢?

这个问题,她始终没有勇气去问云初末,因为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认真跟她说,不过是东拉西扯,最后把这样的话题跳过去,再不然就是乱说一通,把她气到跺脚不愿意理他,他也因此落得清静,除此之外,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可能的答案吧。

许多年以前,在她不知道的那片赤红的花海中,一个紫衣尊贵的男子深情拥抱着怀里的女子,清俊的眉目悲痛而哀伤。他在喃喃轻念着她的名字,神情之间竟是那般珍惜,可是那个女子还是死了,与她一起埋藏的还有关于魔剑长离的过往,以及他们曾经一同走过的时光。

姝妤……姝妤……在明月居中悄然度过百年,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与云初末之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即使那个人已经死去了许多年,即使那个人已经消散在天地间,他却还是那么深、那么痛地把人家放在心里。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为什么不跟她提起呢?在长离与姝妤的故事里,她到底只是一个路人罢了,或许,连当路人的资格都没有。

“心?那是什么东西?或许曾经是有的,从她死去的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跟着死了。”

在梦境里,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云初末,残忍嗜杀,甚至连她都会感到害怕。原来这么多年,云初末便是这样过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痛,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宽慰他的心,那个人死了,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要怎么努力,才能令已经死去的心重新感受到她的存在,和这世间的脉脉温情?

她想起在过去的很多时候,云初末总是站在阁楼的雕窗旁,注视着夕阳发呆,身姿落寞而孤独,全然不是他平时恶劣使坏的模样。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是那位死在他怀中的姑娘,还是那天的花海中,染红天际的似血的残阳?

世人常常会说哀莫大于心死,她从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最多不过就像云初末这样,保持着渺茫的希望,却又要一次次面对失去挚爱的悲伤。

他不惜损耗万年的修为来凝聚精元,后来更是为了夺回被绯悠闲抢走的精元,几经生死,差点儿赔上了性命,现在呢?一次次地替人画骨重生,一次次地承受重创,在获取灵魂和自己的安危之间,他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有时候,她真羡慕那个叫作姝妤的女子,看着云初末重伤昏迷时低声呢喃的模样,那一刻,简直羡慕到嫉妒。

可是云初末又知不知道呢?在他为姝妤出生入死的时候,一直有个人陪伴在他的身边,看到他受伤会掉眼泪,望着他承受天谴和反噬会担惊受怕,她只是云皎,一个身份不明、前尘不知的人。因云初末的一时好心收养,有幸保持年轻的容貌,甚至又何其有幸,他能允许她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悠悠百年,她不知道云初末在自己心目中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位置,不过她却知道,至少他受伤,她会难过;他不见,她会着急;若是有天他死了,或许她会像绯悠闲一样,走遍天涯海角,等到走累了,不想再流浪下去,她的生命也该就此终止了。

可是对于云初末而言,她又是什么呢?每当遭遇危险,看到云初末赶来救她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地感到欢喜,她是那样害怕自己被云初末丢下,在这个世间,她只认识云初末一人,也从来只在乎他一个。这份“唯一”在云初末看来还是不够沉重吧,他的世界还有另一个人支撑,即使没有她又会怎么样?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在,他就永远都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雪域的风渐紧,乌云布满了天空,茫茫天地之间,滚滚的浓云像是要朝着木屋这边直压下来,乌云掩映的长空之上,依稀可以听到沉闷的雷声,云皎心头一跳,连忙站起来跑到屋前的空地上,仰头望着四周突变的异象,俏丽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倘若是在明月居,云初末至少还有结界的保护,而且长安街上到处都是人,即使会有天谴也不会太过严重,可是在毫无人迹的妖界雪域中,这里的天谴和当初毁灭银时月的雷电之劫相比,竟然相差无几。

一声巨响震动了长空,云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一道雷电从天空直引到木屋上。木屋外已被云初末用灵力护住,薄薄的一层灵力看起来脆弱无比,却将那道雷电生生地挡了回去,在强大的毁灭力量之下,木屋竟然没有丝毫损坏,只是外层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轻荡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稳定。

云皎心里害怕,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寒风强劲,裹着冰雪呼啸而来,像是凛冽的刀剑割痛了她的脸颊,天谴还在继续,雷电不断地袭击着木屋,恍若要将木屋里那个逆天而行的人顷刻化为灰烬一般。守护的灵力每遭受攻击便紊乱一次,眼见着天谴的力量越来越强,雷电袭击也越来越频繁,那道灵力仿佛受到什么指引般,瞬间向外扩增了一圈。

