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皇城。
乾清门。
隆安帝面沉如水,高坐御椅之上。
殿内,赵国公姜铎、宋国公刘桦、莱国公徐涵、卫国公郭兴、宣德侯董辅、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等在京元平功臣,悉数到场。
其中宋国公府、莱国公府、卫国公府并营阳侯府、永嘉侯府等十数公候伯府皆是当年党附英国公、成国公抗拒迁都而被清算,沉寂了几十年,只等没落的高门。
连他们都被喊了来,可见事体之大。
殿正中,雄武候王德、靖宁伯高寻跪于当中,脸上皆是狰狞狂怒之色,但仍掩颓丧之态。
隆安帝森然的目光扫了一圈后,声音淡漠道:“勋贵,皆大功于国,以军功封爵,与国同戚者。世勋之族,与天家同荣共辱,休戚相干。为此,天家素来优容勋族。便是升爵恩赏,皆出自宗人府,而非礼部。以此为示,不以异姓相视。便是有大过者,能宽恕者,天家皆以宽厚为本!原以为,隆恩之下,必有忠义。不想竟仍有贪心不足之辈,勾连贼子,祸乱天下,伏杀绣衣卫,阴谋造反!朕有一事想不通,诸位也都是读过书的,读过史的。纵观历朝历代,可有天下大势太平之年,有武勋造反得逞的?!朕就是想开恩,都找不到开恩的借口!!”
“皇上!!”
雄武候王德猛然抬头大声道:“皇上,武清杨村伏杀案,邢襄截船案,臣若知道一星半点,就叫臣世世代代为猪为狗!!”
靖宁伯高寻也满面狰狞,仰着脖颈大声道:“皇上,臣虽被罢了十二团营之职,私下里说了几句牢骚话,可正如皇上所说,这太平盛世的,即便臣蠢如猪狗,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造反呐!!”
隆安帝勃然大怒:“逆贼何等猖獗!人证物证俱在,汝手足高斯带数百死士,以军中攻城弩截杀绣衣卫官船,汝还敢欺君?”
靖宁伯高寻大声道:“皇上,高斯与臣早已分家多年!”
隆安帝生生气笑,同赵国公等人道:“瞧瞧,瞧瞧!都瞧瞧他这幅嘴脸!高斯乃靖宁伯胞弟,位邢襄参将之职。区区一个三品参将,养得起五百死士?!高斯便是失心疯了,凭他一个河营参将,麾下三千兵马,就敢造反?”
赵国公姜铎提醒高寻道:“高斯以攻城弩伏杀截船,或许无造反之心,但其行,与造反何异?高寻呐,皇上说的在理啊,高斯一个参将,和林相还有贾蔷无冤无仇,凭甚么去截船杀人烧船?又凭甚么写密信将绣衣卫千户招至邢襄?这一点,连老夫都办不到啊!”
乾清门内,诸多元平功臣有不少在心里臭骂着,这个老棺材瓤子,大家都在想法子替靖宁伯和雄武候遮掩遮掩,家族中出了不肖子弟,原是难免的,偏这老牛肏的,又在拱火!
高寻瞪向姜铎的目光如同在喷火,怒道:“老国公办不到,难道我就办得到?高斯那杂碎若是在我跟前,我非生撕了那畜生不可!!”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着王德,缓缓道:“雄武候,绣衣卫在高斯府中的密阁中,搜出了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皆中宫中大内之宝。是朕,赏赐给大皇子宝郡王之物。朕问过李景,他说将二宝,送给了你儿子王杰。因为李景过生儿时,雄武候府送了重礼,他不愿白受人情,所以,才将二宝转送给王杰。你能否与朕说说看,此二物为何会出现在高斯的密阁内?”
此言一出,王德面色大变,满殿元平功臣亦是纷纷色变,许多想为王德、高寻求情的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如今竟是连大皇子宝郡王都牵扯进来,谁敢参与进来,岂不是在找死?
王德额头上冷汗流下来,矢口否认道:“皇上,那二物臣的确见过。可是犬子将这两个宝物拿回来后,臣就亲自放入库中敬起,绝不可能出现在高斯密阁中!”
隆安帝看向一旁戴权,戴权躬身道:“皇上,奴婢已经派人去了高家查看过,的确找不到这两个宝物了。奴婢问了王德之子王杰,王杰说这两个宝物是他父亲亲自看着的,他也不知情。”
“你还有甚么话说?”
隆安帝淡漠问道。
王德颤声道:“皇上,此事必有阴谋!此事必有阴谋!!这是贼人栽赃嫁祸臣不,这是有贼子栽赃嫁祸宝郡王!!其心何其歹毒?此为大贼也!皇上,一定要明察啊!!”
高寻也反应过来,道:“皇上,臣死不足惜。高斯乃臣胞弟,诛族之祸,臣逃不过。可是,此案背后一定有阴谋!皇上,便是杀臣,也请让臣死个明白!!”
