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
喧嚣嘈杂了一整天的西斜街太平会馆,渐渐陷入了沉寂。
尽管今日贾蔷大发神勇,冯紫英、卫若兰几个也算不错。
但总体而言,开国功臣一系惨败。
元平功臣子弟大部分甚至连伤都没负,除了贾蔷干倒的五个,冯紫英、卫若兰二人各打倒两个,柳芳之子柳珰、胡深之子胡宁、谢鲸之子谢强各打倒一个外,其余大部分,几乎没人能撑得住三个回合。
元平子弟大多无事,开国功臣子弟,却人人受了不轻的伤。
连贾蔷都是如此
元平子弟耀武扬威,用五折的折扣价在东路院吃饱喝足狂欢一场离开后,开国功臣子弟们,却气氛低沉的随地坐着,大都沮丧不已。
贾蔷一边小口喝着清酒,一边拿眼神来回扫了几圈,忽地笑道:“不少人是不是在想,搞这劳什子顽意儿做甚么?被人打个鼻青脸肿丢人现眼不说,还让人大吃大喝一通,连本钱都未必收得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我贾某人逞能,耍一次威风?”
尽管不少人心里确实这样想,但却不会承认。
谢鲸之子谢强和他老子有些像,都是强直的性子,虽被打的一个眼睛肿的看不见,嘴皮子也被打破了,却还是大口吃着烤肉,辣的吸溜吸溜,就用冰块镇一镇,继续吃。
听闻贾蔷之言,他也不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就瓮声道:“连我也知道,宁侯是为了给咱们长胆,让咱们敢正面和那群球攮的小杂种们放对,不然将来到军中,还不被人压得死死的?”
其实这话是他老子告诉他的,让他用来一鸣惊人。
还别说,果然让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
愈发让他得意!
贾蔷笑道:“强哥儿小强说的极是。放在往常,那些元平功臣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多咱拿正眼瞧过开国一系的子弟?”
镇国公长子牛城面色隐隐有些复杂,脸上也是没个好地儿,他张了张嘴,忍住疼痛后,道:“宁侯,可是咱们输的也忒惨了些。几乎全军覆没,他们也不会高看咱们除了宁侯。”
贾蔷奇道:“怎么叫全军覆没?我没赢么?柳珰、谢强他们没赢么?就是你们,吃了这次亏后,下去会不会加把劲,狠狠操练起来?这不叫收获?
一次输不要紧,十次输不要紧,连输九十九次都不要紧,只要咱们在第一百回赢回来,那就是大胜!
大家都是自己人,如今军中甚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
如果我们这一代,仍不能在军中夺回至少三成的位置,那么开国一脉必将不复存在!
这个说法,你们都认可罢?”
一众开国子弟纷纷黯然,如今开国一系大都就剩个门楣名头了,越往后,祖宗留下来的旧部越少,在军中的影响力越小,也就永无翻身之地了。
不用下一代,最多二十年,开国一系将彻底消失。
见他们沉默,贾蔷笑了笑,道:“现在却不必绝望了,眼下虽然实力悬殊,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咱们都处于落后挨打,只能看着他们吃吃喝喝猖狂得意。但是,谁敢说咱们会不进步?不会在和他们对打中进步?
甚么最能使人上进?
要我说,就是敌人,只有对手,才最能让人进步!
除了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自认一辈子不如人的,自甘堕落的,只要咱们不服输,回去后埋头苦练,最多三年,短则一年,咱们就能他们面对面的打个平手!
你们应该都能明白,这意味着甚么罢?
这意味着将来我和你们的父亲,在军中为你们谋位置时,不会毫无底气!
当然,也有怕苦怕累怕疼的
但我不会劝那些人了,没必要,毕竟我又不是他们的爹。
即便是他们的爹,在他们家里,也不止他们一个子弟。
哪,王安王云,你们或许多不认识,但王家的王礼、王义你们不陌生罢?
王安、王云是他们的兄弟,素来不受家里重视。
可今日他们上了擂台,被打狠了,却半步不退。
很有勇气,只要坚持下去,我坚信,他们一定会有好前程!
世道原就是这样,肯吃苦,肯挨打,肯上进的,往后就有机会。
做不到的,很快就会从这里淘汰消失掉
那样没出息的,原不配和我们并肩作战。
好了,且不说这些了。
我相信,今天在场的人,一定都能走到最后。
挨打的滋味,也不过如此,是不是?
男人,受点伤怕甚么?
今晚我请个东道,肉管足,酒管足,吃饱喝好,回家大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好!!”
