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街道上还纷纷扬扬地飘着杨花,一行华贵的辇车停在了燕雀楼门口。
燕雀楼是楚国最有名的青楼,说它有名倒不是因为它的规模多么宏大,而是因为有着天下第一美人头衔的绯悠闲以一文钱的价格将自己卖了进去。
绯悠闲到底有多美,见过她的人都会对此保持沉默,因为对他们而言,世间再好的辞藻,用来形容她的冷艳都是亵渎。还有传闻,向来蛮横贪色、飞扬跋扈的王司徒家的公子曾经带着一群人闯进燕雀楼中,想要仗着自家老爹的势力强抢美人入府,但是在见到绯悠闲之后,又老老实实、呆呆傻傻地回去了。
自此之后,这位王司徒家的公子便每日守在燕雀楼中,不砸东西不骂人,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只求能再见绯悠闲一面。后来曾有人好奇而问过这位纨绔贵公子,当初为什么没有把绯悠闲抢入府中,王大公子将那人毒打了一顿,只丢下了一句:“这样的美人,岂是我们这等俗人所能染指的?”
绯悠闲是大家的,这件事在整个楚国人人都心照不宣。于是这位风华绝世的美人,被人们众星拱月地捧在燕雀楼里,就连万人之上的楚王,都不敢对她乱动什么心思。
做美人做到尽人皆知也就够了,倘若能达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地步,那么这个美人当真是举世无双、冠绝天下了。
于是这天,楚王的第三个儿子公子湛特意驾临燕雀楼,打算寻机会一睹美人的风采。
燕雀楼中,小厮事先铺好了红毯,众人恭恭敬敬地跪在两边,公子湛下了马车后,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护卫皆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而他的旁边还另有一个人,神情淡然,走路的姿势不卑不亢,衣着打扮倒也算得上华美。
“子羡,今日本公子带你去见一见,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公子湛在前头笑得满面春风,缓缓合上了折扇,拿在手中轻敲了两下,侧首对他旁边的沈阙道。
子羡,即沈阙的表字,楚国人都知道,公子湛的性情向来不拘小节、豪爽大方,是以连这位齐国来的质子都能成为他的入幕好友,两个人经常结伴游玩,可称得上是形影不离,相互之间更是以表字相称,如此不避异国之嫌,也不怕在朝堂上惹人非议。
沈阙一袭素色的衣衫,衣襟处绣着银线的麒麟,淡黄外袍的腰间横着一块美玉,举止间带着王室的气质与风范,模样亦是风流绝艳,儒雅非凡。此刻听到公子湛近于放肆无礼的话,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对这位好友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五年前楚国与齐国大战,齐国战败,作为齐国国君的小儿子,沈阙被送到楚国当质子,原以为凄风苦雨,归乡之日遥遥无期,没想到却在这里认识了公子湛,也因为公子湛的多加照拂,他在楚国的生活并没有太艰难,只是每当回想起故土时,难免会有些许思乡的情绪。
公子湛向来喜好结交朋友,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游玩,自然是要叫上一大帮人来吃喝玩乐。那些人大多是国都大臣富商家的公子,一听说公子湛在燕雀楼设宴,早就三五成群地赶来了,嬉笑玩闹之时,见到公子湛和沈阙走过来,均起身走到酒案边施礼。
公子湛笑嘻嘻地摆手,让他们随意落座,自己撩袍迈步走到首座上先喝了一杯水酒,而沈阙则坐在他右手边的酒案旁,看着眼前的这一番觥筹交错,不由得想起了昔日齐国的王宫,淡然的笑意中隐约流露出落寞的伤情。
这是一个宽阔的场地,楚国的达官贵人们多会在此举办宴会,装饰奢华典雅,地面皆由梨花木铺就,中央建有一座歌舞高台,从高台上方引出十几道软锦红绫,场地周围栽植着数株杏花,微风拂来,皎白的落花飘零满地,竟连风中都氤氲着淡淡的清香气息。
良辰兼有美景,赏心亦能悦目,众人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推杯换盏之间时光过得倒是挺快。眼见着太阳西垂,天色逐渐阴暗了下来,燕雀楼中转眼掌起了大红的灯笼。昏暗的光线中,十几个身姿优美的舞姬身着盛装,纤纤玉手提着精致的宫灯,结队登台为众人献舞,美人如花,舞若朝阳,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是平添了几分情调。
公子湛早就有些醉意,笑吟吟地望着台上的舞姬,笑容灿烂如花,眸中却依旧冷静分明,而沈阙仅是抿了几杯清酒,漫不经心地朝着台上扫了几眼,亦是没有多少兴致。他们两个均是王族出身,从小见过的美人千千万,青楼里这些姿色的女人自然是看不上的。
倒是那些大臣富商家的公子,酒过三巡,言行之中未免会有些冒失,不时拍案大笑,扯着嗓子叫嚷着,也不怕冲撞公子湛的大驾,还有人晃晃悠悠地拎着酒壶,在酒案之间穿梭游走,与同伴推杯换盏的同时,眼睛迷离地望着台上,连手里的酒倾洒出来都不知道。
一舞之后,舞姬们纷纷退下了高台,配乐的琴弦陡然转折,回荡在夜空中竟有些傲骨铮铮的寒意。公子湛不由得颤了一下,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大半,那些醉酒的人也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不远处的阁楼,那里似乎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物牵引着他们的心神。
杏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荡着,一个女子从阁楼中翩然跃出,轻盈的脚尖踏花而来,衣带翻飞,恍若九天的神女缓缓坠落在高台之上,她身着一袭银灰的衣裙,柔美的身姿立在台上,淡然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众人,银白的发丝随风纷飞,衬着绝世冷艳的容颜,像是这世间最华贵优雅的风景。
很快,她的视线就定在了不远处的沈阙身上,被这个人周身月白风轻的宁和之气吸引,不由得对他多看了几眼,越看就越觉得有趣,连望着人家的目光都热切了许多。她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魂魄,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像是冰雪一样无瑕,甚至魂力上都隐约泛着宁和的白光。
对于妖而言,人类的魂魄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盛宴,越是纯净,对他们的诱惑力就越大,此番见到沈阙,就连绯悠闲这样强大的妖,都不由得心中一动。
在一阵惊呼声中,绯悠闲纵身飞起,翩然落在了沈阙的酒案之上,以一种优雅绝艳的姿势半跪着,偏过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沈阙,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微凉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颌,冰凉的笑意里似是开玩笑般,不紧不慢地问道:“这位公子,卖身吗?”
她的话一说出,周围的贵公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高喊道:“齐国的质子可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若是姑娘想要的话,在下倒是愿意把自己交给你。”
周围的异动,绯悠闲恍若未闻,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沈阙,好像这世间只有他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语气有些清冷:“我想和你单独小坐,可以吗?”
沈阙望着她的容颜,一时间有些愣神,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回答,绯悠闲笑了,冰冷的容颜绽放在夜色里,像是清丽的雪莲花,她从酒案上走下来,白皙柔美的手指缓缓覆住了沈阙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在前方带路,深情款款地回眸,一路牵着他朝阁楼走了过去。
那些贵公子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酒劲儿也退去了不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对离开的身影,迷离的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见到的倩影,良久才有人失声道:“方才那位……莫不就是绯悠闲吧?”
一经提醒,大家终于恍悟过来,再看沈阙和绯悠闲,他们早已经走进了阁楼,哪里还能见到美人的身影?天下闻名的大美人就这样生生错过,许多人都在唉声叹气,一边为自己可惜,一边又在艳羡沈阙的好福气。
公子湛倒是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阁楼,他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折扇不紧不慢地轻摇着,幽幽地说了一句:“子羡还真是有艳福呢!”
