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气爽,江岸两边的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柿子,一位绿衣少女拿着网兜小心翼翼地潜伏在船头,眼疾手快地把竹竿往上一提,一条三寸长的小鱼就落网了。
“云初末云初末,你看,”云皎献宝一样地提着小鱼,拿给云初末看,甚是自豪道,“我们一会儿就有鱼汤可以喝了。”
云初末靠在船帮上,将手上的书移开了一些,唇角带着笑意:“我看是够你吃的吧?”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不对,十条也不够你吃的。”
云皎很不服气地哼了哼,微微嘟着嘴:“别瞧不起人了,我多网一些,等会儿到镇子上买些豆腐,能做一锅鱼汤呢!”她将小鱼放在一个盆子里,又颠颠地跑出去网鱼了,云初末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小船划过碧波,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江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枯黄微红的树木,显得秋意甚浓,像是一幅艳丽的山水画卷。
“救命啊,救命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云皎站直了身子,往四周瞧了瞧,见一道人影逃命似的向他们游过来。
她犹豫片刻,向船舱里喊:“云初末,有人落水了,我们救不救呀?”
几乎不带迟疑地,清淡温润的声音传来:“不救。”
果然!云皎暗暗哼了两声,撑着船向那人划过去了。她将竹篙递了过去,才发现那人三十岁左右,长相凶恶,面有刺青,尤其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贯了整张脸,更显得吓人了。
那人发觉她的迟疑,连忙道:“姑娘,你别看我长得凶恶,其实我是个好人。”
云皎撇了撇嘴,坏人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好人也不会在脸上写自己是好人。饶是如此,她还是费力地将那人拉了上来。
那人一上船,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手脚被泡得发白肿胀,显然游了很长时间,整个人瘫软地趴在船板上,带上来的水花同时也把船板弄得湿漉漉的。这时候,云初末从里面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望见船板上的那人微微蹙了蹙眉,又把目光转向了云皎。
云皎立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我这是在帮你积福!”
云初末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凉凉道:“是吗?”
被救上来的那人一看情况不对,避免自己有再被丢下去的风险,他赶紧跪下来磕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阎刀无以为报,一定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
云初末把身子偏过一边,闭了闭眼没有吭声,倒是云皎首先扑哧笑了起来,手指乖巧地抵在唇瓣上:“原来你叫阎刀,好有趣的名字。”她看向了云初末,语气温软,“公子,反正离集镇已经不远了,我们就把他带到那里吧?”
话音刚落,阎刀立即失语道:“不能去……”还没说完,就被云初末冷冰冰地瞪了一眼,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把将要说的话咽了又咽,勉强吞下去了。
云皎见此,蹲下来安抚他道:“你不要怕,我们公子虽然看起来比较凶,脾气也不好,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哦。”
阎刀试探地看了看那座浑身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冰山”,默默回道:“还是姑娘你看起来比较温柔。”
云皎立即双眼放光,看到这人如见知己,满是感动道:“你的眼光真不错,大家都说我很温柔……”
她吧嗒吧嗒说了一大堆,旁征博引,无非是想让对方相信她不仅看起来很温柔,实际上也很温柔,旁边的云初末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眼睛:“云皎。”
“啊?”云皎抬眼看他,立刻用手封住了嘴巴,“公子,我不说话了。”
云初末又瞥了那人一眼,一声不吭地钻进船舱了,隐约间还听到云皎跟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来,我们进船舱慢慢说……”
他轻喟一声,坐回原来的位置,围着狐裘继续看书。船舱内的炉子上烹着香茶,满船都是淡淡的清香。阎刀和云皎讨论了一会儿关于“温柔”的话题后,因实在太累,歪在船舱的一角倒头睡着了。
云皎又在外面玩闹了一会儿,笑眯眯地拎着许多鱼回舱了,垂眼见云初末还在看书,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蹲在旁边望着他。
“干吗?”云初末斜了斜她,又把视线移了过去。
云皎双手撑着下巴,看了一眼阎刀,小声嘀咕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有哪里不对吗?”
云初末闻言将书放下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语气甚是平淡:“你现在才来问有什么不对,刚才不是挺有主见的吗?”
云皎立即道:“没有没有,我那是自作主张,救或不救还得看你的意思。”
云初末清俊的目光看向了阎刀,缓缓道:“他身上有死人的气味。”
“啊——”云皎立即捂着嘴,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难道他杀了人,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
还没等云初末接话,她又忙乱地展开丰富的想象:“完了完了,刚出来没几天就扯上这等晦气事,若是被官府的人跟上,我们这一路上还能有清闲的日子过吗?万一被当成同伙抓起来那就更惨了,听说牢里有十八种刑具很吓人的!”
云初末耐心地等她发挥完,才慢悠悠地轻咳了一声:“以前都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天赋。”
“嗯?”云皎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看向云初末,“难道不是?”
云初末漫不经心地答:“不知道,不过身上有死人气味也不一定是杀了人……”
“我知道了,”没等他说完,云皎立即打断他,“是盗墓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有点大,连忙小心翼翼地捂住嘴,低声道,“我刚才看他脸上有块刺青,还以为是混迹绿林的强盗,现在才想起来,那是被官府刺的印记。”
云初末伸手端过一杯香茶,浅啜了一口:“我比较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印记这回事的。”
说起这个,云皎满是自豪,差点儿仰天长笑拍胸脯:“前几年长安街的菜市场上,有几个盗墓贼被砍了头,我特意去瞧的。”
云初末斜了她一眼,唇角泛起笑意:“是吗?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爱好。”
听到这样的评价,云皎一愣,立即意识到自己要让云初末相信自己是弱女子这回事,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声泪俱下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其实很害怕,所以没敢仔细瞧,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
云初末脸上的笑意瞬间荡开,他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袖从云皎手里拉出来:“我出去走走,一会儿这人醒了,你好好问一问。”
云皎被力道一带,整个人趴在船舱上,神情凄惨地向云初末伸手:“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云初末掀开帘子的手一顿,唇角透着笑意,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笨蛋……”
自从盗墓贼印记的事件之后,云皎努力经营的形象一下子被毁了大半,现在云初末不仅不觉得她是个弱女子,而且认为看人被砍头是她的爱好,这是多么不公又严重的误解啊!思来想去,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盗墓贼。云皎苦大仇深地望了一眼在船舱里睡得昏天黑地、幸福得流口水的阎刀,“咔嚓”一声折断了一根筷子。
阎刀是个盗墓贼,而且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盗墓贼,可惜在不久前的一次行动中,不知犯了哪方的大忌,不仅没偷到值钱的宝贝,还被人追杀,游了三天三夜的水。哪知在这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会遇到一个女子救了他,这个女子不但貌美如花,关键还很温柔。于是在睡觉时,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他梦到那个温柔可亲的女子正在给他打洗脚水。
阎刀带着幸福的口水睁开了眼睛,那个温柔可亲的姑娘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且她的手里还掂着一把菜刀。他吓得一个激灵,春梦醒了大半,往后缩了缩:“姑娘,你……你要做什么?”
云皎向他露出灿烂迷人的笑脸,菜刀立即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你是干什么的?”
阎刀哆嗦着身子使劲往后退,可惜船舱质量太好,不然他早就扑通一声栽进江里了:“姑……姑娘,我是过往经商的……不小心遇到了强盗,被……被打劫的扔进了水里,你……你先把菜刀拿开啊!”
云皎温柔可亲的脸色一变,狡猾阴沉地奸笑了三声,菜刀啪啪地敲了敲阎刀的脸:“你不说实话。”
阎刀都快要哭了,虽说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外面的那个公子实力难料啊,如果贸然行事,不仅摆脱不了仇家,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他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那把横在脖子上的菜刀,汗涔涔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姑娘你要相信我……”
云皎露齿一笑,再接再厉地吓唬:“我信不信不要紧,可是我家公子的脾气可没有这么好哦。告诉你,他最喜欢的就是割人的身体了,用刀子划开一点点小口子,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下磨,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看着那人的血全都流出来,真的好疼哦!”说这些的时候,她还拿刀在阎刀身上比画来比画去,仿佛在找待会儿下手的地方。
阎刀吓得脸色发白,这都是什么人啊,杀人就算了,还得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把人割成一块一块的就算了,竟然还要拿刀一点一点地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虽然他是个盗墓贼,但也没恶贯满盈变态到这种地步!但是他转念一想,又反问道:“你刚才不是说那公子很温柔的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云皎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刚才不是说我也很温柔吗,你看我现在温柔吗?”
阎刀立即摇头:“不不不……”
“嗯?你居然说我不温柔!”云皎立即扯过他的衣领,再次把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不不……”阎刀都快哭了,抖着嗓子,“到底是温柔啊,还是不温柔啊?”
云皎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然是温柔了,人家一向都很温柔的,不过公子就不一定了。”
阎刀立即消沉地想,那她的公子究竟是有多么不温柔!
云初末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阎刀,又看向了云皎:“你应该玩够了吧?”
云皎站起身来,露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顺手一指:“公子,他不说实话!”
云初末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去把我的刀拿来,记住,最左边最钝的那一把。”
云皎刚想迈步,立即被人抱住了大腿。阎刀吓得魂飞魄散:“姑奶奶,我求你,我说我说……”
云皎蹲下来,一脸天真无邪:“不不不,你不要说,千万不要说,你不是过往的商人吗?你不是被盗贼扔进水里的吗?”说完,又看向云初末,“公子,我去拿刀了。”
云初末甚是疲惫地合了合目,淡淡地点了点头。阎刀见此,吓得魂不附体,死活不撒手:“我说我说,我真的说!”
云初末微微蹙眉,上前一步,伸脚将他踹回去,偏过头看向云皎:“你的鱼汤做好了没有?”
云皎立即想到自己的正经事,将菜刀放到云初末手上:“我现在就去做,这把刀脏了,用完就丢了吧。”说完,拍拍身上的尘土,端着刚刚网上来的鱼,笑眯眯地出去了。
她最后那句“用完就丢吧”,对阎刀的打击着实不小,以为眼前这两个人真的要把自己一块一块地割成碎肉,他连滚带爬地跪到云初末跟前:“大侠饶命,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一定言无不言,知无不尽!”
云初末阴柔精致的脸上噙着笑意,像是三月明媚温暖的春风,他慢悠悠道:“你看起来很怕我,连话都说错了。”
阎刀差点儿闪了自己的舌头,连忙道:“不不不,大侠您英明神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见过大场面……”
他还想说些什么,云初末极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冷冷哼了一声,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气定神闲道:“我不喜欢威胁人,因为一般来说,不愿意对我说实话的人,就连说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你想知道他们都怎么了吗?”
见阎刀魂飞魄散地摇头,云初末露出了极为满意的微笑,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单手撑着头开始打盹:“那么好,你自己说吧。”
在云皎忙着煮鱼汤的时候,阎刀在极度的惊吓和恐惧中,度过了打从娘胎出来起最艰难的两个时辰。当云皎将香喷喷的鱼汤端进船舱时,他差不多把自己做过的所有坏事都交代清楚,就连十岁那年偷看隔壁寡妇洗澡这事儿都说了。结果当然是……把云初末说睡着了。
“公子公子。”云皎悄悄走到他身边,将鱼汤放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推他。
云初末清俊温柔的眉微皱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云皎笑了笑:“鱼汤做好了?”
云皎立即点头,献宝似的将碗端给他,见他尝了一口之后,满怀期待地凑近他:“怎么样,这个鱼汤我煮得是不是特别鲜美!”
云初末想了想,点头答道:“还好。”
对云皎而言,还好就是还有的地方不好,于是她很苦恼地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到底哪个地方不好,明明就很好嘛……”
云初末唇角荡开笑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到底哪里不好很难想吗?你不是说想去镇上买些豆腐?”
云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同时觉得真是太失算了,这个时候做鱼怎么可以少了豆腐呢,原先这件事她是记得来着,后来被人那么一闹,又给忘记了。想到这里,她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阎刀。
原本以为掏心掏肺、老实交代就能侥幸保全一命的阎刀,看到对方毫无反应地打趣秀恩爱,甚至还有人被自己那些血淋淋的罪行说睡着了,他不由得在心里轻喟,这年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被云皎看了这么一眼,他又立即吓得魂飞魄散:“姑娘姑娘,我全都招了,真的。”
云皎露出很讨人喜欢的笑脸,端了一碗鱼汤走向他,微微嘟着嘴:“你别害怕呀,人家这么一个温柔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阎刀颤巍巍地接下鱼汤,立即道:“姑娘说得极是!”
