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是在夜里才知道的这一情况,是杨震特意赶来作的禀报。
从刑部出来后,他并没有去英王府,也没去找魏梁等人,而是直接回了家,京城的家。
若是一般的京官,在因故离京,且知道短时间不会回来后,必然是早把宅子给卖了,毕竟这也算是一大笔钱了。但李凌显然不用考虑这些,即便人已离开半年,宅子还是姓李,而且还留了二十来名奴仆维持着一切。
可以说,半年后回来,家里的一切都不带变的,只是少了人,往日热闹的家中,现在却是冷冷清清的。
不过李凌倒没有感到失落,毕竟这意味着家乡的家人是平安的,现在自己的罪名被洗清,轻绡她们在江城自然就不会受什么牵连了。即便后院整个空荡荡的,他也安之若素。
此时听完杨震的禀报后,李凌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在一番思忖之下,看着他道:“你说外边很多人都觉着这可能是此案背后之人在杀人灭口?”
“不是很多,而是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看。甚至都已经有人在传,莫离的离开本身便是太子故意放走的,然后……”
“然后他还特意派人跟上,找这么个偏僻所在,将莫离杀死灭口?”李凌立刻接话问道,杨震点点头,就是他也是这么想的。
李凌却摇摇头:“这可能性不大。你且想,此案的突然反转,就连太子都措手不及,你觉着他会在那等情况下及时做出如此布置吗?
“而且,太子虽然不算太精明,却也不蠢,现在的这一结果他会想不到?一个活着的莫离能帮他顶罪,可死了的莫离就没有这样的用处了。所以所谓的杀人灭口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另外,莫离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应该很清楚。他精于算计布局,又是个惜命的,怎都可能为太子把命都搭上。而且,以他的精明,也不可能连这点计谋都看不出来,所以他的离开,只可能是一个缘故,那就是他察觉到了危险,所以乔装改扮,逃出京城。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就算太子为了断开线索杀他灭口,那也完全可以在把人杀掉后找个地方藏起来。至不济,也该当场掩埋才是,而不是像眼下般尸体被随意留在山上,巴不得被人迅速看到。
“这哪是杀人灭口,分明就是在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是自己杀了莫离了。太子再莽撞凉薄,怕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杨震仔细听着,越听越觉着李凌的话在理,便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这个理儿,我们还真就忽略了这些细节了。怎么大家都没想太深呢?”
“不是大家没去想,而是大家都选择了做此判断。”李凌嘿笑一声,“现在的太子处境已岌岌可危,自然有的是人落井下石,尤其是这等惠而不费的机会,他们自然更不会放过了。”
杨震对此却不是太懂,他本就只是个武人,对政争没什么兴趣。而他最关心的,却还在于莫离的死:“那大人以为莫离他到底是被谁杀的?”
“不好说,应该不会是英王出的手,不然他早告诉我了。而且,英王要比很多人都理智,他清楚现在还不是取代太子的时候,他根基未稳,若太子真被废了,储君之位也未必会落到他的手上。”
李凌在那儿皱眉凝思道:“至于其他人,一是没有这个动机,而是不可能掌握莫离的动向……所以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个人恩怨了。
“莫离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因他的算计而死者不计其数,所以被仇家盯上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到底是哪个仇家出的手,现在是不好查了。不过就你说的来看,他死相极其凄惨,倒也可以为佐证,只有深仇大恨,才会在连刺多刀,已足以杀人之下,再来一刀割喉了。这完全就是怕他不死啊。”
李凌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不过他终究还是无法猜到真正的凶手身份。毕竟他不是神仙,甚至,就连当初的蓝溪镇上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已模糊。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说得相当准确,那就是英王的态度。
因为就在次日的朝会上,已经有不少人趁机发难,再度针对莫离之死怀疑到太子头上,甚至都有人直接上疏弹劾太子。
而就在这时,之前朝会上都不怎么出声的孙璧突然就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太子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别的不提,光是太子他身为我大越储君,就断不可能干出有损边军安定,把军粮物资偷偷运去南方的勾当!”