此时的高阁之内,绯悠闲牵着沈阙一路走到了木桌前,深情款款,温存迷醉的气息回荡在黑暗中。她按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坐了下来,冰凉的手指缓缓覆上了他的侧脸,唇边不动声色地勾起危险的弧度,望着沈阙纯净完美的魂魄,尽是热切的贪婪。
然而,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沈阙却没那么懂得情调,他慌忙退后站了起来,神情之间亦是不知所措的局促。
绯悠闲蹙了蹙眉,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他:“你难道不喜欢我?”
沈阙向她深深地施了个礼,老老实实地答:“圣人有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姑娘容貌出众,实在是世间罕见,但在下对姑娘绝无冒犯之意。”
这些话说得甚是书生气,绯悠闲不由得被他勾起了些许兴趣,偏着头注视着他,挑眉道:“那你随我来做什么?”
沈阙又向她施了一礼,神情间当真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方才在下的朋友出言唐突了姑娘,沈阙在此向姑娘赔礼致歉,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绯悠闲一愣,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由得心中暖了一下,她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沈阙,良久才道:“你叫沈阙?”
沈阙又向她施了一礼,不紧不慢地答:“是。”
望着他严谨谦恭的模样,绯悠闲不由得笑了,她转身坐在木桌旁,眸光潋滟地望着他:“你这书呆子好生无趣,这样来来回回地施礼,不会觉得累吗?”
沈阙刚要施礼的动作一顿,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点头附和道:“姑娘说得是。”
绯悠闲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他问道:“楚国人大都尚武、豪爽,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楚国人。”
沈阙又点头,缓缓道:“姑娘猜得不错,在下来自齐国。”
绯悠闲经过这么一点拨,这才想起了方才某位混账的话,眼前这个人是齐国送到楚国的质子,说难听点儿,就是齐国押在楚国的人质,没人管、没人问,也没有多少地位和自由,若是日后两国之间出了任何的问题,第一个便是拿他开刀。
想到这里,绯悠闲对这个人竟生出隐隐的同情来,她用淡淡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来?”
沈阙迟疑了一下,齐国和楚国的那一战,世上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他来楚国当质子这件事,恐怕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不过他一向温润如玉好脾气,用清浅的声音答道:“五年前,齐国在与楚国的大战中落败,按照两国的约定,齐国要送一位质子来楚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怨恨和不满,像是寻常的谈话一般。绯悠闲不由得皱起了眉,连声音都阴寒了不少:“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你?”
沈阙会意,缓缓地笑了:“这个啊,王兄要辅助父王处理政务,王弟尚且年幼,所以只剩下我了。”
听到他的话,绯悠闲一阵沉默,她在人间流浪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齐王总共有八个儿子,符合条件的也绝非沈阙一人,大致是齐王觉得这个儿子的性格太懦弱善良了一点儿,即使留在国内也没有什么用处,便索性把他打发到楚国来了吧。
再看沈阙,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灵魂如此纯净之人,才能做到这般开怀和大度,可惜他的良善生在了权力倾轧的王室,就变成了他悲哀人生的根源。
绯悠闲静静地注视着他,渐渐地想要吃掉他灵魂的心思也不见了,良久之后,才轻着语气问了一句:“你不会想家吗?”
沈阙一怔,神色黯然,五年前,他只身离开故土,来到了举目无亲的楚国。当质子的日子不好过,作为齐国的质子更加不好过,因为齐楚之战,楚国损失了数万兵将,由此可见楚国人有多么痛恨齐国了,若不是有公子湛在,他早就已经死了。
明知自己仅是齐国送到楚国的赎罪者,他的心中并无任何怨言,只是五年未曾回到故国,不知道国都的杨花是不是开得像楚国这样好,不知道父王、母后和王兄王弟们,有没有像他心心念念地牵挂着他们一样,偶尔也会想起他。
沈阙摇了摇头,语气淡淡道:“还有十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绯悠闲缓缓蹙起了眉,望着眼前这个纯洁善良的人,竟生出了怜悯和不忍。十年,对于妖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人的一生,匆匆忙忙,恍若蜉蝣般朝夕渐浅,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她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悲哀:“你可以走了。”
沈阙叹了一声,向绯悠闲施了一礼:“姑娘保重。”
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缓缓转过了身,迟疑地问道:“姑娘为何要留在此处?”
绯悠闲挑了挑眉,自己都朝不保夕了,他居然还有闲心来管别人的事?她的手指慢悠悠地捋着鬓边的银发,淡淡地说道:“我曾问过一人,这世上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沈阙的神情中闪出疑惑之色,不明所以地问:“然后呢?”
绯悠闲看了他一眼,微微偏着头:“然后那人问我,什么才算是繁华和热闹。”
她顿了顿,望着沈阙的眼眸中似乎带着笑意:“我告诉他,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人,听到不一样的故事,可以让我不至于感到孤独,这就是繁华和热闹了。那个人说这里可以给我答案,于是我便来了。”
沈阙听到这样的回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为这样的原因甘愿卖身青楼,而且这个女子还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绯悠闲。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姑娘,人的孤独只来源于自己的内心,如果内心是空无的,无论身处多么热闹的环境中,他都是孤独的。”
绯悠闲听着他的话,失神片刻,之后倏忽笑了,她站了起来,朝沈阙走近:“你说得不错,我在燕雀楼里这么多年,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人,听到不同的故事,却还是从始至终感到孤独。”
她眼帘低垂着,伸手覆在了自己的心口,又看向了沈阙:“所以,我可以把你放在里面吗?”
沈阙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姑娘,不是这样的,值得你放在心里的那个人,应该是姑娘深爱的人才是。”
绯悠闲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问道:“那你的心里,可曾有过什么人?”
沈阙点了点头,俊美的容颜里似乎有些浅淡的笑意:“人生在这个世上,有亲人、有朋友,我心里牵挂着的人,便是他们了。”
“那……”绯悠闲迟疑了一下,并没有人类女性的羞涩与矜持,她抬眸看向沈阙,“深爱的人呢?”
沈阙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还真是没有遇到呢。”
绯悠闲脸上绽放出笑意,像是悄然开放的雪莲花,她转过身,细不可闻地说了句:“或许,你已经遇到了呢。”
正沉思间,又听沈阙试探地问道:“不知姑娘日后有何打算,一直留在此处吗?”