大雨倾盆而下,浅紫色的灵力像是易碎的水泡在风雨中飘摇,天谴的力量撕裂长空,电闪雷鸣,不断地攻击着脆弱的灵力层,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它倾轧劈碎。云皎心绪大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天谴之力削弱一点儿,就在仓皇无措之时,一个念头忽然跳进了她的脑海。

天谴之力不会殃及无辜的人类,如果她愿意以身体为云初末挡下天罚的话,说不定能为他减少一些痛苦。想到这里,云皎不带迟疑地走向了木屋,因外围被灵力包裹着,所以她根本进不去,只能以人类之躯拥抱着正被雷电攻击的灵力层,这就像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直接置于天谴之下。

这个办法果然可行,在她接触到灵力层的瞬间,天谴之力便小了许多,不过加注在灵力层上的力量,也通过灵力攻击着她的身体,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让云皎脸色煞白,就像将血肉身躯寸寸撕裂了一般。她很不争气地流下了泪水,不可忍受的痛苦令她哽咽出声,她很害怕,很想躲在云初末的身后,可是现在,她却找不到他。

守护木屋的灵力和云初末紧密相连,所以云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反噬和天谴之力早已达到他能承受的顶峰,透过连接的意念,她看到绯悠闲的身体泛着淡淡的白光,白光之中蓬勃的生机肆意流窜,而云初末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为那具泥塑的身躯不断输送着灵力,阴柔精致的脸在灵力的光亮中惨白耀眼,却依旧那么清俊逼人,温柔绝艳。

感受到云皎的存在,正在施法的云初末一愣,意识到她正在做些什么,向来温和的神情突然变得暴怒:“云皎,让开!”

云皎死死地拥抱着灵力层,在大雨中倔强而又决然,带着哭腔:“我不!”

云初末沉沉蹙眉,所施法术正是到了紧要关头,若是此时分心,必将会遭到更严重猛烈的反噬,他强忍着疼痛以意念控制一道灵力,朝着外面的云皎打了过去,云皎只觉得一股压抑的力量向自己直扑过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推了出去,飞身摔倒在木屋前的雪地之上。

与此同时,回应给云初末的反噬之力陡然增强,在他的胸口沉痛一击,云初末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森白的手指微微颤抖,依旧勉强撑着精神给绯悠闲输送灵力。

云皎趴在雪地上,望着再度被雷电猛烈袭击的木屋,她艰难向前爬了几下,放声大哭:“云初末,云初末……”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天谴所带来的雷电也逐渐失去了踪影,天空开始变得清明,只能听到偶尔来自远方的闷雷声。云皎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守护木屋的灵力终于达到枯竭的尽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破碎在寒风的轻拂中。

她赶忙从雪地里爬起来,朝着木屋冲了过去,此时的木屋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的碎片散落满地,而云初末被先前的那道反噬之力震飞出去,身体撞到墙壁摔倒在角落里,唇角流出血迹,素白的衣袍上染着血污,斑斑点点,像是冬日里悄然绽放的红梅。

云皎连忙跑了过去,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见云初末的双目轻轻合着,偏着头靠在她的肩上,似乎陷入了昏迷,她更是担忧害怕,带着哭腔唤了一句:“云初末……”

云初末没有回应,白皙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呼吸浅淡而无力,像是一吹即散的薄雾轻纱,他的身体冰凉,细腻修长的手从银线流云的衣袖中无力地垂出来,虚弱而苍白。

四周寂静得可怕,即使隔着墙壁也能听到外面寒风的呼啸声,云皎下意识地把云初末往怀里揽了揽,脸颊贴着他冰凉的侧脸,低低地哽咽道:“云初末,你不要吓我……快起来啊……”

良久之后,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她听到虚弱无力的声音,明明已经伤得这样重,却还带着玩世不恭的调笑声:“我都伤成……咳……这样了,你要我怎么起来……”

云皎听到他的回应,心中瞬间填满了欢喜,她放开云初末,焦急地捧着他的脸:“云初末云初末,你醒了?”

云初末脸色苍白,精神恹恹的,他注视着云皎的脸庞,陷入了一阵失神,片刻之后才缓缓伸出手去,替她擦去了挂在腮边的泪珠,清俊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喃喃地说:“云皎,真好……”

云皎不由得皱眉,想到他竟然不顾生死,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现在又来说这样没来由的胡话,脸色立即沉郁了下来,向来温软的语气也生冷了几分:“受这样重的伤,居然还能活着,是挺好!”

