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C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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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灵回学校交退学申请,收拾东西是第二日的事了。

关于退学,她和方丽华说了很久才说通。去韩国做练习生,离家远,没有着落,而且那边物价太贵,唐灵一个月正常的生活费不过七八百块钱,去那里一个月不算住宿,最少也得两千。

但唐灵没有办法了,她不可能被节目退赛,公司解约后,就放弃这条路,灰溜溜地回学校里念书,当作无事发生般安然地参加高考,读大学,找个还算过得去的工作过完半生。

唐灵只得拜托df公司的星探和方丽华交流了许久,已经大红大紫的伊尔也帮了忙。方丽华才勉强同意了此事。

飞韩国的飞机就在今夜。所以,退学申请的事,今天就得办好。

她从校门口走到办公室,再从办公室到教室,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的事,一路上难免会碰见知晓她的人,大家齐刷刷地都在用惊奇又好事的眼光打量她。

唐灵抿唇沉默,一脸平静。

背着包安静地走回了教室。彼时天空放晴,教室两侧的八扇窗户都是开着的,淡金色的阳光从云层间倾泻而下,自室外爬进窗框子,流淌在教室里,天地之间一片敞亮开阔。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面没几个学生,大家全去吃饭了。唐灵一声不响地把抽屉和书箱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她的错题本,臭美的小镜子,梳子,一大堆老师发的模拟卷,堆成山的高二课本,刺铭给她传的小纸条,背后写了字的脏校服。

没一会,她背好背包。费力地把足有课桌宽的书箱抬起来,脚步艰难往后门走。

走廊里,穿堂的凉风从实验楼的楼道荡过来,把几个男孩子拍球打闹的说笑声送进她耳内。

唐灵情不自禁,脚步停下,站在后门前没动。

是太过普通了吗?

好像一切都没怎么改变,就连那些带着审视的眼光其实也没多大变化。

仿佛,今天只是春季学期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上课,下课,吃饭,午休,和朋友说笑,一起去厕所,回寝室,洗漱晾衣服,睡上下铺,听闺蜜的狗屁不通的梦话。

还有,等他从球场上回来,带着满头热汗,看着他黑亮温热的眼睛,傲娇又俏皮地递他一瓶水。

这一切,依旧还会如她所愿地照常发生,她身体的防御机制催使她自我欺骗般如此构想。

所以很神奇地,她竟然体会不到一丝离别的心痛。

没有真实感,只有踩在云彩上的恍惚,和不断提醒自己“你真的要离开她们和他”的自我鞭笞。

手里的箱子重得手筋在抽。她叹一口气,弯下腰,打算把书箱往地上放放,歇停片刻再走。

一双手忽然捏住书箱的两边,小臂的青筋和肌理倏尔绷紧,轻飘飘地,书箱子就被他抬到胸前。

唐灵很缓慢地直起腰,看见他手臂上的纱布,和他的眼睛。

那些方才还犹如隔着纱的痛苦一瞬之间变得撕心裂肺。

唐灵手紧着书包带。

他低眼问,“什么时候走?”

“今晚。”

“几点?”

“七点之前要到机场。”

七点之前,也就是说,不到七个小时后,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

刺铭神色黯然,安静了好一会,似乎没法接受这个答案,“这么快?”

“嗯。”

“东西都弄好了?”

唐灵点头,“弄好了。我把箱子放在保安室,等快递寄回家,然后我跟df公司的车,直接去机场。”

他垂下头,唐灵安静不语。

身后有几个女生的嬉闹声逼来。刺铭抬起眼看了她一下,然后转过身,抬着她的箱子就往外走。

唐灵和那几个女生撞了个迎面。她被吓得退了半步,接着,立即迈步,一声不响地追在他身后。

出学校的大道,两侧香樟树的浓荫投射在地面上,随风的频率满地摇摆,生机勃勃。

她看着他的背影,和她做过的梦一模一样,高大,瘦高,黑色的短袖,牛仔裤。

保安室内,唐灵把快递员提货的货号告诉给了保安大叔。大叔坐在椅子上,对着光看写了数字的纸条。

唐灵下了台阶,刺铭很自然地跟在她的旁边,表情恹恹的。

唐灵偷看了他一眼,应该说出口的,“你快回去吧,不用送了,他们马上就到”不知怎么,也没说出口。

几分钟后。

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路边。车前的窗户摇下来,那个钓鱼佬打扮的星探大叔冲着她招手。