云皎一直被云初末欺压虐待了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被她欺压虐待的,顿时有种咸鱼翻生、枯木逢春的优越感。她趁机建议道:“你家里可有什么人?若是没有,以后就与我们同路吧,我们会对你很好的。”
不远处的云初末警示地轻咳了几声,云皎转过头狡黠地道:“公子,我都是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无视她甜到骨子里的笑脸,云初末淡定地端过鱼汤,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而另一边的阎刀则长出了一口气,不由得心想,幸亏她是说着玩的,不然每天顶着被割成一块一块的风险,不死也得把人吓疯了。正想着,又听云皎道:“再过半日就到镇上了,你要从那里下去吗?”
阎刀满面堆笑,连忙道:“是是是……”
云皎很舍不得:“你回答得这样干脆,倒让我们觉得心寒了。”
阎刀已近精神崩溃,都快哭了:“不是的,姑娘,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奈何家中有八十岁老母,还有七岁的小娃娃需要照料,不得已只能跟姑娘和公子分道扬镳。他日山水有相逢,若是再遇到姑娘,我一定赴汤蹈火地报答你们的恩情!”
最后,精神崩溃的阎刀消沉地想,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他再遇到这两个人了,他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以后只吃素,也不要被人一点一点地割成碎块。
云皎还想再跟他玩一会儿,一旁的云初末望着她,神色俨然:“云皎,你过来!”
云皎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做什么?”
云初末掀了掀衣袂,拍了拍身边的地方:“你闹了一天不觉得累吗?过来睡觉。”
云皎很是不服气,微微嘟着嘴:“可是我又不困……”
见到云初末逐渐幽凉的眼神,立即改口道:“啊,这么说起来,还真是有些累了呢!”
她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刚坐下来就为难了,船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云初末坐在旁边,必然导致属于她的空间变小了许多,那么她是坐着睡,还是躺着睡,或者蜷着睡比较好呢?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想对策之时,云初末已经伸手揽过了她的头,顺便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以一种极为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腿上。呼吸间尽是他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幽香,衬着船舱内清淡悠远的茶香味,令人的精神瞬间放松了许多,就连没有睡意的人也渐渐开始犯困了。
云皎只觉得云初末在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力道轻柔舒适,所以她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依稀听见有人说话:“你总是贪玩,这样快就不想家了吗?”
睡梦中,她好像回到了明月居,透过朦胧的光线,她看到了云初末屋前的瘦梅,生机盎然地开了一树梅花,还有那座莲池,莲蓬上的莲子个个饱满,亭亭玉立。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质疑梅花和莲蓬怎么会长在同一个季节的时候,就浑浑噩噩地陷入了更深沉的熟睡之中。
将近傍晚,他们的船才到达小镇,阎刀立即要求下船回家,云皎挽留了许久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你来我往,推来推去。云皎觉得,阎刀虽然是个盗墓贼,但其实是个有风骨的盗墓贼,见他归心似箭,一心惦念着家里的八十岁老母亲和七岁的儿子,她也不好勉强人家,于是依依不舍地跟阎刀挥泪告别了。
不过,阎刀临走之前,还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件:“在下出身寒微,全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的东西,唯有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玩意儿,就送给姑娘当作纪念吧。”
这是一支短小的笛子,不知是何材质,周身均呈乳白色,表面光滑如玉,笛子的一头还点缀着一枚玉坠,看起来小巧精致,很是好看。
云皎简直受宠若惊,找遍了全身也没有翻出可以送给阎刀的礼物,不过目光所及看到一把菜刀,顿悟到这便是他们友情的见证,于是情深意切地把它托付给阎刀了。阎刀的脸色青白了好一阵儿,默默接过菜刀转身走了,云皎还有点放不下这位好朋友,在渡口边依依不舍地挥了好久的手。
身后传来云初末淡淡的轻咳声:“你到底还要磨蹭多久,那么舍不得的话,你也跟着去吧。”
云皎激灵了一下,立即转身:“不用啦,公子!人家以后还要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地伺候你呢!”说完这些,立即跑到云初末身边,笑嘻嘻地炫耀道,“云初末,你看这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礼物!”
云初末神色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你喜欢就好。”说完,便迈步朝着集镇走了。
云皎不明所以地拿着那支笛子看了许久,小声嘀咕道:“喜欢,当然喜欢了,这可是人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已经走了好几步的云初末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她,语气温柔:“你还不走吗?”
云皎立即露出讨人喜欢的笑脸,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云初末云初末,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江东之地,自古便是鱼龙混杂、商业繁荣的地方,而作为江东一座靠近水边的小镇,虽然比不得长安城的繁华,倒也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云皎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摊子前,伸手拿起一支长箫,献宝似的给云初末看:“云初末,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卖乐器的老板一见生意来了,而且对方还是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立即笑眯眯迎上来:“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紫竹做的,才卖三两银子。”
云皎顿时双眼放光,立刻向云初末投了一个祈求的眼神,云初末缓步走了过来,将她手上的箫抽出来,端详片刻:“这是苦竹吧。”
老板的笑脸立即寒下来了,要知道这些乐器已经仿得有八九分像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对方一眼就认出这支箫的材质,可见是碰上行家了,如果再纠缠下去,难免会给他的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于是他果断地把那支箫拿回来,对云初末长长地做了一个揖,风萧萧兮易水寒,迈着阔步回去了。
云皎瞪大了眼睛,疑惑问:“他做什么?”
云初末斜睨了她一眼:“还看不出来吗?你被骗了。”
云皎顿时觉得大大的委屈,原先的好精神被消磨了大半,微微嘟着嘴,小声嘀咕着:“即使被骗了又怎么样,难得我喜欢……”
云初末拿着折扇在她的头上敲了一敲:“你还要不要去吃饭,再晚一会儿,酒楼可都要打烊了。”
云皎立即道:“要!”
两个人沿着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较哪家酒楼看起来更烧钱,云皎小心翼翼地凑近云初末:“你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云初末的手里拿着扇子,走起路来风流绝艳,非常儒雅,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好像浑不在意一般,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不要说话,继续走。”
云皎很是郁结地继续走,不过心里却陷入了乱七八糟的猜测之中。难道是阎刀那家伙惹来的仇家追上来了,因为找不到正主报仇,所以打算拿他们当替死鬼?还是官府里的人,以为他们是盗墓贼的同伙,所以要捉拿她和云初末回大牢拷问?
想起大牢里传说中的十八种刑具,云皎的小身板忍不住抖了一抖,微微感慨:人在江湖飘,迟早要挨刀。
她正为整个江湖的未来忧虑着,脑袋上又被人敲了一下,云皎立即很愤怒:“你可不可以不要敲我的头?”
云初末握着折扇的手背在后面,斜了她一眼:“你又在胡乱想些什么?”
云皎很不服气,跟上他的脚步,语气温软:“我才没有乱想,而是在考虑一件大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两个被人追杀,或者被打入大牢应该怎么办?”
云初末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语气漫不经心:“哦,确实是一件大事,那你想到了吗?”
云皎秀眉紧蹙,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久,最终还是闷声道:“你看我修为不高,武功也不好,所以打架这种事,我是绝对不在行的。”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挑眉望向她:“这么说,你要逃跑了?”
“怎么会,”云皎很是愤怒,顿时豪气冲天,肝胆相照,“你看我像是胆小的人吗?你看我像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关键时刻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跑掉!”
云初末有些意外地看了云皎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道:“显然以我们的聪明才智,势必要采取迂回战术的。”
云初末看向她,好脾气地问了一句:“什么是迂回战术?”
云皎很是自豪,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云初末面前表现真才实学、大智慧了。她露出了一个极为畅怀的笑脸,抑扬顿挫道:“自然,若是遇到强敌时,我先行一步保存实力,万一你被抓了,我还可以想方设法营救你。”
云初末抽了抽唇角,还是问:“……这和逃跑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了!”见对方完全领会不到自己的“大智慧”,云皎顿时有种怀才不遇的消沉感,在她还想更深层次地解说自己的“迂回战术”的妙处时,对方首先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不要说了。”云初末微微皱眉,语气里带了些许威严,“今天说了这样多的话,你不觉得累吗?”
被嫌弃的云皎撇了撇嘴,望着云初末远去的背影,见他完全不在意地丢下自己,慵懒随意地走在前头,她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秋风扫黄叶,满地凄凉。见云初末快要走远,她连忙跟上,伸手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犹豫再三,还是嗫嚅地问:“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这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
她从离开明月居不久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觉得云初末和从前判若两人,费尽心思地想了好久,才勉强找到答案。
画骨重生所要忍受的天谴不是闹着玩的,如今没有明月居的结界保护,云初末就得拿身体来抵抗天谴,要知道他上次因反噬之力受的伤还没好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差了。以前他总是行为恶劣地虐待她,毒舌傲娇地讽刺她,现在突然变得没那么讨厌了,她反而更加不放心,所以这一路上才会异常活泼,想要逗他开心的。
云初末一愣,握拳咳了一下:“没有,没有大碍,你不必担心。”
抬眸见到云皎红彤彤的眼睛,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他柔和地笑了一下,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我只是觉得累,你乖一点就好。”
听到他说累,云皎立即建议道:“那我们快回船上吧!”
云初末脸色有些苍白,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要吃饭?”
云皎微微嘟着嘴说:“在镇子上买一些东西,回船上做也没什么麻烦的,你要不要吃饺子?啊,不行,饺子不容易消化,那我们就包馄饨好了。”
她在前头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着,云初末默默跟在旁边,叹了口气:“你决定就好。”抬眼一看,云皎已经阔步朝卖猪肉的摊子走去了,他微微苦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站在街边的柳树下等她。
隔了片刻,云皎笑眯眯地拎着一斤猪肉回来了,凑到他跟前:“云初末,你看我买了许多,明天早上还可以蒸白菜猪肉的包子。”
云初末点了点头,温言道:“如果买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咦——”云皎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个人不在了。”
云初末微微笑着,洁白的衣袂随着步子轻移,像是圣洁的莲花,他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那是一个人的?”
“不是人?”云皎瞪大了眼睛,结巴着,“可……可我怎么……”
妖有妖气,鬼有鬼气,就连与天神比肩的魔都有着无法掩藏的幽暗之气,她能判断所有的妖魔鬼怪,就是因为能看出他们身上各自不同的气息,可是刚才那个,她感受不到半点异常,甚至他的身上,还隐隐流动着充沛的生息。
云初末看向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就有那么一两件宝物,可以令死去的鬼魂维持生息,也未可知。”
“那个人,不是,那个鬼是个鬼?”云皎脱口而出,又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连忙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云初末,我不会再说话了。”
云初末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个鬼魂很强,小心点。”
云初末的这句警告,云皎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导致她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是害怕那个鬼魂半夜三更偷袭。第二天,云初末望着精神惨淡的云皎,忍不住开口打击:“你昨晚没睡吗,怎么变成这样子?”
云皎大大地哼了一声,气得跺脚:“本姑娘等了他一个晚上,居然没有现身,真是一个不爽快的胆小鬼!”
小船被她的动作震得晃了晃,云初末连忙扶着船舱稳了稳身子,没好气地抬头望她:“怎么,你还盼着他早点来,好采取你的迂回战术吗?”
“没有没有没有,”云皎立即说,“主要是想目睹一下你的风采。”
云初末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是吗?”
说完这些,他的脸色忽然一沉,像是一块千年寒冰,云皎被他弄得更是紧张,结巴着:“怎……怎么了?”
