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桃园。
好大一堆篝火前,贾蔷用木棍,将跟前的余烬拨开,然后扒出一个泥球来。
在地上滚了几滚后,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泥层分裂,一股浓郁的清香一下四散开来。
在桃花林里疯顽了半天的贾家姊妹们,几乎同一时间狠狠吞咽了口口水,随即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红脸的同时,又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却是从来不活跃的迎春,望着漫天繁星,道了句:“从不知道,外面竟是这样的,真好呢。”
坐在迎春身边的宝玉也感慨道:“要是一辈子都能在这样的地方,便是死也心甘了”
贾蔷一边细心拾掇着叫花鸡,一边轻声笑道:“这好办啊,你刚不是和李婶儿家的二丫聊的很痛快么?给李婶儿家当个上门姑爷,不就一辈子都能留在这?”
“噗!”
黛玉等人无不喷笑,在一片悦耳的笑声中,一道“嘎嘎嘎”的小公鸭嗓子笑声,显得有些刺耳。
众人看过去,小公鸭嗓子戛然而止,耷眉臊眼的坐在那,腿上半腿子都是泥浆,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儿,棍儿上穿了条小鱼,吸溜着鼻子,慢慢的烤着
贾蔷撕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递给黛玉,另一只在湘云、探春、宝琴等人的注视下,塞进了自己口中,将剩下的鸡重新放进荷叶里,道:“一人尝一点,就吃个香气!那边熬了鱼汤,还有点心和几样农家小菜,不愿吃烤肉烤鱼的,可以过去吃。”
还真有几人站起身来,迎春笑道:“昨儿吃了烤肉,吃的倒痛快,却克化不了,今儿再不能馋嘴了。”
宝钗、平儿、尤二姐等人居然也站了起来,要去吃农家菜。
倒是坐在一旁的凤姐儿逞强,道:“我今儿偏要尝尝这烧烤的。”
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一张脸比先前瘦了许多,地上除了铺着新猩红毡外,另有黑狐皮的坐褥,身上还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
看起来,倒比寻常小许多。
她一开口,身旁诸人都劝起来:
“凤丫头少逞能,也不瞧瞧现在甚么模样!”
“二嫂子还是老实些罢。”
“你可别给我们惹祸!”
“好好吃蔷哥儿的叫花鸡罢!”
一群大姑子小姑子说起她来,从不客气。
凤姐儿非但不恼,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姑奶奶我早就好了,你们道我为何清减了?还不是因为丰儿和绘金两个,天天就知道给我喝稀粥!”
隔壁篝火堆边,丰儿气道:“分明是太医叮嘱,要奶奶吃清淡点。奶奶吃两口侯爷的鸡,已经了不得了,哪里还敢吃别的!”
贾蔷一脑门黑线,却也不好专门再点出来,只和几个过来人一样,装作不知道。
倒是宝玉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好心提醒道:“丰儿,是蔷哥儿烧的叫花鸡,不是蔷哥儿的鸡”
尤氏姊妹、可卿、平儿等几个过来人,一个个差点都憋不住,面上强忍着,肚子里差点没把肠子笑断。
凤姐儿一张俏脸也满是晕红,咬牙啐道:“去去去!都胡扯你她娘的甚么臊!老娘今儿爱吃甚么就吃甚么,明儿死了就埋这拉倒!”
话虽狠,却架不住平儿、绘金、丰儿三人将她架走
宝玉倒想留下来吃烤鱼,可是来时他奶嬷嬷李妈妈也来了,老太太过来,絮絮叨叨的拿贾母和王夫人甚至搬出贾政来威胁,宝玉只能垂头丧气的去吃农家菜。
不过看到捣腾菜的居然是二丫,他又高兴起来,围上前去
等这波人走后,黛玉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桃林,轻声笑道:“你何时又弄了这样一个桃园?桃树要长三年才能开花,你三年前就备下了?”
贾蔷无语的看着这个愈发爱顽笑的黛玉,道:“当然不是我三年前让人种的,这是从东市一个商人手里买到的。除了桃园外,还有一个葡萄园。不过京城的水土栽种出的葡萄并不算好,胜在新鲜罢。”
黛玉抿嘴笑道:“我喜欢吃水晶葡萄。”
贾蔷还未说话,原本一直静静坐在篝火一角的可卿,因为坐中间的人都走了,轻声笑道:“我也爱吃那样的。”
黛玉闻言讶然,看向左边,见到可卿亲近的眼神,不是很自然的笑了笑,却未接话。
可卿见之,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不再作声了。
黛玉见之不忍,可是,她虽容得下贾蔷一房一房的收通房小妾,却容不下一个失贞的女人。
尤其还是,和自己的公公,产生不伦的女人。
所以,她对可卿,实在难产生好感。
不仅可卿,尤氏姊妹那样讨好她,可黛玉对她姊妹三人,也与贾蔷一般,都是很平淡。
她不会去害谁,也不去驱赶,但却着实做不到亲近。
贾蔷看在眼里,对可卿道:“嫂嫂怎不吃点东西?”