云初末闻言缓缓笑了,苍白阴柔的容颜显得更加凄楚苦涩,他沉静地垂下了眼帘,无力地靠在她的身上,语气虚弱得几乎细不可闻,他的表情怔怔的,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顾喃喃地说着:“云皎,没想到你还会在意我……”

云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云初末的脸,见他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迷离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便只当他是伤得太重,喃喃自语地说着胡话,她架起云初末的胳膊,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起来,我扶你到那边去。”

她把云初末扶了起来,走到木屋的软榻边让他躺了下来,由于软枕和锦被都被震飞,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所以云皎坐在软榻的一旁,让他靠着自己的身体,或许这样能令云初末感到舒服一些。

一下子承受了这样厉害的天谴和反噬,云初末果然伤得很重,精神恹恹地靠着她,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但是没过多久又惊醒过来,迟疑地打量着视线所及的房间,虚弱地轻咳一声,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力气:“云皎,这是哪里……”

云皎揽着他的肩膀,尽量保持着云初末的体温,轻声提醒他:“你忘了,这里是雪域,你刚刚才为绯悠闲画骨重生。”

云初末脸色依旧苍白平静,他沉吟片刻,恍惚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于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呢喃道:“我有些累,等我睡醒了,就带你回家。”

云皎抱着他,脸颊贴着他冰凉的侧脸,轻轻地回答:“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不要睡太久。”

云初末虚弱地轻咳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身子往后一顿,靠在云皎的怀抱里,门外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只能听得到寒风的呼啸声。云初末这期间醒过好几次,不过他现在身负重伤,连脑子也糊涂了许多,每次都要问这个地方是哪里,好在经过云皎一次次提醒,他总算记得自己正身处雪域,然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仅睡了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冰凉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动作牵扯到内伤,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撕裂了一般,他轻咳了一声,虚弱地问道:“云皎,现在什么时辰了……”

云皎静坐了许久,只觉得全身僵冷,却一动都不敢动,她抱着云初末,耐心回答:“你才睡去不久,再睡一会儿吧。”她顿了顿,把云初末冰凉的手指拢在手心,细致地揉搓着,试图给他一些温暖,继续安抚道,“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云初末淡淡地“嗯”了一声,靠在她的怀抱里,却没有再闭上眼睛。云皎感觉到他的清醒,担忧地蹙了蹙眉,轻声音问:“你不想睡了吗?”

云初末虚弱地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注视着云皎淡绿的衣裙,又露出一个安心温暖的微笑,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指,将云皎的手轻轻握住:“云皎,同我说会儿话吧。”

云皎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云初末,你觉得今年的长安会不会下雪?”

云初末没好气地闭了闭眼,语气却很是清淡:“长安哪一年没有下雪?”

云皎微微嘟起了嘴,嗫嚅着:“我是说,会不会下很大很大的雪。”

云初末目光幽凉,脸上平静如水,他沉默片刻,淡淡地说:“应该会吧。”

云皎顿时来了精神,水灵灵的眼睛晶亮无比,她偏过头看着云初末,露出最讨人喜欢的无辜表情,像撒娇一般:“那到时候,你陪我堆雪人好不好?”

云初末闻言缓缓笑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好不好吗?”云皎轻轻地蹭了他一下,很是委屈地控诉道,“以前小的时候,你也没有陪我堆过雪人啊。”

云初末神情疲倦,却好像很享受现在的情景,所以强打着精神与云皎说话,听她这样委屈不满地抱怨自己,他的笑容顿时在眉眼间荡开:“好啊。”

见他答应,云皎立即露出一个欢天喜地的表情,试探道:“你说的是真的?”

云初末轻咳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何时骗过你了?”

云皎连忙改口道:“没有,没有,云初末你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听说凡间有个叫季布的人,最是遵守承诺讲信用,显然他和你一比,简直就差太远了!”

云初末立刻被她逗笑了,若不是现在有伤在身,早就用折扇敲她的脑袋了,他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你啊,就知道口是心非。”

“哪有!”信誉惹人怀疑,尊严被人践踏,云皎垂死挣扎,极力地辩解道,“这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

经她这么一闹,云初末紧绷的思绪顿时放松了不少,他打了一个哈欠:“我再睡一会儿,你记得叫醒我。”

云皎轻轻“嗯”了一声,略微调整坐姿,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云初末呼吸轻浅,熟睡之中的模样温暖好看,此刻他躺在云皎怀里,没有丝毫防备,云皎低下头看了云初末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门外。

因云初末重伤,暂时还无法回到明月居,他们便在绯悠闲的木屋中住了下来。云皎忙活了几天,终于把狼藉混乱的房间整理干净,还在屋子里找到一些人类用的器皿,想来是当年沈阙住在这里的时候所留,现在正好可以用来做饭。

雪域里除了冰河中的鱼,也没有其他可以用的食材,云初末的精神一直不好,吃的东西也少之又少,看起来还要耽搁很长时间。好在妖林中的妖都不怎么朝这里来,不然以她和云初末现在的情况,一只小小的山妖精魅就有可能令他们陷入困境。

这天,云皎端着刚刚炖好的鱼汤走进木屋,见云初末靠在软榻上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走过去,试探地问:“云初末,你的伤好些了吗?”

