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夫妻情绝,便在今日

王家,三槐堂上。

贾蔷止住了谢琼之怒,也同面色沉肃的诸人笑了笑,道:“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看了看趴在地上脸不敢抬起的王义,贾蔷又对面色惊怒,看着地上逆子恨不能手刃之的王子腾道:“你也别恼,说实话,能恨,总比真不恨的强。他可能是以为这里面有我甚么事,你和他解释清楚就是了。但能为母生出这样的恨来,说明还有心。就怕那等连心都没有的,那才是废物祸害。

既然有心,也别急着讲道理,说不通的。先送到九边军中狠狠打磨上二三年,把脑子磨清醒了,再同他说道理。还磨不通,就继续熬。”

王子腾闻言,沉声怒道:“这个畜生,丁点不让人省心,他以为他是谁?”

贾蔷呵的一笑,摇头道:“舅家老爷,时事有多艰难有多险,咱们明白,他们不明白。咱们都知道如今的形势便是一个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可他们仍以为,天下太平,满门荣华,富贵逼人。

我先生曾教诲过我一做人之言,我深以为然。

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但是男人不行。

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身上承担着一个家族,甚至几个家族的命运。

所以,我们要用一辈子来学会小心二字。

这句话,送给你,也送给令郎。”

王子腾闻言,面色有些动容的看着贾蔷,其他人亦是如此。

记得开国功臣一脉初回相聚时,贾蔷虽爵位最高,但其实许多人仍只拿他当个小辈。

年岁太小,又没甚么亮眼能服人的功绩。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这些开国功臣将门们齐齐整整的站在贾蔷身后虽还未到如奉鈞旨的地步,却已是视其为核心主心骨了。

而他的这番话其风范显然也到了上位者该有的包容和大度。

值得一提的是,这不是平起平坐之言而是以上对下之言。

是借林如海之言,来教诲王子腾父子也是教诲其他人!

饶是王子腾此刻其实心如刀绞对于嫡子在王家三槐堂上被踹倒也心生惊怒,却因为贾蔷这番话冷静了下来。

因为“小心”二字的敲打而心惊!

王子腾看了看贾蔷的面色,并不能看出甚么来,他心中一叹。

虽然曾经王家对贾家的态度多是利用。

但这二年来都中风云变幻朝廷争斗之激烈惨烈,远非一个王家的能量可以屹立不倒。

而如今,若不依靠贾家,王家顷刻间就有倾覆之忧。

念及此,王子腾缓缓低了低头拱手道了声:“宁侯之言,在下明白了!”

在下

其余如牛继宗等人听闻此言无不震动。

再看看如此风范的贾蔷,彼此对视了眼后也纷纷暗自点头。

可以了,也合该如此!

诸人心中也是感慨

他们自己明白他们这一代无论从资质来说还是从际遇来看,都不可能有太大的进展了。

元平功臣那边,实在太强大。

勉强自保或许还能做到,但想光宗耀祖,重振门楣,却是想都不用想。

元平功臣那边,随便拎出一家,都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但贾蔷不同,其自身的能为高低且不论,只一手能赚银子的本事,就将其他所有豪门都甩在身后。

再加上他的背景之复杂,之强大,也根本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还有,贾蔷和宣德侯世子、东川候世子等元平功臣子弟的关系也不差

总之,从各个方面来看,他身上都蕴齐了一个利益集团核心人物的要素。

上一回相聚时,贾蔷还谦让年纪小,当不起这个位置。

再看今日,虽不曾说过一言要当老大,可气度和风范,分明已经自认是开国一脉的首脑人物了。

其实想想也是,为了将散沙一样的开国功臣一脉凝聚到今天这个地步,贾蔷付出了多少?

光让给各家的生意营生,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更不用说还将丰台大营谋到手,让十家功臣成为真正的掌军重将。

难道谁还能一味的出力不得好?