云初末看向她,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唇角,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乌鸦嘴,他来了。”说完,撩袍起身就要往船舱外走。
云皎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你才是乌鸦嘴”后,决定跟上去,却被云初末拦了下来。
“待在这里。”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手里的折扇一横,流溢的紫光闪过,立即化作一柄长剑,提着它迈步走了出去。云皎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根本没有听他的话,小心翼翼地走到船舱边,伸手撩开帘子跟了出去。
只见云初末腾空而起,长剑一挥,朝不远处持剑而来的墨衣男子划出了一道剑光,两方灵力相碰,立即在江面上炸出十几道水柱。素白的衣袂随风发出猎猎的声响,云初末手里持着剑缓缓地落在了江面之上,如履平地一般跟那个墨衣男子对峙着,一系列动作优雅漂亮,云皎不由得看呆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云初末正式跟人打架,为什么说是正式?因为非正式的架,他们俩已经打了一百多年,早就数不过来了。虽说云初末现在受着重伤,但是刚才那一击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就从两人现在对峙的局面来看,亦是云初末的气势较强一些,于是云皎把心放回肚子里,挨着船头坐下来,欢天喜地地从布袋里摸出了一个橘子。
云初末注视着对面的人,冷冷开口:“胆敢偷袭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他说到这里,话锋又一转,“不对,是一个带着灵珠的鬼魂,我猜得不错吧?现在是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若非带着灵珠,你早已魂飞魄散。”
那个年轻男子,墨衣俊朗,广袖云纱,一袭长发顺肩披散着,虽有一身武功,但是从眉目间看起来更像个温柔儒雅的书生。他目光微凉地盯着云初末,娓娓开口:“我只是想取回我的东西,并不想与你动手。”
云初末长剑一划,望着他轻笑:“这儿没有你的东西,我也不屑与你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墨衣男子就把目光看向了正在埋头努力剥橘子的云皎。云皎一愣,手上的力道一松,橘子立刻掉进了江水里,咕咚咕咚地沉下去了。云皎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你你你……你看我做什么,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可从来没拿你的东西!”
墨衣男子的唇角泛起冰冷的微笑,缓缓开口:“那个盗墓贼,他偷走了我的骨笛。”
盗墓贼?莫不是指阎刀吧?骨笛?莫不是指阎刀送给她的礼物吧……云皎想到此,连忙从怀里拿出那支笛子来,望着它的瞳孔微缩,十分惊恐:“你你……你是说它是用骨头做的?”
她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回想起这两天拿着这支笛子爱不释手,兴致来了还放在唇边吹那么一两下,阎刀那个该死的盗墓贼,居然拿骨头做成的笛子送给她!算了算了,云皎无比消沉地安慰自己,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就当没事啃了一根骨头磨牙吧!
墨衣男子微微顿首,刚想开口说话,云初末赶紧伸手,企图拦住他:“别说!”
但是为时已晚,这男子的声音在云皎听起来寒得刺骨,像是一道雷电直接劈在了她的脑门上——
“这是人骨。”
云初末轻喟一声,有些同情地望向云皎,果然见她抓着笛子的手抖了又抖,白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倒在船板上,人事不知。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映入船舱,小船划过如镜的水面缓缓前行,船舱内煮着的水已经冒起了团团白烟,在一片静寂中咕嘟咕嘟地跳跃着。云皎痛心疾首地趴在云初末腿上,拍着船板鬼哭狼嚎:“我快要死了,给我水,快给我水,水,呜呜呜……”
云初末抚摩着她的头直叹气,安慰道:“不如我把你的舌头和嘴巴都割下来,这样就没事了。”
云皎立即跪起身,双手捂上了自己的嘴巴,愤怒地瞪着云初末,眼泪哗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哼!”
云初末双手一摊:“那你说该怎么办?”
云皎气得打滚,银牙咬得咯咯响:“我现在想把那个讨厌鬼杀掉啊!哦,还有那个该死的盗墓贼!”
云初末望着她的眼里有些笑意,微微侧身接近她,阴恻恻地提醒:“你莫不是忘了,那个该死的盗墓贼可是你的好朋友呢!人家夸你温柔,还送给你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云皎的脸色又立刻变得惨白,连滚带爬地冲出船舱,趴在船头呕吐:“云初末,水!快给我水,你,还是直接把我杀了吧!我不想活了,呜呜呜……”
云初末眼里含着笑意,抱臂靠在船舱上:“不过一截人骨而已,你到底还要纠结多久?”
“你还说!”云皎抓起船板上的一块橘子皮,恶狠狠地砸向云初末,声泪俱下地控诉道,“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居然都不提醒我,啊啊啊……”
看着她精神崩溃地指责自己,云初末也很无辜,他扯了扯唇角,眼神有些复杂:“是你说这是你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还说即使被骗了又怎么样,难得你喜欢……”
想起自己从前说的混账话,云皎顿时吃瘪,难过地抽噎了一下,不乐意地撇着嘴坐在船头,小身板蜷缩成一团,一脸的郁结。云初末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轻喟一声,走过去将她的头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你不是连盗墓贼被砍头都敢看,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云皎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嘟着嘴分辩:“哪有!我明明很害怕,所以没敢仔细瞧,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
云初末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带着笑意道:“我还以为看人被砍头,是你的爱好呢!”
云皎彻底地愤怒了,恶狠狠地在云初末身上掐了一下,蛮横道:“这分明是你的爱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稍微平复了一会儿,立即问:“那个讨厌鬼去哪里了?”
云初末面无表情地回答:“走了。”
“什么,走了!”云皎气得直跺脚,“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把他放走!像那么恶劣的人,不,那么恶劣的鬼,就应该打扁打扁再打扁,然后做成丸子扔去喂乌龟!”
“好了。”避免她一时激动把船踩翻,云初末连忙伸手拉住她,眼神有些复杂,不由得联想到自己是否也曾被她打扁打扁再打扁,然后做成丸子喂乌龟,他缓缓开口,“不要气了,反正我也要去找他的。”
话音刚落,云皎立即满怀感激,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他:“云初末云初末,真没想到,你待我竟是这般情深义重!”
云初末清俊精致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摆从她手里拉出来,不紧不慢地补充:“倘若得到他的灵珠,我身上的伤便可好大半了吧。”
云皎饱受打击,消沉地抱膝坐在船头,无比忧伤地想——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江东的酒馆中,稀稀拉拉只有四五个客人,云皎和云初末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公子、姑娘,想要来点什么?本店有鲍参翅肚芙蓉烩、珍珠翡翠白玉汤、酒酿清蒸醉白鱼,还有上好的珍藏女儿红。”小二勤快地扯下肩上搭着的白布,动作麻利地替他们擦了桌子。
云初末望了一眼毫无精神的云皎,微微抬头道:“除了方才说的那些,还要一屉芙蓉包子。”
“好嘞!”小二一见来人这般豪气,顿时来了精神,赶忙跑到后厨张罗去了。
云初末吩咐完这些,垂眼见云皎神情凄楚地趴在桌子上,一副惨兮兮的模样,竟然对一向最爱的美食都提不起精神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不过一截骨头而已,况且你也洗过许多回,就不要再念着了。”
云皎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嘟着嘴:“你还说!”
云初末倏地笑了,将手上的折扇放在桌子上:“好,我不说了,你也别再想着了。”其实他还很想说,即使你想着也没有用,不过看云皎满受打击的样子,顿了顿,还是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菜还没上,酒楼里就被人打破了气氛,几个浑身匪气的江湖大汉大摇大摆地走进酒楼,大刀啪的一声搁在柜台上:“老板呢,让你们老板出来!”
不多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连忙迎上来,见到这群人吓得腿都软了,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秦爷,您多担待,老板现在不在家,酒楼的生意也不好,等过段时间老板回来了,我们一定把欠您的银子送去。”
“哼!”为首的那人身材魁梧,面相凶恶,头上还系着烂布条,声音洪亮如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我们巨鲸帮的兄弟辛辛苦苦为你们做事,就收那么一点点保护费还推三阻四!”
他扯住管事的衣领,猛地向前一推,把大刀架在那人脖子上:“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管事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哆嗦,差点儿尿裤子,连忙求情:“秦爷饶命,饶命啊,本店若是有银子一定会给您送去的……”
这时,一个小厮捧着布袋走过来,管事伸手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道:“秦爷,这是今天全部的收益,孝敬给您老买酒喝,至于保护费……还请您多宽限几天……”
秦爷低眼瞥了瞥那袋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目光灼灼地盯着管事:“哼,你给我记着,三天之内不交齐保护费,我们巨鲸帮的兄弟一定把这酒楼拆了!”
管事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路弓背哈腰地将那群人送走了,回来的时候还长嘘了一口气,对着店中受到惊吓的客人们施了一礼:“诸位客官,不好意思,无意扰了各位的雅兴,请多海涵。”
话音刚落,一个蓝衫中年人哼了一声:“是那巨鲸帮仗着势众,欺人太甚!”
然后又有个书生模样的人不紧不慢地接腔,神情间亦是愤懑:“倘若江月楼还在,岂容这等宵小之徒横行霸道!”
云皎听得入迷,一听到江月楼,就忍不住问:“江月楼是做什么的,很厉害吗?”
酒楼里的客人听此,都相视笑了一下,如果对方不是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大家一定会觉得这人太孤陋寡闻,冒失无礼了。那蓝衫人望向云皎开口:“姑娘,你是从外乡来的吧?”
云皎点点头:“今日才到江东。”
蓝衫人这才了然地点头,又继续道:“难怪你连江月楼都不知道,那可是我们江东鼎鼎有名的组织啊,无论跑官府还是走江湖,经商的、卖艺的,或是打家劫舍的,但凡身处江东,无不得卖给江月楼一点面子。因为它,我们江东百姓可是过了好些年的安稳日子,别说欺行霸市,杀人放火,就连平常的小偷小摸都很少哪。”
云皎立即瞪大了眼睛,十分艳羡:“这么厉害!”
同样的事,搁在自己身上也得好好想一想,想他们明月居深藏在长安街中百年,无论跑官府还是走江湖,经商的、卖艺的,或是打家劫舍的,一律看不到它的存在,不然以她的聪明才智,明月居的威望起码要甩江月楼好几条街!
想到这里,她有些疑惑了:“可是,既然江月楼那么厉害,为什么会消失?”
酒楼里的人听到这个,无不叹息摇头,那个书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眉目间带着黯然:“三十年前,江月楼里莫名起了一场大火,烧了七天七夜,什么都烧没了,就连江月楼的楼主也不见了踪影。”
这时,角落有个人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楼主放火烧了江月楼啊?”
“怎么可能,”书生不屑地嗤了一声,“把好好的家业全都付之一炬,江月楼楼主疯了吗?”
“不是听说有段时间他确实疯了吗……”被反驳的那人忍不住,最后幽幽地说了一句。
时隔三十年,江月楼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早已无人能够探知,留下的只是一些关于那个组织的传说,以及那位神秘楼主的点滴。人们带着崇敬的心情去缅怀它,亦是在怀念那段在它庇护之下,江东平和的过往。
“公子公子,”云皎双手撑着下巴,眼睛发光,“我们去江月楼看一看好不好?”
“哎哟,小姑娘,”没等云初末回答,那个蓝衣人连忙拦住了她,“你可千万别去,自江月楼被烧毁之后,那块地就非常煞气,听说大晚上还闹鬼的。”
云皎其实很想告诉他,天上地下,她最不怕的东西就是鬼魂,但还是装作害怕的样子来,语气温软嗫嚅道:“江月楼闹鬼,难不成大叔你见过?”
蓝衣人立即摇头:“我可没那胆子,不过那地方确实有点邪门,江月楼被烧毁后,有不少人想进旧宅寻找宝物,最后不是死在里面,就是被吓疯跑出来。据说五年前有个富商想把废墟拆掉,在那里建一座府邸,结果第二天那富商全家都死绝了,连只鸡都没能幸免。”
云皎吓得连连哆嗦,望着云初末:“公子公子,好可怕,我们还是别去了。”
云初末甚是淡定地放下筷子,用手帕细致地擦了擦唇角,抬眸淡淡地看她:“我吃完了,走吧。”
“啊——”云皎连忙低下头,不知何时小二已经把菜全上齐了,而她只顾说话,竟然忘了吃,她撇了撇嘴,看向云初末,神情凄楚,“公子,可是我还没有吃……”
云初末意外地挑了挑眉,将扇子拿在手里:“我还以为,你说话已经说饱了呢。”
云皎顿时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来,还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哼:“说话只会让人觉得渴,才不会令人觉得不饿!”
她郁闷地单手撑头,拿起包子愤愤地咬了一口,同时觉得,自从云初末知道自己的伤势恢复有望,对她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差,就好像前几天的温柔体贴,只是她疯魔时做的一场春秋大梦,真是气死人了!
出了酒楼,云初末开始耐心地询问路人江月楼的下落,不过大家都很好心地告诉他“不知道”,生怕这位看起来很文弱、长相也很好看的男人,无端跑去鬼宅送死,暴殄天物。最后,云初末站在大街上忍不住叹气:“果然,人长得太好也会有许多烦恼。”
云皎朝他翻了翻白眼,一想到这是自己表现柔弱的好时机,立刻拉住了云初末的衣袖,嗫嚅地问:“云初末,我们真的要去鬼宅吗?人家好害怕……”
云初末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衣袖抽出来,面不改色地回答:“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害怕。”
云皎简直怒火攻心,银牙咬得咯咯响,愤愤道:“我看你还是病着比较好!”