云初末回过神,望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即将目光看向了云皎手里端着的碗,又轻咳道:“我不觉着饿,以后只管做你自己的就好,不必端给我。”

云皎很不乐意地撇了撇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撇着鱼汤上面的油花,给他盛了一勺递到唇边:“你不吃饭的话怎么可能会好?告诉你,这锅鱼汤我可是炖了两三个时辰呢,你今天必须喝完它!”

云初末迟疑了一下,还是喝了下去,又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那么有本事的话,先喝完它给我看看?”

云皎顿时心虚,讪讪地辩驳道:“哎呀,哎呀,我今天吃饱了嘛!剩下的那些全部都是给你留的。”

云初末不甚在意地笑了,望着她撒娇耍赖的模样,苍白虚弱的面容有了些暖意,仿佛又在失神回想着什么,隔了良久才淡淡道:“以后不许再做傻事了,天谴之力,岂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听他提起前几日的事,云皎消沉地耷拉着脑袋,低声嗫嚅道:“我害怕你受伤嘛,要知道万一你有事,我也逃不了。”

云初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眸中沉寂幽凉如水,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云皎就会感觉他特别温柔,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时的样子,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他顺势靠在软枕上,语气甚是清淡:“只要你没事,我就不会有事。”

云皎一呆,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云初末,显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云初末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慢慢解释道:“我是说,如果你出事,我也不会好过。”

这样的解释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解释的好。云初末感觉有些挫败,默默叹了口气,神情之间似乎在懊恼自己的胡说八道,云皎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尴尬,作为把“拍云初末的马屁”作为第一要务的她,立即端起鱼汤,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再吃一些吧,若是凉了就不好了。”

云初末见她没有反应,心里果然放松了不少,他甚是疲惫地摇了摇头,闭目道:“先拿开吧,我现在还吃不下。”

炖了好几个时辰的鱼汤,对方却没有胃口和心思,云皎挫败消沉地“哦”了一声,闷闷地站起身,刚走到门口,抬眼就见一道人影正朝木屋这边走过来。朦胧的雪光中,只能看到一袭赤红的衣裙,在银装素裹的雪地里显得极为晃眼,等这个人走近了,她才看清楚来人的面容。

黑色的羽毛绾着墨发,妖异诡艳之中,偏偏又带着清冷决然的尊贵与慵懒,曼妙优雅的身姿不紧不慢地走在大雪中,雪花落在墨发上融化成细密的水珠,她却好像浑不在意一般,依旧步调不变地前行着,不时还精神恹恹地伸手打着哈欠。

云皎望着这个人的身影似乎看到了希望,她连忙迎上去,用甜甜的声音轻唤道:“姐姐,姐姐……”

阴姽婳停住脚步,偏头打量着向自己跑过来的人,顷刻间惊奇地笑了:“咦?小丫头,又是你……”

她朝雪域四周望了望,疑惑地问:“长离呢?他不在此处吗?”

听她提起云初末,云皎欣喜的小脸顿时变了脸色,嘟着嘴道:“云初末现在受了重伤,姐姐,你有办法帮他吗?”

原本以为阴姽婳的性情虽然古怪,但是对云初末也算是有些情义,这样简单的请求她应该不会拒绝,没想到阴姽婳立刻侧过身,仰着头负气一般:“不要!不懂得尊敬姐姐的弟弟,死了才好呢!”

云皎一阵头疼,连忙劝慰道:“没有啊,云初末其实还是很……在意你的。”

阴姽婳闻言立即转过身,显然被这句话所取悦,望着云皎的目光晶亮,凑过来试探地问道:“真的吗?可是……我觉得他好像更在意你呢!”

云皎连忙摆手,笑嘻嘻地回答:“怎么会呢!我只是他的婢女,你可是他的姐姐啊,我们两个之间,他当然是更在意你一些了。”她斟酌了一下,话锋陡转,“不对,不是一些,是很多才是!”

阴姽婳手指抵着下巴,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云皎的话,片刻之后,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说得也是,长离他一向最在意我。”

云皎默默嘘了口气,想要哄好这位不靠谱的姐姐还真是不容易,她趁机建议道:“姐姐,姐姐,你现在可以去看云初末了吧?再晚一些,他可就真的没命了!”

然而阴姽婳似乎没有那么着急,反而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云皎,慢慢道:“若想要我救他的话,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想到这个剑灵曾经把自己视为食物,云皎立即警觉地退后了一步,绷着脸色:“你要干吗?!”