可卿忙抬头,赔笑道了声:“并不饿呢,也吃了些”
贾蔷摆手道:“既然这些烤肉不合胃口,就去里面吃些点心罢。”
贾蔷原是好意,然而听在可卿耳中,就似因她恶了黛玉,被赶走一般。
幽幽美眸中的忧伤简直令人心碎,起身后还先往贾蔷、黛玉方向屈膝福礼,而后才绕了一圈,避开二人的位置,往木屋里去了。
见她这般,黛玉心中也不是滋味,小声道:“我是不是做的不好?”
结果没等贾蔷安抚,方才看在眼里却没出声的探春就摇头道:“林姐姐,有甚么不好的?那些下流事,咱们虽说不得,可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黛玉犹豫了下,见湘云也在点头,为难道:“可是蔷哥儿跟我说过,有些事,不能怪到她身上”
探春却是修眉一挑,看着贾蔷好心劝道:“蔷哥儿你怕是不知道,下面已经有婆子嚼你和秦氏的烂舌头了。有一二回尤大嫂子要治她,你还拦下了,是不是?那些人虽畏惧你,不敢明面上说,私下里不知道已经传成甚么样了呢。蔷哥儿你如今的身份,还是要避讳些才是。”
湘云连连点头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实是正理。”
贾蔷笑了笑,正要解释甚么,就听到木屋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这世上多有那等不要脸的小滢妇,行狐媚子手段哄人,宝玉你可莫要上当!”
“这样的小昌妇,哪里是正经大家子该理会的?你莫要说话!你再说话,我回去必和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说!”
“我也不要这老命了,越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个没脸,强如让宝玉受那昌妇蹄子的骚气!”
听到这动静,众人唬了一跳,又见贾蔷脸色一沉,起身过去,探春一拍手道:“坏了,林姐姐,这必是二哥哥的奶嬷嬷李妈妈在闹事。不好,蔷哥儿去了,怕是要动手了。林姐姐快去劝劝!”
当下这世道,奶嬷嬷地位极高,便是和半个娘也没甚区别。
别看袭人在宝玉房里是第一得用大丫头,可李嬷嬷见了,该骂照样骂,袭人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王夫人也极信赖李嬷嬷,不仅常有赏赐,便是李嬷嬷的儿子李贵,也跟在宝玉身边当长随。
若是打了李嬷嬷,岂不连王夫人的体面也一并打了?
只是探春虽提醒的早,却到底迟了一步。
一行人还未赶至木屋,就听到李嬷嬷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还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叫。
待黛玉、湘云、探春进屋后,便看到宝钗、平儿死死拦着贾蔷,劝他不要打了。
一旁处,凤姐儿坐在椅子上叹息连连,不知该说甚么。
秦氏面色惨白,泪如雨下,身上的忧郁之意,让人见之难过。
晴雯看起来气坏了,想要上前帮贾蔷来着,却被袭人似是无意的挡了起来
“哎哟!我不活了!”
“辛辛苦苦奶宝玉一场,如今倒为了一个小滢妇挨打!”
贾蔷闻言愈怒,一下挣脱宝钗和平儿的阻拦,上前一脚踹在李嬷嬷的身上,尽管他已经控制住了气力,却还是踢的李嬷嬷弯成虾米,闭上了嘴。
“蔷哥儿!”
黛玉怕他再动手,忙上前拉住贾蔷,道:“甚么事好好说,可不能再打人了!”
贾蔷看了看黛玉,怒气稍平,又看了看其她人,见她们目光闪烁,显然并不认为贾蔷帮可卿出头是个好主意,甚至难免会往深里想
他沉声道:“有一件事,原不想说,但现在我认为,那些贾家男人干下的混帐忘八事,总不能让一个弱女子去背负,今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只能不吐不快。”
众人静静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倒是凤姐儿猜出了他想说甚么,面色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让贾蔷将贾家的丑闻说给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听
可恼,李嬷嬷是王夫人的人,她虽素来威风,也震慑不住。
今日事总要有个了结,便只能任贾蔷去说了。
果然,就听贾蔷道:“你们以为贾珍那畜生为何会对自己的亲骨肉下如此毒手?他并不是因为病糊涂了,而是太医查出来,有人给他下了药”
此言一出,众人差点没唬昏过去。
贾珍之死,难道另有隐情?
再想想,可不正是如此,当初贾珍原就病的蹊跷
却听贾蔷继续道:“贾珍之所以暴怒捶打贾蓉,是因为贾蓉一直在给他偷偷喂服一种药,一种可以让贾珍清心寡欲,不能胡来的药!后来太医来给他瞧病,瞧出了这方药后,贾珍才明白过来,因此将贾蓉给打坏了。此事,原是贾家男子太过混帐,又怎能将罪过赖到秦氏身上?李嬷嬷你一个老奴婆,看在太太的面子上,你私下里嚼些舌头我懒得理会,可你居然敢如此大胆,当面羞辱贾家主子,还有没有一点上下尊卑?既然你这样想死,本侯索性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