云初末顿住脚步,转过头看她,眼神冰凉:“你说什么?”
云皎激灵了一下,连忙道:“我是说能够治好你的伤,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初末唇角泛着笑意,手向前一指:“那好,你看到前面那个人了没有?你去打他一巴掌,然后问他江月楼在哪里,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云皎顺着他的手势望去,顿时瞳孔一缩,连忙躲在他身后纠结道:“这不好吧,从小你就教育过我跟人打架是不好的行为。”
云初末轻咳了一声,捏着袖子把她揪出来:“我不曾记得还教过你这个。”
云皎眼里氤氲着水雾,撇着嘴十分委屈:“可是人家只是个单纯善良可爱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哦,是一群!”
云初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云皎,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云皎郁闷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妥协:“好吧。”
她意志很消沉地向前走,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武艺高强的弱女子,正想着,见那人已经走到跟前,她毫不迟疑地抬手,一个巴掌准、快、稳、狠地向那人脸上扇了过去。
“哎哟,臭丫头!”那人一愣,捂着脸瞪着云皎,“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云皎立即做出很害怕的样子,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滑了。”
旁边围观的人忍不住笑了,望着云皎的目光满是佩服和惋惜,要知道被打的这个人可是巨鲸帮鼎鼎有名的秦爷,而眼前这位只是一个看起来又小又弱的小姑娘。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秦爷当啷一声抽出了自己的刀,恶狠狠地指着云皎。
云皎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小身板往后缩了缩,十分不好意思:“原来被你看出来了。”
“你……”秦爷看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自觉受到了挑衅,伸手挽了挽袖子,举刀向她砍过去,“臭丫头,我杀了你!”
眼见着大刀朝着脑门落下来,云皎慌忙躲了过去,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十分委屈:“我都道过歉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蛮不讲理?”
秦爷又举着大刀砍了好几回,不过都被云皎躲过去,他气得咬牙,向身后的手下吩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臭丫头给我逮住!”
眼见着十多个壮汉围过来,云皎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声音哆嗦着:“人家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你们怎么可以欺负我!”
一个长相猥琐的地痞捏着手指逼近,一脸奸笑:“欺负?等哥几个儿抓到你,就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欺负!”说着,饿虎扑食一样地冲向云皎,后面的那几个也不落下风,均露出猥琐的笑容,朝着云皎扑了上去。
“哎呀,”云皎一见情况不好,连忙转身向云初末撒腿跑去,“公子公子,救命呀……”
云初末正站在街角,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迅速地往自己身后一躲,还伸手把他往前推了两步,刚站稳身再抬头时,那些追兵已经来到跟前了。为首的那个不问缘由,立即举刀就砍,被云初末利落地躲开,一脚踢得倒飞出去,还连着后面的那几位都被力道带倒,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云初末收回脚,冷冷地甩了甩衣摆,目光淡漠地注视着那群追兵。云皎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他耳边委屈嗫嚅地说:“公子公子,他们还说要欺负我,呜呜呜……”
云初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云皎立即往后缩了缩,十分委屈:“真的。”
这时候,秦爷也从后面追了过来,见情况不妙,赶紧催促手下快走,云初末慢悠悠地把玩着折扇,不紧不慢地道:“现在走,只怕还太早吧。”
秦爷一哆嗦,刚才他远远地看见这人出招,仅一招就把他的那些手下打趴下了,可见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连忙跪下来爬到云初末脚边:“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云初末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负着手侧过身去。云皎立即抓住时机插进来,狐假虎威地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脚,道:“你刚才不是挺厉害吗?居然还想杀我。”
“不不不……刚才只是一场误会……”秦爷连忙磕头,拱手求饶,“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姑娘。”
“可是明明是我先打了你耶。”云皎蹲下身子,手指压在唇瓣上,试探地问。
“不不……”秦爷连忙摇手,神情看起来有些复杂,“是……是姑娘手滑,不小心打了小人。”
“怎么会!你看我是那种会手滑的人吗!”云皎微微嘟着嘴,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不是不是,”秦爷都快哭了,整个人崩溃地趴在地上,“是小人有眼无珠,自己撞到姑娘手上的。”
听到这个,云皎立即欢天喜地地笑了,压低了声音:“这样才对嘛,告诉你哦,我一向都是很温柔的……”
云初末负手叹了口气,不可忍受地闭上眼睛:“云皎。”
“在!”云皎扭头看向他,见到云初末阴晴不定的神情,立即站起来,恭敬地道,“公子有何吩咐,人家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初末望向她,眼神之中透露着威严:“你是不是要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才不会这样多话?”
云皎赶紧捂上嘴巴,委屈地服软求饶:“公子,我不说话了。”
云初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向秦爷,他向前走了两步,秦爷立马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打哆嗦。云初末气定神闲地背着手,一袭素白的衣衫像是绽放的莲花,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我看起来很可怕吗,你这么怕做什么?”
他的声音轻柔,像要在微风中化开一样,不过在秦爷听起来这样的声音才最可怕,不由得又抖了一下:“不不,大侠你和蔼可亲,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见过世面。”
站在一旁的云皎忍不住想,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不过一想到云初末要把她的舌头割下来这件事,还是继续捂着嘴,闷声不吭了。
云初末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折扇,淡淡地说:“现在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许说废话,更不能说假话,否则……你应该知道,会有何下场。”
秦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紧接着听他道:“告诉我,江月楼在哪里?”秦爷一愣,刚想脱口而出问他去江月楼做什么,又想到云初末的威胁,立即回答:“城南三十里。”
得到答案,云初末直接转身走了,用折扇敲了敲云皎的肩膀,最后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云皎立即双眼放光,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叉着腰站在那些人面前,见他们都哆嗦着身体缩成一团,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你们别害怕呀,人家可是很温柔的……”
秦爷立即附和:“是是,姑娘不但温柔,武功还高,脾气也很好。”
云皎脸上差点儿乐开花,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是嘛,最近大家都这么说。”
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蹲下身来望着秦爷:“不过呢,我的脾气也不总是那么温柔的,比如看到有人仗势欺人,收保护费什么的,就特别容易不温柔。”
秦爷立即道:“姑娘放心,我等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云皎满意地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向云初末,刚迈开两步又笑眯眯地看向那些人:“好啦,你们走吧,我都说了人家一向很温柔,不会为难你们的。”秦爷如获大赦,带着那些手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云皎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走到云初末身边:“公子,都处理好了。”
云初末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迈步走了。云皎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喋喋不休地问:“云初末,你要去哪儿?该不会真的要去鬼宅吧,据说进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还有个富商想在那里建宅子,全家都死光光了呢!”
云初末凉凉的目光看向她,阴恻恻地说:“云皎,你看起来很想被割掉舌头呢。”
“啊——”云皎立即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对不起,公子,我再也不说话了,你不要割我的舌头,看在我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你,费心尽力地照顾你,给你做饭,帮你施法,哦,最近还一直给你煎药……”
“云皎!”云初末神色俨然,拎住她的衣领,“我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掉!”
“不要不要不要……”云皎简直大惊失色,垂死挣扎,“云初末云初末,我真的不说话了,呜呜呜……”
过了良久之后,云初末的耳根终于清静了许多,迈步走着,隐约感觉到某个又小又软的身体正在试图靠近,他斜斜地看了一眼:“干吗?”
云皎微微嘟着嘴,小心翼翼地问:“云初末,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有人夸我很温柔?”
云初末将近崩溃地揉了揉太阳穴,用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温柔’这个词,否则立即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求饶也没用。”
云皎闷闷地哦了一声,意志很消沉地退了退。良久之后,云初末的耳根彻底清净了,不紧不慢地迈步走着,又感觉某个坚强不屈的小身板凑近了,他叹了口气:“你又想说什么?”
云皎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没有啊,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你说的。”
“云皎!”云初末的脸色沉了下来。
云皎默默地哦了一声,自顾自地道:“我其实是想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温和柔弱!”
正说着,看见对方把折扇别在了腰间,她的瞳孔一缩:“云初末云初末,我没有说那个词,是你让我说话的,不要割我的舌头……”
云初末强忍着怒气,咬牙道:“谁说我要割你的舌头了,我这是要打死你啊!”
江月楼位于城南三十里,整个庄园临水而建,占据了方圆两三里的土地,院落的围墙边栽着杨柳,院内已成废墟。虽时隔三十载,还是能够看到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以及它多年前的大致轮廓。
云初末和云皎到达江月楼时,时间已近傍晚,似血的残阳蔓延在天地间,投射到江月楼的废墟中,显得妖冶而又诡异。云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挨近了云初末小声嘀咕道:“这里的邪气好重。”
云初末手里拿着折扇,端详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不是邪气,是怨气吧。”
云皎往他身后缩了缩,无辜的眼睛望着他,试探地问:“那我们还进去吗?”
云初末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噙着笑意,伸手摸了摸云皎的脑袋:“不要害怕,你不是要把那个讨厌鬼打扁,然后做成丸子喂乌龟吗?”
云皎立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讨厌鬼……他是江月楼的?”
云初末默默颔首:“我用轮回石看过,应该没有错。”话音刚刚落下,就见云皎挺直了腰板,毫不迟疑地迈步往山庄里面走了。云初末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身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提起那个讨厌鬼,云皎现在还心有余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残忍到拿人骨来做笛子,真是恶心死了!”
云初末浑不在意,他摇着折扇不紧不慢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怎么知道这笛子就是他做的?”
“难道不是?”云皎很疑惑,“可是他说那笛子是他的。”
云初末缓缓笑了,声音清淡温和:“是他的,不一定就是他做的,你想一想,如果那笛子真的是他取人骨做出来的,丢失之后再做一个就是了,为什么还要那般在意,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仍要冒险来抢夺?”
云皎手指抵着下巴:“嗯,难道是别人送给他的?”
云初末点头赞同:“有这个可能,不然也不会这般珍爱,死后还要放在棺冢里陪葬。”
云皎闷闷地哦了一声,愤愤道:“这么说起来,都怪那个该死的盗墓贼!没事乱偷人家东西,还把祸事惹到我头上来!”
云初末鄙夷地望了她一眼:“显然是你太笨吧?”他在前面缓步走着,虽面对鬼宅,却好似在自家的别院闲庭信步一般,“你以为他送你那支骨笛为的是什么?”
云皎绞尽脑汁地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阎刀当初偷了人家陪葬用的东西,被那个鬼魂坚持不懈地追杀,他应该是在仓皇逃命之时,走投无路跳进了水里,原来以为会必死无疑,不承想,水流冲走了骨笛的气息,断了讨厌鬼追踪他的线索,他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后来他被搭救上船之后,讨厌鬼虽然循着气息追了上来,但是又惧怕云初末的修为,只好一直跟踪在后面,不敢轻举妄动。阎刀肯定也觉察到这一点,所以才在上岸时,“好心好意”地把骨笛送给她。想通了这些,云皎气得跺脚:“该死的盗墓贼,下次再撞到本姑娘手里,我一定会打死他的!”
云初末忍不住笑了,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啊,外面人心险恶,做什么决定都要当心点。”
被友情背叛的云皎,满受打击地哦了一声,讪讪道:“好吧好吧,就算我暂时迟钝了一点,没有看清楚别人的险恶用心,可是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云初末的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你不是喜欢吗?”
云皎简直郁闷得想撞墙,在没有遇到讨厌鬼之前,她确实是挺喜欢那支笛子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要得到它呀,要知道云初末现在还在重伤着,万一跟讨厌鬼打架时出了意外,这让她以后怎么办?