阴姽婳倏忽笑了,倾身捏了一下云皎的脸颊,嘟着嘴不乐意地道:“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云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我还真是怕呢!”

阴姽婳手指抵着唇瓣,似乎在考虑交换的条件:“嗯……想要我救长离的话,那你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我好了。”

“什么?!”云皎激灵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两步,斩钉截铁道,“我才不要!”

阴姽婳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样啊,我现在就去把长离杀掉。”说着,还真向前走了几步。

“姐姐!”云皎一声断喝喊住了她,小身板泄气地缩了缩,表情显得很是委屈,“可不可以换一个条件啊?”

阴姽婳精神困顿,全然看不出担忧弟弟的神情来,漫不经心地答:“没有别的条件了,你也不必担心,反正我现在又不会要你的命,或许哪天我高兴了,一不小心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不过……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我可能真的会把你和长离都杀掉哦。”

面对阴姽婳的威胁,云皎露出最天真可爱的笑脸,不遗余力地拍马屁道:“姐姐,你看你长得那么美,修为也很高,一定笑口常开,青春永在!”

阴姽婳轻轻地笑了一声,又捏了一下她的脸:“你倒是会说话啊。”

首次得到阴姽婳的夸奖,云皎还懂得谦虚:“哪里哪里,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她正说着,抬眼见到阴姽婳脸上的神情逐渐阴沉下来,不由得也跟着紧张道:“怎么了?”

阴姽婳转头看向云皎,沉声问:“长离在哪里?”

对于阴姽婳的反应,云皎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顺势一指:“就在这间木屋里啊,不然还能在哪里?”话还没有说完,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听到巨大的碎裂的声响,一道赤红的身影翩然冲进木屋中,还将木屋的大门撞碎了好几块,一时间碎木与尘土飞扬。

云皎见此情景,不由得仰天叹了口气,很是苦恼地捂了捂脸,显然对阴姽婳这个总是不靠谱的人不太信任,不晓得把云初末交给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木屋中,云初末看着突然出现的阴姽婳,又瞥了一眼被她撞坏的木门,愣了片刻,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一会儿记得把门修好。”

再一次被自己的弟弟嫌弃,阴姽婳的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她注视着云初末的目光满是疼惜,跷起兰花指,以长袖掩着自己的俊脸:“长离,你居然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让作为姐姐的我,好心疼呢!”

云初末冷冷地哼了一声,神情间淡漠而疏离:“是吗?可是在我看来,你好像很失望呢!”

他的话刚说完,阴姽婳立即换上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又有些不好意思:“还真是无趣呢,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一只脚踏进房间的云皎听到这番对话,动作顿时僵住了,呆呆地望着这对诡异的姐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上古时期活过来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云初末和阴姽婳注视着彼此,双方对峙的局面很紧张,云皎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气氛不对的两个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她认识阴姽婳的时间不长,但是隐约能感觉到云初末对自己的这位姐姐似乎有些忌惮和警觉,而阴姽婳对待云初末,时而好得不得了,时而又会莫名其妙地冷漠疏离。她稍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大致是这两个人活的时间太长,所以感情才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微妙。

云初末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云皎,语气清淡:“云皎,你先出去。”云皎迟钝地“啊”了一声,看向云初末,又看了看阴姽婳,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见云皎离开,云初末才把目光转向阴姽婳,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

“这个啊……”阴姽婳的容颜里绽放出最明艳的浅笑,望着云初末,“听说你受伤了,我来救你啊。”

云初末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头:“不需要。”

见到心爱的弟弟居然这样拒绝自己,阴姽婳神情凄楚决然,低垂的眼帘看起来都快要哭了,不紧不慢道:“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绝情,再怎么说你我也曾相伴数万年,你连自己的姐姐都信不过吗?”

云初末因为重伤所以整个人看起来都虚弱无比,然而对待阴姽婳的态度却由始至终是冷淡和强硬:“不管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我警告你,离我们远一点儿,不然……我一定毁了你。”

阴姽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这个‘我们’里,也包括那个小丫头吗?”

她伸手把玩着自己的墨发,唇角勾起嫣然美艳的笑意,然而眉目之中却没有一丝一毫怜悯与温情,像是一位给予启示的神女:“长离,混沌之井才是我们命定的归宿,你居然为了一个小丫头抛弃了我们,姐姐还真是不开心呢!”

云初末听到此,望着阴姽婳的神情又多了几分忌惮,试探地猜测道:“你为什么而来?想把我和阳炎带回去吗?”

不待阴姽婳回答,他首先冷笑了起来,声音清淡疏离:“命定?什么是命定?我长离的命从来容不得别人做主。”

阴姽婳闻言蹙起了眉,看上去似乎在教训不听话的弟弟:“你难道忘了赤水女的诅咒?再留恋世间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除非三大灵剑同时被封印于混沌之井,否则我们身上的争斗和诅咒将永远无法停止。长离,你想让我们连同天地一起覆灭吗?”