唐灵也招手回应,没有露笑,神色冷淡。

“那…我走了…”

“嗯…”刺铭应。

她上了车。星探老大叔和司机师傅正在聊天,蹩脚的中文像生出了怪异的形状,涨满整个车厢。

车子启动。她头抵着玻璃窗,整个人如同一只放了气的气球一点点萎靡不振。

这一去,多少年才能再回来,多少年才能再见到他呢?

她合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任何事。

车子驶过减速带,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碾压声。她被颠簸得睁开了眼。

窗子摇开一道缝,她手肘撑在边沿。目之所及,已经到了城区的边缘。

唐灵摸着耳朵,感受凉风,冷不丁往车前镜里一看。她猛地怔住,心脏尖缩发酸。

有辆机车一直跟在他们的黑车后面。

再没别的人比她更熟悉那辆车,和它的主人。

唐灵失神地看着镜子。

他袖口翩翩,戴着头盔和皮手套,小臂上的纱布已经泛出红色。那坚定清阔的身姿,宛如一个护送她上路的黑骑士。

骑士的表情,是哭还是笑呢?唐灵不敢猜。

车辆的速度越来越快。

风吹得她眯住了眼,周边的小店和街景在她模糊湿润的眼里,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般,一寸寸都扭曲,叠化,消弭,不见。

唐灵再次睁开眼,从睡眠中醒过来,身体里有种刚睡醒时的迷瞪晕眩,她摸着眼角缓神,再定睛看时。

镜子里的人变成了她自己,身后窄小的寝室内,泛黄的墙上,日历里的字是她看了多少遍还是会直觉有距离感的韩文。但好歹她学会了数字,是十月二十七日。

到韩国做海外练习生的,第六个月。

df公司新推女团的出道候选大概有十五个人左右。她们都住在公司安排的小宿舍里,六个人一间。

除了和语言不通的室友相处交流,唐灵需要面对的难题简直堆积成山。

饮食,训练的压力和辛苦,孤独,贫穷,饥饿,以及每次和国内朋友打电话时,他们之间因为渐行渐远的日常生活而产生的疏离。

总是会在深夜闭眼的前一瞬,有种迷幻感逼来。

我这是在哪?

寝室什么时候熄灯的?

阿姨的吼声怎么还没到?

而每一个落到细节的现实,会活生生地锤破幻想,告诉她,你以前的快乐生活,早已一去不复返。

“你要跟我们出去玩吗?会很有趣的。”

问她话的是慧敏,韩国人,比她大三个月,长一张标准的爱豆脸,杏眼鹅蛋脸白肤瘦削。

整个寝室也就她和另一个女生尹娜跟唐灵的关系比较好。

今天是休息日,df公司日常会包的午饭,今日不管。慧敏喊她,是想和她一起出去玩,吃大餐。

唐灵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想的却不是外面的世界多精彩,首尔的夜生活如何绚烂丰富。

她只是在心里盘算,这个月还剩多少生活费,今天吃一顿还是吃两顿。

如果答应慧敏,交通费,酒水费,一顿饭,这一趟少说也得几万元(韩元)

她显然负担不起这些开销,时间顿了顿,唐灵在脑袋里组合完语句,用还不太流利的韩语回复,“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有点事情,我就不去了,你和娜娜她们去吧。”

慧敏:“又不去吗?你一直待在宿舍会发霉的。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啊,有帅哥哦,有的还是大学生,就在首尔读书。”

唐灵摇摇头,“真的不用了,姐。”