绯悠闲闻言看向了他,她的眼眸里倒映着沈阙的身影:“不,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答案,是时候离开了。”
沈阙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么,姑娘,有缘再会吧。”
他向绯悠闲躬身施了一礼,便转身朝着阁楼下走去了,清浅淡然的身影犹如静水照花,纯净的灵魂在夜色中亦泛着圣洁的光辉。不时有妖邪鬼物隐身环绕在他的周围,均对着他的灵魂双眼放光,直流口水,甚至还有妖邪企图扑上去分食一口,不过均被那道光辉阻拦回去,根本无法近身。
这是上天赐予良善之人的庇护,让他们不至于因为灵魂太过纯净,而死在妖邪和鬼物的手中,不过这种光辉只能阻拦修为一般的妖邪,对于高强一些的妖邪是没有办法的。
绯悠闲注视着他的背影,手中艳粉的灵力溢出,顷刻注入沈阙的体内,在他的后背留下了一道妖的印记,这样一来,那些垂涎沈阙的妖邪看到,便会知道沈阙是她绯悠闲看上的人。相信三界之内,还没有哪个妖和鬼物,敢动被她留下印记的人。
绯悠闲站在阁楼的暗处,望着沈阙的身影,浅淡地笑着:“我们还会再见的。”她的身侧泛起点点灵力之光,顷刻便消失在阁楼之中。
绯悠闲说得果然没错,自燕雀楼匆匆一别,她与沈阙当真很快就再见了。
楚王年事已高,一直处于危病之中,前两日突然传公子湛进宫拜见,两个人在寝宫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到深夜才有人看到公子湛脸色不太好地走出来。第二天晚上楚王便病逝了,朝政大权落在了太子的手中,而公子湛竟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太子刚刚登基,朝中就有许多大臣上书说公子湛私下里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甚至有人猜测楚王是公子湛害死的,原因是楚王临死前只见过公子湛一人。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楚王生前最是疼爱公子湛,甚至曾多次动过另立太子的念头,因此只要有公子湛在,新君的位子终究坐得不太舒坦。现在公子湛没了楚王当靠山,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朝中的那些大臣自然乐意去当墙头草,帮助新君拔去这颗碍事的眼中钉。
于是,弹劾公子湛意图谋反的奏折像雪花一般,纷纷飘向了新君的龙案。新任的国君办起事来毫不含糊,先是抄家,随后将一干人等打入天牢,甚至还未等到会审,便将公子湛以谋反的罪名判处绞刑,尸体挂在墙头用以威慑意图不轨的人。公子湛的家眷奴仆尽数发配边关,连平时交好的朋友都受到了牵连,沈阙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他听到公子湛被杀的消息,心知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他,于是趁夜逃出了楚国国都,打算回到自己的故乡齐国,可惜事情败露,引来大批人马追杀,他被逼到一处悬崖上,想到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大丈夫高风亮节一把,于是纵身一跃从悬崖上跳下,打算追随挚友而去。不过自古英雄都有上天相助,即使跳崖也有可能会挂到树枝、坠个湖什么的,可能是沈阙自小娇生惯养,上天不忍心让树枝烂石子刮破他的细皮嫩肉,于是派绯悠闲来接住了他。
沈阙吓得脸色发白,绯悠闲毫不费力地带着自己从万丈悬崖上稳稳落下,一张小俊脸不由得又白了几分,他跌坐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了退:“你你……”
绯悠闲的容颜绝美,一袭银发散落在腰间,像是圣洁的神女:“我?我怎么了?”她不紧不慢地俯身接近他,凉薄无色的唇边染着些许笑意,望着沈阙的目光亦是暖暖的,似乎被他的恐惧逗乐了一般。
沈阙仍是呆呆地望着她,久久未回过神。
绯悠闲的眼睛眯了眯,语气里带着威严:“你在怕我?”
沈阙赶紧摇头,声音听起来呆呆的:“姑娘救了我,在下应该感谢姑娘才是。”
绯悠闲眸中敛着笑意,不紧不慢地问他:“你们凡人都很怕妖,你不怕我吗?”
沈阙坐在地上,迟疑了一会儿,方道:“在下觉得,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世间万物,仅是道不同而已,没有必要谁害怕谁。”
对于这样的回答,绯悠闲倒是有些意外,她俯下身子,冰凉的手指挑起沈阙的下颌,威胁道:“你不怕我吃了你吗?”
沈阙一愣,随即又摇了摇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姑娘若是想吃我,早就已经动手了,刚才更不会救下我。”
绯悠闲站直了身子,她的手背在身后,声音清凉孤冷,似乎没好气地揶揄道:“我只是不吃死去的东西罢了,谁要救你了?”
沈阙闻言,脸色白了又白,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衣袖,想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姑娘,在下听说妖吃人是要遭天谴的,姑娘何必为了在下毁了一身的修行?”
绯悠闲一时语塞,同时又觉得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都快被人吃了,居然还有闲心关注什么天谴和修行。她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是谁告诉你妖吃人要遭天谴了?”
沈阙一呆,讪讪地回答:“早先听说书人这样说的,戏里也是这样演的。”
绯悠闲微微勾唇,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人类也会吃鸡鸭鱼肉,有遭过天谴的吗?”
沈阙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木然地点头:“姑娘说得极是。”
又傻又呆的回答,顷刻把绯悠闲逗笑了,她背过身子,故作威严道:“你还坐在地上做什么,等人家来抓你吗?”
沈阙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地上,他尴尬地“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就听绯悠闲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说:“你这呆子……”
远方传来嘈杂声,一队人马急速朝他们这边赶了过来,马蹄声落,携着冷冽的杀气荡起滚滚红尘,看样子应该是楚国的铁骑,赶到悬崖下查看沈阙到底死没死。
沈阙也很快认出了他们,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转身逃跑,但见到绯悠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忍着害怕停住了脚步——望着那些人来势汹汹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忌惮和恐惧的。
不待那些人接近,绯悠闲的手中化出一把长剑,轻盈的身姿飞跃而起,翩然落在他们的面前,绝世冷艳的身姿像是雪域之上优雅飞翔的雪雕。她的神情孤冷,却没有任何杀气,右手持剑,淡淡的声音轻念着:“你们,想杀他?”
为首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显然不认识绯悠闲,只是出于本能,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是阻止他们完成任务的人,于是毫不留情地挥了挥手。那些身着墨色衣袍的黑甲骑兵便将绯悠闲包围起来,举着手里的刀剑齐齐地向她刺了过去。
绯悠闲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似是在嘲讽人类的无知和自不量力,她的身体优雅地转了一圈,银发随着动作划过长空,冷剑的锋芒发出铮铮的颤音,一道气流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那些落下来的刀剑还未触及她半分,便已折断飞向了半空,而那些想要刺杀她的人,则被无形的气流划破了脖颈,尸体倒飞出去摔在了几丈之外的地上。
一系列动作,不过眨眼之间,那些令楚国引以为傲的黑甲骑兵便被她轻易地斩落下马,剩下的那三个首领心中大骇,望着眼前的银发女子,脸上尽是惊恐:“你……你是什么人?”
绯悠闲颀长的身姿静静立在原地,声音冷淡而疏离:“人类一向肮脏软弱,我怎么可能会和你们一样?”
那三个人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待绯悠闲动手,连忙策马向来时的方向逃去。绯悠闲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扯出一丝冷笑:“想要逃走吗?”
她刚想动手,就被跌跌撞撞冲过来的沈阙拉住了,目睹绯悠闲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他的心中满是惊骇,望着地上的死尸和血迹,很是心痛:“你你你……你怎么能把他们全都杀了?”
绯悠闲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他们要来杀你,你还为他们感到难过?”
沈阙的靴子上沾染着血迹,气质却依旧纯净无瑕,他皱着眉痛惜道:“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是故意要杀我的,姑娘把他们赶走就是了,何必非要取他们的性命?”
被指责的绯悠闲脸色有些阴郁,广袖一甩将沈阙挥开,语气威严而疏冷:“难怪你父王要把你送到楚国,与其在齐国被人害死,还不如来楚国帮他们挡灾!”
这话说得有些重,沈阙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怔在原地,就在这个时候,绯悠闲将手中的长剑挥出,剑锋划过长空,瞬间斩掉了远方两个人的脑袋,余下的那个人见此情形,更是吓得面如土灰,鞭打着马匹发疯一样地逃命。
见绯悠闲还想下手,沈阙赶紧回神,死死地拉住了她,神情里竟然有着无所畏惧的倔强和坚持:“不管我为什么来楚国,你都不能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绯悠闲注视着他的脸,唇角勾起危险和残忍的笑意说:“他们是否无辜,关我何事?”她抬起了手,一股艳粉的灵力化成一支光箭,迅速地冲向远方射中了那个人的心口。
沈阙看到那个人跌下了马,沉沉蹙眉,转过头愤怒地望着她:“你……”
绯悠闲露出得意的微笑,她背过身子,负气地威胁道:“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吃掉!”
