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凤姐儿和鸳鸯抱着贾母大哭,林如海、黛玉也唬了一跳,忙上前去看。
王夫人亦在一旁看着,满面担忧
贾蔷站在门口方向,似有些迟疑进退不得,就见黛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委屈,也有欣慰,还有嗔怪和责备
贾蔷一时不解到底甚么个意思,试着往外迈了步,黛玉登时睁大眼睛蹙起眉头来,贾蔷干笑了声,收回脚,却还是站在那里。
见他如此,黛玉又好气又好笑,比口型道:“过来!”
贾蔷无奈缓缓走了过去,头疼无比。
这时,贾母也在鸳鸯又是掐人中又是送女之下,慢慢睁开了眼,老眼皆是泪
那凄慌模样,凤姐儿、鸳鸯、王夫人和黛玉见了都齐齐落泪。
享福受用了一辈子,如今被个逆孙气成这样,都快逼着去上吊了
林如海虽看出贾母这般模样中,有一部分故意为之,但也有部分,应当是真心憔悴,便叹息了声。
贾母看着不远处的贾蔷,气虚道:“你不是要去辞官让爵吗?”
贾蔷呵呵一笑,笑而不语。
贾母见之哼了声,却反手拉住黛玉的手,落泪道:“要怨,就怨外祖母罢!”
黛玉落泪,轻轻摇头道:“并不怨呢。”
贾母连连点头,道:“我的好玉儿,比那起子孽障强的多!往后,若不想来这边,便不来罢。只是,等我死了,你一定要来送我一送,就不枉我疼你一场!”
这话登时让黛玉哭出声来,想起当初不过五六岁便千里来京,孤苦无依,便是这位外祖母给了她无尽的关爱,甚至超过了亲孙女儿。
这些年来,不拘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顽的,凡宝玉有一份顶尖儿的,府上若是少了她的,老太太必会生气,再给她补一份。
家里那么多姊妹,月例银子大多一人二两,独她和宝玉,老太太每月还额外送许多钱来让她去使,打赏下人用。
这份慈爱,却是实打实的。
如今听老太太这样说,黛玉伏在贾母手臂上,哭道:“怎会不想来?外祖母莫非不要玉儿了?”
贾母闻言也泪如雨下,搂着她道:“我又怎能不要你?你娘在时,这么些儿女里,我便最疼她。如今她不在了,我连她的那一份,也一并疼在你身上了。我若不要你,却是连这幅心肝儿也一并割了去。玉儿啊,外祖母疼了你这么多年,独这件事上亏欠了你,等你出阁的时候,这一房子的家俬,但凡你看上的,都给你!连宝玉也不留他!”
黛玉只是摇头,道:“我不要,只要老太太身子好起来,甚么都好。”
贾母闻言,对林如海道:“我养了这么多孙子孙女儿重孙,加起来也不及我的玉儿啊!”
一旁王夫人面色都有些泛黑了
林如海微笑道:“都好,都孝顺。”
贾母目光终究还是落在贾蔷面上,道:“如今,你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现在问我又有甚么意思?这等事,原先怎么不问我?”
贾母闻言,脸上那模样那神情,像极了看到贾琏在路边和母犬野合的样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凤姐儿也抽了抽嘴角,笑道:“蔷儿,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你?!与情与礼都不合呀。便是林妹妹,日后也得是老太太先请了媒人去林府和姑丈说媒,姑丈点了头后,再和老太太、老爷们商议诸事,与你甚么相干?你就乖乖等着当新郎官就是了!”
这世道里,莫说一个贾蔷,便是皇子、皇太子、公主、郡主成亲,也没有说让他她自己做主的道理。
贾母转头看向林如海,十分不解道:“如海啊,你是他先生,就这?”
林如海回头纳罕的看了贾蔷一眼,贾蔷面皮一红,还是有些不服道:“若与我不相干,今天同我说这些做甚么?”
贾母更奇了:“我与你说了么?我是在同你先生和玉儿在说哪!我刚不是和你说,这里没你开口的余地吗?”
“”
贾蔷总觉得哪里开始失控了,怎么画风有些不对啊?
内宅的这些门道,他似乎还真顽不过浸淫了一辈子内宅权术的史老太君
王夫人在一旁叹息一声,道:“老太太是觉得委屈了妹婿和大姑娘,至于蔷哥儿你你白得一个金枝玉叶,我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委屈你了?”