夜晚悄然降临,周围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废墟杂草之中缓缓升起幽幽的光芒,像是一团团蒸腾的云雾,然而又能从中依稀地辨出人形来,它们看似随意地飘荡,但都在以他们为中心缓缓靠拢着。
云皎见此,不由得心想,三十年前,江月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致使此处怨气弥漫,仅是山庄外围就那么浓郁,可想而知山庄里面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他们迈步走进了大门,里面更是一片荒芜,几乎看不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入眼处是与人齐高的杂草,掩映着颓然倒塌的石柱和房屋,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看不到,云皎还是很肯定那些废墟之中埋藏了许多尸骸。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云皎的精神紧绷到极点,虽然她不怕鬼魂,可是总有那么几个鬼魂长得很吓人,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更有甚者脑袋都被人劈成了两半,鲜血淋淋地耷拉着。感觉手指被人缓缓握住,她抬头一看,见到云初末,立即感动得都快哭了:“云初末,你真好……”
云初末瞥了她一眼,有些警示的意味:“拍马屁的话,留着出去以后再说。”
云皎闷闷地哦了一声,立即闭嘴了,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行。越往山庄里走,就越是阴森,怨气亦是越来越重,几乎将夜色都团团笼罩住,偶尔还能看到几个修为不高的鬼魂绕着他们飘来飘去,周围不时升起一团团淡蓝的鬼火,在寂静的半空里燃烧着,显得很诡异。
云皎紧张地抓着云初末的手,四处张望着,往角落瞧时居然看见一个小孩,那小孩子不过六七岁模样,纯真可爱,跟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身上泛着淡淡的白光,怯怯地趴在一根木柱后,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孩子?云皎一阵诧异,凝神去打量那个小孩。然而就在与他的目光相对时,她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摄住,不由自主地迈步向他走了过去,刚走了一步就被云初末拉回了现实,再往那边的角落看时,小孩子已经没有了,只有一团黑乎乎看起来像是石块的东西。
“是怨灵,小心点。”云初末眉头微皱,低声提醒了一句。
怨灵是由怨气化出的一种灵,因由凡人的七情六欲所组成,所以最会迷惑人心,一旦坠入陷阱里,就只能永远地沉睡在噩梦之中了。不过这种怨灵修为不高,在三界内的地位亦是低微,只能困住一般的凡夫俗子,换句话说,对于妖魔鬼怪,甚至略高一级的灵物,它们是没有办法将其拉入幻境里的。
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儿沦落成“凡夫俗子”那一流,云皎觉得很丢脸,不由得有了胆气,勉强定了定心神,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云初末惊诧地望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怎么了,莫不是疯魔了吧?”
云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才疯魔了呢!”
云初末扯了扯唇角,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继续走。越往里深入,环境就越是令人难以忍受,由于怨气太浓,这里的光线比之前暗了许多,到处都回荡着凄然惨烈的哭号声。云皎想起酒楼大叔的话,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连她这个见惯了妖魔鬼怪的人都会觉得害怕,更别说那些前来偷盗宝物的人了,即使那些人没有撞见鬼,单是听这惨号声,都会吓疯的吧?
这里的鬼魂修为都高了不少,面目惨白狰狞,带着阴森恐怖的鬼气,三五成群地在半空中飘然而过,甚至还有不知死活者上前纠缠他们,不过往往在距离他们三尺之外的地方,就发出一声哀号便在夜空中破碎,瞬间消失了踪影。
此情此景,让云皎想起了从前听说过的一个传闻,远古时期的先辈们,其修为非现在的神魔所能比拟,甚至其中有强大者,单凭周身的霸道之气,就能令一般的鬼怪无法近身。她默默抬头望了望身边的云初末,又觉得不大可能地摇了摇头。
洪荒远古,天地衍生万物,又赋予万物以灵性,其中以神、魔修为最为原始强大,两族分别居于九重天和幽冥渊之中,向来未有矛盾和冲突。却不知为何,一万年前魔族首先发起进攻,誓要将异族生灵赶尽杀绝,甚至企图夺取九重天驱赶神族,神族无奈,只得肩负起守护天地的使命,拼尽全力镇压。
那场大战,神、魔两族损失惨重,天地人三界皆成一片焦土,六道之中,但凡和那件事有所牵连者,无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由于年代相隔久远,那个时期的强大生灵,或是伤重隐退,或是永远地消亡陨落在天地之间,早已被人们遗忘,唯独剩下一个银时月,还死在了千年前的天谴之中。若说云初末和银时月早在千年前相识,她还勉强能够接受,可若说云初末是从远古时期活过来的人,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似哭似号的声音,让人听了便要起鸡皮疙瘩。云皎皱了皱眉,硬着头皮没有去捂耳朵,然而在低头时,又看到地上到处爬着断肢碎骸的鬼魂,浑身血污,脸色苍白阴森,瞪着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支笛子,顿时恶心得不行。云初末的神情倒还正常,只不过一向爱干净、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当然不会让这些丑陋肮脏的鬼魂污了自己的眼,他脸色阴郁地举起了手,同时灵力也瞬间流溢在半空。
“你做什么?”云皎立即拉住了他。要知道云初末一出手,这些鬼魂哪里还有逃跑的可能,只需一击就能让它们全部魂飞魄散了。
云初末的脸庞被灵力映得泛白,他望向云皎:“你不是怕吗?”
云皎拧着眉毛,十分纠结,最终还是闷声说道:“算了,忍忍就过去了,这些鬼魂也很可怜。”
现在,她已经有几分把握能够猜出三十年前的江月楼究竟发生何事了,看这些鬼魂大多都是断肢残骸,想必在死前曾做过一番殊死搏斗,战况之惨烈,几乎没有人幸免,冤魂积聚在江月楼中不愿散去,所以这里的怨气才会如此浓重。
同时她又很疑惑,以当时江月楼在江湖上的地位,怎会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灾?而且,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江东之地的人竟然都不知道相关的线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忍着极度的恶心走到了山庄的中央,一座巍峨壮观的高塔就矗立在那里,墨黑的身躯像一个俯视臣民的帝王,在废墟之中显得孤傲疏冷,如果所猜不错的话,这个便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江月楼了。
整座塔身由巨石垒成,也因此在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还能保持着原来的面貌和结构,只有那些木制的门窗皆被烧毁,破碎的木片悬挂在半空中,随风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色中,简直比那些鬼哭声更令人心悸。
云初末微微皱眉,望着这座塔拿出轮回石来,皎白的灵力四溢,轮回石上泛起淡淡金光笼罩着塔身,在江月楼的前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幻影——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熊熊的烈火几乎蔓延到山庄的每个角落,一个白衣女人站在江月楼的顶层上,望着下面的厮杀惨况露出了几近疯狂的大笑——
杀……杀了你们……哈哈……杀了你们……
她面目狰狞,炽烈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眸中,染出嗜血的残忍和悲伤。她居然在哭,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却又在笑着,笑声冰凉而绝望,回荡在夜空中,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呼喊。
身后的大火无情地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好像浑然不知一般,只是努力地向夜空伸出手去,似乎竭尽全力地想去抓住什么。
“斩言,斩言……”她的神思恍惚,连脚步都踉踉跄跄的,绕着江月楼的栏杆一直追着跑啊跑的,在跑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熊熊烈火,诡异的表情中居然露出了小女儿的欣喜和娇羞。
她微微侧着头,试探着轻轻念了一句:“斩言?”随后,像是看到了人生中最美好的画面一般,幸福满足地迈入了滔滔火海之中。
云皎蹙起了眉,有些不忍心:“这……”
还没说出口,只觉云初末立即揽住了她的腰身,纵身一跃,退到了数丈之外的空地上。与此同时,方才他们站过的地方,白光乍然一闪发出巨响,地面上顿时就裂开了一道深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垠的夜空中飘荡着疯狂的笑声,一个白衣女子从塔顶之上缓缓落了下来,素白的衣袂像是绽放的雪莲花,她的长发肆意飘散着,脸上泛着死寂的白光,像是一张惨白的纸。她落在地上,手里持着宝剑,神色凄厉冰冷:“入我江月楼者,杀无赦!”
云皎顿时一愣,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鬼气森森,同时还带着滔天的怨恨,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就是方才轮回石中显现出来的那个姑娘。
白衣女子带着杀气向他们缓步走来,脸上阴郁冰冷到极点,然而在她的目光触及云初末的时候,忽然愣住了,宝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向云初末走近,嘴里喃喃地念着:“斩言斩言,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云初末皱了皱眉,没有吭声。云皎望着这两个人,不由得一阵疑惑,什么情况,难道云初末曾经背着她在江月楼里惹下了一桩风流债?
想到这白衣女子刚才站在江月楼顶上,失魂落魄地念着“斩言”这个名字,又联想到酒楼里,有人说起过江月楼楼主曾经疯了的传言,她微微沉吟:嗯,云初末混迹江湖的名号还真不少,云初末无故惹桃花的本事还真不小。
她抬起头刚想跟云初末说话,见到眼前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云初末和那个白衣女子都不见了踪影,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他的身上穿着锦红的衣袍,泛着隽永宁和的白光,和周围的黑暗死寂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偏着头,用虚无的声音问道:“其实,你很恨吧?”
“嗯?”云皎一呆,有些莫名其妙。
云初末说这小孩是怨灵,除了迷惑人心没有什么能耐,所以她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尽量避开他四处找寻着云初末,可是山庄里一片黑暗死寂,她沿着道路找了许久,就是找不到云初末的身影,甚至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她顿时感到害怕了,难道云初末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还是正在跟那个女鬼在一起……
望着空洞漆黑的山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独自身处怨气森森的鬼宅,顿时冷汗涔涔,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里却渐渐升起一丝黯然和落寞,虽然知道不大可能,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其实她心里明白,以云初末的能耐,即使那个女鬼再厉害,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他能出什么事情呢?
一直以来,云初末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跟她说,就拿以禁忌之术为他人画骨重生来说吧,那些被幻梦长空之境吞噬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云初末收集那些魂魄又去做了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夜晚的死寂让她开始发慌,因为太长时间找不到云初末,着急和害怕的情绪简直让她方寸大乱,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在她的心头。
难道,是为了那个女鬼吗?云皎的脚步顿了下来,伫立在晚风中怔怔地发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云初末收集那些魂魄,莫非是为了方才的那个白衣女子吗?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云皎吓了一跳,抬眸便看见了那个小孩,他飘荡在半空中,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好像要把她一点点拉入地狱一般。
“你果然……还是恨着的……”虚无的声音,更像是来自她心底的自语。云皎怔住了,恨?恨谁?云初末吗?怎么可能!
她捂着耳朵坚定地摇了摇头,江月楼毁在三十年前的夜晚,那时候她和云初末是在一起的,所以他不可能跑到江东来,更不可能沾惹上江月楼的是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跟那个女子真的有些瓜葛,也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鬼宅里不管不问。
那么,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了呢?云皎蹲在地上,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她记得先前云初末拿出轮回石查看了江月楼的过往,然后有个女子突然出现袭击了他们,但是那女鬼在看到云初末之后,就放下了手里的长剑,一直唤他为“斩言”。
对,就在这里,那时她正失神思考云初末和那白衣女鬼的关系,再次抬头就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在嫉妒,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很想知道……”那小孩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甚至她都能感到他从耳畔带过的风,空虚的声音带着来自幽冥的阴森,冷得让人发颤。
云皎很是烦躁,捂着耳朵恨不得大叫:“嫉妒个鬼啊,我不要听,一点儿也不要听,你快给我滚开啊!”