天地创立之始,赤水女借助三大灵剑的力量制造万物之后,由于担忧灵剑之力会危害世间,于是分别对它们下了永远也解不开的诅咒。除非三大灵剑齐聚被封印于混沌之井,否则三界的争斗将会永无止息,而关于灵剑的悲剧和噩梦也将不断重演,直到天地崩塌,万物毁去,到时候灵剑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是一个极为恶毒的规定,却很有效地遏制了灵剑对于世间的影响,那些追求原始力量的人在打灵剑的主意之前,也要好好想一想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得到灵剑只为强大自身,然后在世间闯荡出一番功业,可是倘若连性命和天地都没有了,所有的牺牲和追求也就没有了意义。至少除了万年前的大魔女战姝妤和天神临渊,还没有人愿意付出失去性命和毁灭天地这样的代价。

云初末脸色冰冷,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感情:“我早已脱离三界,世间万物与我何干?既然赤水女这般在意天地人间,当初就不该立下这样的诅咒,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苍生,甘愿被封印在混沌之井吗?凭什么?”

阴姽婳听着他的话有些愣神,神剑阳炎、妖剑阴姽和魔剑长离,虽创生于同一个地方,由同一个人铸就出来,然而性情却大不相同。长离一直是他们中最深沉寡言的,甚至可以附身在魔剑中几万年都不曾现身,他对万物生灵,哪怕是自己的主人都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就连相伴万年的他们都不知道他在乎什么,喜欢什么,或许就连铸就了创世灵剑的赤水女都不知道,附身于长离剑中的剑灵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甚至她曾经想,或许对于长离来说,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他从不曾在意过任何东西,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现在面对这样的云初末,让她在恍惚之间仿佛触摸到了真正的长离,平静如水的外表下,掩藏的其实是一颗狂妄反叛的心,他不甘承受宿命的诅咒与束缚,即使鱼死网破也不要听从赤水女的安排。天地有情,赋予万物以生命,身为万物之源的创世灵剑,又何尝不是万物的一种,为何偏偏要他们永生永世地被封印在混沌之井?

一个人的生命与千万人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世人常常会牺牲小我来成全大局,殊不知这样的设定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他们是创世灵剑,是万物之源,然后呢?这就意味着他们要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心甘情愿地被封印在黑暗深渊吗?

可是天意却还是如此安排了,不由分说,也容不得他们反抗,千千万万年之中,诅咒从未解除,就像围绕着创世灵剑的争斗从未停止。没有人告诉他们该如何才能终止自己身上的悲惨与厄运,也没有人告诉他们这诸多的痛苦与噩梦,究竟源于何处,因为从他们创生开始,便已注定了这样沉重而绝望的结局。

凭什么,凭什么呢?凭着赤水女的一番苦心安排,凭着命轮的一句天道如此,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这是属于万物的美好,不是他们的,创世灵剑,生来便负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也因此只能被封印在冰凉荒芜的幽暗深渊。这是宿命残酷无情的选择,要么以这种形式的死亡,换来某种意义上的生存,要么轰轰烈烈地活着,最后带着天地与万物一同迈向死亡。

阴姽婳微微蹙眉,用沉重的声音开口:“即使你有不满,即使你不甘,那又能怎样呢?长离,不要再执迷不悟,妄图与天命相抗。”

云初末依旧没有看她,神情孤傲而清冷:“天命?有人相信的那才叫天命,我从不知道什么是天命,你想被封印,你想拯救苍生,那是你的事,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阴姽婳目光冰凉,带着怒意说道:“我们是一起的……”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清淡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感情:“从很多年以前就不是了,或者说,从我们创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我们不同。”

见长离一意孤行,阴姽婳的脸色沉郁了不少,长离剑不愿回到混沌之井,这就意味着她也将得不到安宁,她冷着声音道:“就算你不在意自己,那战姝妤呢?逆天而行,你以为真的可以更改宿命?她注定永生永世要在地狱中受苦,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拯救。”

听到阴姽婳提起战姝妤,云初末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素白的身形瞬间闪到阴姽婳的面前,带起一阵冷风,虽然身受重伤,动作却依旧敏捷迅速,他的手臂抵在阴姽婳的颈间,以狠厉的力道将其抵到背后的墙壁上,低沉的声音阴寒而威严:“我警告过你,不要接近她,否则我一定毁了你。”

阴姽婳静静注视着云初末,幽静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片刻后“扑哧”一声笑了,伸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很是不乐意道:“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又不会把她怎么样……”

云初末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位非敌非友的姐姐有些无可奈何,他警惕地打量阴姽婳片刻,随后才慢慢地放下了手。伤痛由于方才猛烈的动作又严重了几分,他的脸色苍白如雪,侧过身虚弱地轻咳了几声,连气息都紊乱了一些。

阴姽婳见此情景,顿时心疼得不行,诡艳的容颜里偏偏带着孩子气的清澈与天真,微微嘟着嘴:“看吧,不听姐姐的话,可是会吃亏的哦。”

云初末又咳嗽了几声,皱眉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闭嘴!”