这话果然很管用,沈阙欲言又止,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沉默了下来,他瞥了那些死尸一眼,细不可闻、闷闷地哼了一声。
沈阙跟着绯悠闲来到她生活的那片雪域,楚国那些人知道他逃脱,必然会在前往齐国的路上设下重重关卡,若是他们发现那些骑兵的尸体,恐怕会更加严密地搜查,因此现在绝不是他回国的好时机。但是如果再留在楚国,早晚都会被人发现,所以他斟酌再三,还是觉得跟着绯悠闲会比较安全,虽然这姑娘几次三番想要吃掉他。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银装素裹的雪域也在晚霞的映射中显出淡淡的绯红,沈阙坐在冰川雪崖的边上,他抱膝仰着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高空中翱翔的雪雕,身姿看起来有些落寞和孤独。
绯悠闲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她从未见过灵魂如此纯净的人,就算被背叛、追杀,还保持着一颗无比善良的心,甚至为那些追杀他的人求情。她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沈阙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站起身,向她作揖施礼道:“姑娘。”
绯悠闲对人类的繁文缛节是极其厌恶的,她冷淡地瞥了沈阙一眼,嫌弃和不耐的神色十分明显:“你再这么麻烦,小心我吃了你。”
沈阙施礼的动作一僵,眼前这姑娘的性情当真让人捉摸不透,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惹得人家动不动就威胁说要吃了自己,所以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跟绯悠闲相处比较好,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呆呆地回答:“是,姑娘。”
他顿了顿,想起绯悠闲方才问的话,他似乎还没有回答,于是连忙补充道:“我是在想姑娘说得没错,父王可能确实是因为我无用,所以才把我送到楚国来的。”
绯悠闲注视着他,微微挑眉:“所以?”
沈阙摇了摇头,竟像是在苦笑着:“都是我自己不好,不过闲来无事想想罢了,还能有什么所以呢?”
看到对方这么没用,绯悠闲又皱眉,她的脸色甚至有些沉郁:“你就没有想过要去争、去抢,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难道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要把它们都拿回来?”
沈阙一愣,显然不太明白绯悠闲的意思。“这世上除了性命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我也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又该去争、去抢些什么呢?”他顿了顿,垂下了眼帘,“圣人曾经有‘舍生取义’之说,所以连这条性命都有可能不是我的。”
绯悠闲感觉自己莫名地有些怒气,妖向来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她与沈阙之间,当真是两个极端,她负气地转过身,带起一阵寒风,用冷厉的声音说道:“你别跟我说什么圣人,不过是一群愚蠢的人说了一些混账话罢了,专门糊弄像你这样的书呆子!”
她侧了侧目,又问道:“你的朋友都死了,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报仇?”
沈阙又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阿湛不愿见到兄弟阋墙、王城血流遍地的场景,所以才会拒绝楚王另立太子的决定,倘若我为了报仇,枉费了他的这一番苦心,只怕日后死了都无法再去见他,我现在……只想让他死得体面一些。”
想起那个挂在城墙上的公子湛,绯悠闲不由得冷笑:“一群呆子!”
听到这样的评价,沈阙并不在意,傻傻地笑了几下,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试探地问道:“姑娘,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绯悠闲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回答倒是十分干脆:“什么事?”
想起好友,沈阙的眉目中到底有些哀伤,他的声音很轻柔,似是祈求一般:“姑娘可否帮我把阿湛的尸体带回来,我想在这里好好安葬他。”
绯悠闲虽然讨厌沈阙这般软弱的模样,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离开雪域再次前往楚国国都,没到半日就回来了,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公子湛的尸首。沈阙将公子湛安葬在雪域的山崖上,坐在好友的坟前发了好久的呆,看似并没有多少悲痛。
绯悠闲不由得皱眉,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好友的尸体,竟然不会觉得难过吗?在她看来,人类的感情最是脆弱,倘若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便会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然而在沈阙身上,她完全看不到这一点。
她正怔神着,忽然听到沈阙静静地开口:“人生在这个世上,不过匆匆数十年,是个人都会死的,阿湛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绯悠闲哼了一声,很恶劣地开口:“你说是个人都会死,那我现在就把你吃掉,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沈阙微微抬起头,精致清俊的眉目映衬着夕阳,越发显得柔和平静,他看着她暖暖地笑了。被这个看起来很冷淡的妖出言威胁了好几次,却没有一次付诸实施,即使沈阙再呆,也能觉察出绯悠闲并非真的要吃他,只是看不惯他的某些言行,想要恐吓教训他一下罢了。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看着公子湛的新坟,淡淡地说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轻易放弃,不仅会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王和母后。不过,有时候若是为了成全大义,舍生忘死,倒是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绯悠闲皱眉,觉得沈阙的话根本听不下去,用生硬的声音问:“人类都有欲望,你难道就没有想要过的生活吗?”
沈阙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才笑了笑,温雅答道:“有啊,小时候经常想若我不是生在王族,就能天天见到父王和母后了;少年时想,我如果不是生在王族,兄弟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比现在亲和许多,至于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即使再怎么设想也都是虚妄罢了。若是能在这乱世中,安静平和地过完一生,也算值得了。”
绯悠闲的目光微凉,注视着沈阙的身影慢慢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阙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楚王驾崩,新君即位,不久之后,一定会对齐国用兵的。”
绯悠闲不可置信地问:“你要回齐国?”
沈阙的身份是质子,不到约定的时限便不能回齐国,现在更是被人诬陷与公子湛意图谋反,正被楚国通缉追杀,若是此时回到齐国,不仅会给楚国攻打齐国提供借口,说不定,齐王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反倒会把沈阙主动献出去,到时候沈阙即使想逃也来不及了。
沈阙点了点头,答道:“父王现在恐怕还不知道楚国的情况,我在楚国待了五年,多少对他们有些了解,此番回去之后,兴许能帮到父王。”
听到这么天真的打算,绯悠闲不由得冷笑:“恐怕你的那位父王,将来会令你失望。”
沈阙一愣,这样的可能性他自然也想到了,于是黯然地垂下了头:“我本来就是质子,是不该离开楚国的,若是将来父王为了保全齐国,把我献出去,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了绯悠闲:“姑娘,你可以把我送回齐国吗?”
