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香功夫后,贾蔷同面色不善眼角隐隐还残存些韵味的凤姐儿来至宁安堂。
此时黛玉、宝钗、湘云并三春姊妹俱在。
旁人目光都在贾蔷身上,独李纨多看了凤姐儿一眼,心里有些惊骇
贾蔷进来后,面色寡淡的与贾母见了一礼,却无视邢夫人、王夫人并贾政等人。
见此,邢、王二人脸色难看之极。
贾蔷却恍若未觉,对黛玉等人道:“行礼都拾掇好了?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又对李纨道:“大婶婶引着她们去准备罢。”
不想贾母却道:“也不必急着走,将来都是要做管家太太的,也都大了,留下来看一看,长长眼,免得将来管起家来睁眼瞎。”
贾蔷淡淡一笑,在黛玉等的担忧目光下,让诸姊妹落座,他则走到贾母并列的另一主座站定,那里坐着的,是贾政。
贾政被贾蔷注视后,面皮陡然涨红,然而还是站起身后,让出了主座。
见此,王夫人亦是脸色难掩怒意,看向贾母。
这是当着晚辈的面,将贾政的脸扫落在地,狠狠践踏!
不过,贾母虽然心疼坏了,可又觉得,若是能让贾蔷出一口气,就不再闹了,也无不可。
待贾蔷坐定后,她叹息一声,埋怨道:“大老爷那件事,是做差了,他老糊涂了,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再者,二老爷又何曾招惹过你,你就这样待他?”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老糊涂了?我看他一点都没糊涂。见我落难入狱,当即就不再装死爬了起来,带人打上东府来,要夺我家业钱财。论贪婪无耻,卑鄙下作,此人为我平生仅见!这也算老糊涂?我看他精明的很!至于二老爷
就我所知,贾赦动手前,专门禀报过老太太和二老爷。老太太你倒也罢了,我权当你真想管教,却管教不得,而不是存下私念,想将那份家业分给宝玉。二老爷呢?他主掌荣国府,管着西府,又素以清正自居,怎么眼见着贾赦贪婪的向我东府伸来爪子,却故作不知?你的清正端方何在?你的正气凛然呢?
好好好,我就权当你碍于情面,管束不得你大哥。不过,也请你以后莫要再端着一份长辈的架子于本侯跟前拿大。从今往后,你于我而言,不过一族人罢。
另外,你以二房掌家,名不正言不顺,这才管的心虚,管的一团稀烂!今日我就以族长之命,废了你荣府管家之权!也真是笑话,堂堂国公府长房偏居东路院,你一个未袭爵的次子堂而皇之的坐享整个国公府,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今日,本侯就以族长之身,拨乱反正!二房从今往后,让出中路院荣禧堂!”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贾母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贾政更是面色惨白满面仓惶。
他在意的不是失去了这份家业,而是被贾蔷戳破了那层面皮,揭开了他一直装作不知的面具,更将他心中不愿人知的阴私,暴露了个底朝天!
执掌荣国府,管理这份家业,是他强争来的么?
并不是。
当初贾赦成亲时,先荣国贾代善尚在,贾赦自然要住在东路院。
东路院原是为家中长子所准备,亲长在时,长子成亲后,便住在东路院。
只是后来,贾赦实在不成器,不得贾代善喜爱,屡屡见责。
等贾代善死后,贾母就寻了个由头,让贾赦继续住在东路院,她则和小儿子小儿媳一起过。
贾赦自身没甚能为,不过袭了个一品将军的爵儿,全靠祖荫。
他这样的爵位,若是惹怒了贾母,持金册上奏一本,是可以直接废黜了的。
所以,贾赦也不敢说甚么。
就这样,打着孝道的名义,二房在荣国府中路院就算扎下根来。
这些原是西府潜在的不好挑明之事,如今被贾蔷当面说破,贾政又哪有面目再住在国公府中?