大明宫,养心殿。
御案后,隆安帝的面色有些阴沉。
今日他心情原本十分畅快,赵国公姜铎给他送了分天大的礼物。
隆安帝做梦都没想到,这位快要活成人瑞的老国公,军中威望如日中天的姜铎,居然会这样做。
哪怕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姜家想要自保。
可是隆安帝仍感到振奋,也认为赵国公的确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
不然,以姜家在军中的势力,不管投靠哪一位,怕都能再让大燕多一个异姓王出来。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只是,退朝后,姜铎进了九华宫,一直到入夜,都没传出任何消息来。
这让隆安帝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冷静下来,甚至又沉重起来。
因为他反应过来,即便是将神京十二团营的主将,按照姜铎所言,全部更换一茬,隆安帝也远远谈不上掌握这些力量。
原因很简单,九边戍疆的那九人,同样是太上皇的肱骨爱将!
论起施恩来,隆安帝远比不上太上皇。
太上皇甚至敢允许董家、陈家、杨家等将门,将自家子弟接了去。
这对隆安帝来说,就大大不合帝王之道!
所以,受太上皇天恩深重的九家,回京后,依旧是太上皇的爱将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面,总算有隆安帝一份恩义在。
但这份皇恩,其实也有限的紧。
东风无法压倒西风时,作用也就没那么大了。
至于兵部更换掉左右侍郎
那又能如何?
再换上来的,同样只能是景初旧臣。
原因很简单,隆安帝夹带里没人
挑来选去,最终仍是元平勋臣主导军权。
稍微有利的,或许就是可以利用元平勋臣内部的重重矛盾,分化拉拢,挑拨对立,使得双方力量平衡起来。
可是,何其难也
隆安帝叹息一声,紧皱起眉头,道了声:“戴权”
旁边一年轻些的太监忙躬身道:“万岁爷,奴婢是单毕,戴总管还在浣洗局思过呢。”
隆安帝“唔”了声,道:“他手里的府卫都交给你了?”
单毕忙道:“回万岁爷,已经交给奴婢了。只是一时间,还未完全掌握。”
隆安帝摇头道:“那就来不及了眼下,正是用人之时。传朕旨意,让戴权先回来戴罪立功。”
单毕闻言,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了,心里那般滋味,差点没让他当场流下泪来。
隆安帝也知道有些不地道,安抚道:“你继续管着中车府,这次要管透了,戴权蠢不可及,早晚朕还要大用你。”
单毕闻言,还能说甚么,只道了几句矫情话,直看到隆安帝面色不耐烦后,才怏怏离去。
单毕刚走没多久,隆安帝就听到殿外佛堂上的铜铃声齐齐作响,未几,便见尹皇后和皇五子李暄进来。
他先与尹皇后点了点头,道了句“皇后来了”,然后就看着李暄冷笑道:“混帐东西,你今天又到哪去厮混了?”
李暄看到隆安帝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老老实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儿去了西斜街那边的太平会馆。”
隆安帝哼了声,斥道:“贾蔷聚集了一群武勋子弟在那里胡闹也就罢了,你往里面掺和甚么?你大哥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也迷了眼了?”
宝郡王李景因菊月楼一事,涉嫌私交边关大将,至今还会恢复过来。
今日李暄在太平会馆,接触的武勋衙门比李景只多不少。
然而李暄却叫冤道:“父皇,儿臣今儿除了和贾蔷说了话,其他人可是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赵国公那熊孙子还给儿臣请安,儿臣也只当他是个屁!”
“住口!你父皇跟前也敢胡说八道,仔细你的好皮!”
尹皇后斥道。
随后又上前对隆安帝告状道:“皇上,五儿素来淘气,讨了王妃有了孩子也不见他长大。一点也不像他几个哥哥那样,还能为皇上分忧解难。都是臣妾的过错,太宠溺他了。”
隆安帝闻言,看着尹皇后近乎完美娇艳的脸上,满是自责之色,反倒不忍心再多怪罪,摆手道:“这个孽障倒是没有说谎,人家与他这个王爷见礼,他连腔也不回一个,可见顽劣。只是,你和贾蔷走那么近做甚么?”
李暄见过了难关,又嘿嘿乐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儿臣就想瞧瞧,他到底有多少赚钱的本领。”
隆安帝好笑道:“那你又发现了甚么?”
李暄却撇撇嘴,道:“儿臣觉得,他恐怕真的是善财童子转世,不服不行。元平子弟那群憨憨,一个个出了银子,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得意洋洋,儿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回宫来了。这贾蔷分明就是一个人精啊,父皇,他一个对牌就卖二十两银子,您说他有多黑心!酒水、烤肉虽然打对半的价,可儿臣却发现,他标的全价,分明就比外面贵三成!如此一来,他也没便宜许多。关键是,咱们不知道他的本钱到底多少,里面多大的利也不清楚,但儿臣敢肯定,一定小不了!”
隆安帝看他眼睛冒光的模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都不爱搭理他了,看向尹皇后笑道:“皇后娘娘好眼力,给子瑜寻的这门亲事倒是寻对了。朕也是今日才知道,贾蔷居然还有这样的身手。一连放对五个元平子弟,还能连续取胜。”
尹皇后笑道:“算是不错了,不过听五儿说,虽是取胜了,也是惨胜。好好一张脸,被打的青红肿破,也是个不省心的。”
隆安帝闻言,笑道:“今日他可不算不省心,连武殊途的道理都懂。只这一点,就胜过多少人。最让朕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会主动化解和董家、陈家、杨家的恩怨。这小子,可是比五儿强多了。可惜了”
“可惜了?”