她现在一心只想找到云初末,却忽略了一直以来都应该引起自己注意的事情,她平时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动不动就发脾气,可现在她不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还抑制不住那些消极灰暗的想法。
她痛苦地蹲在地上,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意念,想把怨灵的声音清除出去,但是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却渐渐地浮现出来——
姝妤……姝妤……
这是云初末的声音,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深情款款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云皎捂着耳朵紧紧缩成一团,身上发冷,腿脚酸麻,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怔怔地听着他的低喃。
是的,这是云初末的声音,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睡梦之中浅吟低念着的名字。她从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这个人却是云初末心里最重要的人。这个人是谁,和云初末有着怎样的关系,现在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也从来都没有听云初末提起过,未来……未来是不是又会突然出现……
她感到很害怕,一种即将被丢弃的感觉紧紧包围着她,那个名字像是恶毒的诅咒束缚了她的心,她迷茫其中,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你想知道她是谁吗……”怨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阴森蛊惑的力量。
云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在对上怨灵瞳孔的一刹那,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并且要永远地坠落下去。
身上传来阵阵刺痛,四肢酸软虚弱得根本抬不起来,云皎不适地皱了皱眉,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铅色的雾霭笼罩着整个大地,长空之上厚重的乌云缓慢翻滚,仿佛正向大地倾压下来。
她吓了一跳,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然而等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又顿时愣住了。
这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无数石块像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控制了一般,静止地飘浮在半空中,地面干涸,生出一道道深壑般的裂纹,足以陷入的裂纹彼此相连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地网,地面上亦有许多石块,如同光滑圆润的种子,看似毫无章法地排列着。
整个天空阴沉昏暗,雷电刺穿厚重的云层不断地闪烁,击打在浮于空中的石块上,石块纷纷掉落下来,滚雷阵阵,在远处的天际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仿佛就要连接地面,沉寂肃杀的环境中,到处都散发着古老而腐朽的气息。
她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心神,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可惜目光所及除了乌云和雷电外,就只有无数块冰冷的石头。一种恐惧感渐渐萦上心来,云皎踉跄迈了几步,她感到害怕,同时对这个地方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她从前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她想起自己先前一时大意中了怨灵的圈套,看这情景,此处应该是怨灵的幻境吧。
怨灵这种灵物,自身的灵力并不高,但是它擅长利用人心,经常编织幻境让人陷入自身的噩梦之中,当陷入噩梦中的人感到悲伤和绝望之时,它就会趁机窃取人类灵魂的力量来强大自身,直到那个人魂力枯竭而死,它才会选择下一个猎物,所以只要在幻境中保持冷静和乐观,怨灵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意识到这点,云皎这才好受了许多,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抬步向前走着,大致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不由得心中一阵诧异。虽说这里是幻境,可是据她所知,怨灵只能编织出与堕入噩梦的人有关的事物,也就是说,这个幻境是曾经存在的,而且是她从前见到过的一个地方。
云皎绞尽脑汁地思考了许久,都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不过不管如何,在这个幻境里无论是磕着了,还是伤到了,都是真实的,所以她要在云初末来救她之前保住性命,否则就真的会死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了。
就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爆裂声,等她循声望去的时候,只见脚下的一颗石头上裂开了淡金的缝隙,从中居然挣扎着钻出一株嫩芽来,纤细羸弱的嫩芽疯狂汲取着周围的灵力,曼妙的身姿不断抽枝发芽,最后缓缓绽放出一朵花儿。
云皎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奇异的景象,只听得爆裂声此起彼伏,千万颗石头轻颤着裂出细纹,不断有嫩芽从中萌发出来,最后,繁花似锦,一直蔓延到天边。
几乎是一盏茶的时间,原本阴森可怖的土地已然被花海覆盖,这些花儿分为赤红和皎白两种,赤红妖冶,皎白圣洁,像是即将展翅飞舞的蝴蝶,又如恭敬虔诚祭拜天神的双手,它们热情洋溢地争相绽放,在微风中轻舞摇曳着,好像永远也没有穷尽。
不知道为什么,云皎身处其中,她竟能感受到这些花儿的思想,它们在为新生欣喜欢舞着,如同初生的婴儿,洋溢着充沛的灵力,不断摇动着枝叶向周围的同伴亲昵地争相呼应。虽然生长在这么昏暗阴沉的地方,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它们相爱。
云皎一阵疑惑,怨灵把她带到这里见到这样一番景象,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过不管是什么目的,总之它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请她来赏花吧。想到此,她干脆坐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她紧守自己这一关,不让自己被幻境迷惑,那怨灵就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不知道云初末现在在哪里……”她坐在花丛中,喃喃自语,想起自己竟然会因为云初末念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就大意中了怨灵的圈套。云皎很是郁结,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云初末那个祸害,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到头来却是连累她倒霉。
“你已被遗忘……他是不会来救你的……”怨灵虚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云皎赶紧站起来,抬眼便见那怨灵从空中隐隐现出身形,飘浮下来站在自己眼前,一身锦红衣衫,看上去是那么纯良无害。
“你休想再骗我,云初末他肯定会来的!”云皎不服气地嘟了嘟嘴,可能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像一个小孩子,所以潜意识里放松了警惕。
“是吗?”怨灵的唇角勾起冷淡的笑意,那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来自地狱般幽凉的嘲讽。
他目光清淡地望着云皎,轻轻开口说道:“那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云皎被问得一愣,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是啊,她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如果她不曾感到恐惧害怕,就不会被怨灵钻了空子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回想早先看到云初末和那个白衣女鬼的场景,以及听到云初末轻声低喃那个名字时的模样,她的心里直到现在还隐隐地不舒服。
是的,她在害怕,她很怕云初末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她害怕云初末有一天不再是她的云初末。可是,云初末怎么可能会不要她呢?过去百年的时间,尽管云初末对她总是懒洋洋的,有时候连搭理都不太想搭理一声,但是,只要她喜欢的、想要的,他都会为她拿来。
想到这个,云皎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她仰起脸对那怨灵道:“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也不会再上你的当,还有啊,我劝你还是快点把我放了,不然等云初末来了,你连活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怨灵显然是忌惮云初末的,但是又不甘心把送到口的肥肉就这么放了,于是它冷淡地轻哼了一声:“愚蠢的人类……”
它的身形与声音一同消散在昏暗的夜空中,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换,仿佛碎片般大块大块地融化在空气中。旧的幻境消失殆尽,光线也渐渐亮了起来,不多会儿,云皎的周围又出现了另一番场景。
这里依然是一片花海,不过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个地方一望无垠,皆是那种赤红的花朵,妖冶美艳,远远望去如同平铺在地面上的织锦红毯,十分晃眼。
由于光线亮了起来,云皎这才真正看清这些花儿,她从未见过像这样热情的花儿,如火如荼地开满山野,随风轻轻摇曳着,在夕阳下美丽动人,更让她感到惊奇的是,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种花,但是在依稀的感觉中又非常熟悉,好像冥冥中和它有着根深蒂固的牵连一般,亲切、自然,一种舒服的感觉犹如涓涓流水淌过心间。
旷野的微风轻轻拂过,她闻到了一丝鲜血的气息,有血腥就意味着此处有人,云皎心中一动,循着气息不断向前走着,目光所及处,她只能看到前方有一座走势和缓的高坡,如果站在上面眺望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看到附近的村庄或人家。
想到这里,云皎连忙加快了脚步,但是在走近的时候,她发现前方的高坡上似乎站着一道墨色的人影,再走近一些,只见那人颀长的身姿伫立在花丛中间,优雅的衣袖随风微微飘着,没多会儿又蹲了下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不管对方是谁,在这么一个鬼地方若是能看到人,就说明还有存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云皎目标明确地向那个人走近。然而在相距两三丈的地方,她渐渐放慢了脚步,站在不远处望着那个人有些发愣。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云皎很肯定,这个人就是云初末。
她心中大喜,笑嘻嘻地朝他直扑过去,还不忘抱怨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真是慢死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体像是透明般穿过那个人,踉跄了一步差点儿跌倒在花丛里,她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转头看时,这才注意到这个“云初末”和她认识的那个云初末除了容貌相同之外,其他的一点也不同。
此时他穿着墨紫色的衣袍,紫貂裘衣搭在肩上显得华贵而威严,紫金冠饰绾着墨发,从中引出的金色流苏顺着未绾的长发倾泻而下,精致阴柔的眉目间流露着冷冽逼人的英气。他坐在花丛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神色肃穆悲伤,嘴里呢喃轻唤着:“姝妤……”
云皎听此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朝那个女子看去,可是不知怎的,无论她怎么努力集中精神,就是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容,只知道对方穿着一袭墨黑的长裙,裙摆处赤红的花朵倾泻而下,浑身上下氤氲着绝代风华,仿佛是这漫天花海中最为灿烂艳丽的一朵。
云皎看不清这个人,却很肯定这个女子一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此刻她静静地躺在“云初末”的怀里,浑身满是血污,平静地遥望着天际的夕阳,气息奄奄。
震惊地注视着这个女子,云皎的心底隐隐生出莫名的哀痛。眼前这个人所遭受的痛苦和劫难,那些加诸在对方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她都好像感同身受一般。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她很难受,有些东西让她很害怕面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很恨她吧……其实你很恨她吧……”怨灵带着蛊惑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云皎一怔,她定定望着面前的那两个人,有些惧怕地往后退了退,脚步绊到花枝上,她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恨她?云皎心里一片迷茫。为什么要恨她呢?即使云初末喜欢这个人,到现在还依依不舍地念着人家,即使云初末注视着这个人的眼神,是从未对她表现过的温柔和深情,她又有什么好痛恨的呢?
云皎埋下了头,脸上居然有泪水无意识地滑过,她连忙伸手去擦,手上湿润的触感提醒着她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墨衣女子,她在哭,她居然在为这个女子哭。
没有嫉妒,没有埋怨,更没有痛恨,而是悲伤怜惜,这种深沉的感情似乎一直埋藏于她的灵魂深处,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暂时被她忘记了。而现在,她明显地感到体内某些东西正在渐渐苏醒,她竟是那么渴望与这个女子接近。
她很痛苦,望着这个女子就像在注视着不堪回首的自己,她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那是她宁愿死都不想面对的东西,所以她想逃离,远远地离开这里。
“恨?怎么可能?”云皎埋着头,指尖收紧的力道刺痛了手心,她淡淡地说着,“你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云初末喜欢她又怎么样,你难道以为我会为了这件事就陷入噩梦之中,永远地活在痛苦和怨恨里?”
她摇了摇头,因为长时间待在怨灵的幻境里,对于精神的消耗极大,所以疲惫地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对他们是没有一丝怨恨之心的。”
周围的景致迅速流走变化,那些火红的花朵像是融化在夜空里,渐渐湮灭了踪影,不多会儿,眼前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漆黑如浓墨的夜晚。
“哼哼哼……”怨灵的冷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让人忍不住打战,“愚蠢的人类,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我才没有口是心非!”云皎很气愤,她干脆在黑暗中盘腿坐起来,“倒是你,让我看到这些无非是想让我陷入绝望之中,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云初末一定会来救我的!”
云皎的不配合让怨灵很愤怒,他自成形之日起,还未曾遇到过精神力量这样强大的人类,亲眼看到心爱之人与别的女子在一起,这个女人居然一点点嫉妒和愤怒都没有,在未找到她的精神缺口之前,他也不得不跟对方杠上了。
“其实我觉得你挺可怜的,三十年前江月楼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清楚的吧?”怨灵没有接腔。云皎有些挫败,现在被关在这么黑暗寂静的地方,一开始她还能勉强定住心神不被怨灵所迷惑,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不知道云初末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到来之前保证自己不会崩溃。
她想起在酒楼里,那位蓝衣大叔说过的关于富商的传闻,她灵机一动,大致找到突破口,于是云皎再接再厉地开口找怨灵说话:“我知道人一旦死了,灵就会消散,魂魄也会归于忘川,江月楼里到现在还聚集着这么多鬼魂,除了那些死去的人还心怀怨恨之外,其实也在守护着什么吧?”
怨灵听此,果然不悦地冷哼了一声,他是怨灵,当然越是消极的情感对他就越有帮助,可是那些愚蠢的人即使死了,还是坚守着那些可笑的信念,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修炼三十年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云皎听到他的回应,耳朵都差点儿欣喜地竖起来了,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些死去的人对江月楼依然保持着忠心,即使死后由于怨恨变成恶鬼,也没有放弃心中的执念。这个怨灵既然是他们的怨气所化,那么也一定跟它们的感情紧密相连,所以只要她循循善诱,激发出那些鬼魂的良善忠诚之心,就是对这个怨灵最大且最有效的打击。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勾起鬼魂的善良之心呢?片刻之后,她的眼珠一转,露出了笑脸:“你认识江月楼的楼主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怨灵没有作声,云皎自以为很了解地开口:“其实我刚才见到她了,呃……除了剑法太好之外,她还算温柔可亲。”
话音刚落,怨灵冷哼了一声,忍不住反驳:“你以为那女人是楼主,若她是楼主,那些死鬼何必还要守在这里?”
云皎脑中的弦触动了一下,这句话里似乎包含着许多信息,她将这些字反复咀嚼斟酌了好几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其实那个叫‘斩言’的,才是江月楼的楼主?”
怨灵又不说话了,云皎盘着腿,丝毫不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担心,还颇有唠家常的意思:“江月楼的楼主肯定很厉害,待人也很好,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中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跟随江月楼楼主的那些人,都死去三十年了还不愿离开,就是为了能够守护山庄旧宅,那么,江月楼楼主现在在哪里呢?如果江月楼楼主还存活于世,他肯定会为江月楼报仇,毕竟是灭门之灾,不可能会销声匿迹三十年,连面都不曾露一下。
这么说,这个叫作“斩言”的人其实已经死了,那么他的鬼魂现在是已经归于忘川,还是在凡间流落着呢?想到这里,一个念头从她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个讨厌鬼,和江月楼是什么关系?