可他心如死灰愿意认账,王夫人却不愿。
王夫人也顾不得去当菩萨了,她声音尖锐道:“你凭甚么做主?东府的小辈,还管到西府长辈头上来了?你便是族长,还能迈得过老太太去?”
贾蔷看都未看王夫人一眼,淡淡道:“王氏,你在背后说三道四,你以为我不知道?罢了,我给皇贵妃和王子腾一个体面,稍后打发人,去请王子腾来,让他带你回王家管教罢。”
王夫人霍然起身,颤抖怒道:“我自贾家门来,孝顺舅姑,相夫教子,从没人说半个不字,如今却不知犯了七出哪一条,让我受此大辱?”
贾蔷冷笑道:“犯口舌,算不算七出,嗯?本侯福薄,担不起这泼天的富贵?我杀了人,所以给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是怕我不死罢!来来来,宝玉现在就在这,你问问他,本侯将这家业给他,他能不能扛得起!宝玉!过来!”
贾蔷转头一声厉喝,将垂头站在那的宝玉唬的一个激灵,他抬头茫然的看了看贾蔷,又看向王夫人,随后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话来,摇了摇头。
贾母颤巍气道:“你欺负宝玉做甚么?”
贾蔷笑道:“奇了,你老的儿子儿媳在背后捅刀子落井下石的时候,你怎么不劝阻他们莫要欺负我?他们是为了宝玉才恨不得我死的,今日我问宝玉担得起担不起,就成欺负他了?若东府家业果真被夺了,送到他身上时,你老封君会不会说一句不要动,那不是他的?宝玉会不会说一句他不要,那不是他的?我想不会。因为现下里这国公府都原不该二房来住,他们不一样添着脸好好住着?”
这话,实在太狠辣,也太难听!
无论如何,贾蔷说完这番话后,二房都没脸继续赖在国公府里住下去了。
贾母落泪喝道:“你莫要冤枉人,是我让二房和我住一起的,你若撵,就连我一道撵出去!”
贾蔷淡淡道:“老太太若一心想跟着小儿子过,我并无意见。”
贾母闻言,心中当真是一片冰凉
偏邢夫人猪油蒙了心了,这会儿心动的压抑不住,狠狠吞咽了几口唾沫后,疑惑问道:“蔷哥儿啊,你这是打算让老爷和我住到中路院去?这不大合适罢,不管如何,老太太是绝不能搬离荣庆堂的”
贾蔷闻言沉默了稍许后,很是奇怪道:“大太太难道不知道,贾赦即将要去甘肃镇当副将了么?他贪心太炙,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他,送他去建功立业。他不是爱抢么?好啊!那让他去和沙匪胡贼去抢,这样抢来的,非但不会无耻下贱,还能建功,岂不两全?当然,只贾赦一人过去,没人照顾,怕是要客死他乡了。”
邢夫人闻言大怒,又惊又惧,威胁道:“若如此,凤丫头也一并跟了去服侍!你虽是族长,却也管不到这个!”
凤姐儿闻言,脸上只有冷笑,却不言语。
既然贾蔷在,这些事就交给他去办就是。
她相信,以贾蔷的能为,还治不住一个老虔婆?
果不其然,就听贾蔷冷淡道:“二婶婶理该侍奉舅姑,只是有一个原因,让我不敢让她随你们同行。”
邢夫人哼了声,道:“甚么原因?你今儿就是说破大天去,也迈不过一个孝字!”
她不傻,知道如今的救命稻草只有这个,因此死死咬住不放。
贾蔷淡淡道:“二婶婶生的太美,似神仙妃子一般,锦绣辉煌。她这种生像,若是去甘肃镇,沿途那么多山林,势必会让山大王给抢了。抢了她倒不要紧,山大王抢回去当个压寨夫人。可大太太和贾赦二人,老的老丑的丑,他们谁要?到时候一刀杀了,又算谁的?”凤姐儿心中大美,不枉她跟他一场!