阴姽婳立即伸出手指覆在了自己的唇瓣上,委屈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无辜的小孩,见云初末艰难地走向软榻,她趁机说道:“你伤得这样重,我来为你疗伤吧。”

云初末蜷着一条腿靠在软榻上,有气无力地闭目养神,听到阴姽婳的建议,语气淡漠地拒绝道:“不用。”他刚刚说完,只觉得身体一僵,顿时心中懊悔,居然一时大意遭到阴姽婳的暗算,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了。

阴姽婳翩然走到他的跟前,倾身望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扬扬地笑了,微凉的手指又在云初末的俊脸上捏了一把,轻笑着道:“我的弟弟还真是可爱呢,不过就是调皮了一些,这样快就忘记姐姐说的话了吗?不听姐姐的话,可是会受苦的哦。”

云初末沉沉蹙眉,绷着的一张俊脸阴寒如冰,声音更是冷得令人发抖:“阴姽婳,等我复原之后,一定砍了你的手。”

“哎呀,你怎么可以对姐姐这样凶……”阴姽婳委屈得都快要哭了,又不知死活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心满意足地站直了身体,她往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屋内泛起赤红的灵力,地上的碎木受到驱引逐渐集聚起来,被她撞坏的两扇门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昏暗的房间内,阴姽婳的周围泛起赤红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侧像是寂静燃烧的烈火。她的眸中闪过一抹阴狠的红芒,不紧不慢地抬起了手,来自亘古时期纯粹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云初末的体内,流紫和赤红的灵力缠绕纠结,丝丝缕缕地游走在半空中,屋外的云皎仰头看到这一幕,不知不觉地怔住了神。

三天后,云皎默默地接近软榻上僵坐着的人,试探地问:“云初末,你现在还动不了吗?”

云初末的脸色已经沉郁到极点,反问道:“你说呢?”

云皎很不是滋味地扯了扯唇角,当日求阴姽婳过来为云初末疗伤,没想到这位不靠谱的大姐临走之前居然忘了把他放开,导致云初末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三天,到现在还无法活动身体。想到这里,她偷偷地瞅着云初末的侧脸,心虚中又有些幸灾乐祸,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云初末狼狈挫败的样子呢,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觉察到云皎的小心思,云初末瞥了她一眼,语气很不好地说:“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呢!”

云皎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云初末你真是受苦了,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是痛定思痛,痛不欲生!”

觉悟到现在正是她表现温柔体贴的好时机,云皎揉了揉两边的脸颊,把即将绽放的笑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深呼了一口气,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坐到云初末跟前,水灵灵的大眼睛仰望着他,露出最纯真无辜的表情:“云初末,你的身体酸不酸?”

云初末用幽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完全无视她的好意,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愿意理她。云皎顿时消沉下来,用温软的语气嗫嚅道:“好嘛,好嘛,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阴姽婳找来的。”

她眼珠狡黠地一转,迟疑道:“其实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好呀,至少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正说着,不安分的小手就朝云初末伸了过去,要知道自从看到阴姽婳捏过云初末的脸之后,她就一直梦寐以求眼巴巴地盼着能有这样的机会,可惜若是在平时的话,别说捏他的脸,就是不小心碰到云初末一下,他都会无比嫌弃地拿折扇敲她,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虎落平阳、咸鱼翻身的一天,她当然要抓住时机为自己报仇雪耻了。

感觉到某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向自己靠近,云初末又斜了她一眼,语气甚是恶劣:“你干吗?”

云皎的手顿了一下,偏着头很认真地回答:“云初末,你脸上有蚊子,我现在就帮你打下来。”

云初末收回目光,对身边这个笨蛋已经懒得鄙夷了,他挑了挑眉,调侃道:“雪域里居然有蚊子,啧啧,真是吓死人了。”

“呃……”云皎一时语塞,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话锋一转,厚着脸皮改口道,“我看错了,原来是灰尘!”