虽然那时云初末正有重伤,但是能够承受云初末那一击的鬼魂,放眼天下,绝非等闲之辈,回想起那个人身上孤傲不凡的气质,云皎默默地想,那个讨厌鬼莫不就是江月楼的楼主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奇怪了,讨厌鬼身上负有灵珠,即使是阳气最盛的午时,都敢露面跟云初末打架,这样强大的鬼魂,不可能不知道江月楼里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回江月楼呢?明明有那么多属下殷切盼望着他的归来……
还是说,三十年前江月楼覆灭一事,有着更深层次的恩怨纠葛?想到此,云皎试探地开口:“我好像……嗯,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见到的是不是江月楼的楼主,那时候有个盗墓贼偷了一支骨笛,在半路分别的时候他把它送给我,之后就引来一个鬼魂追杀过来。”
怨灵听此一愣,空虚的面容下并未有太多的感情,不过那一瞬的触动还是被云皎捕捉到了,她心中大喜,觉得自己距离摆脱噩梦的日子不远了。她继续含混地道:“那时他跟云初末打了一架,还说那支笛子是……”
云皎一顿,强忍着心中的恶寒,差点儿呕吐出来,还是咬牙坚持道:“萧萧的人骨。”
“不要再说了!”怨灵终于暴怒,云皎甚至都能感觉到周围灵力的紊乱,这一次她果然赌对了,讨厌鬼居然真的是江月楼的楼主。
她连忙抓住机会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你想不想见到他?”然而云皎显然低估了这个怨灵的能耐,听到这样的建议,它的唇齿间渗出怨毒阴寒的冷笑声:“哼哼哼,愚蠢的人类居然想要逃跑呢,你……下地狱去吧……”
云皎只觉得自己的脚下一空,身体朝下面无尽的黑暗中直直地坠落下去,耳畔是冰凉而绝望的风声,呼啸而过,掀起衣角发出猎猎的声响。
云皎感到自己的心里越发地空,她不知道自己将要下落到何时,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坠落到何处,只是对于黑暗和降落的恐惧,令她不由自主抓紧了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苦涩地笑了笑,这下糟了,都怪她自作聪明惹恼了怨灵,不晓得在她摔成肉泥之前,云初末还来不来得及救她。想起云初末,她现在只觉得一片茫然和灰暗,不由得生出一丝酸涩的情绪来。
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看到的情景,夕阳下的花海中,云初末和那个叫作姝妤的女子缱绻依偎在一起,他是那样珍爱和不舍,抱着重伤垂死的姝妤,眉宇之间尽是悲痛和凄楚,恍若被他呵护的那个人是这世上最为宝贵的存在,甚至她都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云初末会不会这样为她难过?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怨灵编织的噩梦,还是云初末确实经历过的曾经,可是,那个画面实在太美了,美得让人忍不住要去嫉妒……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中陡然传来一阵疼痛,原来那个怨灵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计划,打算以这种方式让她绝望,现在终于找到她精神的空缺处趁机钻了进去。
怨灵贪婪地闯入了她的灵魂,这种近于毁灭般的碰撞让云皎差点儿哭出声。以前在明月居的时候,她每一次受伤,云初末都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她觉得疼了,云初末也总会想办法逗她开心,让她忘记伤口的疼痛,可是现在,她明明都那么疼了,云初末却不见了踪影。
一滴泪水从云皎的眼角滑过,温热的触感让她找回一些理智,从而睁开了眼睛,她能清楚感觉到怨灵正在汲取她的魂力,那些束缚魂魄不会消散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流失,与此同时,她的灵魂也在慢慢地衰弱暗淡下去。
云皎虚弱地轻咳了一声,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不过被怨灵吸食魂力致死,总比摔在地上变成肉泥惨死强许多吧。想到这里,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如果云初末能赶来,她还有救,如果真的来不及,她也不至于死得太痛苦,怎么算都是她比较占便宜。
失去了魂力的支持,云皎越来越虚弱,就连清醒的神思都维持不了,散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最后定格在某一个画面之上。红色的残阳蔓延在整个天际,赤红的花海映衬出一片血色,云初末抱着怀里的女子浅声低喃,声音温柔恍若来自亘古时期的召唤——
姝妤……姝妤……
云皎用仅存的思绪自嘲地苦笑了一番,同时还在心里埋怨这个怨灵怎么这样没用,连死都不想让她安心快乐吗?
“云皎……”隐约中,云皎听到有人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急促紧张,似是在焦急寻找着什么,她没有反应,只是在回想这个人是谁呢?还有什么人会为她担心难过?
“云皎——”这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的手指微微一动,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只是暂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她张了张口,想要回应对方,却发现自己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努力地朝声音的来源处艰难伸出手去:“云……初……末……”
她听到自己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个名字,然后混沌的脑海中瞬间划出了一道亮光。云皎猛然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一颗心全然被喜悦和酸涩充盈了起来。她艰难地再次开口:“云,初,末……”
声音微弱,刚说出口又被吞没于广袤宽阔的黑暗中,可她还是没有放弃,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力量来挽救自己最后一线生机:“云,初,末……”
她低低地念了一句,咬了咬牙,拼尽全力控制意念,打算把怨灵从自己的灵魂中驱逐出去,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云初末已经来救她了,所以,她怎么可以在他没来之前就死掉?
她还有好多话要跟云初末说,还有大把的日子可以跟云初末一起度过,天南地北,从大漠黄沙到烟雨江南,有那么多的美好等着她和云初末一起去看,她怎么可以在什么都没有看到之前,就这么憋屈地死掉?
“哼哼哼……”灵魂里,夺取她魂力的怨灵再一次冷笑起来,现在的他似乎强大了许多,潜伏在她的灵魂深处,对她肆意嘲讽,“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居然还想得到美好?”
云皎一愣,双手沾满血腥?说的是……她吗……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伤害过谁,虽然云初末曾教过她一些术法,但是她却没有真正与人动过手,更别提怨灵口中“双手沾满血腥”了,若是严格说来,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杀过许多鸡鸭鱼,哦,还吃过不少新鲜肥美的猪肉。
怨灵紧紧地抓着她的灵魂不肯放手,双方撕扯的力量让云皎痛得想要死掉,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
杀了它,只要把它杀死,她的灵魂就能得到解脱。
她感到自己身侧的风正在逐渐变暖,这就意味着她已经快坠落到黑暗的底端,云皎心中大急,痛苦的挣扎和求生的意志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束缚,奔向正在黑暗中焦急寻找她的云初末。
黑暗中,一朵墨色的凤羽花悄然在她的额间绽放,纹路古朴典雅,连接着现今与远古洪荒时期的邪魔印记时隐时现,仿佛极力想要冲破什么。痛彻心扉的感觉,让云皎忍不住轻哼出声,她害怕自己会被怨灵杀掉,她害怕自己会摔成肉泥,她在想,该如何才能把这个怨灵从她的身体里驱逐出去。
“来吧,跟着我,你以后都不会觉得孤独了……”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在她的耳边回响,云皎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透过层层厚重的黑暗,恍若看到了说话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袭墨色的衣衫,身姿挺拔坚毅,正在向她伸出手,缓缓地笑着。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她的体内穿透而过,她紧紧握着手指,集中所有的精神要去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可惜他们之间却始终隔着混沌的雾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楚地知道他正在笑着。
“啊——”
无边黑暗的寂静中,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压在喉间的声音终于爆发出来,一股力量从她的体内喷涌而出,瞬间驱散了盘踞在她身体里所有的阴暗和怨气,被怨灵束缚压迫的灵魂陡然轻松下来,僵硬的四肢虽然酸疼不已,但已经能够自由活动。
那股奇异的力量犹如流动的小溪,滋养着她干涸的身体,冰寒幽凉却令人无比舒服,可惜那些被怨灵吸去的魂力,却再也回不来了。
被驱逐出去的怨灵,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飘荡在半空中,震惊地望着坠落下去的云皎,不禁失语道:“你竟是……”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逼近,未来得及逃跑便被灵力牵制住了身形,并且被那股灵力朝下面的黑暗迅速拉了下去。
黑暗之中,云初末长眉紧蹙,一边辨识着云皎的气息,一边急速地坠落,隐约听到缕缕浅淡的呼吸声,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一把揽过云皎的腰身,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云皎虚弱地轻哼了一声,还不忘苦笑着埋怨道:“云初末,你……真的好慢……”
云初末偏过头,微凉的侧脸贴在云皎的额上,他沉默片刻,温柔低沉地开口:“不要说话。”
即使他不说,云皎也说不出话了,被怨灵夺去了太多魂力,她现在仅剩下一点点力量来维持魂魄,不让它消散。不过还好,靠在云初末怀里的云皎虚弱地笑了一下,他最终还是来了,赶在她死去之前救了她一命。她觉得自己很累,先前紧绷绷的思想也因云初末的到来瞬间放松下来,于是安心地靠在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幽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空中的云初末微微蹙眉,揽着云皎的腰身缓缓落在地面上,素白的衣袂犹如盛开在午夜的白莲,他反手一扬将那个怨灵牵引到半空,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把魂力还给她,要么,我帮你把魂力还给她。”
他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怨灵的身体被死死地禁锢在半空中,却还在奋力挣扎着,他冷冷一笑:“怎么选择我都会死,既然这样,你以为我会笨到牺牲自己,去救她一命?”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初末却也不恼,他的唇角勾起幽凉绝情的笑意,缓缓开口:“这么说,你是选择后一种了?”
怨灵自身的灵力虽然不高,但是,一旦他躲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想要找出他却也没那么容易。云皎被怨灵拉入幻境之后,云初末在外面徘徊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可以进入幻境的线索,幸好那时怨灵被云皎用计挑拨,暂时紊乱了灵力,云初末才得以循着他们的气息,劈开一个入口进来,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都没来救她。
怨灵也是肯定了这一点,所以才这么毫无忌惮地跟他说话,他以为如果自己死了,这两个人就会被永远困在幻境中出不去,有了这样一个好筹码,他当然要拿来威胁利用一番,说不定还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可是有一点他失算了,眼前这个人,现在就站在他的幻境里面。
云初末微微抬手,紫色的灵力紧紧地束缚着怨灵,像是要将它即刻凌迟的刀刃,冰寒阴森中透着隐隐的杀气。怨灵的脸色一变,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闪现出惧怕的神色:“你……你要做什么……”
他不断地奋力反抗,奈何他的这一点小修为在云初末面前简直不值一提,灵力化成的绳索还在不断收缩着,将他的身体勒成一团,他不堪忍受痛苦,咬着牙抬起了头:“你该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们永远也出不去!”
直到现在,这怨灵还想垂死挣扎,并且摆出了自以为诱人的条件,企图跟眼前这个人交换条件,它望着云初末的目光充满了贪婪和狡黠:“你的身上有着比这个女人浓郁千百倍的血腥和煞气,如果肯分给我一点,我就把魂力还给她,还会把你们从这里放出去,如何?”
云初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于怨灵的话也恍若未闻。他容色淡然,轻缓的声音低念着:“还不错呢,你居然能看出我的身上有煞气,不过有一点,你好像看错了哦。”
他的唇角泛着笑意,凄然冰冷,毫无一点怜悯之心:“我身上的血腥比起这个女人,何止区区千百倍。”话音未落,云初末的手骤然收紧,灵力也随着他的意念紧紧地勒着怨灵,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优雅从容的微笑,如同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主宰,傲然冰冷,不可一世。
明明只需要轻轻一捏,他就可以毁掉眼前碍事的怨灵,可是云初末却一点儿也不心急,甚至都没有考虑到怀中云皎危急的境况,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慢慢折磨他,仿佛注视着别人的痛苦,能够带给他无尽的欢愉。
“你……”怨灵痛苦的面容几近扭曲,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贪婪,只求能从这个人的手上保住性命,“求求你,留我一命,我……我现在就放了你们。”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周身氤氲着优雅决绝的气势,冷淡疏离的表情像是在嘲讽,他轻轻地开口,犹如自言自语一般:“现在才知道忏悔,好像已经晚了呢。”
灵力死死地勒着怨灵,将他的身体扭曲成十分诡异的形状,鲜红的血从他的衣物上不断渗出,难以承受的痛苦让他的脸色惨白,冷汗流过脸颊,甚至他丝毫都不怀疑,再过一刻,自己将会被这灵力拦腰斩成两段。
“你……你杀了我吧……”怨灵抬头祈求地望着他,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作为怨灵,一向只会令别人陷入噩梦和绝望之中,可是如今,蚀心的痛苦一点点侵占了他的心扉,对于被拦腰斩断的恐惧,驱使他现在只求能够痛快死去。
“杀了你?”云初末倒是有些意外,他的长眉微挑,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如果杀了你能够令她好起来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脏了自己的手。”
他淡淡地说着,对于怨灵现在凄惨绝望的模样很是满意,凉薄的唇微微轻启,像是宣告死亡的恶魔:“我长离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吗?”