贾蔷心里想说,他又不缺妹子,实在不愿盲婚哑嫁,万一娶一个河东狮回来,闹的阖家不宁,去哪说理去?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因为整个世道都是这样成亲的。
他只摇头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只是外面的许多事,说了太太也不一定明白。”
王夫人:“”
贾母闻言,又叹息一声,对林如海道:“姑爷,我这重孙,平日里在你跟前,恭恭敬敬,是极好的。他又是个有能为的,所以你平日里只能看到他的好,看不到他的坏。如今你也看到了,许是打小爹娘不在了,让他这性子里,难免带着些偏戾气,又怪当初西府没能出面,护着他爹娘,所以才如此厌恨西府。这些道理,我与他是说不明白的,只能靠你了。”
林如海点头道:“回头,我会和他说说的。”
其实,他先前已经点过贾蔷,刚过易折的道理。
贾母又道:“后日,是尹家太夫人大寿的日子,人家不请外客,单请了我和蔷哥儿,就是为了过去相看相看。他自己美的和甚么似得,人家还未必能相中他。不过,你还是要叮嘱他一番,果真在人家太夫人寿宴上闹出是非来,故意去丢面皮扮丑,那就真的太过了些,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一拍两散,也好过将来人家钝刀子杀人,折磨羞辱贾家。”
林如海未想到老太太还担忧这一点,他缓缓点头道:“放心,蔷儿不会这样做。”
贾母闻言,终于长松了口气,目光最后落在黛玉面上,她从手腕上取下来一枚玉镯,不容拒绝的戴在黛玉手腕上,道:“这是当年我进贾家门儿当重孙媳妇时,贾家老太夫人戴在我手上的。如今,就给了你。你放心,往后他若敢欺负你,我必给你做主!旁人都怕他厉害,我不怕他!”王夫人面色再难掩阴沉之色。
黛玉此刻还能说甚么,整个人有些懵,但心里又甚么都明白。
很想流泪,但又觉得,似乎又不至于。
毕竟,蔷哥儿为了她,都要去辞官让爵,连国公府的家业都准备舍弃了。
她还需要甚么呢?
对比凤丫头,她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这世上,原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因而垂下螓首不语。
“老太太,那你就早些歇息罢,我们先回去了。后日一早,蔷儿必来接你。”
林如海见贾母疲倦不堪,便起身告辞道。
贾母道:“也好,今儿就不留你们了。如海啊,回去后,再管教管教他罢,一些不该闹腾的时候,不要再闹了。我这张老脸不值几分银子,可贾家还有你岳丈国公爷的体面在。”
林如海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老太太放心,蔷儿不会了。”
待林如海携贾蔷、黛玉离去后,贾母让鸳鸯搀扶她起身,靠在锦靠上。
虽脸色还是难看发白,但精神却没先前那样衰败了
她问王夫人道:“淑清,你说说看,那孽障今日说辞官让爵,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夫人闻言,抽了抽嘴角,摇头道:“哪里有一分是真,辞官让爵朝廷名爵,岂是闹着顽的?”
贾母叹息一声,道:“不管是真是假,我能用的手段今日都用尽了。只盼再别出甚么幺蛾子,不然,可真要我这老太婆的命喽!”
凤姐儿插嘴道:“老祖宗,照宫里大姐姐的意思,那皇后的侄女儿竟比金枝玉叶还金贵,连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都一样喜欢,这到咱们家里来,那还了得?”
贾母疲倦笑了声,道:“再怎么了得,连话也不会说,还能怎样?左右不过在东府折腾,还能跳到西府来闹不成?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往后,你们也别再招惹那孽障,我实在经不起这样的闹了。好了,去把琏儿叫进来,我帮你出气!”
布政坊,林家。
忠林堂。
贾蔷小心的将疲惫的林如海搀扶进内堂后,梅姨娘赶紧上来接过,又将温热的药膳端来,让他用了几口。
梅姨娘看着三人气氛都有些低沉,不由好奇道:“可是出了甚么事?”说罢,看向贾蔷。
贾蔷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却是黛玉,声音清幽道:“皇后相中了他,想将亲侄女儿许给他。”
贾蔷:“”
见梅姨娘竖起修眉来,贾蔷还未来得及解释,林如海就轻轻摆了摆手,梅姨娘退到其身旁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太莽撞了!”
这等面色严肃的责备,却是梅姨娘和黛玉头一回见。
贾蔷沉默不语,林如海皱眉道:“辞官让爵,你可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贾蔷笑了笑,道:“无非是龙颜大怒,打入天牢,关上一段时日,再放出来罢。我就不信,为了此事,皇上还能杀我的头?哪怕看在先生你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多为难我。且此事到底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这话说的梅姨娘和黛玉都面色发白,梅姨娘绣帕掩口,黛玉则又红了眼圈。
贾蔷说罢,看向黛玉呵呵笑道:“你可信我?”
黛玉滚下泪珠来,轻轻颔首道:“你不就这样的人?当初在津门,为了一素不相识的薇薇安,就做下那样的事,几乎身死。在扬州府,为了爹爹的事,又被人刺杀。回了京,去抄检恶人,又是几乎身陷火海。你何曾变过?只是往后,你可变一变罢。我宁愿你今日说的话,只是说一说哄我,唬老太太她们一唬。也不愿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你可知,你若是落到那般下场,我我们又该如何好受呢?”颤声说罢,泪珠滚滚而下。
见贾蔷默然,林如海叹息一声道:“听到了么?蔷儿,许多事,且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在意的事,越不可意气用事,不要动不动就掀桌子!你自觉是光风霁月一往无前,可这世道却容不下这样的人。你是能如此说,也能如此为之,但落在那等蝇营狗苟之辈的耳中眼里,却只当你是藏了奸的。再说此事,也未必那么容易罢?蔷儿,旁人以你为刀,你却不能果真一直锋利如刀下去。需知,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故,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
PS:章说里的各种点评很多,批评的,维护的,都有,我习惯了,也都认,一个没删。书评区的,也有,也没删。但是那些骂的最狠的,上来就说作者三观有问题的,都是明晃晃的见习。你们这三观,也真他娘的正,佩服!
好了,写书这么多年,这些其实真的影响不到我了,咱们继续,第二更送到,还有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