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倾着身体,鼓起勇气把手朝着云初末的脸上伸过去,云初末一动不动,眼神顺着她的手指移动,威胁道:“你若是敢碰我,我就把你打死。”

“哎呀,是真的有灰尘嘛!”云皎很不乐意地狡辩道,依旧坚强不屈地向云初末靠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双眼放光,云皎极力掩饰着欢喜的模样,就差流口水了。

反正他现在又不能动,有没有灰尘只有她知道,即便云初末发觉自己被骗,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相反,如果可以趁现在欺压一下云初末,她一定做梦都能笑醒。想到这里,云皎心里狂喜,就差叉腰仰天大笑三声。

云皎沾沾自喜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云初末,下一刻就被人死死地钳住,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又愣愣地转头看向恢复正常的云初末,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立即扑到他的身边,手忙脚乱地抱着他的腰,求饶道:“云初末,云初末,我错了,你不要打我……”

云初末的身姿华贵优雅,皎白的衣袂顺着姿势倾落下来,此时此刻,远远瞧着还真像一个风流绝艳的贵公子,他轻飘飘地瞥了云皎一眼,鄙夷的神情中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故意挑着声音道:“哦?我怎么不知道你错哪里了?”

云皎心绪大乱,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辩解:“我我我……我也不知道!”

幸好在全都招供之前,她及时想到了借口,露出最讨人喜欢的笑脸,故作吃惊道:“咦?好像又没有了呢,方才明明看到你脸上有灰尘的……”

她顿了顿,很有自知之明地跪直了身体,讨好地给云初末捶腿,趁机转移话题道:“云初末,云初末,你累不累?”

云初末阴阳怪气地哼了一下,显然没有被她糊弄过去,他顺势靠在软榻上,语气里带着玩味:“居然还想打我的脸,云皎,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云皎很无辜也很气愤,立即斩钉截铁地辩解:“哪有,我明明只是想捏一下!”她说过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表情讪讪的,完全神游在外。

云初末微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阴柔精致的容颜露出亲和善良的笑容,纯净美好的模样就像一朵盛放的雪莲花,意味深长地道:“原来是这样啊……”

想到云初末先前要打死她的威胁,云皎顿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嗫嚅道:“就一下下……”

云初末挑着眉,学着她的语气:“就一下下也不可以。”

云皎顿时耷拉下脑袋,乖乖地回答:“我知道了。”

云初末又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傲娇鄙夷地轻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舒服畅快地打了一个哈欠,迈步就要往外走,云皎见状,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边,凑到跟前问:“云初末,云初末,你要去哪里?”

云初末的脸色立即臭了下来,冷冷地说:“阴姽婳这个死女人,我一定要砍了她的手!”

云皎被这苦大仇深的气势惊得抖了一抖,连忙道:“已经过去三天了,想必她早已走远,依我看,我们现在应该去看一看绯悠闲和沈阙怎么样了。”

云初末的伤刚好,能不能打过阴姽婳还是未知数,若是到时候云初末不幸败在了阴姽婳的手下,他自己的性命难保不说,还得连累她一起倒霉。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虽然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弱女子,但也深知这其中的道理,天知道阴姽婳不靠谱起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惨绝人寰的事情。

云初末闻言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

云皎顿时露出欢天喜地的表情,笑嘻嘻地拉住他的衣袖:“那我们快点儿走吧,没准儿在长空之境里,沈阙和绯悠闲已经遇上了呢!”

云初末斜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把自己的衣袖一寸一寸地从她手里抽出来,漫不经心地打击道:“我说过要带你进去了吗?他们能不能遇见,关你什么事?”

云皎看着云初末这要死不活的傲娇模样,特别想抓过来痛扁一顿,好在她还记得双方力量悬殊,要她去痛扁云初末,这种情况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于是她极有智慧地想到了最有用且最常用的方法,不依不饶地抱着云初末的胳膊,使劲地撒娇来回摇着:“云初末,云初末……”

云初末一阵头疼,立即露出了无比嫌弃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语气里尽是宠溺:“仅这一次,下一次就不管用了。”

云皎立即坚定地点头,就差举着小手向他发誓,然而心里却在很不服气地腹诽,把云初末这个人从头到脚都鄙视了一遍,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可是明明每次都很管用,果然云初末才是最口是心非的那一个。

木屋之中,云初末颀长的身姿伫立着,他的双手负在背后,一副云淡风轻、风流绝艳的好模样。他没有动,甚至都没见到他施法,面前的空间里就出现一道奇异的细痕,仿佛把空气生生撕裂了一般,随后细痕越来越大,不消片刻就扩张成一面与人齐高的平镜,平面之上泛着淡金的光芒,依稀还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

云初末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走进了光亮之中,云皎也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身体没入的瞬间,异域的平面也跟着越缩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了踪影。木屋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好像从没有人来过一般。周围冰冷寂寥,唯有屋外的寒风呼啸不止,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着,无言的美,永恒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