他开口这么一说,别说群臣,就是皇帝,也有些错愕。虽然昨日他也是这么保的太子,但当时是问到了他,现在可是主动出面保太子啊。要不是知道之前这案子就是太子的人在针对李凌,针对英王,大家都要以为他们是一伙的了。真就兄友弟恭了吗?
皇帝稍微愣了下,这才似笑非笑道:“看来英王有自己的看法啊,仔细说说。”
“储君者,未来之君王也。这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他怎么会因为一些蝇头小利就罔顾北疆安定呢?倒是他手下的一些人,会因为一时贪念而打着他的旗号去谋求私利,但这一切行径,必然是瞒着太子而为。”英王的回答很是干脆,“比如这个莫离,就是其中极关键的一环,毕竟他是太子身边最得重用之人,他的话,大家都愿意相信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固然有识人用人不明的过错,但说他真有心搅乱北疆,臣是半点都不会信的!所以真正该惩治问罪的不是太子,而是那些打着太子旗号胡作非为之人,比如北疆的那些贪官污吏,以及梅庄的梅自华等人!”
前方的太子本来都有些惊讶于自己弟弟肯如此大力保自己了,现在才猛然明白过来,这哪是在帮自己啊,分明就是要更进一步地削弱自己,把忠于自己的人一一剔除啊。
可事到如今,他自身尚且难保,又哪来的能力保其他人呢?面对英王的说辞,他也无力反驳,只能苦涩沉默地接受了。
而孙璧的这些话终于让满朝臣子品出味来,于是很快地,就不断有人表明了相似的立场,太子是无辜的,只是被身边别有用心的贪官们给蒙蔽利用了。先是英王一党的人如此表态,然后是其他人也纷纷跟进,最后,此一观点几乎成了朝中-共识。
皇帝似乎对这样的观点与表现也颇为赞同,本来有些紧绷的脸已经松弛了下来,还有了一丝笑容,他的目光这时又落到了太子身上:“太子,你对此有什么话说吗?”
孙琮的心情就如坐了好几个过山车,前日刚从宫里出来时那叫一个心慌欲死,整个夜里都以为父皇随时都会派人过来把自己拿捕下狱了。结果,却是什么都没发生,只知道莫离居然见机不妙早已逃之夭夭,然后就是一阵患得患失,生怕他又落到了朝廷手里,再交代出些什么来。
然后到昨日傍晚,却得知了莫离的死讯。刚开始他还大大的松了口气,但随后,在柳家兄弟的解释下,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这回是黄泥巴落裤裆,水洗不清了。自然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惶惶不安。
现在朝堂上,一开始又这么多人的攻讦指责,他和手下人等都已经不敢开口辩驳了。直到孙璧突然站出来为他开脱,陈明此事与他无关,让他很是感动了一下。但随即,他才明白过来,这是要彻底斩除自己的羽翼啊,这老七下手要比老六更加狠辣!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却已经没有选择——要么就是牺牲自己去保住一众党羽,要么就是牺牲他们,来保下自己的太子之位。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便是父皇问这一句的目的所在了。
到此,孙琮难道还有得选吗?
在他看来,其他人被牵连落马,自己好歹还有再起的机会。可一旦自己被废去太子之位,那真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甚至于这些被自己保下的所谓亲信,他们真就会继续效忠?只怕早另攀高枝,做那新太子的心腹党羽去了。
想明白此节,太子便不再犹豫,当即跪地回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知人不明,竟导致边军出现偌大问题,还使许多无辜受到牵连,实在是儿臣之责。儿臣愿意担下这责任,只求父皇不要牵连他人……”
说的虽然是自己愿意担责,可其实却是没一句要保手下那些人的,这等话术,殿上君臣自然个个明了,不少太子一党人等皆露出了绝望来。倒是皇帝,此时又笑了起来:“你能这么想,足见还不是不可救药。既如此,接下来你就在东宫闭门思过,其他一切就交有司处理吧!”
让他回东宫思过,就意味着不会废太子,这让孙琮大大地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更多人却也知道,不光这一局他败了,恐怕在皇位继承者的最后争夺上,太子怕也已经输了,哪怕他现在还有着太子的名分。