这话唬了尹皇后和李暄母子一跳,尹皇后面色有些发白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回过神来,见尹皇后和五皇子这个模样,就知道他们会意错了,好笑道:“朕是可惜了他年岁还太小,不然就可以进兵部任个左侍郎了。皇后想哪里去了”
尹皇后闻言舒了口气,笑道:“皇上天心难测,臣妾也不知皇上之意。”
李暄却说起他的正事来,小声问道:“父皇,今儿个贾蔷西路院可是赚了不少银子,里面有好多顽意儿,他也没保密的意思,非但不藏着掖着,还鼓励旁人去外面寻匠人来仿了做,说是能给匠人多一条谋生的路。既然外面人能做,那内务府能不能做?儿臣瞧着,还挺好卖”
“住口!”
隆安帝闻言差点没气炸,道:“贾蔷尚且知道不与民争利,你倒好,堂堂一个皇子,还是皇后所出,怎满脑子都是银子银子银子?朕和皇后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暄先是唬了一跳,可随即急道:“父皇,儿臣想多攒些银子,给您和母后修座避暑的园子呢!这都三月了,再不赶紧,连明年夏天都赶不上了!左右儿臣素有荒唐之名,哪里还怕再担一份与民争利的名声?若是能让父皇、母后得一份安闲清静,儿臣多担待几份恶名也不怕!现在赶紧凑银子动工,明年夏天父皇和母后必能去园子里避暑。到时候,儿臣说不得已经得了个女儿,正好抱着一起去,嘿嘿嘿”
看着幼子这个德性,隆安帝心头的恼火缓缓散尽了,又见尹皇后宠溺的看着李暄,心中不由一叹,思量稍许,道:“朕原道你是为了朕和你母后,原来背后还打着这样的小算盘罢了,此事你自己去问贾蔷,看看他愿意不愿意带你发这笔财。不过朕要警告你,你们两个混在一起,不要给朕生事!果真惹出是非来,朕绝不轻饶!还有,你那套惫赖性子,别教坏了贾蔷。他是林如海的弟子,朕将来要预备大用的。”
李暄抱屈道:“父皇,儿臣教坏他?父皇你不知道他有多坏,儿臣听说,他最近又新得了个女人,原还是贾琏房里的。父皇知道贾琏是哪个吧?就是他族叔啊!儿臣还准备为子瑜出口气呢!”
“滚滚滚!一天到晚你们这些混帐净出这些狗皮倒灶的事,没一个有出息的!”
隆安帝不耐烦的摆手赶人道,这种事在高门大户里又算得了甚么?
李暄告状不成,灰溜溜的出去后,心里却是一笑,盘算着该敲诈贾蔷点甚么才好。
今儿这两桩事往小了说不算甚么,可若是有人趁着隆安帝心情不喜时再来上眼药,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如今趁着隆安帝心情不错,提前引着了,也就没事了。
这份人情,贾蔷总该认吧?
非要他给一条发财的好路子不可!
亥时二刻。
贾蔷的马车停在了西路院门口,打发守门的嬷嬷进去叫来平儿。
平儿已经等了很久,见贾蔷一直未来,便想必是贾蔷太忙忘了。
她倒也不慌,还想着今夜干脆先住在这里,明儿再好好和各处管事姑娘熟悉熟悉,以便下一次开集。
却不想还未躺下就得闻嬷嬷来叫,迟疑了下,寻思着是不是让嬷嬷带话出来,说她今晚不回了。
不过又一想并不合适,她毕竟只是个婢女,如何敢这样托大?
恃宠而骄是万万要不得的
念及此,平儿便随嬷嬷出来了,不想出来一看,贾蔷竟不在外面,只一架马车停在那。
等她上了马车后,就着车里的灯笼才看清了闭着眼倚靠在车壁上的贾蔷。
看到灯光下那张伤痕累累还带着血渍的脸,平儿骇然欲绝,惊呼一声,心一下就揪了起来,颤声道:“侯爷,你这是这是怎么了?你受了伤,怎不快去看郎中?”
贾蔷闻声,缓缓睁开眼,看着平儿半晌后似才认出她来,轻声笑道:“平儿姐姐来了好啊,可以回家了。先前我不是允诺了你,晚上会来接你回家么?现在,我来接你了。虽然有些迟”
平儿闻言,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马车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马车内,贾蔷将头枕在平儿一双丰腴圆润的大腿上,弯起嘴角,看着她羞红却又难掩关怀之色的俏脸,平儿美眸中的眼神,几无处安放
忽地,贾蔷觉得有些累了,就将脸转向里面,埋在柔软的腹间,双手环抱纤腰,小睡起来
平儿的俏脸,一片滚烫
s:又是五千字大章,太长了,实在是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