“啊——”怨灵面目狰狞,再也忍受不住痛喊出声,它仰着脖子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灵力紧紧地勒着他的身体,鲜血淋淋的皮肉绽开,染红了外面的衣物,伤口处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腰上的白骨。
“求……求求你,杀了我啊——”怨灵紧咬牙关,从唇齿处喷出猩红的血,他的面容扭曲,望着云初末的目光痛不欲生。
云初末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幕,淡漠的面容下,没有丝毫的怜悯和不忍,任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贵公子,正在云淡风轻地做着一件极其残忍血腥的事。
“嗯……”痛楚微弱的呻吟传来,靠在他怀中的云皎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又沉沉地昏了过去。云初末颀长的身体一僵,他愣了片刻,低下头似是疑惑地轻念着:“……云皎?”
他垂眸看了怀中的人一眼,原本清冷残忍的眉目中瞬间闪现出某些晦暗不明的神色。这一次,他终于不再迟疑,冰凉的目光猛然扫过不远处的怨灵,右手中紫色的灵力不断凝聚,从中缓缓现出一个物件来。
这是一柄奇异的长剑,通体墨黑又带着阴鸷妖冶的深紫,像是寂静燃烧的幽暗之火,剑身上雕刻着古朴典雅的纹饰,从中涌出的煞气不断环绕在剑锋周围,氤氲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揽着云皎缓步向怨灵接近,精致的面容早已不见方才的残忍和嗜血,更多的是收敛之后清俊的温柔,他淡淡开口:“你不是很想得到我的煞气吗?那么,就看你能不能消受得起了。”
怨灵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那把长剑,虽然不确定这是何物,但是从其周身翻涌的煞气和血腥来看,这绝对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他吓得脸色发白,声音微微颤抖:“这……这是……”
云初末的容颜里似乎有些凄然哀婉的笑意,他的脚步没有停止,平淡的声音娓娓道来:“上古魔剑,长离未离,时至今日已然尘封万年,难怪都有人不记得了。”
怨灵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都忘记了反应,他才成形不到三十年,自然不会知道魔剑长离的传说,可是,从上古洪荒时期流传下来的魔剑,对它这个小小的怨灵而言,简直就是沧海和一粟的差别。
只见云初末单手持剑,平静地注视着他,淡淡地说着:“那时候人人都说长离是夺命之物,却无人知晓它的另一个功用,其实我该谢谢你,这些年来汲取了众多人的魂力,倒省了我不少的精力。”
云初末持剑的手缓缓放开,那把剑却因自身的灵力静止在空中,紫色的灵力逐渐笼罩上怨灵的身体,那只怨灵犹如刀俎上的鱼肉,半分动弹不得,只能任其宰割。
长离剑开始泛起深紫的光辉,那些覆盖它的浓黑煞气被光芒所压制,渐渐消失了丝丝缕缕的踪影,与此同时,几道淡紫的光辉从长离剑上脱离而出,宛若游走的小蛇环绕在怨灵的周围,那些被怨灵汲取的魂力,正从他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散出,被光芒捕捉摄取,团团包裹守护其中。
渐渐地,怨灵早被折磨得狼狈不堪的躯体从两端开始消逝,最后只剩下一团污浊的晦气慢慢散在空中,包裹着他全部魂力的长离剑光芒更盛,盈着浅紫的光辉向云初末飘过来,被灵力牵引着注入云皎的体内。
最开始,云皎不适地轻哼了一声,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蹙起了眉,似是在极力承受着什么,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却没有睁开眼睛。她的气色已然好了不少,原本冰凉僵硬的身体感觉暖暖的,四肢轻松舒展,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她靠在云初末的怀里,不乐意地嘟起了嘴,带着些许撒娇的语气轻声抱怨:“云初末,我好累。”
云初末偏过头看她,唇角瞬间荡开温暖的笑意,眉目间十分温柔,轻声开口:“觉得累的话,就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也就到家了。”云皎点头嗯了一声,随手搭上了云初末的腰,还很舒服地蹭了蹭他的衣服。
云初末只顿了一下,将长离剑重新接在手中,朝向漆黑的夜空划出一道剑光,只听得清脆破碎的声音,幻境中出现了无数道白光,随后幻境从上面开始崩塌,一直蔓延到他们站立的脚边。
素袖一侧,长剑倏忽化成一道冷光消逝了踪影,他将云皎打横抱了起来,在幻境崩塌的碎片中穿梭,身姿优雅,风华绝艳。
而昏睡中的云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站在船头望着碧波流淌的江面发呆,云初末从船舱里走出,从后面缓缓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她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惊奇,反而侧过头望着云初末笑,甚至还厚颜无耻地亲了他一下!
云皎很挫败,双手撑着脑袋趴在船帮上,想起自己昨天做的那场春梦,不由得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她怎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虽说云初末模样长得好看,法术也很高强,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比较温柔,可是她怎么可以对云初末抱有那么龌龊的想法?
自我厌弃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消沉地爬起来,闷闷不乐地穿好鞋子,随即撩开竹帘走出了船舱。此时云初末正坐在船头,手臂抱着并拢的双膝,将头埋在了臂肘之间,背影凄凉,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孤独,不晓得是在休憩养神,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云皎迈步走了过去,停在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问他:“云初末,你睡着了吗?”
隔了许久,云初末才淡淡回了一句:“没有。”他将下巴搁在双膝上,望着前方的碧波发呆,却没有抬头看她。
云皎见此情景,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连忙蹲在他的身边焦急地问:“你是不是伤着了,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初末侧头看了一眼她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又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良久才缓缓转过头,语气里似乎有些黯然:“小皎……对不起。”
“嗯?”云皎一愣,反应一会儿才笑了,“那件事呀,没有关系啊,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虽然晚了一点儿,也不是不可挽回……”见到云初末越发忧伤的表情,她及时地住了嘴,话锋一转道,“呃,其实也不是很晚,要知道怨灵的幻境没那么容易被找到,云初末,你……”
云皎小心翼翼地望着云初末的神色,见他的唇角勾起些许苦涩的笑意,心里警铃大作,顿时悟到自己拍错了马屁,又硬生生地截住了话头,陡然转折:“自然,以你的修为,再厉害的幻境也不是什么为难的大事,之所以会有耽搁,必是想借此机会表现自己卓越高超的术法,要知道厉害的人往往都是在最后关头才出场的。”
云初末忍不住斜了她一眼,语气凉凉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啦!”云皎挨着他坐下来,身体和云初末比起来又软又小,俏皮的脸上露出最讨人喜欢的笑容,带着些许沾沾自喜道,“我以前在长安觉得无聊的时候,看过不少戏文,上面都是这么说的。”
云初末听此,沉默不语,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和我在一起……会让你觉得无聊吗?”
云皎激灵了一下,断然否决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你那么好,脾气也很……温柔,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无聊!”
云初末斜睨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幽怨,阴阳怪气道:“可是自从明月居出来,某人似乎很喜欢跟别人混在一起呢!”
云皎一呆,回想自己这些天的行径,似乎是有些冷落云初末了。
本来嘛,她自记事以来就一直生活在长安,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初次入世肯定会有些好奇了;再者,从前她的生活中只有云初末一个人,现在一下子遇到了这么多新奇有趣的玩伴,不可避免地就会想跟人家多亲近一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明明是云初末自己不跟她说话的,哦,还十分恶劣地说要把她的舌头割下来!
想到此,云皎很是不服气,微微嘟着嘴,小声嘀咕道:“你不是也一样,刚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故人’,还真是‘交友广泛’呢!”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女鬼和江月楼楼主是什么关系,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称呼云初末为“斩言”,可是那时候云初末并未反驳,所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肯定是云初末这个拈花惹草的祸害做了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
见到她暗自腹诽的模样,云初末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立即引起了云皎的愤怒:“干吗?不是说以后都不可以敲我的头了吗!”
云初末望着自己的手,沉默片刻才道:“我习惯了。”
“可是我不习惯!”云皎的神情很严肃,瞪着云初末有些愤愤不满。
云初末瞥了她一眼,语气甚是漫不经心:“哦,那你习惯一下。”
云皎很愤怒,简直气到跳脚,紧咬的银牙森冷地渗出来几句话:“天下无敌厚脸皮,我果然是不应该安慰你的!”
云初末的眉目间瞬间荡开温暖的神色,他的唇角噙着笑意,越发显得清俊温柔,继续厚颜无耻道:“你方才不是说我那么好,脾气也很温柔吗?既然有那么好的我陪在你身边,你该知足庆幸才是,现在又在恼些什么?”
云皎听此,身子晃了一晃,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
只见他恍若未闻地拂了拂衣袖,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了起来,像煞有介事道:“不必怀疑,我就是那么好,如果你想感激涕零地抱我的大腿,我是不会介意的。”
云皎一阵头晕,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你总是容易把自己想得太好!”
“哦?”云初末挑了挑眉,偏过头望着她,“那你刚才说我很好、很温柔的话,都是随口胡编拿来骗我的了?”
“我才没有随口胡编!”云皎愤愤地反驳,同时在心里小声嘀咕,明明就是费了很大力气,绞尽脑汁编出来的!
云初末侧首望着她,眼里、心里尽是温柔,只见云皎双手郁闷地撑起了脑袋,不乐意地嘟起了嘴,垂死挣扎为自己辩解:“我从来都不会说假话,刚才还觉得你很温柔来着,现在就完全感受不到!”
“小皎……”云初末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淡淡道,“江月楼里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云皎一愣,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
云初末对她的反应显然不满,斜睨了她一眼,阴森森地问:“怎么不可能?”
云皎被他的气势压住,很识时务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嗫嚅道:“可是你那时候……都没有跟人家解释清楚。”
云初末的俊脸板得有些严肃,他望着前方的流水,语气甚是平淡:“如果我什么事都要解释的话,那么我已经死了。”他顿了顿,不待云皎回答,又继续道,“话说太多,累死的。”
云皎顿时哭笑不得,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闷闷道:“可是如果什么话都不说,别人又如何会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云初末手里拿着折扇,望着她漫不经心道:“别人怎么样,与我何干,你已陪伴我百年,难道还不清楚我在想什么?”
云皎张了张口,她想说自己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又心虚地停了下来。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云初末的,可是现在,她日渐发觉原来云初末离她那样遥远,他们之间有着不曾坦白的秘密,那些秘密不容她探知,她也一点都不想知晓。云初末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她都已经看不太清晰了。
坐在云初末的身边,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幻境里的场景,俏丽的睫毛低垂下来,一向调皮的容颜里隐约带着黯然,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那个颠倒众生的女子,那个叫作姝妤的女子,究竟是谁呢?
乌云弥漫,雷电交加的诡异之地没有令她陷入绝望,可是在看到云初末和那个女子依偎在花海中,她竟感到莫名心痛,那是一种想恨而不能恨的悲哀,因为她知道,这两人才是真正应该在一起的,而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云初末的反问,她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却问起了另一件事:“云初末,你见过石头也能开花吗?”
云初末不明所以:“怎么这么问?”
云皎微微嘟着嘴,摆出乖巧的表情:“随便问问嘛,一时好奇不行吗?”
云初末只想叹气,无可奈何地道:“你啊,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无论对什么事都好奇’的毛病改一改?”
“到底有没有见过?”云皎扯着他的胳膊,满脸期待地仰头看他。
云初末稍一顿首,才缓缓道:“我未曾见过石头开花这种事,不过倒是听说过一个传闻,洪荒时期的天之涯中,因环境恶劣,方圆千里都见不到半点生息,不过那里的山石却因常年经受天力,大多富有灵性。”
“这么说……”云皎呆呆地念着,“想让石头开花,也不是没可能的了?”
云初末打量了她一会儿,几乎立即警觉戒备:“你莫不是要我从石头里给你变朵花儿出来吧?”
云皎摸了摸脸皮,笑嘻嘻道:“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
无视她甜到骨子里的笑容,云初末嫌弃地捏着云皎的袖子,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下去,语气也甚是平淡:“不好意思,我介意。”
他起身走回了船舱,云皎撇了撇嘴,随即跟上他的脚步:“云初末云初末,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云初末的脚步一顿,看了看远方的天色,才缓缓道:“再回江月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