看到这一幕,柳芳忽然道:“我觉着,宁侯昨日所为之事,对姜家未必都是好事。”

其他人没明白,贾蔷也“哦”了声,笑道:“柳叔,怎么说?”

柳芳笑道:“姜家那样做,的确会更得天家信任,有了圣眷,姜家在军机处的影响力更大,看起来,也会有许多人投靠姜家,求官求爵,想飞黄腾达。但任谁都不会真正信任姜家了,这里面,说不定还包括”

“柳叔,好了,到此为止。”

贾蔷摆手打断了柳芳之言,然后同王子腾道:“王大人还请节哀顺变,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家事尽快解决妥当,听说明日不仅我先生回京,连半山公他们去岁出京之人,也悉数归来。风起云涌之际,王大人莫要错过了。”

王子腾深吸一口气,沉沉点了点头。

贾蔷随即出了三槐堂,牛继宗、柳芳紧随其后,谢鲸、胡深等人再次之。

一行人刚出了仪门,就见一王家婆子点头哈腰的赔笑在路边,看着贾蔷躬身道:“侯爷,姑奶奶就是贾家荣府二太太,想请侯爷过去说几句话”

贾蔷却是连脚步都未停歇,大步向前。

那婆子也是急了,以为贾蔷没听见,忙要跟上前再去说,却被后面的安定侯府胡深怒目瞪退。

一行十数开国功臣大佬,阔步出了王府后,打马远离。

王子腾一直送到正门外,又目送良久。

王府后宅。

王子腾看着由王义长媳和宝玉陪同着的王夫人,脸色铁青道:“淑清,你到底想干甚么?你想当着那么多开国功臣大将的面,拿你贾家二太太的身份,斥责宁侯耍威风吗?贾家东府和西府是族亲,可是宁侯和你们都隔了几辈子了,你们的孝道压不住他!他却是贾家的族长,可管得起你!”

王夫人面色惨白,亦气的胸口起伏,她看着震怒的王子腾道:“我何尝想过要耍威风呵斥于他?不过是听说义哥儿冲撞了他,想让他多少看在没了的人的面上,宽恕义哥儿一回。我也想借今日,和他缓和缓和关系,何曾拿过身份?”

王子腾闻言,目光中满是痛惜的看着王夫人,缓缓道:“你若早知今日之厉害,又何必当初?如今,整个开国一脉功臣之后,皆视宁侯为核心领袖。你道这是甚么地位?这是先荣国代善公在时的地位!你让他看没了的人的面?你嫂子活着的时候他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死了反倒有了体面?淑清,我们王家,没那么大的体面!!”

王夫人闻言,面色愈发煞白,她顿了好一会儿后,方开口木然问道:“大哥,嫂子是怎么没了的?”

王子腾闻言,眼眸瞳孔猛然一缩,随后淡漠道了句:“这是王家的事,二太太,你好自为之罢。”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拿到中车府呈上来的密札看了眼后,眉尖微微一扬。

贾蔷和开国一脉功臣将门在王家三槐堂秘密议事?

不过随即,他原本满面肃穆的脸色就舒缓了些,哼了声,喃喃自语道:“虽愚笨了些,但忠孝之心还是有的。”

要给斗争画个圈,将姜家逼成忠臣孝子,勋贵武臣间的斗争,不能坏了朝廷的大局

这些都是隆安帝十分喜欢的觉悟!

他认为,贾蔷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不愧是林如海的亲传弟子。

不过再往后看看,隆安帝脸色复又阴沉了下来。

贾蔷那番手段,自然瞒不过他的眼。

这分明是已经将开国功臣一脉有数的宣力大将都收拢了起来

对于这样算得上私自结党的行径,隆安帝心里又很不喜欢。

文官结党已是忌讳,更遑论武勋抱团?

但他毕竟是斗争出来的君王,知道臣子之间不结党,不经营一方的势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自古以来,又有几个真正的孤臣纯臣?