看唐灵坚持,慧敏有点失望地离开了,她当然是出于好意,唐灵从第一天到宿舍,做为所有女性练习生里唯一的中国人,一直很孤僻。

她不会说韩语,就算十几天才放一次假,也从不出门。

吃饭都是买最便宜的饭团拉面,不接触任何社交和娱乐。

只有偶尔,听见她用中文和她的朋友打电话时,才能看见她的笑脸。

从前的那个唐灵仿佛已经消失掉,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抑郁寡欢,疯了一样只知道跳舞唱歌的病人。

唐灵倚在床头看单词书,慧敏和娜娜在下面化妆,拍照,选衣服,娇娇的笑声传过来。

唐灵不止一次的走神。

“这个衣服唐灵穿肯定会很漂亮…”

“谁叫她不去的,太可惜了。”

“我把我哥的朋友介绍你认识认识,都是帅哥,在读首尔大学。”

“真的真的?那我要穿漂亮一点…”

“你今晚上回不回家?”

“我要回,我妈打电话,说给我做了杂菜,和煎饼,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啊,那吃完中饭,去看个电影,然后去你家。”

半晌,宿舍重归宁静。

唐灵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咕噜咕噜叫,她按着胃,伏在桌前看韩语书。

临近月末,没钱吃饭也很正常。

方丽华一个月给她一千的生活费。除开话费和基本的生活物品消耗,例如卫生纸,肥皂,洗漱用品,就只剩六七百。

正常一天差不多二十块钱生活费,换成韩币一天四千块。要知道,买个饭团就要一千左右。

来韩国,是她恳求方丽华的结果,她不能示弱说这里的生活太苦,以免方丽华责令她赶紧回去。所以她一直扛着,没有跟家里说自己经常饿到没饭吃。

可能唯一的好处,公司每周都有体重检测,唐灵一米六七,体重瘦到八十五,经纪人从来不操心她。

天渐渐的黑了。韩国的冬季总是来得很早,又湿又冷。

唐灵穿着毛衣,房里没开灯,她顺手从衣柜里拎了一件外套套上。

从宿舍楼出来,借着外面的天光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穿的是七中的校服。

衣袖子很长,衣摆越过臀。

当时她在教室里面收东西时,从抽屉里拽出这件校服一股脑就塞进了书包,等到整理行李时才发现,这件校服意外的大,根本就不是她的,而是刺铭的。

不晓得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抽屉里。

唐灵也懒得再回去换正常衣服,便利店就几步路远。

她捏着领口,走进店里,一样的选择,最便宜的饭团。

夜色侵袭,路人来往。

她坐在店外的凳子上吹冷风。手吹冷了,她把手揣进兜里面,不小心摸到一个形状分明的长方形盒子。

她捏住拿出来,

是刺铭的烟盒。

唐灵这时还忍得住。她把那个盒子放在鼻下闻了闻,有他身上的味道。

从前最讨厌,现在却很想念。

一个饭团很快吃完了。

她还是饿,拇指摸到盒盖,她和自己说,要不抽根烟,解解饿。

指腹往上一抹。

她瞳孔凝窒不动。

因为,烟盒里面不是烟管,而是满满当当叠成细长条的钱,韩币。

一张五万元。他像怕她不够用一般,选了最大的面值,折成最细的条,死命地往里塞,用尽每一分空间。

手里的烟盒沉甸甸的。

他的味道,他的校服,他的烟盒,他终于甘愿放手去成就她的爱,在初入冬天的异国他乡,满满地,将她拥入安全温暖的怀抱。

只有这一分钟。

刺铭啊…

唐灵埋着头,到韩国的六个月来,她一次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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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就想到2020年的寒假…看标识也知道我是重灾区,饿肚子,或者一直吃一种东西真的很难受(反正我当时一直吃酱油炒饭,水煮面,另:有一根胡萝卜和巴掌大小的腊肉,偶尔切片加餐,吃了将近四十天,绝了…经常半夜做梦,梦到好吃的)

…心疼唐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