邢夫人:“”
她脸色发白,转过头去看贾母,落泪道:“老太太,你听听,你听听,这都喊打喊杀了!”
贾母亦是一直在落泪,这会儿闻言心里也是震惊,却没有说甚么,也没去看贾蔷,而是看向了黛玉
眼见贾蔷狠辣决绝,记恨到这种地步,她自忖凭她是说服不得他了。
黛玉:“”
她能说甚么?
贾蔷冷笑一声道:“老太太又何必为难林妹妹?没错,平日里我对林妹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那是生活上的事,不是事关我生死的大事!再者,你以为她会在这样的事上站在你这边,等来日我再落难时,又蹿出一群饿狼来,恨我不死,瓜分我的家业?”
黛玉闻言,原本还有些不忍的心,顷刻间硬了下来,垂下眼帘,不再看贾母。
贾母老眼中满满都是失望,可是,她又不能真的撂手不管,老太太长长叹息一声,道:“蔷哥儿,好歹老婆子待你也算有丁点的恩,今日不敢求你免了他们的罪过,只能否等到你宫里大姑姑回家省亲后再发落?总不能让皇贵妃回来,面对空落落的一个家罢?”
贾蔷淡淡道:“这点老太太不必多虑,贾家像样些的族人还很多,到时候会热热闹闹的迎皇贵妃省亲。家中事,改日进宫时,我也会亲至凤藻宫,说个明白。皇贵妃是明事理之人,她会明白是非的。”
贾母闻言,落下泪来,哀求道:“那,能否缓上一个月?全家人在齐齐整整的过上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也算尽了心力了,下去与国公爷,也能交代一番。”
这话说的太悲凉,邢夫人、王夫人都哭了起来。
连贾家姊妹们,不少人也跟着红了眼。
见贾蔷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何须多等一月?”
宝钗、探春等人都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衣袖,黛玉叹息一声,上前扯了扯贾蔷的衣袖,道:“果真不能再等等?”
贾蔷淡淡一笑,道:“你可知,老太太这一个月时间,是在等甚么?”
黛玉苦笑道:“想来是在等爹爹回来,好说情只是,爹爹也不会迫你做,不利于你的事,不是么?”
贾蔷点点头,道:“你说的对!那,就等先生回来再说不迟!原不想让先生为难,不过,也没甚好为难的。莫说先生,即便是先荣国复生,也绝不会有异议!”
他赞同黛玉的看法,林如海也绝不会容忍贾赦再这样存在下去。
这些人着实是不安定的因素,以后的路还很长,谁又能保证始终能走上坡路?
一旦遇到低谷时,跳出一个这样的东西来,防不胜防!
若是十年前的林如海,或许会听从贾母之言和稀泥,但如今的林如海,在原则问题上,绝不会后退!
念及此,贾蔷与贾母点点头道:“好,那就一个月便是。”又见贾母老态毕现,他沉声道:“老太太,我贾蔷非知恩不报忘恩负义之辈!若只是养一家子富贵闲人,难道我舍不得?外面那些生意,我分出多少去,与别家合伙,若只自己来做,一年少说也能多进几十万两银子!如宝玉这样的,一年能花得了三千两银子?
我不是不能养起这一家子,为了让你高兴,许多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老教过我,当家做主,若是不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就难长久。连我先生也讲过,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这些,我都明白!
可是,旁的我可容忍,却绝不允许身后藏着一窝子如此不知足,贪婪卑鄙下作又狠毒的人!我福薄担不住这富贵,活该与人偿命?东府这份家业你们不取,就让别人瓜分完了,所以要提前夺了,还要派人去会馆,还要派人去江南
如今,这起子只是看我落难后才敢动手,下一次,他们就要和敌人勾结,来置我于死地!
我贾蔷福薄不怕死,可我也没个父母爹娘在,我果真死了,谁又来保护她们?
老太太,你老有心疼之人,你老有在意之人,可我也有!