尤其是开国一脉如今正试图和元平功臣抢夺军中势力,想靠单打独斗,绝无可能。

且,这原也是他乐意见到之事。

太上皇当年能够信重姜家,任其在军中一家独大,隆安帝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

在他看来,历朝历代的内乱,多是因为军中势力失衡,出现了一家独大的巨头引起的。

所以军中,绝不能再出现姜家这样处于失控边缘的家族。

姜家姜铎能够自废武功,却不能保证往后这样的家族,都能有这份忠心。

要知道,即便在姜家,也有人喊出姜家军这三个字。

因此,对于此事,隆安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贾蔷一直以来没有试图谋求过军中大将的位置,如此一来,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姜铎那样在军中只手遮天的巨擘。

如贾蔷这样发展下去,或许会在军中有一定的影响力。

但果真开国功臣一脉崛起,如牛继宗等人亲掌军中权柄后,贾蔷便必不能再保持他眼下的核心地位了。

大丈夫手中不可一日无权,若有大权,又岂能甘居人下?

这样的道理,贾蔷还是不通

到底是太年轻。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事,林如海的确未曾欺骗他。

林如海曾于御前言,贾蔷于武勋军中事,他未曾教诲。

在隆安帝看来,以林如海的手段,果真教了贾蔷该如何行事,贾蔷断不会做出这么多让人觉得好笑荒唐的计谋。

但这些手段和计谋,也反应出其赤诚之心。

隆安帝笑了笑后,随手将密札丢在一旁,不再理会。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归来后,便往李婧小院相见。

李婧见贾蔷到来,笑着挥退了手下几个夜枭,起身相迎道:“爷回来了”

贾蔷点点头,拥了拥这个肚子已经圆滚起来的妾室,见其有些眼圈儿,便皱眉道:“昨儿晚上又没睡好?”

李婧反倒笑着宽慰道:“不当紧,头一回当娘的都这样,爷不必挂怀呢。”

贾蔷哪里果真就不挂怀了,搀扶着她坐下后,问道:“可要寻个女郎中来瞧瞧?”

李婧忙道:“并不必,有身子时也不好吃药,且本也没甚么,爷放心就是。”顿了顿,主动岔开话题问道:“爷,如今市井里已经有人开始说起姜家对天家的忠义了,是不是让人说说,姜家这样做,原只是为了钻营得利?”

贾蔷笑道:“不,不必,不必明着辟谣。只要将姜家惯会背叛出卖的黑料不停歇的爆出去就成,时日长了,姜家不可信的印象,就会在大家心里根深蒂固。咱们若不是开始做出看似有利于姜家的举动,连皇上都会阻止咱们。眼下看起来虽然有些荒唐,成为笑柄,但时日长了,自见功夫。”

李婧不掩崇拜,笑道:“爷真厉害!”

贾蔷抚了抚李婧的额头,柔声道:“你也厉害。不过,得和你商量一事”

李婧忙道:“甚么事,爷只管说便是。”

贾蔷微笑道:“这孩子里在肚子里,出生前谁也不知道是儿是女。如果是儿子呢,当然是极好的。可若是女儿,爷提前跟你说好,可不许失望不喜欢。想要儿子继承家业我理解,可若因此就嫌弃亲闺女,那爷肯定是要恼的。你不喜欢,我喜欢啊。

实话同你说罢,这个孩子,我打心底里希望是个闺女。女儿多好啊,又贴心又乖巧,大些还能替爹娘看管弟弟妹妹!你果真想要儿子,往后再生就是。我许你一个姓李的儿子就是,但不许觉得女儿不好,记住了?”

李婧闻言,又感动又担忧,她心虚道:“爷知道我在担心这个?”