隆安帝看向赵国公,沉声道:“老国公,你经四朝辅三帝,为我大燕柱国干臣。此案,你怎么看?”
赵国公缓缓道:“回皇上,此案中的确有诸多疑点未解。依老臣看来,不若先将王德和高寻收监,待将整个罪案全部查清后,再问罪也不迟。但有一点,老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隆安帝看着姜铎,问道:“哪一点?”
姜铎大声道:“此事与宝郡王绝无干系!”
“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
养心殿内,李景虽跪,可头也垂不下去,不似贾蔷和李暄,该低头时便将头低到胸口处
李景之骄傲,让他极少低头。
这个态度,却激怒了隆安帝,隆安帝震怒道:“与你无关?与你无关,那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为何会在高斯的密阁中?!你的东西在逆贼之手,这也叫与你无关,甚么又与你相干?”
李景面色阴沉,道:“父皇,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是儿臣送给王杰的。但那之后,这两个宝物王家送给谁,儿臣却理会不得。”
隆安帝闻言,怒火突然就平息了,他直直的看着李景,缓缓道:“朕,送与你的至宝,你转手送与人,还理会不得?也好,也好。你去罢。”
李景闻言,脸色难看之极,他自然明白隆安帝言下之意。
可是,他觉得隆安帝只是寻借口来压服他!
这个案子里,到底和他有甚么相干?
只要去查,很容易就能查明白,他送给王家的回礼,是在上个月前。
这个时候出事,如何怨得到他头上?
不过李景也知道,他不能硬顶,毕竟,他连太子都不是
沉吟稍许,李景问道:“父皇,不知那二宝物,如今何在?”
隆安帝头也不抬,过了好一会儿,方淡漠的回了句:“在贾蔷手中,等他回来后,自会还给朕。”
李景脸色,脸色一阵青白,却是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等李景离开后,隆安帝方重重的将手中朱笔拍在御案上,心中怒火重重!
戴权见他面色实在骇人,犹豫了下,方劝道:“主子爷,保重龙体啊。奴婢多嘴一句,此事无论如何,宝郡王都不像是会牵扯在内的甚至,奴婢斗胆猜测,背后黑手,怕是连宝郡王的态度都揣摩到位了。他们也知道,很容易查出宝郡王与此事无关。但只要能离间天家骨肉,说不得就得逞了”
隆安帝厉声道:“这个畜生给了你甚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说话?便是没有此案,如此至宝,也是能随便赏人的?既然他不珍惜,那就随他好了!”
骂罢,也不理戴权跪地磕头,起身离了养心殿,往储秀宫行去,那里是云贵人所居寝宫
武英殿,军机处。
西殿内,韩彬、张谷、李晗、左骧俱在,除此之外,赵国公姜铎竟也在。
姜铎看着林如海笑道:“先前贾蔷跑南边儿去,老夫还以为他是偷懒去躲清静了,没想到,搭台唱了这么一出大戏。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啊。林相教出的好弟子,不愧是太上皇良臣。只是,到底胆子太大了些,竟拿林相千金为饵,若是出了半点闪失,老夫看他可有地方去哭!”
林如海面带微笑,淡淡道:“做事又岂有不冒风险的?便是我们做的事,不也同样如此?要么流芳千古,要么呵呵。不知老国公前来,有何指教?”
姜铎摆手道:“诶,指教不敢当!反倒是想前来求求情啊。”
林如海心里有所猜测,却奇道:“老公爷着实严重了,却又不知何事需要求情?”
姜铎苦笑摇头道:“还不是元平功臣里那些球攮的忘八,都知道林相爷眼下只有一个千金,高家那杂种好死不死,敢截林相爷千金的船。他们担心林相爷大怒之下,会迁怒众人”
林如海呵呵笑道:“老公爷实在言重了,再者,元平功臣皆武勋,仆一介臣,即便迁怒,又能如何?”
姜铎连连摆手道:“这话老夫传到即可,不过老夫相信,以林相之雅量,必然不会随意迁怒。毕竟,宰相肚子里能乘船嘛。再有一点就是,劳烦林相能约束约束贾蔷。那小子发起疯来,着实六亲不认。上回林相家千金的马车被人烧了,那小子差点就带人屠了老夫的国公府。那时他不过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屁大的官儿,心却着实狠。如今他成了绣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这要发起疯来,谁又抵得住?即便是抵住了,也成了谋逆造反。这两天和高家、王家干连的人家,连觉都睡不踏实,就防着那小子不知甚么时候杀出来,要屠人满门呐。”
林如海摇头道:“此事断不会发生,只要军方不放走真正的幕后真凶,替贼人洗刷罪名。”
见林如海滴水不漏,也不妥协,也不针锋相对,姜铎呵呵一笑,没再多说甚么,告辞离去。
等姜铎走后,韩彬等也起身,韩彬呵呵笑言了句:“如海有个好弟子,了不得啊!很好,很好!”
说罢,也纷纷离去。
等送走诸巨头后,林如海心下轻轻一叹:
锋芒太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