绯悠闲听着他的话,缓缓侧过了身子,她的神情冰冷艳丽,银发在晚风中微微飘着,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既然你这么想回去送死的话,我倒一点儿都不介意。”
沈阙闻言笑了,朝着绯悠闲不紧不慢地点头施礼:“多谢姑娘。”
绯悠闲侧对着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沈阙一眼,神情之中虽有嘲讽和不屑,却也隐约带着怜悯和敬佩。只有灵魂如此纯净之人,才能做到这般无欲无求,即使她身为妖,也不免会为这样的人动容,她转身迈步走向了木屋,只留给沈阙一个清艳孤绝的背影。
不过绯悠闲答应为沈阙办的事情,终究没能实现。在她找到沈阙不久之前,曾经在妖林遇到过一个剑灵,当时垂涎于那个剑灵耗费万年修为凝结成的精元,在其修为损耗昏迷之时,她趁机将那枚精元盗走,并且带着它逃回了雪域。
精元对于妖来说,是比人类的魂魄还要有用的珍宝,更何况这枚精元还是那个剑灵耗费万年修为凝聚而成的。她知道那个剑灵的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不过一下子耗费了万年的修为之后,她很自信那个剑灵不敢再轻易跑到雪域来找她的麻烦。可是没想到为了夺回精元,当真有人不知死活地追来,而且看他周身的气势,他不仅要取回精元,还要杀掉胆大妄为盗走精元的她。
雪域万丈冰渊之上,浅灰的天空静静飘着雪花,一个男子伫立在山崖之上,遥望着远方的那座木屋,阴柔精致的容颜里慢慢泛起漠然冰冷的微笑。他身着一袭深紫的衣袍,淡金的团龙锦绣在墨纱的笼罩下若隐若现,紫金冠饰束着长发,乌墨的长发依稀透着深紫,从中引出的淡金流苏顺着未绾的长发倾泻而下,身后的衣摆轻纱被寒风撩起,发出猎猎的声响,整个人看起来威严而又华贵。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来。”绯悠闲觉察到他的气息,从远处的平地上飞跃而起,翩然落在了他的对面,注视着这个男子的神情冷冽非凡,警觉又充满敌意的氛围十分明显。
这个男子的神情冰冷,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他的语气轻浅而平静:“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或许,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绯悠闲微微蹙起了眉,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滔天的煞气,那是一种令她都不寒而栗的气势与尊贵,从她创生开始,纵观三界数万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也从来都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存在,她现在只知道,眼前这个对手是一个剑灵,还是一个极有可能把她杀死的剑灵。
她冰冷地一笑,绝美的容颜里绽放出阴毒和嘲讽:“连阴姽婳都败在了我的手里,你确定自己比她强?”
对方却意外地“哦”了一声,神情之间似乎有些不屑:“你觉得那个不靠谱的女人和我有什么可比的吗?还是在你看来,她已是你所能企及的极限?”
他顿了顿,幽深的眼眸里蕴含着潋滟的流光,语气慵懒而又傲气:“更何况她会输给你,那是因为她想输,而不是你能赢。”
绯悠闲听此,心中不由得惊了一下,三大创世灵剑的阴姽婳,在他的口中竟然被贬损得不值一提,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竟像是与阴姽婳相识?
不过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都有把握能够取胜,要知道这个剑灵为了凝聚精元,刚刚消耗了万年的修为,哪怕他真厉害,也绝对经不起这样的折损。她的手中缓缓化出一柄长剑来,清冷孤绝地指着他:“想要夺回精元的话,就要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这剑灵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他的身姿优雅清俊,立在雪地中像是睥睨众生的王,雪花落在他的墨发上,气势威严而尊贵,无形中便能令人感到压抑和胆寒。
他没有说话,淡漠的目光注视着绯悠闲,广袖掩着的右手微微一侧,深紫的光辉萦绕,从中缓缓化出一柄长剑来,通体墨黑又带着阴鸷妖异的流紫,墨色的煞气缭绕在剑身上,上面古朴典雅的纹络隐约可辨,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充斥着整个空间,似是来自洪荒远古最为深沉原始的呼唤。
绯悠闲望着他瞪大了眼睛,虽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但是,她认识他手中的那柄魔剑。
传说中的那柄可以毁天灭地的霸道之剑,竟然就这么直接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注视着它、敬仰着它,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萦绕在它周身的王者气息,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崇敬和拜服的信念,仿佛下一刻就要匍匐在它面前,心甘情愿地俯首膜拜。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人:“你……你是长离?”
长离的唇边泛起冰凉的微笑,望着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真荣幸,你能够认出我。”
绯悠闲的心中大骇,望着面前的长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先前她只知道那柄霸道的长离剑,却不认识附身在魔剑之上的长离剑灵。因为在过去的数万年中,长离剑灵很少在世间现身,那些曾经得到它的人,或是叱咤三界,或是甘愿隐匿,都没能逃脱坠入修罗地狱的命运,而作为剑灵的长离,目睹了一个又一个主人的死亡,竟毫无悲痛怜悯,也从未现身保护。
传闻中仅有的一次现身,便是在万年之前的神魔大战里,那时候大魔女战姝妤辅佐魔王向天神发起进攻,为了获得足以与大天神临渊匹敌的力量,她不顾诅咒强行解封长离剑,也凭着这柄魔剑,几乎毁灭了大半个天地,最后天神临渊战死,而战姝妤也因重伤身亡,堕落的灵魂坠入冥海,注定要永生遭受无休无止的劫难。
神魔大战时,她正藏身在雪域之中,也因此避过了那场浩劫,只听说战姝妤死后,长离剑便不知所终。有人说它被重新封印回混沌之井,也有人说它在那场大战里被毁灭折断,没想到万年之后的今天,长离剑竟再一次现身人世间。
她忌惮地看着长离,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疑惑,像他这样从远古活过来的剑灵,早就该无悲无悯,无欲无求,何以会损耗自己万年的修为,仅仅是为了凝聚出一枚人类的精元?
精元是万物生命之根源,由天地自然衍生而来,若眼前这位不是长离剑灵的话,纵使他修为再强大,也是无法凝聚出精元来的。这种东西对于没有魂魄的灵来说一无是处,然而却是妖魔鬼怪争相抢夺的宝物,因为吃下一枚精元便可增长数十年的修为,长离剑灵凝聚的这枚精元,积聚了他万年的修为,倘若被她吃下了,对于修为的助益何止是数十年?
绯悠闲打定主意,即使这个人是长离剑灵又如何,她连阴姽婳都能打败,更何况是失去了万年修为尚未恢复的长离。想到此,她开口道:“我不明白,精元对你来说毫无作用,既然这样,倒还不如便宜了我。”
长离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周身的气势清冷逼人,不咸不淡地开口:“我为何要便宜你?”
“你……”面对他的疏离和拒绝,绯悠闲虽然有些恼怒,却还是笑了,“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是强弩之末,凭着长离剑做做样子罢了。”
长离的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幽凉,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是吗?那你就看着好了。”
话音刚落,长剑划过长空,冷冽的剑势携着漫天的飞雪向绯悠闲直冲过去,绯悠闲也不敢怠慢,连忙轻身飞起,落在山崖的另一边。与此同时,剧烈的爆裂声传来,方才站的位置瞬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深壑,烟尘弥漫,碎石还飘荡在半空中尚未落下,长离便已发起了又一轮进攻。
煞气滚滚的魔剑朝着绯悠闲压了下来,绯悠闲沉着架剑去挡,与同样飞来的长离对峙在漫天的飞雪里,刀剑金革声此起彼伏,两道身影在山崖之间来回穿梭,剑势的力量击打在山崖上,发出剧烈的声响。转眼间,雪域已有几座山崖裂开,轰隆隆地向下掉着碎石,动荡的余威还在蔓延,雪崩之势朝着崖下的平原滚滚而去,浩浩荡荡像是千军万马奔腾一般。
绯悠闲预料得没错,一下子失去了万年修为的长离,还没能从元气大伤的损耗中恢复过来,每一个剑招看上去来势汹汹,但总有点儿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纠缠打斗了数百招,还未能分出胜负。和疲乏虚弱的长离不同,绯悠闲刚刚获得精元,原就深厚的修为突飞猛进,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再接着打下去,只怕长离会死在她的手上。
他们的身体静止在半空中,寒风撩起了衣摆轻纱,发出猎猎的声响,绯悠闲饶有兴致地望着长离,唇边泛着冰冷的笑意:“看样子你很在乎这枚精元呢,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也要把它从我这里夺回。”
长离的眼眸中氤氲着彻骨的幽凉,苍白俊美的容颜如美玉雕琢而成,他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依旧高傲孤冷:“区区一个杂碎妖而已,还想取我的性命吗?”