贾蔷没好气道:“除了这个,爷实在想不到你还会为甚么睡不着觉,你又不是寻常闺阁女孩子,风吹草动就吓得不得了。”

李婧笑道:“并不会嫌弃,只是还是希望能生个儿子。”

贾蔷笑道:“我警告你,不要歧视闺女。好了,到里间去好好睡一觉。你这双生子的人,哪里熬得起?原本许是儿子,结果让你熬的精力不济,小雀鸟没长出来,看你怎么哭。”

李婧唬了一跳,赶紧起身,往里面去歇息去了

荣国府,荣庆堂。

今日王夫人携宝玉去了王家吊孝,李纨又被贾母赶着回去和贾兰多待两天,马上又要回学里读书了,这一走,顶多过年时回来二天。

如此,往日里热热闹闹的荣庆堂上,此刻便只贾母、鸳鸯和贾政三人。

贾母看着似有老了几许,歪在软榻上,鸳鸯拿着美人捶替她轻轻捶着腿。

贾政神情凝重,眉眼间多是悲哀不忍之色。

贾母看着这个儿子,叹息一声道:“你当我愿意如此?原也想着,是不是等如海回来后,好好言语言语,哪怕是求他一求,只要他能压得住东府那人,也是值当的。你父亲在时,和我待如海都不错,他也是有孝心的。

可我都没想到,蔷哥儿他的手段会如此酷烈。王家那位太太虽是个轻狂的,但也是个没甚心机头脑的,当年就惹出许多笑话。不过她难得的是,能和家里小姑子妯娌们处的很好。她嫁到王家后,处的最好的,就是太太。

就我所知,她几乎事事都和太太说,也爱听太太的话。却没想到,会听出这么个下场来。

连她都如此下场,更何况是太太”

听闻此言,鸳鸯的手都颤了颤。

贾政更是面色变白,颤声道:“他他怎就敢做到这个地步?”

贾母奇道:“你也是大家子出身,许多事,难道你没见过?便是没见过,就没听说过?”

贾政恼怒道:“可宝玉他娘她们,到底做了甚么?不过说了些话,就到这个地步?”

贾母失望的看着这个小儿子,道:“只说了那些话,还不够么?果真要到拿刀子砍过去,如大老爷那样打上门去,才算真的罪过?政儿,淑清和敏儿之间不和睦,当初为了这个,我没少教她规矩。她因此怀恨在心,对我当然不敢如何,却将这恨一直记着,敏儿病逝的信儿传回都中,她眼里的喜意根本都藏不住!我为了宝玉,也为了这个家,不愿多理会,毕竟,你妹妹已经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过日子。可我也没想到,她那份仇恨还未消,竟又落在了玉儿身上”

贾政闻言一惊,忙道:“可太太对外甥女并无不妥之处啊。”

贾母摇头道:“有我在,她自然不敢!可几回回看着玉儿得眼神都不对,尤其是宝玉和玉儿闹将起来时。你不是女人,不明白这是甚么心思。有朝一日我若不在,玉儿落到她手里,想好死都难!

我瞧见了,蔷哥儿自然也瞧见了。再加上凤哥儿把太太当初谋算林家嫁妆一事也说了出去,还有蔷哥儿入狱时,太太的那些话所以,也怪不得人家心狠手辣,人家是除后患于前。总不能真等作下祸事来,才来发作罢?

政儿,当断之时,就该果断些。你要想想,若是如海回来后,不愿劝蔷哥儿,或只是轻描淡写的提点两句,你就是想将她送进去,还来得及么,嗯?”

贾政悲痛道:“若送入家庙,如何与皇贵妃交代?”

贾母复又摇头道:“此事在我,你不必提甚么,我会和皇贵妃说。大姑娘,比她娘省事的多。”

正说话间,琥珀从外面进来,报了声:“老太太、老爷,太太回来了,已经进府了。”

贾政身子一震,贾母同他道:“去罢。后面最后一套院子里,原就供着菩萨像,我让人拾掇出来当佛庵用。里面宽敞,吃穿用度上,也不会委屈着她的。”

说罢,又同鸳鸯轻声说了几句。

鸳鸯闻言点点头,往后面去了片刻,出来时,身后跟着四个白发苍苍,面容刻板的老嬷嬷。

贾政见之木然,知道事无转圜之地,便转身一步步出去了

夫妻情绝,便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