我告诉你老,就是为防真有那么一日,我也一定会清扫干净家里这群黑心的畜生!
否则,果真有个变数,她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贾母面色惨白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们那样,连我也容不得他们!”
贾蔷哈的一笑,看着贾母道:“老太太,你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先生病重,林妹妹南下侍疾,有些人是怎么给贾琏交代的?那些人能厚颜无耻到连林家的家业,还有师母留给林妹妹嫁妆的主意都敢打的地步,你老还问何至于此?有甚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此事你老果真不知?”
诸姊妹们闻言惊骇,黛玉更是垂着眼眸不语。
王夫人脸色跟死人一样,贾政满面羞愧,连凤姐儿都有些不自在
贾母羞愧许久后,缓缓道:“他们就是没出息的,想占点便宜林家的家业,和玉儿她娘留下的嫁妆,有玉儿在,我岂能容他们贪了去?蔷哥儿,话都说到今日,我也不哄你。当日大老爷想要去东府占一份家业,当时我想来,纵被他夺去了些,等你回来,保管教他连本带利吐出来。他都成那样了,还能斗的过你?在我想来,你十亭里有九亭不会出事,即便不看如海的颜面,你也是勋贵武侯,这样贵重,哪怕是当街杀人,也可议贵来赎。一个侯爵位,足以保你平安了。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和尹家。
若你果真坏了事,你又没留下血脉,东府的家业,大半是要被族里收回的,还有一部分,我也会做主,给玉儿”
贾蔷冷笑一声道:“即便我果真坏了事,东府的家业,也轮不到贾赦这个老不羞的畜生来夺!老太太,此事不必再提,你老既然想等我先生回来,好,念在过往的恩情份上,那就等到我先生回来!”
他和林如海若是如贾政这般居家混日子度日的,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马上就要推行新政,一路走下去,艰难险阻何其多,保不准哪天又要入狱。
这次只是他,下一回会不会连林如海都要牵扯其中?
干大事的,最忌讳的,就是根底后院不稳。
一旦被人里应外合,势必要吃大亏!
所以,贾母若想指望林如海来说情,放过西府一马,却是想偏了!
不过贾母却不这样认为,只要今日贾蔷肯退一步,等到林如海回来,她想尽法子也要劝和一遭,因此精神一震,对贾蔷道:“罢罢,今日你才受了难吃了苦出来,心里火气大,快带她们一道出城去那桃园里散散心罢。凤丫头也去”旁人则罢,李纨又震惊了。
凤姐儿闻言,倒没推辞。
许多王夫人私下里说的狠话,都是她透露给贾蔷的,连当初王夫人算计贾敏嫁妆的事,都是她学给贾蔷听的。
王夫人不傻,必也猜到了这点。
眼下留下来,还不被这位姑姑给活生生吃了!
因而笑道:“那我听老祖宗的,一道去好好劝劝蔷儿消消气,怎么说都是一家子咦,老祖宗,你何不也一起去?蔷儿气性虽大,但对你老封君还是敬重的,不然林姑丈也饶不得他!”
贾母苦笑道:“罢了,我就等下回再说罢。”又对黛玉、宝钗、湘云等道:“你们好好去顽你们的,不必为今天的事记挂。这高门大户,家大业大丁口繁多,难免会有这样的事。咱们这些也不算甚么,天家还有夺嫡之争,比这厉害十倍百倍。咱们这样的,话说开了也就好了
你们去了后,也别只顾着顽,多思量思量,这掌家,到底该怎么掌。是要是是非非都辩个分明,恩恩怨怨都算个清楚的好,还是和和气气的好。我老了,如今看来,管这份家业,也着实管的不着调,唉。”
叹息一声后,带着西府大房、二房离去,宝玉虽然心里十万分想留下,和姐姐妹妹们一道去城外庄子,可他到底还是看清了形势,今日实不是一个好日子,只能满脸沮丧的回头看了看姊妹们,随贾母等一道回了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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