他的声音平静而威严,紫色的衣袍随风翻飞,冠饰之下束着的长发寒凉如墨,却也带着依稀的深紫,淡金的流苏顺着墨发垂下,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长剑,白皙的手指衬着金线流云的深紫衣袖,显得更加清贵决然,即使现在身处下风,面对的是一个修为强大的妖,也依旧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和慌乱。
绯悠闲的脸色沉郁,她冷冷地注视着长离,使出全力向他攻了过去,冰冷生硬地道:“那你就试试看吧!”
长离横手划出一道剑光,双方力量相撞,瞬间在雪域里掀起数十道雪柱,巨大的声响震动到数里之外,那片遥远的妖林中,一下子惊起无数只仓皇出逃的妖。
绯悠闲和长离的身姿静止在半空中,被掀起的雪柱又轰隆隆地坠下,在地面上激起数丈冰雾雪沙,十几道雪柱落下的瞬间,两个人眼疾手快地均向对方挥剑而去。刀剑声此起彼伏,阴灰的长空不时划过几道流紫的光辉,像是敏捷游走的小蛇,顷刻都消逝隐退在长空里。
他们打斗的声音惊起了妖林中的生灵,无数个妖凄惨喊叫着飞出,极力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密密麻麻的妖拥挤成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竟遮掩了天空。
绯悠闲突然想到正在木屋中的沈阙,不由得一时失神,被长离重创了一剑,在半空中倒退了好几步,脚步紊乱地落在了最近的那座山峰,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溢出,染红了皎白的衣裙,她的眉目冷冽,死死盯着长离,绝美的容颜里顷刻流露出滔天的杀气。
绯悠闲心中焦急,沈阙如今还在木屋里,突然跑出来的妖四处逃散,躲得哪里都是,万一沈阙不小心碰上了它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长离持剑缓缓地落在了她的对面,只听他用清浅的声音问道:“你似乎很难集中精力呢,需要我帮忙吗?”
绯悠闲还未开口,就见他的长剑猛然一挥,流紫的剑光携着滔天的煞气向那群妖冲了过去,顷刻间,无数妖组成的群体震荡了一下,凄然惨烈的声音不绝于耳,残骸肉片纷纷掉落下来,湿热的血迹染红了雪域深渊,甚至相隔甚远的他们都能闻得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天空瞬间恢复了清明,只有些许血雾飘荡在妖林之上,映得天际绯红。
“你……”绯悠闲脸色惨白,虽然妖一向残忍,对待同类亦是毫不留情,然而面对这样的杀戮,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
长离神情悠然,唇边泛着冰冷的微笑:“我不喜欢我的对手在战斗时,心里却还想着别的事情,因为那样即使我杀了他们,也不会觉得痛快。”
他顿了顿,阴柔精致的眉眼中幽凉而又温柔,清浅的声音慢慢道:“要怪,就怪你不该盗走我的东西,也怪它们不该与你同族。”
绯悠闲震惊地望着他,心里生出一阵恶寒,仅仅是因为她盗走了他的精元,仅仅是因为那些妖与她同族,他便赶尽杀绝,血洗了整片妖林,这样强硬、毫不留情的手段,恐怕只有最原始纯粹的创世之剑才能做到。
虽然她也是远古时期创生的妖,但修为及生存的时间和长离是完全没有办法比的,这也必然导致在某些方面,作为妖终究比不上长离剑灵的决绝。换句话来说,对于长离而言,他从不知道什么是残忍,“残忍”这个词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上古传闻,天地创立之始,赤水女铸就三大创世之剑——妖剑阴姽、神剑阳炎和魔剑长离,又借助三大灵剑的力量创造了世间万物,由于这三柄灵剑的力量太过强大,若被居心叵测的人得到,必将会给天地带来灭顶之灾,于是赤水女对这三把灵剑分别下了永远也解不开的诅咒,并将它们封印在混沌之井。
这便是长离剑的由来,也注定了他这悲哀而又传奇的一生。三界之中,没有任何生灵的地位比他更崇高,也没有任何力量比他更纯粹,天地与他合一,万物以他为始,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也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去辨别究竟是对还是错,正如天谴之力可以顷刻覆灭万千生灵,长离剑灵也理所当然主宰着他们的生死。
或许是因为他的力量太过强大,或许是由于他的渊源太过古老,没有人对这样的安排表示过怀疑,在三界六道甚至是绯悠闲自己看来,创世之剑是他们共同的信仰和根源,在创世灵剑面前,他们不过是一群永远也长不大、成不了气候的杂碎,尽管她曾杀死过拥有阴姽剑的妖,也算间接地打败了剑灵阴姽婳。
现在再回想起当初的情景,恐怕长离剑灵说的是对的,她之所以会赢,仅仅是由于阴姽婳想输,因为在她和那只妖对战时,作为剑灵的阴姽婳并未现身保护自己的主人。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长离是不可能放过她的,想要从他的手中活命,唯一的可能便是趁他现在修为折损,拼尽全力把他杀掉。
绯悠闲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他,握着长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方才被长离剑划破的伤口在妖力的修复下已经消失无痕,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以意念控制的灵力幻化出无数艳粉的花瓣,长剑挥出,花瓣如刀急速朝着长离飞了过去。
长离也不怠慢,剑锋划过长空,在空中结出一个透明的结界,将那些花瓣尽数挡了回去。他纵身跃起,落在山崖的另一边,还未站稳,抬眼便见绯悠闲的花瓣又向自己飞来,不由得蹙了蹙眉,再次躲避过去。
绯悠闲不由得诧异,她觉察出长离似乎不太敢接触那些花瓣,甚至在这样的攻势中有些躲避的趋势,她的心中一动,灵力幻化出更多的八重樱花,从四面八方将长离紧紧地包围了起来。长离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反击,只顾结出结界去阻拦那些花瓣的靠近,一时间竟真的被花阵给困住了,他的身体静止在半空中,望着四周包围自己的花瓣紧紧蹙眉,似乎极其厌恶,清俊的脸阴郁得可以滴出水来,强大的灵力以他为中心扩大了一圈,随即将那些花瓣震飞出去。
他落在地上,没有趁机攻击绯悠闲,反倒偏过头不受控制地打起喷嚏来,看到天下至霸的长离剑灵居然是这副模样,绯悠闲顿时有些无语。
长离剑灵,怕花粉?
确定了这一点,她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大了许多,身侧顿时又泛起无数的花瓣,掩护在自己周围,持剑向长离刺去。长离见此,不悦地皱眉,沉着气纵身跃起,躲过了她的剑势和花瓣,竟然真的没有与她硬碰硬。
不过他不是每一次都能躲过去,漫天的花瓣倾撒而下,总有一些能够碰触到他,周围的花粉越来越多,长离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他冷哼了一声,丢下对自己穷追猛打的绯悠闲,转而向那间木屋飞去,绯悠闲见此,心中大惊,也连忙跟随其后,顺势掷出了自己手里的长剑,在长离侧身躲避的同时,她快行一步,挡在了木屋的前面。
此时,长剑又回到她的手中,绯悠闲剑指长离,语气冷硬:“长离,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连累别人。”
长离颀长的身姿伫立在雪地中,终于没有花粉扰他,因此,脸色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傲慢:“你敢盗走我的东西,就该有此觉悟。”
听到他的话,绯悠闲不动声色地蹙起了眉,语气阴鸷而森寒:“你敢……”
长离单手持剑,阴柔精致的容颜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不咸不淡地倾吐道:“我为何不敢?”
见他想要对沈阙不利,绯悠闲先发制人,企图将他逼退到远处的山崖上去,长离却不紧不慢地躲避着,寻找机会向那间木屋靠近,他的脸上由始至终都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似是在嘲讽绯悠闲现在的方寸大乱。
“真不错呢,妖居然也有想要保护的人类。”他温凉的声音响在绯悠闲的耳边,波澜不惊中又带着尊贵崇高的气势,绯悠闲刚刚化解了一个剑招,紧接着又听他道,“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对手在战斗时,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剑锋一划,木屋顷刻被削掉了一个角,断木的碎屑纷纷扬扬地落着,绯悠闲心中大急,集中所有的精神,更加奋力地向长离攻去。此时沈阙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从屋内出来了,见到不远处战斗的两个人,一时间愣在当场,忘记了反应。
“哦?”长离的俊眉微挑,声音寒凉如冰,唇边染着些许邪魅,“是他吗?”
他的身姿一闪,绕过绯悠闲向木屋飞了过去,绯悠闲急忙以意念驱使灵力,木屋旁边的八重樱受到牵引,无数花瓣集聚起来,阻挡了长离的去路。长离果然忌惮地避了回来,翩然的身姿落在平地上,绯悠闲趁机阻挡在木屋前,侧首对沈阙道:“快走!”
沈阙呆呆地看着他们,迟疑地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绯悠闲骤然转身,长剑往沈阙脚下的雪地上一划,顿时划出了一道深壑,声音冷冽而威严,“你若不走,我现在就把你杀掉!”
沈阙被这一击吓得倒退了几步,看了看长离,又看了看绯悠闲,最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长离一手持剑,脸上保持着冰冷的微笑:“真不错呢,即使死了,也要保全这个人,你以为他逃得掉吗?”
没有了后顾之忧,绯悠闲顿时轻松了不少,她不紧不慢地握着长剑,指着对面的长离:“该死的那个人,是你。”
雪域的雪还在下着,云层低垂着缭绕在山崖之间,到处是一片苍茫荒芜的景致,对战的两人一动不动,微风撩起了他们的衣衫,握着剑柄的手苍白如冰,周围的气氛冰冷寂静,只能听到衣摆翻飞的猎猎声。
长离静默地注视着绯悠闲,唇边逐渐泛起冷淡的笑意,颀长的身姿优雅而又华贵,漫不经心的神情间似乎并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流光潋滟的眼眸陡然变得冷厉,刹那间时光都恍若停顿一般,就连漫天飞舞的雪花都静止在半空中,唯美而又静谧。
他的身形一闪而过,与此同时,魔剑携着杀气向绯悠闲砍了过去,绯悠闲也不怠慢,横剑用力挡住了他的攻势,两剑相交,双眸紧对,周围的气氛瞬间跌落至冰点,紧张急促如临万丈冰渊。
雪雕盘旋在长空之上,发出凄厉尖锐的鸣叫声,纯白优雅的身姿翩然掠过山崖,又敏捷迅速地朝天穹直击而去,翱翔在天地与冰川之间,像是在为这场殊死相搏助威呐喊。
金戈破阵,肆虐的灵力不断交织,像是闪烁在长空之上的电闪雷鸣,两道身影在雪域之间穿梭,剑锋交映划过的声音阴寒刺耳,招式也越发急促阴狠,不断相碰的灵力,在冰渊上掀起一道又一道雪柱。战至现在,长离和绯悠闲的脸色均沉郁如冰,他们心里都清楚,若是此时一招落败,便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满盘皆输。
绯悠闲硬接了长离一招,她的身形刚刚顿住,就见不远处的半空里,长离携剑向她直冲过来,周围肆虐的灵力爆破长空,气势滔天恍若下一刻要将天地毁灭。
绯悠闲沉沉蹙眉,伫立在雪地上闭目催动灵力,再次睁开双目之时,一抹殷红的血煞之气瞬间充斥在眸中,刹那间赋予长剑的灵力达到顶峰。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绝世冷艳的容颜里绽放出阴毒妖冶的神情,面对着长离孤注一掷的奋力一击,她双手握紧了长剑,使出全身力气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巨大的灵力相碰,在宇内引出一阵动荡的旋风,他们两个都被反噬之力震飞出去,紊乱的脚步落在地上倒退了好几丈,绯悠闲的唇边染着血红,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将快要喷涌而出的血腥咽了下去。
“噗——”不远处的长离半跪在地上,拄着长剑喷出一口鲜血,狼狈的身形在风雪中微微喘息着。
绯悠闲冷哼了一声:“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打下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长离半跪在地上,墨发挡住了他苍白虚弱的脸,方才那一击,他使出全力几乎玉石俱焚,也因此受到了极重的反噬,现在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然而握着剑柄的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收紧,唇边由于染着血迹,显得更加妖异诡艳,他的声音幽凉如墨:“是吗……”
绯悠闲闻言不由得蹙了蹙眉,只见长离的身侧泛起缭绕的煞气,在暗紫的衣袍下更是诡异动人,他缓缓地抬起头,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冷淡疏离的目光注视着绯悠闲,手中的长离剑逐渐消隐了身形,像是与他合为一体一般,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眸,竟在一瞬间变成了紫色。
面对这样的长离,绯悠闲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满心惊惧:“你……你竟为了一枚精元,显现出魔剑原身!”
妖魔灵物在化出原形的时候,灵力亦会达到顶峰,只不过一旦现出原身,便会失去人的意识,和野兽没有分别,眼中只剩下血腥和战争,甚至会不受控制地去征伐杀戮,直到筋疲力尽累死为止。因此,若不是遇到了足以威胁性命的危险,没有哪一个妖魔和灵物愿意显现出自己的原身。
而眼前的长离剑灵,他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甚至可以主宰万物的生死,却为了一枚小小的精元,不惜化出魔剑的原身,不惜将自己、将整个天地都置于万劫不复的危险之中。
长离的身侧缭绕着墨色的煞气,像是从上古以来,死于长离剑下的冤魂一般,紫色的眼眸流光潋滟,冰冷幽凉如一泓寂静的深潭,他缓步向绯悠闲靠近,神情热切而残忍,仿佛在渴望着将敌人毁灭那一刻的来临。
他的容颜俊美阴柔,在煞气之下更是显得妖异诡艳,缓步向绯悠闲靠近的同时,口中喃喃地轻念着:“把她,还给我……”
绯悠闲一愣,面容间显得不可置信,化出原身的长离剑灵,竟然还保持着一丝理智,这究竟是因为他的修为太过强大,还是这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太沉重?她在长离的威逼中不住向后退着,下意识地问:“谁?那个人是谁?”
长离没有回答,紫色的眼眸沉郁如冰,身侧的阴寒之气顿时翻涌而来,依旧平静地念着:“把她,还给我……”
绯悠闲心中大惊,在这种时候,她绝对不是长离剑的对手,再拖下去恐怕连性命都要葬送在他手上,于是她打定主意,长剑虚划一招,纵身向后飞去,打算逃走。
不过她到底小看了长离,因为面对她的攻势,长离一动都未动,剑光触及他身体的瞬间,顿时消散在空气中,没有任何的损伤和影响。而正打算逃走的绯悠闲,刚飞出几步,面前突然出现数十道虚剑,直直地向她刺了过来。
绯悠闲一惊,连忙飞身向后退去,长剑挥舞将那些虚剑打落,脚步杂乱地在地上倒退了好几步。见此情景,长离腾空而起,身侧顿时又出现数十道虚剑,灵力化成的虚剑排成剑阵,泰山压顶一般朝着绯悠闲压了下去。
绯悠闲猝不及防,数十道虚剑直直地贯穿了她的身体,她不堪忍受痛苦,禁不住仰天长啸了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裙,银发随风肆意飘散。她虚弱地倒在地上,唇边染着血迹,身后的雪地被浸得殷红。
长离的眼眸中平静无波,完全看不到一点儿怜悯和心软。他缓缓伸手,灵力紧紧地束缚着绯悠闲,将她禁锢在半空中,随后又狠狠地摔出了几丈之外,受了重伤的绯悠闲经过这么一摔,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趴在地上虚弱地喘息着,抬眼又见到长离精致尊贵的紫靴。
他的手中泛出一道灵力,朝着绯悠闲挥了出去,灵力化成的剑光立即在绯悠闲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绯悠闲身上满是血污,绝美的容颜在血色中显得凄楚决然。他却还在继续,仿佛故意折磨她一般,剑光毫不留情地划过,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
“把精元交出来,或许,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化出原身的长离轻轻地念着,与此同时,他身侧的煞气正在逐渐收敛,在右手边幻化出一柄长剑,眸色恢复原先的幽黑冰凉,神情亦是清明了许多。
“姑娘,姑娘……”不远处传来呼唤声,绯悠闲一愣,不可置信地偏过头看去,只见已经逃走的沈阙居然又折返了回来,望见受了重伤的绯悠闲,他怔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朝她跑了过去。
长离轻哼了一声,悠然地道:“我说了吧,他逃不掉的。”
沈阙走到绯悠闲的身边,蹲下身去扶她:“姑娘,你怎么样?”
绯悠闲还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望着他喃喃道:“你……”
沈阙眉目清俊,一副书生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他望着受伤的绯悠闲,眼眸中的神情又坚定了几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姑娘既然肯舍命相救,沈阙就不能为一己性命苟且偷生。”
绯悠闲神情怔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清冷的面容间满是不可置信。从前的记忆中,人类是一群软弱无能的生灵,为了自己的利益,便不会顾及他人的死活。她从一早就知道沈阙和他们不同,从燕雀楼里的第一次相遇开始,她便知道这个人身上有着不同于旁人的纯净和善良,没想到如今大祸临头,在他的身上,她还能看到勇敢和坚强。
沈阙扶着绯悠闲站了起来,他将绯悠闲护在身后,面对长离这个强大的对手,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恐惧,然而神情中却勉强保持着镇定:“你若是想杀她,今日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长离的表情依旧是慵懒不屑,轻哼了一声:“软弱的人类,也想阻止我吗?”
沈阙望着长离,坚定的语气丝毫不退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便是作为人类的坚强,难道不是吗?”
长离的神情依旧冰冷而嘲讽,他慢慢地道:“你看起来……着急着死呢!”抬手一挥,流紫的灵力将沈阙打飞了出去,沈阙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之上。
“沈阙……”绯悠闲见此心中一紧,她冷冷地看向了长离,手中顿时化出了一柄长剑,阴寒的语气近于暴怒,“长离,我不许你伤他!”
她横剑攻了过去,长离的剑辉一划,双方的灵力相碰,在雪地上顿时炸起一道道雪柱,长离的神情由始至终悠然,虽然先前受到重伤,却丝毫不落下风,绯悠闲的攻击很快就显现出了颓势,一时不察被长离的剑势击中,弃剑倒飞了出去,摔在了沈阙的不远处。
“姑娘……”沈阙强撑着支起身,他的唇角挂着血迹,踉跄着脚步向绯悠闲走近。
长离的目光注视着沈阙,又冷淡淡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嘲讽身为人类的不自量力,浅紫的灵力束缚着受伤的沈阙,将他朝旁边的雪地上摔了出去。沈阙沉闷地哼了一声,肋骨处传来断裂的声响,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长离缓步朝他们接近,尊贵的紫靴映入绯悠闲的视线,绯悠闲渐渐陷入了绝望,仓皇思索片刻,抬头对长离道:“我把精元还给你,你饶他一命。”
长离发出一声轻哼,声音清淡而疏离:“你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
沈阙趴在地上垂死挣扎,虽然奄奄一息,神情却依旧倔强而坚定,他爬到长离脚下,死死地抱住了对方前进的脚,用虚弱无力的声音道:“姑娘,你快走啊……”
长离微微蹙眉,清俊的神情中似乎在嫌弃这个人的血污与肮脏,他用力朝着沈阙踢了一脚,沈阙又飞了出去,摔在绯悠闲的面前,他闷哼了一声,唇齿间不断地溢出血来。
绯悠闲忍着伤痛向他爬了过去,将沈阙抱在怀中:“沈阙……”
腥热的血涌上喉间,沈阙止不住咳了几声,虚弱无力地道:“姑……姑娘,不必觉得难过,沈阙今日殒命于此,为姑娘心甘情愿。”
绯悠闲顷刻愣住,看着沈阙苍白的容颜,良久之后,将他抱在怀里,埋首在他的颈间缓缓落下泪来。沈阙又虚弱地轻咳了几声,微微喘息着,最终无力地偏过了头,冰凉的手沉沉地垂了下去。
觉察到沈阙已经没有了气息,绯悠闲慌乱地扳过他的脸:“沈阙,沈阙……”
然而对方却无声地躺在她的怀抱中,始终没有回应她一句,绯悠闲痛苦地合目,用苦涩的声音吼道:“长离,是你杀了他,这个人是无辜的……”
长离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妖,你看起来似乎很痛苦呢!”
绯悠闲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剑灵,几乎咬着牙道:“长离,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将沈阙的尸体慢慢放在地上,持剑朝着长离刺了过去。长离颀长的身姿伫立着,见她一剑刺来,居然丝毫没有躲避,反而主动迎上了她的剑锋,长剑刺入了他的身体,溢出殷红的血迹,绯悠闲的脸色由于震惊变得苍白,目睹着长剑贯穿了他的心口,而这个剑灵还在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他的神情冰冷而阴寒,喃喃地轻念着:“心?那是什么东西?或许曾经是有的,从她死去的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跟着死了。”
他的手猛然用力,顷刻贯穿了绯悠闲的身体神情间却没有一丝怜悯,甚至残忍地露出微笑:“我找了她一万年,整整一万年……你现在明白了吧,被你夺去了希望的我,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绯悠闲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如纸,她紧紧地抓着长离的手臂,细长的指甲刺入了他的血肉,然而长离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般,手上泛起灵力,从绯悠闲的身体里取出一枚淡金的精元,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
他的墨发上落着雪花,苍白俊美的容颜如美玉雕琢一般,他将那枚精元小心收好,踉跄着打算离开,可惜身体上的伤实在太重了,他只走了几步就失力跪倒在雪地中,虚弱地轻咳了几声,唇边溢出鲜血,缓缓地倒了下来。
沈阙和绯悠闲的尸体冰冷僵硬,躺在他的不远处,空气中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他平躺在雪地里,眸光淡淡地望着阴灰的天空,神情落寞而孤独,在纷飞的大雪中,逐渐扯出一个苍茫苦涩的微笑。
雪花唯美地坠落在天地之间,长离的墨发和衣服上都落满了雪花,他却毫不在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虚弱地喘息着。冷风灌入喉间,他无力地轻咳着,静静地望着天空,幽凉的目光里泛起点点温柔的神色,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轻念着:“姝妤,姝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